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紅樓(六十一)
賈五嚇了一跳,抬頭向窗外望去,只見一個裊裊婷婷的身影從花叢中走了出來,定睛一看,不是晴雯,原來是黛玉。
賈五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林妹妹,你可把我給嚇壞了,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快進來吧,外面涼。」一邊說著,一邊把地上的麝月攙到床上躺下。
黛玉掀開簾子進到屋裡,拿起賈五寫的詩句認真看著︰「寶玉,你寫詩的功力又見長了嘛。」
賈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最後一句平仄不大調,也是無可奈何了。」
黛玉一笑︰「詩麼,講究的是意境,不可以詞害意,更不可以為了平仄、對仗而失了韻味。當年老杜的『白帝城中雲出門,白帝城下雨翻盆』兩句中有三個字重複,但是仔細咀嚼起來,如果換了別的字,還真的沒有這份氣魄了。你這最後兩句也是,『不落金星歸碧海,化作朝霞滿雲天!』本是從李白的『明月不沉歸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裡面化出來的。李白此詩句愁則愁矣,悲蒼輾轉,一派無可奈何。今天被你一翻,居然變得如此迴腸蕩氣,萬種豪情。孤寥金星,默默悲情,沉入大海,留下無限愁思。但是五兒那麼純潔的女孩子,肯定是去和仙女們做伴了,最後一句一翻,金星落海,化作滿天彩霞,把她對我們的思念,都寫在了滿天雲霞之上。比李白的意境更美了幾分呢!」
賈五睜大了眼睛︰「我誤打誤撞寫出來的,沒想到還可以解釋得這麼好。妹妹你真厲害,下次寫什麼一定還叫你來評論。」
黛玉慼然一笑︰「下次?還寫悼亡詩啊?該給我寫了吧?唉,要是你能有這麼好的詩來悼我,死了也不枉了。」
賈五忙拉住黛玉的手︰「不許胡說!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正在這時候,只聽得外面一片吵吵嚷嚷的聲音︰「看新娘子去嘍!」
「看新娘子去嘍!」賈五心裡好奇怪,誰娶媳婦啊,娶到大觀園裡來了。怎麼事先一點兒風聲也沒有聽見呢?忙和黛玉走出屋來看。
賈五看到小紅氣喘喘地跑了過來,就攔住她問︰「外面鬧什麼呢?誰家的新娘子抬到園子裡來了?」
小紅笑嘻嘻地說︰「是咱們璉二爺呀,新娶的二奶奶是珍大奶奶的妹子,人真是漂亮,百里挑一的漂亮!」
賈五一楞︰「那鳳姐姐知道嗎?」
「當然知道,還是璉二奶奶親自派人接進園子裡來的呢!」小紅說道︰「二爺,我得先走了,璉二奶奶還等著我去叫花匠給新二奶奶屋裡插花兒呢。」
看著小紅走了,賈五好奇怪,鳳姐那個醋罈子怎麼會主動給賈璉娶小老婆?
