夜探紅樓(5)

夜探紅樓(八十一)

賈五向大家說了聲對不起,就向著襲人那裡走了過去。襲人附在他耳邊說︰「茗煙說有個戲子要找你,在園子後門等著呢!」

「戲子?」

賈五有點奇怪,莫非是蔣玉函又來了?雍正不是還要抓他呢麼?於是向著探春說︰「我出去一下就來。」就隨著襲人走了。

探春有點不高興,怎麼還沒開始做詩就走了?剛要說什麼,只見鶯兒跑過來說︰「珍妮姑娘的哥哥來找她了,還說想看看咱們的園子呢。」

那年頭兒女孩子本來是不見外人的。可是珍妮已經和寶琴結拜了,那她哥哥也就可以算是親戚了。而且,還沒有見過外國男人是什麼樣子呢。想到這裡,探春看看寶釵,寶釵點點頭,於是探春就說︰「那請珍家大哥過來吧。」

寶琴笑著說︰「他們家不姓珍,姓富森。珍妮的全名是珍妮弗.富森,外國人的姓放在後面,和咱們中國人不一樣的。」

湘雲看著珍妮︰「妹妹,你一定會做詩吧?」

珍妮點點頭說︰「是啊,偶可喜歡中國詩了。偶的老師還誇偶做得不同一般呢!」

眾人忍不住都笑了,洋妞就是實誠,一點兒不會謙虛。

這時,只見鶯兒帶著一個西洋大漢走了過來,火紅的頭髮、滿臉的鬍子。

珍妮忙站起來跑過去︰「哥哥,哥哥。」

那大漢一把把她抱在懷裡︰「小妹,你長得怎麼高啦。」

珍妮拉著那大漢走到桌子前︰「諸位姐姐,這是偶哥哥麥克。」麥克向著大家一躬到地︰「得見諸位美人,幸何如之。」

眾人忙站起來還禮。探春見寶玉不在,自己又是主人,於是命小丫頭又搬過一個子來,看著麥克一笑,伸手一指︰「請坐。」

麥克才到中國沒幾天,雖然自己在海外學過幾年中文,但是對中國的風俗習慣還是不甚了了。猛然間見到這麼多漂亮姑娘,只覺得眼花繚亂,頭也大了。一見探春伸出手來,不由自主地把那手拉住,單膝跪下,就在探春的手上深深地一吻。

探春嚇了一跳,手上一股麻趐趐的感覺,一直傳到心口上。想把手收回來,誰知道胳膊像著了魔一樣,動都動不了,又急又氣,滿面通紅。

珍妮忙走過來把兩人分開︰「哥哥,偶告訴你,中國不興這個,你可不能像在西洋那麼胡來了。」

麥克還是癡癡地望著探春︰「體迅飛鳧,飄乎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小姐能以芳名見賜乎?傾城傾國,非卿誰與!」

探春平日總是聽人誇獎黛玉和寶釵如何如何漂亮,今天忽然有人把自己放在她二人之上,不由得又驚又喜又羞。

珍妮把麥克按在子上,笑著說︰「她是偶探春姐姐,正經的公門小姐,你別胡思亂想了。」又轉向大家︰「偶哥哥是跟個老秀才學的中文,說話可酸呢!」

麥克嘴裡反覆念叨︰「探春,探春,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

眼睛還是直直地盯著探春。

探春轉過頭去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對著大家說︰「螃蟹吃的差不多了吧?

我們開始做詩吧。」

迎春擺好香爐,惜春點了一支夢甜香插在裡面,笑著說︰「還和往常一樣,我和二姐姐做監社。等這支香燒完了,你們誰要是還做不出來,可要受罰的。」

賈五走到園子外面,蔣玉函忙過來施禮︰「二爺近來可好?」

「好,好,」賈五一邊還禮,一邊問︰「你怎麼來了,雍親王不是還要找你麼?」

「我正是為此事而來,」蔣玉函說︰「您聽說過『神偷張七』麼?他就是我舅舅。三年前他從什剎海過,看見路邊躺著一個人,懷裡露出一角紅綾,他就順手牽羊拿走了。舅舅是個很傲氣的人,後來一想這是從個人事不知的人懷裡偷來的,覺得好沒有面子,就把它送給了我。我看它薄薄的,又不吸汗,就請人加了個面料子,做了條汗巾。也就是送給您的那條。」

「哦!」賈五哼了一聲,原來那紅綾是這麼著才到他手裡的。

「這事兒不知怎麼的讓雍親王知道了,」蔣玉函接著說︰「他叫人告訴我舅舅,如果把那紅綾叫給他,他就放我一馬,還我的自由身。」

「這個……」賈五心裡尋思︰這紅綾可不能落到雍正手裡。可是又不好意思不還給蔣玉函。

哎呀,先拖一拖吧,就說︰「我得好好找一下,看看小丫頭們給放在什麼地方了。你過兩天再來吧。」

賈五走回來,那夢甜香已經燒得只剩下四分之一了,趕忙抓過紙筆,苦苦思考著。黛玉湊到他耳邊︰「我可做好了,不等你了。」賈五笑著說︰「好妹妹,稍微等我一會兒啊,別逗得我心慌。」

這時侯,只見珍妮把筆一摔,笑著喊到︰「偶做好啦!偶做好啦!」惜春把她的卷子拿過來抵給迎春,笑著說︰「西洋妹妹第一交卷啦。」

迎春接過來念道︰

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島雲蒸大海,嵐氣接叢林;月本無今古,情緣自淺深;漢南春歷歷,焉得不關心。

眾人聽了,都道︰「難為他!竟比我們中國人還強。」

夜探紅樓(八十二)

月亮漸漸升高了,水面上泛起一層薄霧,遠遠傳來一陣高亢的笛聲。一陣秋風吹來,樹葉和菊花花瓣紛紛而落。

探春伸了個懶腰,把筆一放說︰「我也有了。」就把卷子遞給了惜春。

惜春接過來念道︰「搗練子明月夜,月明山,今日相逢今日歡,今日飲得今日醉,管他風雨路三千。」

湘雲笑著附在探春耳邊,悄悄地說︰「三丫頭,你和誰『今日相逢今日歡』

呢?還『管他風雨路三千,』莫非想嫁到外國去不成?」

探春滿臉飛紅,狠狠地踩了湘雲的腳一下。

湘云「哎喲」了一聲,忽然看到黛玉正在和賈五說悄悄話,就喊道︰「喂,不許作弊,不許打小抄!」

惜春笑著從黛玉手裡把卷子搶了過來,念道︰「青玉案寒煙驟起瀟湘路,風滿衣,花滿樹,一曲笙歌來何處,欲邀明月,月華清露,小徑常相逐。」

賈五聽到這裡,不由得想起他剛來賈府的時侯,傍晚和黛玉在桃花叢中嘻笑追逐,晚風吹來,黛玉衣帶飄飄,身上點點的落花。月亮跟著他走,掠過一棵又一棵樹,只聽得黛玉銀鈴般的笑聲。

惜春接著念︰「攬衣素女嗔玉兔,物是人非傷神處,多情總被無緣負,香魂渺渺,此情誰訴,落落花無數。」

聽到「多情總被無緣負」時,大家都心裡一驚,靜了下來,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世上誰人不多情?真正有緣分的又有幾個?賈五輕輕搖搖頭,聽老媽常講︰愛人的人不愛,被愛的不愛人,就是真有了兩情相悅,還有家庭,社會,甚至運動、戰爭,只有悲劇才是永恆的。

眾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聽得林子裡有人歎了一口氣說︰「寫得好是好,只是過於頹敗淒楚,此亦關人之氣數而有,天意,天意啊。」

大家順著聲音看去,正是妙玉。探春笑著說︰「我早就派人去請你了,怎麼現在才來?」

妙玉也笑著說︰「你們剛才大吃腥葷,我怎麼受得了,怎麼也得估摸著你們吃完了才能來。」

妙玉和珍妮以及麥克見了禮。猛然間,一股小旋風平地而起,把落葉落花刮得滿天都是。

寶釵笑著說︰「我也做好啦,」湘雲把她一推︰「我比你先做好的,」說著就自己念了起來︰「如夢令秋風明月誰共,酒後八仙歸洞,一時會友朋,萬里離愁重,無用,無用,道是人生如夢。」

黛玉笑著說︰「雲丫頭真厲害,化腐朽為神奇,把『無用』也能抓過來用上了。」

湘雲也笑︰「那怎麼了,大俗即大呀,什麼都可以入詩詞的。聽說雍王府那些侍衛們附庸風雅,連放屁拉……」說到這裡,自覺走說嘴了,忙紅著臉坐下。

賈五心中暗笑︰你們不知道,兩百年以後,不但有人用「放屁」入詩詞,還生怕人家不知道,要全國人民學習呢!

寶釵站起來說︰「我也湛了一首來,未必合你們的意。」說著遞給了惜春。

惜春念道︰「臨江仙家宴中秋明月夜,恨留桂子相聞,何來鄉曲亂詩文,時時花解語,了了夢無痕。還是西風催落葉,我你他聚離分,大知落落隨緣分,順風能借力,朝月不出門。」

黛玉點點頭說︰「時時花解語,了了夢無痕。這兩句有意思。」

妙玉說︰「大知落落隨緣分,寶姑娘是有慧根的人啊。而且,而且……」妙玉的臉色忽然變了。

寶釵奇怪地湊過去,再仔細往自己的卷子上一看,心中大驚︰「天啊!我怎麼把這個寫出來了。」

夜探紅樓(八十三)

月光照在寶釵的卷子上,雪白的宣紙上,娟秀的中楷字,一豎排一豎排的。

可是橫著念過去,就成了一首藏頭詩︰「家恨何時了,還我大順朝。」

寶釵嚇了一跳,怎麼自己無意中會歪打正著,把心裡話寫出來了,連忙把自己的卷子從惜春手裡搶了回來,揉成一團,勉強笑著說︰「我寫得不好,甘受罰了。」

探春奇怪地說︰「怎麼不好,我看挺好的,特別是後半闕……」

「寶兄弟,」寶釵不客氣地打斷了探春的話頭兒︰「你寫完了沒有?那香可就要燒沒了。」

「好了,好了。」賈五笑著把筆一摔,惜春接過來念道︰「隨意令我立寒山,望海天渾然一片,明月浮動,乾坤碧洩,光陰飛流轉。莫等閒度了青春少年,把酒祭長天,萬里盡茫然!流水東行,不復回還,孤舟一葉,欲擲何邊!看浪捲巨鯨,雲穿歸燕,天空海闊,任憑少年。投杯入海飛金電,浩歌橫動九重天!」

「好,有氣魄!不過……」黛玉想了想︰「沒聽說過有個隨意令啊。」

賈五笑著說︰「是我自己隨意編的。古人填詞麼,是有了曲譜,然後才填進去。現在反正曲譜都失傳了,詞麼,就和長短句沒有什麼區別了。而且,要是有人譜曲,我這個也一樣能唱麼!」

「哈哈,你這個搗亂鬼,自己編曲牌,罰他!罰他!」湘雲笑著叫道。

賈五正要答話,只聽得前院一片嘈雜聲。眾人都奇怪地站了起來。只見周姨娘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一把抱住迎春大哭起來。

迎春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媽,姨娘,到底怎麼啦?」

黛玉和探春忙攙著周姨娘坐下,周姨娘擦了一把眼淚,抽抽涕涕地說︰「你爹,咱們家大老爺,被順天府鎖走了。」

大家聽了好奇怪,一個小小的知府,怎麼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到榮國府把世襲的將軍抓走呢?

鳳姐一面餵著鸚鵡,一邊悠閒地哼唱著︰「蘇三離了洪同縣,將身來在大街前……」

那鸚鵡拍拍翅膀,學著說︰「這個月的利錢呢?怎麼又晚了?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鳳姐和平兒聽了,都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

平兒給鳳姐遞上熱毛巾︰「奶奶,這事兒有點蹊蹺,那石家告了大老爺,那知府或派人來請,或派人來傳,怎麼也不至於用鏈子一套就鎖了走啊。」

「嘿嘿,」鳳姐冷笑一聲︰「那是我和他們交代了,要假戲真做,好好嚇唬一下大老爺。要不大太太怎麼捨得把管家鑰匙再交給咱們呢!」

平兒猶猶豫豫地說︰「他畢竟是咱公公啊。」

正在這時,忽聽得小紅在門外大聲說道︰「大太太好,請裡面坐。」

鳳姐聽了,忙滿面春風地迎了出來︰「大太太好,今天怎麼有空來這裡坐坐了?」

邢夫人氣喘噓噓地進了門,把房門關好︰「哎呀,鳳丫頭,大事不好了,你公公被順天府鎖走了!」

鳳姐做出一副吃驚的樣子︰「有這回事?小小的順天府?真反了他了,居然敢欺負到咱們的頭上!」

「唉,這次來頭兒不善啊,只怕那小知府後面有人給他戳著呢!」

「哦,有這回事兒?那咱家也不是好惹的!」鳳姐忿忿地說。

「鳳丫頭,你外面路子多,那知府又是你叔叔的門生,你好歹想也替他點辦法吧!」邢夫人焦急地說。

「唉,按理說我也應該管,」鳳姐做出一份為難的樣子︰「可是我一個小媳婦家家,一旦不管家了,裡裡外外,哪裡都說不上話了。甭說官家的人,就連府裡的奴才們都不把我的話當回事兒了。」

邢夫人一聽,忙把腰間的鑰匙串解了下來︰「鳳丫頭,這個家還是由你來管吧,你好歹想個辦法,把你公爹救出來。」

鳳姐歎了一口氣︰「這管家的事兒其實是費力不討好兒。既然您這麼信得過我,又為了救公公,我就只好勉為其難了。」說著接過邢夫人手裡的鑰匙︰「明天我就和璉兒去找我叔叔。」

「唉,最好你再和二太太說一下,讓娘娘也給求個情。」

「娘娘?這麼點小事兒,就別驚動她了。」鳳姐笑著說。

「可不是小事兒啦,」邢夫人壓低了聲音︰「來鎖你公爹的,還有兩個雍王府的侍衛,環兒見過他們。」

「真的?」鳳姐聽了一楞︰怎麼雍親王也來淌這趟渾水了?

夜探紅樓(八十四)

烏思道領著賈雨村進了雍王府。賈雨村心中忐忑不安,自己幫著十四阿哥搞改革正搞得來勁兒,眼看就要飛黃騰達,這位冷面王爺和十四阿哥一向不和,不知道今天找自己來有什麼貓膩。

迎面走過來一位貴夫人,身邊有丫頭婆子們陪著。烏思道忙過去施禮︰「福晉好。」

賈雨村一聽說是雍親王的老婆,不敢怠慢,也上前施禮︰「下官賈雨村見過福晉。」

雍親王福晉一擺手︰「罷了,起來吧。」她仔細打量了一下賈雨村,微笑地問︰「你就是那個在林如海家教過書的賈雨村麼?」

「是。」賈雨村恭謹地說。

「聽說你那個女學生挺聰明的麼。」

「回福晉,」賈雨村說︰「那女學生名叫林黛玉,天份極高,聰敏過人,而且模樣兒又是極好,」他偷眼看了看福晉,怎麼和林黛玉長得有幾分相似呢,就順口說道︰「如果福晉想收乾女兒的話,那林黛玉是再合適不過的。」

「我?收乾女兒?」福晉一楞,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好主意,我早就想收個乾女兒了,」又轉向烏思道︰「老烏啊,去賈府把那林黛玉的畫像要來我看看,要是好咱就收她做乾女兒。」

烏思道連聲答應。福晉想了一想,又問賈雨村︰「聽說你去林家之前,是個秀才在教林黛玉的功課?」

「是,那秀才姓呂,不知道為了什麼辭館不做了。」賈雨村說。

福晉剛要再說什麼,只見一個小書僮從裡面跑了出來,給福晉施過禮,說︰「王爺叫賈老爺趕快進去呢!」

雍正斜靠在炕上,對著賈雨村和烏思道揮揮手︰「坐吧。」

二人在小杌子上坐下,賈雨村不卑不亢地說︰「王爺喚卑職前來,不知有何指示?」

雍正哈哈一笑︰「聽說你給老十四出謀策,變法搞得挺熱火麼。」

賈雨村微微一笑︰「那都是皇上領導的好,光榮偉大正確。一切成績歸功與皇上,歸功與宗人府的支持。」

雍正皺皺眉頭︰「皇上是受了老十四的蒙蔽了。皇上再大,還能大過祖宗的家法不成?我提出過四個不變︰祖宗之道不可變,孔孟之教不可變,滿州八旗的領導不可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國有制不可變。你可聽說過?」

「王爺,」賈雨村抬起頭來︰「天道變易不常,時事亦如此。孔子當年還說過『尊王攘夷』,豈不是要把我大清趕出關外去?」

「嘿嘿,你那是老教條的孔孟之道了,」烏思道插嘴說︰「咱王爺把孔孟之道和中國具體實踐相結合,寫了『大義覺迷語錄』,你還沒看過吧?」

雍正做個手勢止住烏思道︰「中國歷史上變法的從來沒有好下場,從商鞅變法,到王莽變法,到王安石變法,那個成了?你就不怕身敗名裂麼?」

「我們變法,是為了人民的利益。」賈雨村堅定地說道︰「為人民的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要重。」

「哦?」雍正斜了賈雨村一眼︰「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改革悲歌歌一曲,狂飆為我從天落。」賈雨村大義凜然地說︰「卑職頭上的頂帶是千百萬八旗先烈的鮮血洩成的。為了我大清江山永不變色,卑職就是拋頭顱,灑鮮血也再所不惜。」

「好,你還真會做戲麼,」雍正冷笑一聲︰「帶門子。」

侍衛把門簾一掀,進來一個黑瘦的漢子。

賈雨村一楞︰「你……」

那漢子嘿嘿一笑︰「賈老爺,我是門子啊,您忘啦?您當然判行兇殺人的薛蟠無罪,還把我送去充軍雲南。真是人生何處不逢啊。」

賈雨村想起當年亂判葫蘆案的情景,臉色登時變了。

雍正向烏思道使個眼色,烏思道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卷宗,毫無表情地念道︰「江西巡撫胡清,貪污白銀三百萬兩,其中賄賂吏部尚書賈雨村五十萬兩。兩廣總督成克,貪污白銀一千萬兩,其中賄賂吏部尚書賈雨村一百萬兩。」

「哈哈,」雍正笑著說︰「真看不出,你還是個大財主呢!」

賈雨村臉上的汗刷一下子就下來了,一句話也說不出。

雍正向烏思道點點頭,烏思道向著門外喊道︰「帶賈赦。」

侍衛把一個渾身都是血的人推了進來,那人跌跌撞撞地爬到雍正面前︰「王爺,饒了我吧,下官再也不敢了。」

賈雨村定睛一看,又黑又瘦,只剩了一把骨頭,真認不出這就是肥肥胖胖養尊處優的賈赦。

賈赦看到賈雨村,用手死死地指住他︰「王爺,那石呆子是他派人抓到大獄裡去活活打死的,不干我事,不干我事啊!」

侍衛把賈赦拖了下去,雍正把臉一沉︰「徇私枉法,貪污受賄,逼死人命,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賈雨村雙膝一軟,跪在雍正面前︰「小人知罪了,求王爺開恩。」

雍正飲了一口茶,慢慢悠悠地說︰「那老十四可是個疾惡如仇的人,我把你這材料往他手裡這麼一送,他會自己親手殺了你也未可知。」

賈雨村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磕頭如搗蒜。

烏思道向著雍正使了個眼色。雍正歎了一口氣︰「誰讓咱家愛才呢。好吧,本王給你保這個密。不過,以後你要忠心為本王服務。老十四那裡有什麼風吹草動,馬上來報告。」

夜探紅樓(八十五)

三天之後,雍王府小書房。

紅木桌子上放著一個小小紫檀架子,架子上吊著一個金鐘。雍正手裡拿著一把小玉杵在金鐘上輕輕敲著,「鐺~~鐺~~」清脆悠揚的鐘聲在屋裡迴盪著。

雍正笑了,這是他最喜歡的消譴,叫「玉振金聲」。

烏思道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王爺,賈雨村剛才派人來了,說皇上決定三個月以後傳位給十四阿哥,自己做太上皇。」

雍正的臉色馬上變了︰「消息可靠嗎?」

「可靠,」烏思道說︰「秦六說皇上幾乎每天晚上都和十四阿哥密談,趙昌也報告說,皇上要他開始準備新的龍袍,按十四阿哥的身量做。」

雍正站了起來,面色鐵青,在屋裡走來走去︰「年羹堯那裡有消息沒有?」

「年將軍來信說,阿布坦已龜縮在崑崙山中,前方無戰事。」

「笨蛋!」雍正一拍桌子︰「沒有戰事,他不會自己製造點事兒出來?告訴他,我需要前線吃緊,把老十四調回去!怎麼吃緊,叫他看著辦,辦不成就提頭來見我!」

小書僮怯生生地走了進來︰「啟稟王爺,張廷玉大學士來了。」

雍正整理一下衣服,在太師上坐好︰「嗯,你叫他進來。」

張廷玉進來給雍正施過禮,問道︰「王爺呼喚學生,不知有何指教?」

雍正拉過一把子,親熱地說︰「廷玉啊,坐,坐下談。」

張廷玉毫無表情地坐了下來︰「謝王爺。」

雍正翹起了二郎腿,慢悠悠地說道︰「廷玉啊,我想聽聽你對變法改革的意見。」

「回王爺,變法改革是皇上的既定方針,又有利於我大清的子民,學生沒有意見。」

「嘿嘿,」雍正冷笑一聲︰「於小民是有利了,可是對我們滿州八旗人有利麼?對你們靠讀八股上來的讀書人有利麼?對滿朝大臣們有利麼?」

「回王爺,當魚和熊掌不可得兼的時侯,只好捨魚而取熊掌了。」

「你可是個讀書人,孔孟之道都要被改革掉了,你還談什麼孟子的魚和熊掌呢?」

「學生一介寒儒,受皇上知遇之恩,才有今天。皇上既然說了要改革,學生就只有為皇上效力,鞍前馬後,除死方休。」

雍正鼻子裡哼了一聲︰「看來你還滿有道德的麼,難怪皇上去年給你題字︰『一代師表』呢!」

「那是皇上額外恩典,學生不敢居功。」

雍正又是一聲冷笑︰「我有個故事,你聽聽。」說著向烏思道使了個眼色。

烏思道抽出一份卷宗念道︰「長安知府李恩,有個兒子單名為鵬,人稱李衙內。李夫人教子甚嚴,每月只允許兒子出府一次,李衙內出府必定去妓院鬼混,長安人稱月月鳥。」

「怎麼叫月月鳥呢?」雍正打趣地問。

「妙就妙在這裡,」烏思道笑著說︰「鳥,不就是男人的那話兒麼,當動詞講,就是用那話兒去幹那件事兒。他不是每月去幹一次麼,剛好名字又叫鵬。」

張廷玉聽到這裡臉色大變。

烏思道接著念道︰「一日,李衙內在鐵檻寺見到了前來燒香的張金哥姑娘,就把她搶進府裡要成親。那張金哥本是許配給了長安守備的兒子,那守備不服,一狀告到陝西巡撫那裡。朝中某位高官聽說了,自己又不便出面,就暗地派人經過榮國府的王熙鳳,買通了巡撫,把金哥判給了李家。結果金哥和那守備的兒子雙雙自盡殉情而死。」

「嗯,賄賂官員,逼死人命,」雍正笑嘻嘻地說︰「廷玉啊,你說那個官兒膽子大不大?」

「這個,這個……」張廷玉結結巴巴地說︰「是做得不對,是做得不對。」

「呵呵,你猜他為什麼要那麼做呢?」雍正故做神秘地說︰「因為呀,那李衙內就是他和李夫人的私生子。」

張廷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腿也開始發抖了。

雍正又拿起一個卷宗︰「李衛在南邊審了兩個貪官,胡清和成克。他們交代說有兩大筆錢,加起來共有一百多萬兩,通過工部侍郎賈政交給了某位大學士,哎,對了,聽說你老婆在靈境胡同兒買了一處宅子,美輪美奐的,值上百萬銀子呢。」

張廷玉一句話也說不出,豆大的汗珠子劈里啪啦往地上掉。屋裡靜靜得,連三人呼吸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過了好久,雍正哈哈一笑︰「響鼓不用重錘敲。你是聖人門生,現在他們變法要革去孔孟之道,你怎麼能不奮起維護孔子先師呢?」

張廷玉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是,是,王爺說得對。學生糊塗,學生謝謝王爺指點迷津,學生以後一定唯王爺馬首是瞻。」

雍正做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說︰「廷玉呀,無數的八旗先烈為了我大清犧牲了他們的生命,使我們活著的人想起他們就心裡難過。我們還有什麼個人得失不能拋棄呢?」

張廷玉唯唯喏喏地退出去了。雍正向著烏思道哈哈大笑︰「老烏啊,真有你的,一份黑材料,勝過千軍萬馬!」

夜探紅樓(八十六)

賈赦被抓起來已經有二十多天了。

邢夫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天天催促鳳姐和賈璉快想辦法、找路子,把賈赦保出來。鳳姐開始還不以為意,誰知道和賈璉跑了幾趟順天府,那知府支支吾吾,就是不肯放人,到後來,乾脆一股腦推到雍親王身上,說自己管不了這個事兒了。這兩天來,連探監都不許了。給了典獄好多銀子,才聽說賈赦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子了。鳳姐心中又驚又怕,這個漏子都是自己捅出來的,挑動石呆子的侄兒去告賈赦,要是傳到邢夫人和賈母耳朵裡去哪還得了。就是賈璉要是知道公公是自己坑的,怕也饒不了自己。奇怪的是賈璉現在怎麼倒滿不在乎呢?

鳳姐正在胡思亂想,只見賈璉醉醺醺地走了進來。鳳姐啐了一口︰「你小子又上哪裡灌黃湯子去了?」賈璉也不答話,只是在抽屜櫃子裡亂翻。

翻了好一會兒,賈璉轉向鳳姐︰「我放的二百兩銀子哪裡去了?」

鳳姐聽了,翻身起來說︰「我有三千五萬,不是賺的你的。如今裡裡外外上上下下背著我嚼說我的不少,就差你來說了,可知沒家親引不出外鬼來。我們王家可哪裡來的錢,都是你們賈家賺的。別叫我噁心了。你們看著你家什麼石崇鄧通,把我王家的地縫子掃一掃,就夠你們過一輩子呢。說出來的話也不怕臊!現有對證,把太太和我的嫁妝細看看,比一比你們的,哪一樣是配不上你們的?」

賈璉笑道︰「說句頑話就急了。這有什麼這樣的,要使一、二百兩銀子值什麼,多的沒有,這還有。為幾個小錢吵架,不怕人笑話。」

鳳姐聽了,又自笑起來,「不是我著急,你說的話戳人的心,我因為我想著後日是尤二姐的四十九天忌日,我們好了一場,雖不能別的,到底給他上個墳燒張紙,也是姊妹一場。她雖沒留下個男女,也要前人撒土迷了後人的眼才是。」

賈璉「嘿嘿」一聲冷笑︰「你們都拿我當傻子啊,我問你,那二姐是怎麼死的?」

鳳姐一楞︰「她不是流產了,心痛孩子才自殺的嗎?」

賈璉鼻子裡哼了一聲︰「自殺?為了個沒出世的孩子?你們想騙小孩子啊?