八成是賈璉自己在外面找的二奶,被鳳姐騙進大觀園來了。只怕以後有的是架打了。
黛玉看看賈五,說︰「寶玉,你說那珍大奶奶的妹子,怎麼就同意給人家作小呢?」
「這個我知道,」紫鵑走過來說︰「他們尤家沒錢沒勢,不過幾個女孩兒都長得漂亮得不得了,人家都說是天生的尤物。珍大爺愛上了大奶奶漂亮,和敬老爺打了多少饑荒,非要娶來不可。後來敬老爺一氣出了家,不管了,才把珍大奶奶娶進門。」
賈五聽了一怔,別看賈珍別的不怎麼樣,這爭取婚姻自主方面還是挺令人欽佩的嘛。
「對了,那死了的蓉哥媳婦家好像也是無錢無勢,」黛玉說︰「那他們父子也挺相像的嘛。」
「可不是,那蓉哥媳婦就更可憐,」紫鵑說︰「是秦老先生從養生堂裡抱來的,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珍大爺送蓉哥兒去秦老先生那裡上學時,看見了可卿姑娘,就是後來的蓉哥媳婦,就非要把她娶給蓉哥兒,老太太怎麼勸也不聽,後來,嘿嘿!」
「唉,不說這個了,」黛玉歎了一口氣︰「那蓉哥媳婦真是個好人,可惜死得太早了。」
「是啊,」紫鵑點點頭說︰「都說那蓉哥媳婦長得像姑娘你呢。對了,聽說這回娶的新二奶奶叫尤二姐,她還有個妹妹叫尤三姐。那尤三姐更是個大美人,長得也像咱們林姑娘。」
「亂說,」黛玉笑了︰「哪能一有美人就長得像我的?」
「這回可是真的,」紫鵑爭辯說︰「璉二爺的跟班告訴我的,而且膽子大,主意正。」
「哦?怎麼個主意正法?」黛玉問。
「璉二爺和二姐要給三姐找個婆家,三姐說︰『如今姐姐也得了好處安身,媽也有了安身之處,我也要自尋歸結去,方是正理。但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我要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憑你們揀擇,雖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裡進不去,也白過了一世。』」
「那她看上誰了呢?」黛玉奇怪地問。
「三姐說︰五年前我們老娘家裡做生日,媽和我們到那裡與老娘拜壽。他家請了一起串客,裡頭有個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蓮,我看上的就是他。如今要是他才嫁。舊年我們聞得柳湘蓮惹了一個禍逃走了,不知可有來了不曾。」紫鵑一邊說著,一邊斜眼看著黛玉。
黛玉聽了心裡一驚,臉馬上紅了︰「這個女孩膽子好大。但是她作得也對,自己的幸福不靠自己爭取還靠誰?自己要有這個勇氣向寶玉表白就好了。唉,不過,他好像已經知道了的呀!」
夜探紅樓(六十二)
老太妃死了,康熙難過了好幾天,自己是她一手帶大的嘛。恍恍惚惚覺得自己也快不久於人事了。又想到老太妃在世的時侯最疼愛的就是老十四,就下了詔書令十四阿哥回來奔喪。
雍正聽說老十四要回京,大吃一驚,急忙找烏思道、弘歷、了因,以及自己的其它心腹來商量對策。
烏思道想了想,說︰「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一切佈置好之前,萬萬不能打草驚蛇。我們先哄哄他,裝出擁護變法的樣子,然後想辦法設個圈套,讓他鑽進去。」
了因休息了幾個月,傷都療好了,武功也基本恢復了,只是金鐘罩還沒有封上。了因為人傲氣得很,上次傷在小師妹手裡,覺得很沒有面子,一直都氣兒不順。聽到這裡,就站起來說︰「你們讀書人真是囉嗦,乾脆洒家在半路上等著,找他比武,就勢殺了他,不就結了!」
烏思道嘿嘿一笑道︰「大師父,那十四阿哥可是茫茫大士的高徒,您大傷初癒,可不能小看他!」
了因聽了大怒,禪杖往地上一頓,生生地在青磚地上插進去了三尺︰「你給我住口!洒家那是看在同門份上,不忍心下殺手,才中了小師妹一劍。這次要是殺不了老十四,洒家這顆人頭輸給你!」
雍正一想也不錯,就擺擺手,對了因說︰「你知道我現在還不能跟老十四掰開臉兒,你要去可以,第一,不能說是我府裡來的;第二,不論輸贏,我可不能出手幫你。」
了因氣得一蹦老高︰「氣死我了,洒家什麼時侯打架要人幫過!你們在這兒等著,看我提他的人頭來!」說罷轉身衝了出去。
雍正和烏思道相視一笑︰「真是請將不如激將。我們也跟著去瞧瞧熱鬧!」
保定府通北京的官道。
了因躺在道邊的大柳樹下喝酒。
遠遠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十八匹棗紅馬,載著十八個紅衣人,像一團紅雲似地飛奔過來。
領頭馬上坐的正是十四阿哥。一接到進京奔喪的聖職,他把軍務移交給年羹堯,自己帶了幾個侍衛隨從連夜進京。為了免得和地方官員應酬,他們穿的都是便衣。一路上餐風飲露地急著趕。現在總算離北京只有半天的路程了,侍衛們都露出了笑容。
忽然,一個人影衝到了路當中,十四阿哥吃了一驚,用力拉住馬 ,那胭脂紅寶馬「希律律」怪叫一陣,前蹄躥起一丈多高,將將在那人面前停住。
十四阿哥定睛一看,是個胖大和尚,手裡拄著一根黑鐵禪杖,氣勢洶洶地站在路中央。
十四阿哥一抱拳︰「這位師傅,請借個路。」
了因冷笑一聲︰「我倒好說,」一擺手裡的禪杖︰「你問它肯讓不肯讓?」
眾侍衛聽了大怒︰「禿驢,你想找死麼!」
「瘋和尚,皮子癢了想找打不是?」
「你小子活膩歪啦,敢和爺們兒叫份兒!」
小書僮也過來湊趣︰「和尚,你的禪杖那麼粗,是什麼木頭做的呀?」
了因長嘯一聲,震得樹葉子沙沙的響︰「好啊,你們一起上來,嘗嘗洒家的鐵禪杖!」
十四阿哥做個手勢,讓侍衛們安靜下來,再打量打量了因,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個練家子。他跳下馬來,笑著說︰「這位師傅,您真的想仲量我的工夫?」
了因怪笑著說︰「你抄傢伙吧,空手你打不過我。」
十四阿哥接過侍衛遞上的八卦紫金錘,向著了因一拱手︰「請。」
了因更不答話,高高舉起鐵杖,一記「五丁開山」,惡狠狠地向著十四阿哥的頭上砸了下來。十四阿哥舉起金錘,一式「霸王舉鼎」向上迎去。只聽得「噹」一聲響,兩人各退了三步,彼此都暗暗佩服,對方的內功好生得了。
了因吼了一聲,又撲了上來,一百零八式瘋魔杖法使開來,十四阿哥使出六十四式八卦錘,二人又打在了一起。
十四阿哥曾經和晴雯切磋過武功,幾個照面下來就知道這和尚用得是獨臂師太一門的功夫。而且武功如此精純,肯定是了因和尚。自己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了因打著更是心驚,想不到一個公子哥兒也能有這麼厲害的武功,搞不好還真輸給他了,那天被四娘傷了,是因為自己暗戀小師妹,下不了殺手,今天再輸了就沒話講了。再說自己跟雍王爺吹下了牛皮,這面子往哪裡擱?
想著想著,了因手裡的鐵杖越舞越快,像一團黑雲把十四阿哥團團罩住。
藏在柳樹頂上觀戰的雍正不由得輕輕「咦」了一聲,這和尚的武功真有兩下子,自己怕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那團黑雲變得越來越濃、越來越密,一環環的殺氣,像水裡的波浪一樣擴散開來,侍衛們都逼得喘不過氣來,不由自主地退到了五丈以外。
鐵杖指處,樹葉子嘩嘩地落了下來。
夜探紅樓(六十三)
迎著了因雷霆閃電般的攻勢,只見十四阿哥招式一變,手裡的大錘彷彿有千斤重,越舞越慢,像一盞燈籠,在狂風暴雨中擺來擺去。了因心中一凜,知道這是最上乘的內家功法,今天搞不好非栽在他手裡不可。
想到這裡,「哇呀」怪叫一聲,左手單手舞著鐵杖,右手又運起玄陰功,颼颼地冷風一掌掌拍了過來。
十四阿哥打了個冷戰,退後了一步,把大錘交到右手,左手運起三陽開泰神功,向了因回了一掌。了因只覺得有一陣暖風迎面襲來,自己有一種懶洋洋的感覺。他甩甩頭,定了定神,想起師傅說過,自己的玄陰功乃是至陰至寒,它的剋星就是至陽至熱的三陽開泰功。看來今天是不能善了了,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轉眼間,二人又打了一百多個回合。一掌冷風、一掌熱風,在地上激起一個個氣旋,捲得樹葉塵土滿天飛。
在樹頂上觀戰的雍正倒吸了一口冷氣。想不到老十四的武功如此精進了。他知道了因的瘋魔杖和玄陰功是最消耗內力的,而老十四的八卦錘是借力打力,再拼一百個回和,了因筋疲力盡,怕非輸不可。自己如果下去和了因合手,雖然能打贏,可是老十四的輕功天下獨步,轉身一跑,怕自己也追不上。而且他告到皇上那裡就麻煩了。思來想去,哎,無毒不丈夫!