我問你,你都和秋桐說過什麼來著?又怎麼叫丫頭子們給二姐氣受來著?」

鳳姐嚇了一跳,敢情這個花花公子看著稀里糊塗,心裡跟明鏡兒似的,不過仗著娘家有勢力,賈母又寵愛自己,就大大咧咧地說︰「女人之間,吵架拌嘴還不是常有的事兒,她也犯不上自殺呀?」

賈璉湊到鳳姐面前,幾乎碰到她的鼻子上了︰「我再問你,是誰挑動張華告我,說我逼他和尤二姐退婚的?你告狀告上癮來了,嘿嘿,居然又把自己的公公給告了。」

賈璉嘴裡面的酒氣醺得鳳姐幾乎喘不過氣來,鳳姐退後一步,一句話也說不出。

賈璉眼中透出一股殺氣︰「我在二姐靈前說過了,一定要給她報仇!這話你還記得吧?」

鳳姐嚇得緊緊地靠在牆上,哀求地說︰「不是我,真不是我。」

「不是你?!」賈璉又是一聲冷笑,從懷裡摸出酒瓶子,咕嘟就是一大口︰「當然不是你,你有你的罪,但是殺二姐的不是你。」

鳳姐睜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賈璉一轉身坐在桌子上︰「我問你,為什麼賈赦不想把這個世襲傳給我這個兒子,倒要傳給環兒?為什麼我娘那麼怕他,還主動張羅著給他娶小老婆?」

「你是說,」鳳姐奇怪地問︰「你不是大老爺--」

「嘿嘿,我把尤二姐娶回家時,你還記得吧,賈赦高興得不得了,誇我會辦事兒。我當時心裡就嘀咕,娶個小老婆怎麼叫會辦事兒呢。後來他又把他的侍妾秋桐賞給了我。二老爺當時聽了氣得不得了,老爹的侍妾給了兒子,豈不正好叫人罵聚麋麼?我是不好說什麼,而且秋桐長得又漂亮,就帶了回來。」

鳳姐心裡暗暗點頭,這事兒親戚家都當笑話講呢。

「過了幾天,那賈赦叫我去喝酒,藉著酒勁兒說︰『我的侍妾給你玩了,你新娶的小老婆也該給我玩玩才是,大家喝一鍋雜燴湯嘛。』我嚇了一跳說︰『我們是父子,這公公和兒媳婦扒灰的事情怎麼能夠做呢?』他惱羞成怒,冷笑一聲說︰『你以為你真是我的兒子嗎?回去問問你娘去!』我去問娘,娘哭哭啼啼地一個字也不肯說。」

鳳姐大奇,想不到邢夫人也有這風流事兒呢。

賈璉又灌了幾口酒,接著說︰「那賈赦素日家裡又個平頭正臉兒的丫頭都不肯放過,在鴛鴦那裡碰了釘子以後,就貪戀上了尤家姐妹的美色。現在既然拉下臉兒來了,就每天見我都要逼問二姐的事兒,我沒有辦法,只好推脫說二姐懷孕了要保胎,等孩子生下來以後再說。誰知他就串通好了那個大夫,一附打胎藥把胎兒打了下來。之後又叫我去平安州辦事,他夜裡摸到了二姐房裡。可憐二姐身子本來就弱,又剛流產了,怎麼抵抗得過。」

說到這裡,賈璉已經是滿臉淚光。他擦了一把眼淚又接著說︰「我回來後,二姐一五一十告訴了我。我也沒有辦法,告訴她只好忍了。二姐受了污辱,又悲又氣,就吞金子自殺了。我一直想為二姐報仇,苦於沒有機會。嘿嘿!誰知道你倒幫了我個大忙呢,讓雍王府把他抓走了。」

鳳姐聽了,呆呆地一句話也說不出。

賈璉把酒瓶子舉向天空︰「二姐,大仇就要報了,咱們乾一杯,哈哈!」一陣大笑之後,又是幾大口。

賈璉擦了擦嘴,笑咪咪地轉向鳳姐︰「對了,我剛才在街上聽說,你叔叔王子服在青海陣亡了。」

夜探紅樓(八十七)

鳳姐聽了大吃一驚,賈赦的生死她其實倒不大在乎,如果死了,把世襲傳給賈璉豈不是更好?可是王子服就不同了,是自己娘家的靠山。出嫁了的女人,如果娘家沒有勢力,自己再有能耐也得受人欺負,秦可卿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想到這裡,她著急地問︰「你從哪裡聽來的?消息可靠嗎?」

賈璉舉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又是幾大口︰「可靠不可靠我也說不上,反正大街上都這麼說。」說罷往炕上一倒,呼呼地睡著了。

鳳姐越想越害怕,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平兒一進門嚇了一跳,忙問她出什麼事兒了。鳳姐把剛才和賈璉的談話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說到自己的叔叔王子服可能死了,眼淚不由得落了下來︰「平兒,你知道二爺一直嫌我太張揚,不把他放在眼裡。現在我娘家的靠山要是倒了,他還不變法兒報復我?」

平兒把毛巾在熱水裡投濕了,擰乾,遞給鳳姐︰「奶奶不用擔心,咱們二爺跟薛大傻子他們不一樣,雖然好色,但是也有情有義,您看看他懷念二姐的樣子就知道了。況且一日夫妻百日恩,二爺是最念舊的人,您和他這麼多年的夫妻,還不知道麼?」

鳳姐接過毛巾擦一把臉︰「他有情有義?我怎麼看不出來?」

平兒笑著說︰「您呀,盡顧著看帳本子了。告訴您件事兒,那鮑二家的女人死了,二爺還傷心了好幾天呢!」

「鮑二家的?就是上吊死了的那個?那個跟誰都睡覺的濫女人?」

「所以說二爺有義呢,那麼多人和她睡過,只有咱們二爺一個人傷心。」平兒感歎地說︰「那鮑二家的也死的蹊蹺,有人說她是被暗殺的呢!」

鳳姐把擦過的毛巾遞回給平兒︰「唉,不說這個了,咱們得先打聽一下我叔叔陣亡的消息確實不確實。我再進宮裡去看看娘娘吧。」

「要去見娘娘,就最好帶著寶玉,娘娘才會高興。」平兒笑著說。

一陣秋風吹過,樹稍頭最後幾片葉子葉落下來了。「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賈五歎了一口氣,他又想家了。總覺得像是夢一樣,又覺得像是在演戲,在人前自己就是那個娘娘腔的寶二爺,只有一人獨處的時候,才感到是自己。有時候他也覺得好怕,想回二十世紀去,可是如果人能有機緣改變歷史,免去中國一百六十年的苦難,就是成功的可能再小,也值得一試麼。

賈五在碎石子鋪成的小路上停了下來,心裡亂得很,總有一種凶多吉少的預感。和麥克聊過幾次,覺得這傢伙也實在不簡單,對英國君主立憲的來龍去脈知道得一清二楚,比自己在歷史課上學得生動詳細得多了。尤其是他提出,英國的立憲是由一個強大的商人階級促成的,而中國的商人幾千年來一直處於被打壓的狀態,勢力小得可憐。沒有社會基礎的變法,很容易流產。應該把麥克推薦給康熙和十四阿哥,給他們參謀參謀。

竹林另一邊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賈五抬頭望去,是黛玉和珍尼。黛玉似乎在詢問珍尼什麼,珍尼笑著不肯說。黛玉把珍尼抱在懷裡,珍尼才附在黛玉耳邊說了什麼,黛玉好像一下子楞住了。

賈五穿過小竹林︰「喂,你們兩個在幹什麼呢?」黛玉一見是賈五,扭頭就走。賈五心裡奇怪,剛要去追,珍尼跨前一步攔住了他︰「寶玉。」

賈五看看珍尼,珍尼碧藍色的眼睛正在深情地望著他,像藍天一樣,透明深邃。賈五覺得一陣心跳,訕訕地問︰「你倆剛才聊什麼呢?」

「剛才呀,」珍尼笑嘻嘻地說︰「林姐姐問偶『愛辣糊油』是什麼意思?」

賈五心裡一驚︰「啊?那你告訴她了?」

「當然告訴她了,偶跟林姐姐最好了。」

賈五心說壞了,林妹妹肯定又吃醋了,正不知怎麼辦好,只聽得珍尼問他︰「寶玉,你怎麼好幾天沒來看偶?」

賈五定定神︰「是這樣,我和你哥哥在聊朝廷的事兒,明天我帶你們去皇宮玩好不好?」

「好啊,我早就想去皇宮看看了,」珍尼拍著手笑著說。

「珍尼~~珍尼~~快來呀~~」遠處傳來寶琴的叫聲。

珍尼湊到賈五面前︰「你真好!」就在他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轉身向遠處喊道︰「來啦~~來啦~~」就歡快地跑開了。

賈五楞了一會兒,就匆匆忙忙地往瀟湘館而來。

黛玉正在自己流淚,見了賈五,越發抽抽噎噎的哭個不住。賈五心疼得不得了,打疊起千百樣的款語溫言來勸慰。不料自己未張口。只見黛玉先說道︰「你又來作什麼?橫豎如今有人和你頑,比我又會念,又會作,又會寫,又會說笑,又會說洋文,你又作什麼來?死活憑我去罷了!」

賈五聽了忙上來悄悄的說道︰「你這麼個明白人,難道連『親不間疏,先不僭後』也不知道?我雖糊塗,卻明白這兩句話。頭一件,咱們是表姊妹,珍尼是外國人;第二件,你先來,咱們兩個一桌吃,一床睡,長得這麼大了。她是才來的,豈有個為他疏你的?」

黛玉啐道︰「我難道為了叫你疏他?那我成了個什麼人了呢!我為的是我的心。」

賈五說︰「我也為的是我的心,難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說著就用手來拉黛玉。

黛玉一閃身,賈五腳下一滑,肩膀正撞在書架上。書架一晃,架子頂上的青瓷花瓶掉了下來,正砸在賈五頭上。賈五「哎喲」了一聲,就躺在地上不動了。

這一下可把黛玉給嚇壞了,她急忙跪下來,托起賈五的頭︰「寶玉,寶玉!

你快醒醒吧,我再也不怪你了。」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一滴滴落在了賈五的臉上。

賈五睜開眼睛,笑著說︰「你真的不怪我了?」

黛玉破涕為笑︰「呸!你這個捉挾鬼!」看見賈五的臉上被碎瓷片劃破了,鮮血汨汨地流著,忙從抽屜裡拿出一塊手帕給他擦,賈五順勢握住了黛玉的手。

兩人對望著,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過了好久,黛玉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寶玉,紫鵑有個親戚要去蘇州,我想請他把五兒的棺材帶回去安葬。但要一千兩銀子,你幫我當幾件首飾好麼?」

想起五兒,賈五不禁也難過起來︰「好吧,銀子的事兒我可以想辦法,首飾不要當了。」

「還是當了吧,我留著也沒用。」黛玉攙著賈五起來坐在子上。血不流了,黛玉把洩了血的手帕放在桌子上說︰「你等著,我去打點水來給你洗洗。」

賈五看著洩血的手帕似乎隱隱地透出字跡,翻開一看,上面寫著一首詩︰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閒拋卻向誰;

尺幅鮫綃勞惠贈,為君哪得不傷悲。

夜探紅樓(八十八)

邢夫人花了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好不容易才買通了獄卒,答應她見賈赦一面。

夜深人靜的時侯,邢夫人化妝成一個洗衣服的婆子,混進了雍王府的牢房。

一見賈赦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子了,兩人抱頭痛哭。

哭了一陣子,賈赦咬著牙說︰「我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個對頭了,看來怕是凶多吉少了。」

邢夫人安慰他說︰「別著急,我們再求求娘娘。」

賈赦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邢夫人猛地想起來,聽奴才們背後說過,賈赦色慾迷心,連自己親侄女的主意也敢打,莫非是當年他也調戲過娘娘?娘娘要家裡所有的女孩子們都住進大觀園裡去,莫非就是為了防賈赦?

賈赦四下看看沒有人,才小聲跟邢夫人說︰「事到如今,只好求雍親王了。

我知道一件大秘密,那弘歷不是雍親王的兒子。」

邢夫人嚇了一跳︰「你別混說,這可是個掉腦袋的事兒。」

「這是我妹妹親自告訴我的,」賈赦說︰「那弘歷是她生的,林黛玉才是雍親王家的孩子。」

「證據呢?你有證據麼?」

「我妹妹臨死前給我寫了一封信,把雍親王福晉瞞著王爺用女兒換兒子的事情詳詳細細說了一遍。我看那封信怕是個禍苗子,但也說不准以後會有用,就找了個妥善的地方藏了起來。你托人告訴雍親王,叫他把我放了,我就把那封信給他。」

「哦,那封信你藏在哪裡了?」

「這個……」賈赦猶豫了一下︰「不是我信不過你,隔牆有耳,還是小心一點為妙。」

正說到這裡,忽然聽得「啪」的一聲,一塊瓦片從房頂上掉了下來摔了個粉碎。邢夫人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告別了賈赦回家想辦法去了。

一個人影子從牢房的牆上滑了下來,正是弘歷。

弘歷昨天聽僕人們聊天說賈赦就關在雍王府的牢房裡,不由得關心起來,畢竟是自己的親舅舅麼。當天晚上就來偷偷地探監,想找個機會救他出去。正好聽到他和邢夫人說的那段話。

弘歷回到自己房裡,越想越氣︰好你個賈赦,我看在親戚份上還想去救你,誰知道你還想暗算我,嘿嘿,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事到如今,只有先把他幹掉,還要做得毫無痕跡。

正想著,只見窗外一個人影子一閃,弘歷叫一聲︰「什麼人!」一掀窗子跳了出去,照著那兒的後心,狠狠地就是一掌。

那人伸手刁住弘歷的手腕,向外一擰,弘歷「哎喲」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心中大駭,剛要喊來人,那人一伸手又摀住了他的嘴︰「別叫,是我。」

弘歷聞到一種似曾相識的清香,馬上停止了反抗,小聲問道︰「你是妙玉姐姐?」

妙玉笑著放開了他︰「我們屋裡談。」

弘歷點上蠟燭,妙玉穿著一襲黑色的緊身衣,雪白的臉蛋兒,被深秋的寒風凍出了兩朵紅暈。弘歷只看得臉紅心跳,訕訕地說︰「好姐姐,你怎麼才來看我呀?可想死我了。」

妙玉笑嘻嘻地說︰「你這個傢伙呀,就是嘴甜。我找你是有事兒的。我哥哥柳湘璉失蹤了好幾個月了,你們府裡的耳目多,幫我打聽一下他去哪裡了。」

「不用耽心,」弘歷笑著說︰「大哥武功那麼高,誰敢算計他?」

「唉,我倒不是擔心這個,」妙玉歎了一口氣︰「你不知道,他幾年不見,像變了個人兒似的,對反清復明一點興趣也沒有了。他要是撒手不管了,只剩下我們幾個小孩子,唉~~」弘歷眼睛一轉︰「姐姐,這復辟大明要憑智而不能憑力。眼下就有一個絕好的機會。」

「哦?」妙玉睜大了眼睛︰「說來聽聽。」

「是這樣」,弘歷搬了一把子請妙玉坐下︰「如果雍親王能當皇上,他很可能會立我當太子。然後我們想辦法搞掉他,我當了皇帝,這天下不是就又回到咱們姓朱的手裡了?」

「好是好,不過,聽說皇上想要傳位給十四阿哥的,」妙玉搖搖頭︰「而且都說四阿哥在皇上面前拍過胸脯,支持十四阿哥當皇上。」

「嘿嘿!」弘歷冷笑一聲︰「他肚子裡的那點小九九我還不知道,嘴上說得天花亂墮,什麼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陰謀詭計,他自己一肚子都是陰謀詭計,皇上和老十四都被他蒙在鼓裡了。」說著他站起身來,走到妙玉面前︰「姐姐,等我當了皇上,到那時侯,你就嫁給我好不好?」

妙玉的臉唰的一下紅了︰「不行,不行,哪怎麼能行,我是出家人啊!」

「為了復辟大明啊,你想,我當了皇帝以後,要重用漢人,慢慢奪去滿人的權力,恢復漢人衣冠,最後恢復我大明的名號。任重而道遠,姐姐,你當了皇妃才好幫助我呀!」

妙玉低下頭去,默默地玩弄著自己的衣角。

弘歷望著妙玉,請求地說︰「姐姐,我現在就有個麻煩,你要幫我。」就把聽來的賈赦和邢夫人的談話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賈赦?」妙玉聽了後大怒,當年可卿姐姐就說過,賈赦最討厭,總是威逼她。自己進了賈府以後,賈赦來庵裡上香時也總調戲自己,說些下流話。想到這裡,她抬起頭來︰「弟弟,他在哪裡?我給你做了他!」

弘歷拿出一份雍王府地圖,給妙玉指點了牢房的位置。又從抽屜裡拿出三支八卦飛鑣︰「姐姐,這鑣是我用雲南森林裡最毒的毒蛇淬過的,見血封喉!」

夜探紅樓(八十九)

妙玉從雍王府出來,心跳得厲害。這是自己平生第一次殺人。雖然說賈赦是死有餘辜,可是也是條性命。賈赦中了毒鏢之後的痛苦表情,一直在妙玉眼前晃來晃去。

「唉,真不知道殺了一個壞人,自己也會這麼痛苦。」妙玉歎了一口氣,可是,要復辟大明,還不知道要殺多少人呢。

一陣夜風吹來,妙玉打了個寒噤,用力裹了裹黑斗篷,沿著後海邊上向榮國府走去。

十四阿哥怎麼也睡不著,就換上便衣,出來走走。他看了皇上批轉給他的李衛關於成克和胡清二人貪污巨款,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奏折,裡面提到了他二人賄賂朝中親貴大臣的名單,居然有多一半都是站在自己這一邊,擁護變法的。自己辛辛苦苦培養的人才,怎麼全都是見財眼開的主兒?想到這裡,心中覺得乏味得很。朝中的自己人只有張廷玉和賈雨村沒有被牽扯進去。張廷玉倒是個彬彬君子的樣子,只是賈雨村,平素聽說他貪得厲害,怎麼這次倒沒有捲進去?莫非自己給他的開導真起了作用了?

十四阿哥走到了後海邊上,水中映著柳梢頭的一鉤殘月。「楊柳岸,曉風殘月」,當年自己和春兒就是在這樣的月下定情的,要不是自己領兵出征了,唉。

想到出征,十四阿哥猛然想起來,這幾天紛紛傳言,青海前線大事不好,王子服陣亡。可是偏偏傅爾丹,年羹堯,岳鍾琪等人這幾天都沒有軍情報告。按理說,秋末冬初,青海已經是滴水成冰,不是大規模作戰的季節。王子服的為人勇猛不足,謹慎有餘,不會輕易陣亡。可是軍機瞬息萬變,傅爾丹,年羹堯,岳鍾琪又彼此不服氣,相互扯皮,非自己不能鎮服得住他們。

正想著,忽然見路邊一個黑色人影一閃,體態輕盈,似乎是個女子。十四阿哥心中大奇,一個女子,怎麼敢單身走夜路?就悄悄跟了下去。

只見那女子走到榮國府後街,一閃就不見了。十四阿哥走過去,看看是個尼姑庵的樣子,忽然想起來,寶玉告訴過他,賈府的家庵裡有個漂亮尼姑叫妙玉,武功挺高的,是前明後裔,在找一塊有秘密藏寶圖的的紅綾。

十四阿哥歎了一口氣,中國人幾千年來就是殺來殺去。如果君主立憲搞不成功,後人豈不是還要在血腥的政治裡來回滾?他轉過身,沿著榮國府的圍牆往回走去。

寶釵忽然醒了,就再也睡不著。她起身來在梨香院的小院子裡默默地看著月亮。這幾個月來搞得自己的頭都要大了。自己居然是李自成的後代,有個比自己大四十多歲的哥哥,還要幫著蘭兒當皇上。整個事情就像是個傳奇故事,還有那塊紅綾。想到這裡,她又從袖子裡拿出那塊紅綾,藉著月光看著。

蘸了血的字跡,在月光下閃著綠光,一陣陰風吹來,樹枝嘩啦嘩啦地作響。

這紅綾還只有一半?哪裡去找另一半呢?那天在寶玉屋裡看見有個東西很像,不過,哪裡會有這麼巧呢?

月亮漸漸落到了小樓的後面。這小樓是臨街的,丫頭們都喜歡上去打開窗子看過往的行人。自己是淑女,不能那麼樣,可是現在夜深人靜,何不上去看看?

寶釵一邊想一邊上了小樓。打開窗子,月光照在自己的身上,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夢,去刺殺十四阿哥的那個夢,十四阿哥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想到這裡,她把紅綾交到左手,仔細看著自己的右手腕,忽然輕輕地在自己的右腕上親了一下。

寶釵被自己的行動嚇了一跳,莫非我愛上他了?這個念頭一起,思緒就像開了閘的潮水一樣,一發不可收拾。十四阿哥打賈政,錘砸松樹,在夢中把自己摟進懷裡……一幕幕,只想得自己臉紅心跳。

天色漸漸亮了,東方泛起一抹紅霞。胡同那頭遠遠地走過來一個人,身材魁梧,步伐矯健,好像正是十四阿哥。不會吧?怎麼能這麼巧。

人越走越近了,方臉龐,濃眉大眼,不是十四阿哥,卻是哪個?寶釵一陣慌亂,不由自主「啊」地輕輕叫了一聲。

十四阿哥聽到聲音,抬起頭來,乍見到樓上有個絕色美人,嬌羞不勝地看著他,就笑著向她做了個鬼臉兒。寶釵的目光正好碰上十四阿哥的目光。她更加慌了,只覺得手足無措,手一鬆,手裡的紅綾飄飄地落了下去。

十四阿哥搶上一步抓住那紅綾。寶釵又羞又急,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掉了?

可是,怎麼開口和他要回來呢?

十四阿哥本是個多情種子,見寶釵那尷尬的樣子,心中一動,把紅綾揣進懷裡,又從自己懷裡掏出一塊玉珮,甩了上去。

遠處隱隱傳來了一陣鐘聲。十四阿哥猛然想起,今天還要把麥克引薦給皇上呢,得趕快回去了。他向著樓上笑著揮了揮手,就繼續往前走。

那玉珮正好落進寶釵手裡,寶釵不知道如何是好,呆呆地看著十四阿哥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晨曦之中。

寶釵紅著臉端詳著自己手裡的玉珮,羊脂白玉,溫潤柔趐,上面還刻著八個字︰「如怨如慕,緣歸何處」。好像和自己項圈上的話是一對兒麼?寶釵摘下自己的項圈,上面也有八個字︰「不離不棄,芳齡永繼」。

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金玉姻緣,金玉姻緣。」

夜探紅樓(九十)

送走了妙玉,弘歷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妙玉武功雖高,可是還沒有殺過人,江湖經驗也少得可憐。府裡很有幾個高手呢,別鬧不好,她殺不了賈赦,再被人抓住了。如果被抓住了,按說妙玉是不會出賣自己,可就怕她不留神說走了嘴,把自己捎帶出來。想到這裡,他又有點後悔,不該叫妙玉自己去。

迷迷糊糊地到了天亮,弘歷剛有點睡意,就又被小書僮叫醒了,說雍親王找他。弘歷心裡一沉,是不是妙玉把事情搞糟了?沒奈何,胡亂洗了把臉,就到小書房來見雍正。

雍正正在練毛筆字,一見弘歷,奇怪地問︰「你怎麼看著那麼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麼?」

弘歷見雍正沒有什麼異樣,才放心地說︰「孩兒昨天晚上一直在想您給八旗子弟講話時提出的親貴子弟世襲接班的五項基本條件,有幾處不明白,一直想到深夜,睡得遲了。」

「哦,」雍正感興趣地說︰「什麼不明白啊?說來聽聽。」

弘歷對雍正的教導是能倒背如流的,順口答道︰「第一條︰他們必須具有純正的滿族血統,」剛剛說完,心裡一驚,看看雍正沒有什麼異樣,才放心地接著往下說︰「和第二條︰他們必須是全心全意地為滿州八旗利益服務的武士;這兩條是沒有什麼說的。可是第三條︰他們必須能籠絡漢人;這就難了。第四條︰他們必須善於打擊自己的對手;這就更難了。最後一條︰要善於籠絡和自己意見不同的人;這不就是要招降納叛麼?」

雍正哈哈一笑︰「孩兒啊,你開始理解權術其中的三味了。政治鬥爭無誠實可言,人與人之間就是相互利用。你看過三國吧?裡面誰是英雄呢?」

「要論武功,誰也打不過呂布,要說計謀,誰也算計不過褚葛亮。可是怎麼大家都說只有當然是劉備和曹操才算英雄呢?」

雍正做了個手勢,要弘歷坐下︰「常言說︰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自己再有能耐,渾身都是鐵,能打幾根釘呢?要能哄得別人去為自己賣命,才是真正的英雄。」

正說著,烏思道笑嘻嘻地走了進來︰「王爺,剛剛收到李衛的八百里加急,按您的吩咐,他請了上方寶劍,把成克和胡清都在廣州就地正法了。」

「啊?」弘歷嚇了一跳︰「那成克是一品大員呢,皇上還說要親自審他,怎麼一下子就殺了呢?不怕皇上怪罪麼?」

「貝勒,您不知道,那成克和胡清可有辦法了,朝裡的親貴大臣,幾乎沒有一個沒有得到過他們的好處的。」烏思道解釋說︰「李衛把他們的口供整理了一下,交給皇上的一份,都是十四阿哥手下人員受賄的情況。咱們這邊人受賄的,就只交給了王爺,不能讓皇上知道。如果留了他二人的活口,怕遲早有露餡的時候。於是就說他們是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就地正法了。」

雍正捋了捋鬍子,笑著說︰「嗯,那李衛敢做敢為,是個好苗子。」

弘歷恍然大悟︰「父王,那天您說的︰反腐敗一定要講究策略,該保的一定要保,該批的一定要批,該殺的一定要殺。原來就是這個意思啊。」

雍正點了點頭︰「孩兒啊,政治這一課,你這也就算是初窺門檻了。你要知道,反腐敗這個東西,看來似乎是目的,其實只是一種手段。真正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奪取政權,鞏固政權。有了政權,就有了一切,喪失了政權,就喪失了一切。」

忽然,一個侍衛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啟稟王爺,那賈赦在後面的牢房裡上吊自殺了。」

「什麼?」雍正好奇怪,那賈赦是好死不如賴活著的人,怎麼會忽然自殺了呢?自己剛剛殺了胡清和成克,雖然是貪官,恐怕皇上又得罵自己寡恩好殺了。

偏偏賈赦又在這時候死了,還是死在自己的府裡。三件事兒攪在一起,如果賈妃再再皇上耳邊嘀咕幾句自己的壞話,事情豈不是就麻煩了?想到這裡,他一皺眉頭,向著弘歷和烏思道說︰「走,我們去牢房看看。」

弘歷心中大喜,這妙玉不但武功高,心計也厲害,不但殺了賈赦,還能安排成自殺的樣子。人又長得漂亮,以後要是能娶過來,真是自己的好幫手呢!

三人走到後院,獄卒慌忙過來磕頭請罪。雍正厲聲喝道︰「你這個看守是怎麼當的!又偷著去睡覺了是不是?」

獄卒嚇得渾身發抖︰「王爺,冤枉啊!我不是有意要睡,昨天晚上還和小三子借了一套春宮圖,準備晚上沒事的時候看呢。誰知道到了四更天,忽然見到有個影子在眼前一閃,我就人事不知了。」

「哦?」雍正心裡尋思,好像是被高手點了穴了麼。

走進牢房一看,賈赦的屍體躺在草蓆上,脖子上有一條紅道兒,房樑上搭著一條紅褲帶。

獄卒跟了進來,哭喪著說︰「我醒過來一看見他上吊了,就趕緊把他放了下來,誰知道還是救不活了。」

雍正蹲下去,仔細打量著賈赦的屍體,發覺他的嘴唇鮮紅,像櫻桃一樣。又把他的身體翻過來,解開衣服,發現後背有個小小的三角口子。

烏思道湊了過來看︰「咦,好像是中了毒鏢麼。」

雍正也不答話,心裡越想越納悶︰「這來人也奇怪,要殺賈赦,平日去賈府裡殺容易得很,為什麼跑到我這裡來殺,冒這個風險?這個牢房和周圍的房子都是一模一樣,生人根本找不到的,難道是和家賊串通好了的?」

想到這裡,雍正臉色一沉︰「老烏,你通知全府,封鎖賈赦自殺的消息,一點風聲也不准走漏!」

夜探紅樓(九十一)

紫禁城裡,保和殿。

康熙坐在龍椅上,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滿頭金髮的珍妮。十四阿哥站在他的旁邊,賈五、麥克和珍妮站在下首。

珍妮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仰起頭來說︰「皇上,你們中國可真大,偶從廣州上岸,走了一個多月才到北京。」

康熙笑道︰「你這才只走了一小部份呢,我們中國東到庫頁島,北到貝加爾湖、唐努烏梁海,西到巴爾喀什湖,你一年也走不完。」

賈五聽到這裡暗暗歎了口氣,殊不知百年之後,庫頁島、貝加爾湖、唐努烏梁海、巴爾喀什湖,這些地方全被俄國老毛子搶走了。

珍妮拍著手笑著說︰「好啊,皇上,那允許偶把中國整個玩一遍行不行?」

康熙笑著點點頭︰「好吧,你這丫頭心直口快,倒像我們滿洲的姑娘。」

「滿洲女孩和偶們也差不多,」珍妮隨口答道︰「就是漢人的女孩好奇怪,她們的腳怎麼會那麼小呢?」

「唉~~」康熙歎了一口氣︰「他們的陋習,女孩子五、六歲就要把腳裹起來,痛得不得了,摧殘人啊!」

「聽說當年順治爺爺不是禁止過裹小腳麼?」十四阿哥插嘴說。

「是啊,可是屢禁不止,咱們又不能挨家挨戶去查看人家姑娘的腳不是。」

康熙搖搖頭說︰「還有幾個漢人的老夫子上書說︰我們漢家男人已經投降了你們滿人,剃頭留辯子了。幹嗎還要禁止我們的女人裹腳?給我們留一點面子吧,女人裹小腳是我們的特色,我們男降女不降。順治皇爺看了哭笑不得,女人裹腳也變成他們愛國的象徵了。後來鰲拜說︰女人裹腳也好,路都走不利落,就更不容易造反了。這事就擱了下來。」

「父皇,咱們這次變法改革,一定要把這裹小腳革掉。」十四阿哥說。

「變法要抓的事情太多了,這裹腳的事情最後再提吧。」康熙頭轉向麥克︰「聽說你對英國君主立憲的事情很熟,我們的改革和他們相比怎麼樣?」

「陛下,」麥克向康熙一鞠躬︰「夫子曰︰『凡事欲則立,不欲則不立』。

陛下 國愛民,雖古聖賢亦不及也。當年英國之立憲,賴有一強大之商人階級,彼為既得利益者,故而迫使國君實施立憲。蓋商人階級乃是君主立憲之主要收益者也。農夫者,受益不深,貴族豪強者,更是改革之犧牲品。今日之中國以農立國,商人之數量既少,影響更微。改革恐成為無水之魚,無本之木,在下深以為憂。」

十四阿哥一笑︰「麥克說得雖然有道理,可是我們也有比英國有利的條件。

當年英國國王是反對立憲的,而我們大清的皇帝是擁護立憲的,這點足以抵銷商人階層過弱的缺點。如果再等幾十年,一百年,兩百年,等商人階級形成以後,那時的皇帝未必有膽略改革。而且,如果中國的改革落在其它國家之後,會飽受他人欺負也未可知。」

康熙端起茶碗泯了一口︰「好!時勢造英雄,英雄也可以造時勢。趁著我還硬朗,咱們父子聯手,給中國打下萬世基業。」

十四阿哥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孩兒已經召開八旗王公開了一個會,把您的變法決心講給他們聽了。」

「哦?反應如何?」

「支持的不多,反對的不少。聽說有人在幕後點火串聯,可能會有什麼陰謀正在策劃之中。」十四阿哥嚴肅地說。

「父皇,父皇……」雍正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青海緊急戰報,大事不好了,五萬人全軍覆沒,王子服陣亡。」

康熙面色一凜︰「有這事?拿來我看。」

雍正忙把一疊子戰報和前線奏折交給康熙。康熙看著,面色越來越陰沉。看完後,一言不發,交給了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仔細看著,忽然說︰「父皇,這裡面好像有蹊蹺。」

康熙露出一絲苦笑︰「說來聽聽。」

「傅爾丹,年羹堯和岳鍾琪三人的奏折互相指責,而且互相矛盾。年堯羹指責傅爾丹和岳鍾琪按兵不動,致使王子服全軍覆沒;傅爾丹和岳鍾琪指責年羹堯玩忽職守,放阿布坦騎兵過境攻擊王子服。那年羹堯一貫以治軍嚴謹著稱,怎麼會失職致此?」

「嘿嘿!」康熙冷笑一聲︰「或許是有意放水也未可知。」

雍正一楞,陪著笑說︰「那年羹堯是自負一點,而且和王子服一直面和心不和,不過也不會這麼糊塗吧?」

「非也,非也,」康熙搖搖頭道︰「年羹堯這個人志大才高,而且腦後有反骨,這件事怕不簡單。」

十四阿哥搶上一步︰「父皇,還是我再往青海去一趟吧,否則傅爾丹不是年羹堯的對手,岳鍾琪又資歷不夠。」

「對對對,」雍正跟著說︰「前方兵將,除了十四弟誰也彈壓不住,十四弟真是我們大清的棟樑了。」

康熙想了想,看著十四阿哥說︰「你走了,改革的事情怎麼辦呢?」

「還有我呢,」雍正忙接著說︰「您出主意,我去辦,保證平平穩穩地過渡到十四弟回來。」

夜探紅樓(九十二)

一更時分。大將軍王府東書房。

屋子裡空空蕩蕩的,正中擺了一張碩大的桌子,上面鋪著青海地圖。

十四阿哥左腳踏在子上,手裡拿著幾個棋子在地圖上比來比去,不時地默默念叨著什麼。

賈五站在一旁,四處打量著,看到窗台上放著一瓶汾酒,忍不住想要嘗嘗。

當然不能獨飲,就倒了一杯給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一抬頭︰「哦,寶玉,你還沒有回去呀?」說著,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賈五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我想來想去,您還是不去青海的好。這北京城裡危機四伏,反改革的勢力時時蠢蠢欲動。您可不要中了人家的調虎離山計。」

十四阿哥長歎一聲︰「我也知道青海戰事有可疑之處。可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那青海阿布坦本是疥癇之疾,可是他串通了新疆的好幾個部族,又和俄國勾結在一起。如果前方將士離心,一旦潰敗,俄國人就會乘虛而入,玉門關之外,將非我中華之所有。我一身安危尚不足息,要是大好河山淪落於俄國人之手,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賈五端著酒杯,呆呆地不知道說什麼好。十四阿哥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別為我擔心了,我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對了,你的武功練得怎麼樣了,打一路拳法給我看看。」

賈五放下酒杯,打了一路四像拳。十四阿哥一邊看一邊點頭︰「嗯,進步得還不慢,可以和二、三流武師周旋了。我前幾天得了一把好匕首,削金斷玉,送給你好了。」

十四阿哥拉開抽屜找匕首。賈五一邊擦汗一邊湊了過來,忽然見到抽屜裡紅光一閃,就好奇地伸手去拿︰「這是什麼?」

十四阿哥尷尬地說︰「沒有什麼……」剛要去攔,賈五已經把那東西抽出來了,他仔細一看,大吃一驚︰「這,這不就是藏寶圖的那一半紅綾麼?字跡也好像。」

十四阿哥也吃了一驚︰那女孩子給他的居然是藏寶圖?為什麼會送給他呢?

看來著賈府還真是藏龍臥虎之地了。

賈五把那紅綾揣進懷裡︰「先讓我拿回去比一比,看看能不能對得上,它怎麼跑到您手裡來了?」

十四阿哥剛要說什麼,忽然聽得外面有輕微的腳步聲,就大喝一聲︰「什麼人!」

院子裡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你難道連我都聽不出來了麼?」

十四阿哥一哥箭步竄了出去,一把抓住那人的手︰「你?是你?春兒,你怎麼來啦?」

賈妃身後閃出一個苗條的身影︰「大將軍王好啊,是我帶她來的。」

這回輪到賈五驚喜交加了,他急忙跑了上去︰「晴雯,晴雯姐姐,唉呀,可想死我啦!」

半年不見,晴雯好像瘦些了,眼睛也顯得更大了,她笑嘻嘻地點著賈五的額頭︰「你呀,就是嘴甜!」

十四阿哥和賈妃面面相覷,好久都沒有這樣近的在一起了,有點不知如何是好,特別是那麼大的一個兒子在邊上看著。十四阿哥訕訕地放開賈妃的手︰「請裡面坐吧。」

賈五剛要也跟著往裡走,晴雯一把拉住了他︰「別進去,傻瓜!」

屋內,十四阿哥輕輕彈了彈手指,蠟燭滅了。賈妃軟綿綿地倒在他的懷裡。

過了好久,她才小聲說︰「阿哥,我們不是在做夢吧?」

十四阿哥緊緊地抱著賈妃,大顆的淚水滴在了她的臉上。

屋外,晴雯上下打量著賈五,人好像長高了,也壯實了,嘴角還隱隱地現出鬍子來了,她心裡一陣亂跳,故做平靜地說︰「我師傅病了,我要去長白山給她去採藥,路過北京,就化妝成個秀才去賈府看你。聽說你進皇宮了,就又裝成個宮女來宮裡找。沒見到你,倒看到娘娘正在歎氣。我在府裡見過她,就問她寶玉去哪裡了?她認出我來了,告訴我你來十四阿哥府了,還要我帶她一起來。」

賈五把晴雯鬢角的頭髮捋上去︰「好姐姐,什麼時候再回怡紅院來呀?」

晴雯一撇嘴︰「哼,你整天惦記著你林妹妹,心裡哪裡還有我?」

賈五一楞,不知道說什麼話好。晴雯點著他的鼻子︰「你呀,花心鬼。唉,只要你心裡有一部分是屬於我的,我也就知足了。」

「當然,當然,」賈五趕忙說道︰「我對你和對林妹妹一樣一樣的,那天五兒還說過……」提起五兒,他一陣心酸,眼淚落了下來︰「晴雯姐姐,我對不起你,五兒妹妹死了。」

「別說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了。」晴雯的眼淚也落下來了。

屋裡,賈妃歎了一口氣︰「阿哥,我多想就這樣死在你的懷裡。」

十四阿哥輕輕吻著她的頭髮︰「春兒,堅持活下去,我們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

遠處傳來三聲梆子聲,是三更天了。

賈妃從十四阿哥懷裡掙扎出來︰「不早了,我得叫晴雯送我回去了。我這次來是因為聽到秦六和趙昌在一起嘀咕,說什麼十四阿哥一走就快下手,什麼皇上的藥,四阿哥點頭了。我覺得他們在醞釀一個大陰謀,你這一走,怕要出大事,連皇上都危險。」

十四阿哥一笑︰「我領了旨了,怎麼能不走?四哥雖然心術不正,可是也不至於幹出殺父的大逆不道的事情來麼。這樣吧,為了以防萬一,我和八哥那裡交代一下,要他注意著點朝裡的動靜。」

夜探紅樓(九十三)

「老八?」賈妃輕蔑地搖搖頭︰「他言過其實,志大才疏,哪裡是老四的對手?」

「可是還有皇上呢,」十四阿哥安慰她說︰「皇上英明果斷,殺鰲拜,平三藩,四哥怕皇上怕得要死,怎麼敢有壞心呢。」

「唉,」賈妃歎了一口氣︰「皇上的精神也大不如以前了,特別是喝了老四的藥酒以後,我總懷疑那裡面有什麼古怪,又不敢跟皇上說。」

十四阿哥心裡一沉,不知道說什麼好。

賈妃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我還聽見秦六跟趙昌說︰年大將軍那裡也準備好了,會不會是想算計你呢?」

「年羹堯?」十四阿哥冷笑一聲︰「只怕他沒那個膽子!」

「怎麼沒有?他的心可黑了,」賈妃忿忿地說︰「乾脆,你一回青海,就殺了他!」

十四阿哥笑了︰「身為大帥,沒有確鑿證據,怎麼能殺人呢,要事事在理,才能將士歸心的。」

「什麼呀?」賈妃不滿地說︰「你就是看在他妹妹的份上,捨不得動他!」

「看你,吃什麼飛醋,」十四阿哥把賈妃抱在懷裡,輕輕吻著她的脖子,猛然想起那天晚上從樓上扔給他紅綾的那個姑娘,心裡湧起一陣不安。

月光透過窗子照了進來,賈妃一動,脖子上綠光一閃。十四阿哥順勢一抓,是個碧玉佛像,拴著金鏈子,掛在賈妃的胸前。十四阿哥知道賈妃信的是道教,就奇怪地問︰「你怎麼也戴起佛像來了?」

賈妃低頭一看︰「奧,這個呀,是寶玉送給我的,他說是個江湖異人送給他的,說可以辟邪的。」

十四阿哥吻著賈妃的耳朵︰「謝謝你給我生了寶玉,他可真是個好孩子。」

賈妃歎了一口氣︰「有時候,我想自己的命真苦,可是又一想,比起宮中其它人來,我有你惦記著我,又有寶玉,比她們強得多了。」

屋外,月光下。

賈五呆呆地望著晴雯出神。半年不見,晴雯更漂亮了,特別是穿著緊身衣,身上娥娜凹凸,曲線顯露,他不禁想起自己剛來賈府的時候,在月光下親吻了晴雯的情景,只覺得心裡一陣陣發熱。

「嘿,你想什麼呢?」晴雯笑著揪揪他的耳朵。

「我,」賈五有點不好意思,打岔地說︰「這幾個月,府裡事兒可多了。你見過咱們府家庵裡那個漂亮尼姑吧?叫妙玉的那個,她是前明後裔呢,想要反清復明。」

賈五把自己如何偷聽到妙玉和柳湘蓮的談話一五一十地講給晴雯聽,說到福王的三個兒子分別改名叫林如海、柳如海和呂如海,晴雯點點頭︰「這就對了,我爹就叫呂如海。」

「啊?這麼說,難道你也是……」賈五吃了一驚︰「哪,你怎麼一直沒有告訴過我,你是前明後裔呢?」賈五心裡有點酸溜溜的。

「別生氣,」晴雯親熱地拉起他的手︰「我還是這次在江南見到我爹的時候聽他說起,才知道的。唉,爹又一個勁兒念叨要我幫他們反清復明。」

賈五歎了一口氣,不知道說什麼好。

晴雯接著說︰「我對他講,大明丟了江山是因為朝廷腐敗,民不聊生。現在的皇帝比明朝要清明得多,老百姓的生活也好得多了,特別是當前正在搞變法,要還政於民。我們不能為了自己一姓之私,在讓中國血流成河。他就罵我,說我忘了祖宗,想當漢奸。」說著說著就流下淚來了。

賈五忙幫晴雯擦去眼淚︰「好姐姐,委屈你了。」

「唉,你還不知道呢,他們在江南組織了個天地會,已經和四阿哥他們勾結在一起了。」

賈五心裡一驚,忙問︰「怎麼他們搞到一起去了?」

「四阿哥的人在江南串聯反對改革的人,天地會想乘機輔助四阿哥當皇上,創建自己的勢力,再把弘歷,也就是我那個堂弟,再扶上台,不就又是朱家的天下了麼。」

賈五緊緊抓住晴雯︰「好姐姐,你可不能跟他們搞在一起啊。」

晴雯歎著氣說︰「我知道,你們變法是為國為民有利,可是那一邊又都是我家的親戚,我只好偷著幫幫你們。要是讓我爹知道了,非氣壞了不可。」

賈五皺著眉頭說︰「這事也好巧,怎麼雍親王福晉偏偏就把你們朱家的孩子換走了呢?」

「巧什麼呀,」晴雯搖搖頭︰「他們都是早算計好了的︰那陳府上下都是天地會的人。林家的孩子一生下來,就馬上有人去雍王府報信,叫福晉來換孩子,盼望著有一天這個孩子,就是弘歷,能當上太子。」

賈五心裡暗自琢磨︰這也還是挺巧的,天地會怎麼知道那福晉想換孩子呢?

莫非那福晉也入了天地會不成?

正在此時,房門開了,十四阿哥和賈妃走出來,四人依依不捨地道了別。十四阿哥拉過自己的玉驊驄︰「寶玉,你帶她們騎馬去吧,晴雯也好省點力氣。」

賈五把賈妃扶上馬,自己和晴雯一前一後坐好,輕輕一鬆 繩,一馬三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探紅樓(九十四)

康熙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自從施太醫囑咐他要保重身體,不要近女色以後,他已經獨宿有一年多了。今天白天和麥克聊了一天,麥克給他講了牛頓的三大定律,還用冰塊削了個三 鏡給他演示分光︰他們躲在一個黑屋子裡,把窗戶露開一條小縫兒,當陽光投射到三 鏡上,就分成了彩虹一樣的顏色,康熙興奮得像個孩子。

麥克又給他講了三次方程大比武的故事︰兩百年前左右,意大利有個數學家叫做菲爾,他找到了一種特殊的三次方程的解法,就向另一個數學家塔坦裡亞跳戰︰在某一公共場合,每人向對方提出30個問題,在50天之內,誰能先把對方的問題解答出來,誰就獲勝。塔坦裡亞早就聽說菲爾找到了某種三次方程的解法,接到戰書之後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冥思苦想三次方程。結果皇天不負有心人,他找到了三次方程的通解。比武當天,接過菲爾的題目一看,果然30題都是三次方程的,塔坦裡亞仰天大笑,在一個時辰之內就解答了菲爾的30道題,大獲全勝。

康熙聽得悠然神往,在數學賽場上把對方殺得人仰馬翻,要比在練武場上更過癮呢。

麥克接著把三次方程的解法告訴了他。一次方程和二次方程是很容易解的,康熙自己也會,是和南懷仁學的,可是三次方程,南懷仁就不會了,當時康熙自己苦苦研究了三天,也沒有結果。現在知道了解法,簡直樂得手舞足悼,馬上找了好幾個題目來試,果然靈驗。他感慨地對麥克說︰現在才知道孔夫子說的「朝聞道,夕死可矣」是什麼意思。

想到「死」,康熙心裡不由得一驚。本來他和大多數英雄偉人一樣,不相信自己會死。可是今年以來,覺得精神大大不如以前了,對生活甚至有些厭倦了。

自己不到十歲即位,至今已經有61年了,超過了歷史上任何一位皇帝。

自己擒鰲拜、平三藩,大家都說自己是天生神武,英明果斷,只有自己心裡才明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果不是自己運氣好,早已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自己近年來有些心慈手軟,馬上就是貪官污吏滿天下。難啊。自己的這些兒子們,才具沒有一個比得上自己的,只有老十四和自己相彷彿,但是他能有自己的運氣這麼好麼?

御案上的自鳴鐘噹噹地響了兩聲,是丑時了。西洋人手真巧,能造鍾、造槍炮,數學、科學也領先中國好多。幸虧有大洋相隔,否則如果洋人打了過來,怎麼抵擋得住呢?朝廷裡的大臣們只會掉書袋,對科學工藝一竅不通,看來這個法是不變不行了。自己變法,說是為國為民,也存了一份私心在裡面,如果實行了君主立憲,皇帝的權利小了,別人也就不至於想方設法來謀害皇帝,都去競爭有實力的首相去了,這樣才能保護子孫不受荼毒啊。

可是變法就要觸動八旗貴族和朝中大員們的即得利益,老十四也覺得是步步荊棘。這個時候派他去青海是不是不太合適?自己近來總覺得力不從心了,如果老十四走了,會不會有人趁機發難?江寧織造曹寅的密折中說︰老四利用反腐敗之機,結黨營私,他殺成克和胡清都是為了滅口。老十四定於明天午時離京,不如讓他哥倆換換,叫老四去青海帶兵,留下老十四整頓吏治。

迷濛中,康熙忽然覺得眼前紅光一閃,他睜開眼睛,一個紅衣少女笑著坐在他的面前。「小川,是你!」康熙又驚又喜。那女孩用手指在自己的臉上劃著︰「小氣鬼!沒羞,小氣鬼!」康熙忙伸手去抓她,那女孩飄飄地向門外飛去。

康熙急忙追到門外,門外是一片曠野。一個魁梧的漢子拎著自己的頭髮向他走來,忽然大叫︰「還我頭來!」康熙定睛一看,正是鰲拜。那鰲拜哈哈大笑著把自己的頭從腔子裡拔了出來,用力向康熙扔去,康熙猝不及防,不由得把那人頭接在了手中。那人頭忽地又變成了吳三桂,向康熙眨了眨眼睛︰「陛下為什麼要撤藩呢?老臣不得不反。」康熙把人頭一扔,轉身就跑,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兒閃了過來,正是秦六︰「皇上,奴才發現那元妃和十四阿哥有私情。」康熙大怒,一腳把秦六踢開。身後轉出十四阿哥︰「父皇,兒臣這就要去青海了,向您辭行。」康熙剛要伸手去拉十四阿哥,忽地閃出一個蒙面人,手持匕首向著十四阿哥的後心刺去。

康熙大叫一聲,醒了過來。心中依然狂跳不已。想想老十四的武藝,應該是沒人能暗殺得了他。可是世界上最厲害的武功本不是武功,而是陰謀詭計,老十四心地仁厚,怕是很容易中別人的圈套的。

小太監過來幫康熙穿好衣服,宮女們打來水給他梳洗。康熙定了定神,對小太監說︰「你到南書房說一聲,我今天不上朝了。再叫張廷玉草擬一份詔書,叫老四去青海坐鎮,老十四留下來整頓吏治。詔書寫好後,拿來長春宮給我看。」

天色陰陰的,飄著小雪,地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康熙穿上紫貂大氅,踏著積雪向長春宮走去。

賈妃凌晨才回來,剛剛入睡,聽說康熙來了,也來不及梳妝打扮,慌忙起來接駕。看到賈妃慵懶迷糊,頭髮散亂的樣子,康熙心裡一動,元春不施脂粉的樣子好像楊小川,他忽然明白了,自己那麼喜愛元春,原來是把她當成楊小川的影子了。想到這裡,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賈妃給康熙端上一杯普洱茶︰「皇上,您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啊?」

康熙笑了笑︰「我想了想,朝中變法正在關鍵時刻,不如把老十四留下,讓老四替他去青海。」

賈妃大喜過望,撲上前一步,拉住康熙的手︰「皇上英明,那您就趕快下旨吧!」

一股熟悉的香氣衝進了康熙的鼻子。是法國進貢來的龍蜒香的氣味,他只賞給過老十四,怎麼會在元春身上聞到?莫非他們真的有了什麼?他耳邊又響起夢中秦六的話︰「皇上,奴才發現那元妃和十四阿哥有私情。」

康熙冷笑一聲︰「你怎麼那麼關心十四阿哥呀?」

賈妃嚇了一跳,咕咚一聲跪倒在地︰「臣妾不敢!臣妾不敢!」

康熙只覺得妒火中燒,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痛。他瞇起眼睛向外望去,雪地上一排腳印一直通向牆根。他知道這牆是根本擋不住老十四的,莫非他來過了?

賈妃的丫頭挑琴怯生生地走過來,「萬歲,大學士張廷玉求見。」

康熙哼了一聲︰「叫他進來。」又對賈妃說︰「你先退下。」

張廷玉聽到太監傳話,嚇得不得了。自己老婆貪污的事已經被發現了,幸虧四阿哥給包庇住了。要是換成了十四阿哥來審理,自己非身敗名裂不可。想來想去,還是得勸皇上別變主意的好。

張廷玉給康熙請過安,站起來說︰「陛下,這青海戰事失利舉國震動,江南的天地會,紅花會,北方的白蓮教,烈馬教都蠢蠢欲動。四阿哥從來沒打過仗,您如果派他去青海,怕是很難有必勝的把握。要是前方有了大敗,大江南北的刁民們再一起造反,我大清的江山就不妙了。」

康熙一來自己的頭痛得厲害,二來惱怒老十四勾引元春,三來聽得張廷玉說得似乎也有道理,自己懶得多想了,就說道︰「那好吧,一切不變。我今天不舒服,你替我去送送老十四。」

夜探紅樓(九十五)

天安門前,金水橋畔。

烏思道看見雍正從天安門裡走出來,急忙牽著馬迎了上去︰「王爺,您怎麼這麼早就出來了?」

雍正嘿嘿一笑︰「老頭子今天又病了,不上朝了。」

烏思道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李衛送來的消息,十四阿哥已經過了黃河。」

「好,好,」雍正高興地點點頭,他望著滿天的陰雲,慢慢念道︰「夕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就要變天了。」

烏思道當然聽得出他話裡有話,就搶上一步說︰「您說得對。秦六剛才來報告,說他照您的吩咐辦了,皇上這幾天老給賈妃娘娘臉子看呢。」

雍正笑著捋捋鬍子。那是十幾天前,一個印度來的和尚教給他一種催眠暗示法。於是他就命令秦六,每當康熙睡著了,就在他耳邊反覆念叨︰「皇上,奴才發現那元妃和十四阿哥有私情。皇上,奴才發現那元妃和十四阿哥有私情。」希望康熙能接收暗示,對老十四和賈妃產生惡感。看來這番僧的招數還挺靈麼。

弘歷匆匆跑了過來︰「父王,照您的吩咐,八旗總兵以上的武官都在中南海懷仁堂等著您訓話呢。」

雍正飛身上馬,向烏思道一招手︰「我們走。」

中南海,懷仁堂。

屋子裡擺了許多炭盆,八旗武官們三個一堆,五個一夥地圍著炭盆聊天。武人們湊在一起,當然就是罵東罵西、聊打架、聊女人。

一個黑瘦子從懷裡掏出一塊玉珮︰「破鞋老毛,你來看看我著塊玉,是武則天用過的,才花了八百兩銀子。」

老毛是武將裡最愛舞文弄墨的一個,長得又高又胖,偏偏生了一張婆娘臉,一根鬍子也不長。平時總是穿一雙又破又舊的靴子,才得了個破鞋的外號。他本是湘西土匪的兒子,後來老爹被招安,平三藩時立了功。正要封官的時候,老爹忽然死去了。於是皇上懷念功臣,才批准他入了旗,封了總兵。也有人講是老毛和他爹的小老婆私通,被老爹發現了,大罵一場。他懷恨在心,送給了老爹一雙精製皮靴,而且在靴底的夾層下了毒藥。老爹剛穿的時候沒事兒,天長日久,腳上的汗把靴子底浸濕了,毒藥也就滲了上來,把老爹毒死了。從此,老毛自己也落下了心病,怕中毒,不敢穿新鞋。買來的新鞋都要僕人們們穿舊了,自己才敢穿。

老毛接過來仔細看著︰「嗯,則天大聖皇帝專用,大唐開元三年御制。」他忍不住大笑起來︰「老付啊,你上當了,這是假貨,開元是唐玄宗的年號,比武則天晚了好幾十年呢。」

眾人哈哈大笑,老付臉上有點兒掛不住了︰「嘿嘿,你有什麼好東西呀,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

「哈哈,你們看看這個,」老毛從腰間掏出一把扇子,得意地打開︰「仇九洲畫的春宮呢。」

扇面上畫了一座山頭,白雲渺渺,山上一個白鬍子將軍抱著一個赤裸的美人兒向山下高喊著什麼。山下兵器、酒罈、碗筷、杯盞丟得橫七豎八,每個兵丁抱著一個女人在作愛。扇子右面寫著︰「飛將軍李廣大宴白雲山」。

武官們看得心裡熱乎乎的,不住地喊好。老付疑惑地問︰「你這有什麼典故麼?我怎麼沒聽說過。」

老毛笑著說︰「這是我們湖南的傳說,李廣愛兵如子,在最後一次出征匈奴之前,傾盡全家財產,在白雲山下招妓三千,款待自己的士兵。」

烏思道走到懷仁堂門口,正要推門進去,雍正拉住了他︰「咱們先聽聽。」

老付仔細看著扇面︰「老毛,你他媽的不是挺風雅的麼,怎麼不題首詩在上面?」

老毛嘿嘿一笑︰「好啊,這還難得住我?拿筆墨來。」隨從們搬過來一張桌子,安排好筆墨。老毛用舌頭舔一下筆尖︰「好,咱來寫他一首詞,就叫『漁家傲』。」

說著,在扇面上寫下︰「白雲山頭雲欲立」,眾人發出一陣笑聲。雖然是武官,他們也都知道「雲」在這裡是什麼意思。

老毛接著寫︰「白雲山下呼聲急」,大家看著扇面上兵丁和妓女們大呼小叫的樣子,笑得更歡了。

老毛又寫︰「枯木朽株齊努力」,到這裡忽然卡了殼,他托著胖下巴在沉思著。

一個紅胖子擠了過來︰「老付,你小子說好了去贖玉梨園的那個小生,怎麼他媽的沒下文了呢?」

「呸!」老付一跺腳︰「奶奶的,老子沒錢!老十四搞改革,叫著要取消八旗特權,咱的場也沒人捧了,禮也沒人送了,淨靠幾個俸祿,連西北風都喝不飽吶!」

這下子可引起共鳴了,大家紛紛抱怨︰

「我的租子也收不上來了,他們搞變法的說租子不能超過四成。」

「我的債也收不上來了,改革黨規定年利息不能超過五成。」

「我的兒子都不肯唸書了,說科舉要取消了。」

「實行什麼選舉!漢人那麼多,豈不是要咱們滿人當二等人了!」

「四阿哥說幫咱們說話,怎麼連屁都不見他放一個!」

老付一拍桌子︰「什麼雞巴老四,就會他媽的拿人耍著玩!」

雍正的臉色馬上沉了下來。烏思道拉拉他的衣角︰「王爺,他們都是粗人,您犯不上跟他們生氣。」

雍正一甩手︰「走!我們進去!」

夜探紅樓(九十六)

雍正三人一進來,屋子裡頓時安靜了。眾人紛紛給雍正請安,只有老付拚命地往後縮。

雍正不動聲色地走到那張桌子前面,拿起那扇面念著︰「白雲山頭雲欲立,白雲山下呼聲急,枯木朽株齊努力。嘿嘿!你們這春宮詞春意不夠嘛。」

老毛獻媚地湊上來說︰「卑職才疏學淺,請王爺指正。」

雍正大刺刺地坐在子上︰「好,那我就不客氣了。」說著提起筆來,重重地寫道︰「槍臨逼,」烏思道和弘歷看了大吃一驚,雍親王一貫道貌岸然的,怎麼寫出這麼粗鄙下流的東西來了?

在場的武官們都是大老粗,大多討厭酸溜溜的文人吟詩作畫。現在一見雍親王把大家常用來罵人的粗口寫成了詩詞,不由得覺得雍親王和自己親近了許多,全場一片哄笑,鼓掌的、叫好的,還有人高聲吹起口哨來。

笑聲中,雍正接著寫︰「飛將軍自重霄入。」

「好詩,好詩,」老毛大聲喝采︰「王爺,這扇面可就是我家的傳家寶了,我毛家一定代代傳下去!」兩百年後,他的後裔續上了下半闕,並把它算作自己的大作,那是後話。

雍正寫罷,把筆一摔,跳上桌子︰「八旗弟兄們,你們好啊!」

眾人齊聲回答︰「雍王爺好!」

雍正捋捋鬍子︰「好久不見,我真怪想你們的呢,你們也想我了吧?剛才我還聽有人念叨我來著︰什麼雞巴老四!」

屋子裡立時變得鴉雀無聲。老付臉色蒼白,腿也開始哆嗦了。

雍正環視了一下眾人,微微一笑︰「咱們滿州八旗,都是過命的兄弟。我要是雞巴,你們他媽的就都是我周圍的雞巴毛。拔了你們那一根我都痛,你們這幫混帳王八蛋!」

眾人聽了先是一愣,馬上回過味兒來了。屋子裡的氣氛馬上緩和了下來,有人開始吃吃地發笑,笑的人越來越多,漸漸地變成了哄堂大笑。

烏思道不禁佩服起雍正來了。別看他平時不苟言笑的,敢情是見什麼人說什麼話,粗口居然也能說得這麼溜嗖,真是一世梟雄啊!

雍正擺擺手讓大家安靜下來︰「弟兄們,我知道你們這些天來受了苦了。老十四那個混小子,跟著洋人學,搞什麼改革,純數他媽的一個賣國賊!雖然是我的親兄弟,我也不能饒了他。他蒙蔽皇上,搞什麼滿漢平等,這天下是咱們滿洲八旗拋頭顱灑鮮血打下來的,怎麼能拱手送回給漢人!他老十四搞改革操了咱們四十天的娘,現在,咱們也要操他的娘!」

烏思道聽了忍不住想笑︰「你和老十四是一個娘養的,這不明明是罵自個兒嗎?」

那幫武官們一聽罵人,登時都來了精神。老付也緩過神兒來了,帶頭高呼︰「操他十四阿哥的娘!」

弘歷狠狠地瞪了老付一眼,老付才悟過味兒來,忙改口喊道︰「堅決擁護雍親王!打倒十四阿哥!」

雍正笑著向老付點了點頭,接著說︰「現在他老十四離京了,咱們就要好好地勸勸皇上,為了大清的江山,一定要堅持祖宗之法,廢除改革。」

「可是,皇上要是不聽呢?」老毛膽怯地問。

「嘿嘿,歷史上不是有過兵諫麼?」雍正作出一份大義凜然的樣子︰「為了八旗的利益而死,就是死得其所。我給你們帶這個頭。始做傭者,其無後乎?我就沒有後了!」

弘歷聽了嚇了一跳,怎麼說沒有後了呢?莫非他知道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了嗎?想到這裡,面如死灰。

雍正自覺說走了嘴,咳杖了一聲,又接著說︰「今天我把大家找來,就是想跟你們交個心,為了我八旗的利益,我老四堅決要反對改革!」

在場的八旗將官本來都對改革不滿,一見四阿哥出來挑頭兒,都覺得精神大振,連聲叫好。老付表現得尤其積極,領著頭兒喊口號︰「堅決反對改革!」

「誓死跟著雍親王!」

「殺他二十萬人,保持二百年的穩定!」

雍正得意地向門外高喊︰「拿酒來!」

一隊侍衛抬著十幾個酒罈子走進來。打開封口,屋子裡立即瀰漫起了一陣酒香。

雍正命令侍衛給每人倒上一碗酒。自己高高舉起酒碗︰「從今天起,我老四和大家福禍與共。信得過的,喝我一杯!」

武官們大多都是酒鬼,見了酒就像餓狼見了肉一樣,立刻大喝起來。一邊喝一邊叫著︰「福禍與共!福禍與共!福禍與共!」

雍正悄悄地把老付拉到一邊︰「你到關外去一趟,傳我的命令,調第38軍連夜進京!」

夜探紅樓(九十七)

天色陰沉,慢慢飄起了小雪。

弘歷面色陰沉得嚇人,心裡煩躁得很︰「父王說的『我就沒有後了』是什麼意思?莫非已經發現我不是他的兒子?唉,當初要是早殺了林黛玉就好了。」他拉開抽屜,拿出賈環給他的林黛玉的畫像,仔細端詳著︰「林黛玉這小姑娘是長的真漂亮,而且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自己以前總覺得下不去手,可是現在也顧不了那許多了。不過賈寶玉那小子武功也不輸於自己,再去殺林黛玉得叫上個幫手,不如再哄著妙玉來給自己幫忙。」弘歷想到這裡,兩眼透出了一陣凶光。

雍親王福晉從門前走過,從半掩的門縫裡看到弘歷呆呆地坐著,滿面殺氣,就奇怪地推門走了進來︰「孩子,你幹什麼呢?」

弘歷猛然驚醒︰「沒,沒有什麼。」

福晉走過來拿起桌子上的畫像︰「呵呵,你大了,知道想女人了。這小妞是誰呀?好漂亮嘛。」

福晉的眼光落到左下角的一列小字上︰林如海之女林黛玉。她忽然一楞,兩眼直呆呆地望著畫像出神。

過了好久,她的臉色漸漸陰下來了,轉向弘歷︰「看來這裡面的秘密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弘歷尷尬極了,不知道說什麼好。

福晉點著弘歷的鼻子︰「我告訴你,你幹什麼別的我可以不管,但是如果你敢動林黛玉一根汗毛,看我不活劈了你!」說罷,把黛玉的畫像揣在懷裡,悻悻地走了。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

黛玉坐在窗前,打開窗子,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下雪不冷化雪冷」,隨窗子飄進來的雪片落在臉上癢癢的。小時候在蘇州,也下過這麼一場大雪,只是雪花一沾地就化了,只有草坪上能積起薄薄的一層。她穿著嶄新的小虎頭鞋,去雪地上踩的吱吱地響。看看周圍沒有人,就把一隻鞋子脫下來,襪子也脫掉,小心翼翼地光著腳向雪地上踩去。一股涼颼颼、麻趐趐的感覺,癢得自己不住地嘻笑。李奶奶連忙跑過來,把她抱起,不顧她的抗議,用手在她的腳心撓幾下,擦乾,穿上鞋襪,然後帶著她唱︰「這麼好的天兒喲,飄雪花兒,這麼好的姑娘光腳巴丫兒……」

一轉眼,自己來賈府已經快十年了,從一個不知世事的小丫頭長成個大姑娘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自己以後會嫁給寶玉麼?想到這裡,黛玉不由得一陣陣臉紅心跳。她剛進賈府和寶玉相見,為了寶釵和寶玉拌嘴,寶玉殺蟒,寶玉挨打,寶玉和她一起研究那塊紅綾……一幕幕的景像從她腦海裡掠過。寶玉還告訴過紫鵑,說十四阿哥已經同意寶玉和自己的婚事了。

黛玉嘴角浮起了一絲微笑︰真是造化弄人,寶玉居然是十四阿哥和娘娘的兒子,而自己是四阿哥的女兒。原來是姑表兄妹,現在變成了堂兄妹。可是,堂兄妹不是不可以結婚的麼?黛玉的眉頭皺了起來︰其實姑表兄妹和堂兄妹,在血緣上的距離是一樣的,為什麼因為是同姓就不能結婚呢?不過,這是漢人的規矩,十四阿哥和四阿哥都是滿人,或許不講究這些?

黛玉歎了一口氣,總覺得好難相信自己是四阿哥的女兒,他那麼陰險毒辣,詭計多端,殺人如麻,自己身上怎麼會流得是他的血?

雪已經停了。月光映在雪地上,像白天一樣。幾隻烏鴉從樹上飛落下來,在雪地上跳來跳去,瓣瓣爪跡印在潔白的雪上,忽而又躍到梅枝上,雪粉撲簌簌地散落下來。

一點紅光一閃,黛玉這才注意到,原來梅花已經開了,一直被積雪覆蓋著。

血一樣紅的梅花,披著晶瑩的雪片,一跳一跳地閃動著。黛玉不禁想起了自己春天葬花的情景,轉眼又快一年了。唉,梅花為什麼在冬天開呢?這麼冷,孤零零的,連葉子都沒有,好可憐的。

眼睛覺得又乾又澀,怎麼這些天來淚水似乎少了呢?黛玉歎了一口氣,打開墨盒,蘸一下筆,寫道︰「詠梅未遇春風發一枝,花開何必待花時,」唉,生不逢時,花尚如此,人復何堪?黛玉忽然覺得這梅花好親切,又寫道︰「迎風怒放銀盆火,帶雪香催月下詩。」

梅花美就美在一股傲氣,不媚世俗的傲氣,不為世俗所容的傲氣。一陣淡淡的梅花清香飄了過來,香氣裡似乎有無限柔情。黛玉抬起頭來看去,梅花瓣上的雪已經開始化了,點點晶瑩的水珠。黛玉繼續寫︰「傲骨凌霜千里夢,柔情化水幾年思,」遠處忽而飄來一陣纏綿的笛聲,彷彿是江南的採蓮曲,自己好想再回蘇州看看,「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黛玉的眼睛裡又充滿了淚水。低低吟道︰「無端最是家鄉曲,驟起堂前人半癡。」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笑聲︰「林妹妹,你又寫詩啦?」

夜探紅樓(九十八)

黛玉轉身一看,原來是寶釵,忙起身讓座︰「姐姐怎麼冒著雪來了?」忽而又想起來︰「剛才你叫我什麼?怎麼變稱呼了?」

寶釵用手捏捏黛玉的鼻子︰「叫你林妹妹呀,怎麼,寶玉叫得,我就叫不得了?」

黛玉臉一紅,「呸」了一聲把寶釵的手打開。

寶釵笑著把桌子上的詩稿拿了起來︰「嗯,顰兒,你的詩越寫越好了嘛。」

黛玉也笑著說︰「你呀,又想拿我開心了是不是?」

「哪裡,哪裡,好就是好,」寶釵邊看邊說︰「你這頭兩句『未遇春風發一枝,花開何必待花時』,順手拈來,自然流暢。起詩貴在平起高揚。像李商隱的『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韓愈的『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洲路八千』;韋應物的『去年花裡逢君別,今日花開又一年』都是上乘之作。若是牽強斧鑿,變落了下乘。像黃庭堅的『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塚只生愁』,笑字用得生澀得緊,似巧實拙。還有那誰的來著,什麼『一上高城萬里愁』。」

說著,賈五走了進來︰「林妹妹,寶姐姐,你們談什麼談得這麼高興啊?」

寶釵笑著說︰「你林妹妹又寫詩啦,還不過來看看。」

賈五接過詩稿,連聲喝采︰「迎風怒放銀盆火,帶雪香催月下詩;好美的境界,明月,白雪,紅梅如火,暗香浮動,催人落筆。」

寶釵說︰「我還是最喜歡這下面一句︰傲骨凌霜千里夢,柔情化水幾年思。

對得也工整︰傲骨對柔情,凌霜對化水,千里對幾年,夢對思。」

「是啊,意境也美,」賈五點點頭︰「數年相思,千里幽夢,錚錚傲骨,似水柔情,正像你們兩個。」

黛玉正聽得出神,聽見賈五這麼說,不由得又紅了臉︰「呸!亂講!」

寶釵把手扶在黛玉的肩膀上︰「寶玉,你寫了什麼詩沒有?也拿來給我們看看嘛。」

賈五想了想說︰「寫詩麼,重在意境。有了好句子,平仄可以不論,字數可以不論,韻腳也可以不論。其實詩歌也是隨時代變化的,每個時代的形式,風格都不一樣。」

「這倒也是,」寶釵點點頭說︰「上古傳下來的詩經,就有什麼『坎坎伐檀兮』,楚辭的風格也類似,什麼『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一直到劉邦的大風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都有這個拉長聲的『兮』

字。可是到了漢末,這個『兮』字就開始在詩中消失了。像曹操的『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曹場的『利劍不在掌,交友何需多』。」

「這個嘛,大概是這樣,」黛玉插話說︰「那年我們坐船進京,聽得運河兩邊的人隔著河說話︰『你克(去)那點些──』『克城賣魚些──』那個『些』

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但是你們知道,隔著那麼遠,聽得模模糊糊的,要是兩個人一搶話頭兒,就誰也甭聽了。這個『些』的意思就是告訴對方我講完了,該你說了。古時候人煙稀少麼,都得這麼隔著老遠的喊,那個『兮』字後來就成了現在鄉下人的『些』。」

「呵呵呵,有意思,」寶釵笑著說︰「那你的意思是說,中國從漢朝以後,人口大量增長,出現了許多城市,人們可以近距離講話了,所以『兮』就用不著了?」

「有理,」賈五也笑著說︰「古人是之乎者也的嚼文咀字,大概也是這個原因。語氣助詞嘛,就是幫著喊話時才用得上的。我們現在說的是大白話,可是當官的喊話的時候也不一樣要用什麼『啊』,『呀』,『嗎』『這個』,『那個』

嘛。」

「這倒也是,詩歌是隨語言變化的嘛。」黛玉說。

賈五點點頭︰「後來從唐詩到宋詞,到元曲,這詩歌規矩是越來越鬆了。古人是講古文,而我們現在說的是大白話,其實啊,白話也可以成詩的。」

「哦,難道你見過什麼白話詩麼?」寶釵奇怪地問。

「當然,我還會寫呢,給你們看看。」賈五說著坐下來,提筆寫道︰「你愛大海麼?你愛藍天麼?」黛玉和寶釵一起笑了出來︰「這就叫詩?」

賈五也不答話,又寫道︰「你能擁有大海麼?你能擁有藍天麼?」黛玉點點頭︰「嗯,有點意思了。」寶釵笑盈盈地看著賈五,他真是個聰明的孩子,自己以後要是有這麼個孩子就好了。她心裡陡然一驚,為什麼我把他想成自己的孩子了?莫非心裡還惦記著十四阿哥?

賈五抬起頭來向黛玉一笑,繼續寫道︰「不能擁有,並不等於不能愛;反而有時,會愛得更深。」

寶釵看到這裡一楞,怎麼就像是在說自己?自己是李自成的後代,和十四阿哥又有殺父之仇,根本不可能嫁給他,可是心裡又怎麼總是放他不下呢?她下意識地按著自己的胸口,是金鎖,金鎖下面還拴著那天晚上十四阿哥給她的玉珮。

「冤家,冤家,」她覺得眼前一陣模糊。

黛玉反覆咀嚼著這幾句話︰「不能擁有,並不等於不能愛;反而有時,會愛得更深。」

不由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她轉過頭去看看寶釵,正想說什麼,只見寶釵面色慘白,渾身顫抖,忙伸手扶住她︰「寶姐姐,你怎麼了?」

夜探紅樓(九十九)

寶釵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勉強露出一絲微笑︰「沒,沒有什麼,今天忘了吃冷香丸了,有點頭痛。我得趕快回去吃藥了。」說罷,就匆匆地走了。

賈五剛伸手要留,寶釵已經裊裊而去了。看著寶釵的背影,賈五心裡一動,寶姐姐好像瘦了嘛,自從那次抄查大觀園以後,她總好像是心事重重,好像對自己也疏遠了。

黛玉看著發呆的賈五,又好氣又好笑,拉了他一下︰「你怎麼啦?」

賈五如夢初醒,結結巴巴地說︰「沒有啊,什麼事兒也沒有。」他不好意思地把手縮回袖口,碰到一團軟綿綿的東西,猛然想了起來,忙說︰「妹妹,你看看這個。」

一團紅光一閃,黛玉笑著說︰「哦,不就是哪天我倆看的那塊紅綾麼?咦,怎麼變成兩塊了?你從哪裡找到那另一塊的?」

賈五把那天從十四阿哥那裡見到紅綾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黛玉,就把兩塊紅綾都平鋪在桌子上。

「嗯,這個邊應該對那裡,好了。」黛玉幫著賈五把兩塊紅綾拼了起來。

兩塊紅綾在一起合成了一幅地圖。高高的山峰,山頂上有一座小廟,廟後有一棵大松樹。松樹下,一條開滿白花的小徑直通山下一條小溪。溪水裡臥著一頭黃牛,溪岸上也有一棵大松樹。地圖下面是一首詩︰「峨嵋金頂老廟後,大松樹東一丈六,一徑青石白花瘦,臥水黃牛消息透,此峨嵋非彼峨嵋,怒江水逝彩雲滄。」

黛玉附下頭仔細看著︰「寶玉,你看這黃牛身上的這個印記,好像是你的那塊玉呢。」

賈五從自己脖子上摘下玉來,放在畫上的黃牛旁邊︰「可不是,像是按著這個模子做的呢。」

二人又看了好久,黛玉說︰「寶玉,你看『此峨嵋非彼峨嵋,怒江水逝彩雲飛』,好像是說這不是四川的峨嵋山,而是怒江畔的一個峨嵋山。」

賈五點點頭道︰「對呀,可是沒有聽說過怒江有個峨嵋山嘛。而且怒江那麼長,應該是在哪一段哪?」

黛玉想了想︰「這得以後找個地圖仔細參祥才行。不過,十四阿哥不是內定了要當太子了麼,你們還要這個幹嗎?」

「話雖是這麼說,可是我總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只恐怕雍親王正在搞什麼陰謀。」賈五猛然想起黛玉是雍正的女兒,忙停了下來。

黛玉已經是淚水盈盈︰「唉,你不說我也知道,他不是什麼好人。」

賈五不知說什麼好,伸手掏出自己的帕子,輕輕擦去黛玉的眼淚。

黛玉拿起桌子上的兩塊紅綾︰「這是無價之寶了,可別隨便亂放,搞丟了。

嗯,這樣吧,」她站起來,打開櫃子,拿出湘妃竹編成的針線笸籮,「我給你縫一條汗巾,再把它們縫在裡面,你隨身繫著。」

賈五點點頭。黛玉從枕頭邊拉過一條紫紅色的鍛帶,在賈五腰上比了一下,用小銀剪子剪斷,平鋪在桌子上,揀起一根細針,穿上紅絲線,把那兩塊紅綾疊成一長條,抹平,放在鍛帶上,就一針一線地縫了起來。

搖曳的燭光映得黛玉的臉上紅紅的,彎彎的眉毛下面,一對深邃的大眼睛閃爍著俏皮的光。賈五心裡一熱,不由得想起了一位俄國詩人寫的詩句︰「她的眼睛大麼?我不知道,當一門大炮瞄準了你,就要射出炮彈的時候,你能說出它的口徑大小麼?」

黛玉覺出寶玉在盯著自己,不由得臉上熱辣辣的,手裡的絲線也開始微微發抖,她想起那個夏天,自己坐船進北京,看到在運河邊上的大柳樹下,一個穿著紅衫子的小姑娘在繡花,一邊繡還一邊唱著︰「花針引線線穿針,男兒不知女兒心……」

幾粒細小的汗珠從黛玉的額頭上滲了出來,賈五不禁一陣心痛。林妹妹的身體太弱了。他猛然想起「淚盡而逝」,心裡一涼。

也許世界上只有愛和死才是永恆的,也許只有真正墮入愛河才能領會到死亡的真諦。賈五覺得有什麼東西慢慢地從自己的身體裡浮了出來,輕輕地向著黛玉飄去。是自己的靈魂麼?不知道,只是……

黛玉縫完了最後一針,拿起剪子把線頭剪斷,笑著說︰「哎呀,總算是弄好了。」說著只覺得眼前一黑,向後倒去。

賈五大驚,趕忙搶上一步,左手扶著黛玉的後背,右手拉住黛玉的手︰「妹妹,妹妹,你怎麼了?」

黛玉疲倦地睜開眼睛︰「沒什麼,歇會兒就好了。哎呀!看你的手!」

賈五這才覺得右手火辣辣的痛,忙鬆開,只見鮮血一滴滴流了下來,滴在桌子上的那塊玉上。原來自己剛才是抓到剪子上,把手刺破了。

可是血滴到了那快玉上,自己豈不是就要……想到這裡,賈五心中大駭,死死地抓住黛玉的手︰「我不要回去!我不要離開林妹妹!」

賈五害怕地閉上了眼睛。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十分鐘……他的手越抓越緊,黛玉痛得叫了起來。

賈五睜開眼睛,林妹妹的手還在自己手中,心裡大喜︰「林妹妹,我們一起回去吧!」

黛玉把自己的手掙脫出來︰「你又胡說什麼,回哪裡呀?」

賈五向四週一看,怎麼,還是在瀟湘館?他心裡一陣惶惑︰這塗上血的法子怎麼不靈了呢?難道自己就永遠留在清朝了不成?

夜探紅樓(一百)

十四阿哥的中軍大帳設在青海湖畔。一夜狂風之後,地面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黃沙碎石。

十四阿哥和老那走出中軍。老那搖頭晃腦地念道︰「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合風滿地石亂走。古人誠不欺我也。」

天空藍得發紫。十四阿哥遙望著遠方的塔爾寺,潔白的塔身, 金的塔頂,在火紅的朝陽映照下燁燁生輝。他若有所思地說︰「老那,那王子服死得好像是有點可疑。」

老那點點頭道︰「那阿布坦要劫王子服的營寨,得通過數十里的年羹堯的防線。那阿布坦是老狐狸了,怎麼會行此險招?年羹堯一向號稱善於用兵,又怎麼會一點不察覺?那王子服兵敗以後怎麼不向年羹堯和傅爾丹的駐地靠攏,反而跑到大野外去再中一次埋伏,把自己的命也送了?」

十四阿哥雙眉緊鎖︰「你的意思是說,難道年堯羹和阿布坦有了勾結?」

老那歎了一口氣︰「此事關係重大,我也不敢下結論。不過可疑之處太多,令人擔心。」

書僮牽過棗紅馬來。十四阿哥飛身上馬,「老那,我們出去轉轉。」說罷一提 繩,飛馬出了營門。老那和十名黑衣侍衛騎馬緊隨在後。

翻過了一個小山坡,老那指著前方說道︰「王爺,那王子騰就是在這裡陣亡的。」

十四阿哥舉目望去,左面是波濤浩渺的青海湖,右面是百丈高崖,前面是一片草地,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近一人高的牧草,就是埋伏了千軍萬馬也一點看不出來。遠遠地傳來牧人的歌聲︰「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怨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歌聲高亢悲倉,十四阿哥歎了一口氣︰「王子服也是老將了,打了敗仗,怎麼還會跑到這麼個險惡的地方來?」

「是啊,」老那同意地說︰「一邊是大海,一邊是高崖,敵人如果在前面埋伏,再從後面一包抄,那就是插翅難脫了。」

十四阿哥想了想︰「我們過去仔細看看。」

老那忙阻攔︰「王爺,此地過於險惡,還是改天帶大隊人馬再來吧。」

十四阿哥呵呵一笑︰「你過慮了,王子服那次是孤軍,而現在這裡離我們的大營不過四十里,離年羹堯的營寨不到十里,那阿布坦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來,再說了,他又怎麼會知道我今天出來?」說著一馬當先衝了下去。

亂石叢中,折斷的刀槍,褪了色的旗幟殘條,生的盔甲碎片,骷髏白骨處處可見。吃人肉吃紅了眼睛的野狗向著他們狂吠。

湖面上緩緩飄過來一隻大船,雪白的風帆,在藍天碧水之間顯得份外耀眼。

船上募然響起一陣笛聲,一個清幽的女聲唱道︰「才逢西戎,又遇南蠻,西戎尚可,南蠻殘我。」歌喉婉轉淒涼,如泣如訴。有幾個侍衛聽得不禁掉下淚來。十四阿哥歎了一口氣,青海近年來刀兵不斷,老百姓真吃了大苦了。

忽然聽得一陣梆子響,滾木擂石從右面的懸崖上滾滾而下。眾人急忙閃開,只見來路已經被高高擂起木頭石塊封死了。

十四阿哥心裡一驚,什麼人設的陷阱?這阿布坦真能未卜先知?一邊是水,一邊是斷崖,後路又封死了,怕前面的草叢裡也會有埋伏。不過,就是有埋伏也顧不得了。

想到這裡,十四阿哥剛要發令,只聽得一陣鑼響,草叢裡,雕翎箭像雨點一樣飛來。他急忙抽出寶劍來撥打,座下的棗紅馬已經中了數箭,一聲慘叫,摔倒在地。他挺身一縱,還未站穩,羽箭又像飛蝗一樣向他飛來。

「連珠弩!」十四阿哥心裡一冷,這是自己營中新研究出來的,比普通弩箭的發射速度快十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一面撥打羽箭,一面回頭看去,十名侍衛都已經倒在地上,被射得像刺 一樣。只有自己和老那還在撥打。

一個時辰過去了,十四阿哥漸漸覺得手臂沉重起來。再好的武功,在千百支連珠弩前也無能為力。如果是一般的弓弩還可以考慮衝過去,他浮起一絲苦笑,自己製造的連珠弩果然厲害,一出世就要先把自己殺了。

老那氣喘噓噓地湊了過來,忽然一手抓下十四阿哥的金盔,戴在自己頭上,喊了一聲「趴下!」就跌跌撞撞地向著湖邊跑去。

十四阿哥一驚,手下一慢,一支箭射進了他的大腿。他腿一軟,就勢一滾,躲在馬屍下面。

老那跑到湖邊,一面拔箭,一面向那帆船大喊。那船慢慢駛了過來,越來越近,忽然船倉裡也發出一排冷箭,老那身中多箭,只哼了一聲,就面朝下倒下去了。

箭雨停了。那船駛到岸邊,走下一行人來。朦朧中,只聽得有人說︰「大將軍,您真是料事如神的褚葛亮啊!」

十四阿哥一驚︰大將軍,莫非是年羹堯?他好大的膽子,竟敢襲擊自己?

隨風傳來一陣狂笑,正是年羹堯。那年羹堯得意地說︰「好小子,你也有功啊,要不是你偷出來的連珠弩的圖樣,哪能這麼順利。雍親王誇獎老十四武功天下第一,誰知道居然死在他自己製造的連珠弩下了,天意啊!」

只見年羹堯走到老那身邊,笑嘻嘻地一揖到地︰「大將軍王啊,您不是天下無敵麼,怎麼落到我老年的手裡了,在下給您施禮了。」說著拔出自己的佩劍,向著老那的後心狠狠紮了下去。

老那大叫一聲,跳起一尺多高,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氣絕而死。金盔也滾落了下來。

年羹堯仔細一看,大吃一驚︰「啊?這不是老十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