雍正從百寶囊中拔出一枝金鏢,仔細看了一下,確實沒有寫著自己的名號,瞄著十四阿哥一甩手,「嗖」的一道金光射了出去。
凡練武的高手都懂得聽聲辨位。了因聽出這暗器是打向十四阿哥的,心中暗喜,左手上的鐵杖又加了幾分勁兒,右手掌使出一股「黏」功,把十四阿哥的手掌死死貼住。十四阿哥聽到暗器打來,才要招架,可是右手的大錘被了因的鐵杖封住了,左手又剛剛被黏在了他的掌上,心裡暗暗叫苦。
說時遲,那時快,金鏢已經到了十四阿哥面前。十四阿哥急中生智,一提肩一甩頭,帽子飛上半空,黑油油的大辮子掄圓了,像鞭子一樣,正好狠狠地抽在了金鏢上。那金鏢在半空轉了彎子,向著了因飛去。
了因正在得意洋洋,見此情景大吃一驚,待要招架,兩手又都被十四阿哥封住了。了因原來仗著自己有金鐘罩,刀槍不入,也從來不練躲避暗器,偏偏現在金鐘罩被四娘破了還沒有恢復。只聽得「噗」的一聲,金鏢便連根沒入了因的右肩。
了因大吼一聲,跳出了圈子,指著十四阿哥大聲罵道︰「你,你他媽的暗器傷人!」
十四阿哥收了錘︰「和尚,你仔細想想,那鏢是衝我來的,怎麼能說是我放的?」
了因一想也是,氣得狠狠一跺腳,「好!你等著,洒家非報這個仇不可!」
說完 著傷口,拖著禪杖憤憤地走了。
十四阿哥向著路西邊大柳樹望去,心想︰「會是什麼人打得這一鏢呢?此人武功不弱啊。」樹上空空蕩蕩。雍正早溜走了。
忽然聽得東南方有人叫道︰「好!真是好武功!」
十四阿哥轉回頭去,只見一個白衣武士,二十七八的模樣,星眉朗目,站在小土坡上喝采。
十四阿哥向那人一抱拳︰「獻醜了。兄台也要進京麼?過來聊聊如何?」
那人幾個箭步從土坡上躍了下來,走到十四阿哥近前一作揖︰「小弟是蘇州人氏,名叫柳湘漣,平時也喜歡舞劍弄棒。剛才看到您和那和尚打鬥,確實精彩之極。尤其是您最後甩辮子那一招,似乎是從子胥十八式的鞭法裡化出來的,真是出神入化啊!」
十四阿哥一笑︰「呵呵,這麼聽來,兄台也是武功高手了!以後我們多親近親近。」
「好啊,好啊,」柳湘漣笑著說︰「看您的掌法,似乎是茫茫大士一派的武功吧?」
這時,只聽的南邊遠遠傳來調用聲︰「柳兄弟,柳兄弟,等等我!」
大家隨聲音望去,一個肥頭大耳的商人氣喘噓噓地拍著馬趕了過來。
柳湘漣向著眾人一笑︰「那是我的結義哥哥,薛蟠。」
十四阿哥本是最愛交朋友的人,但是今天急著進京,又見薛蟠那俗氣樣子,懶得和他打交道。就拍了怕柳湘漣的肩膀說︰「我有急事在身,先走一步了。你到北京一定來找我,我們好好談談。我就在十四阿哥府裡,名叫,」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那個小書僮︰「叫那蘭。」
薛蟠望著遠去的十四阿哥一行︰「兄弟,他是什麼人啊?這麼大的派頭?」
柳湘漣沉思地說︰「他呀,別的我不知道,只知道當今天下,恐怕沒有人能是他的對手。」
夜探紅樓(六十四)
薛蟠和柳湘漣一路說說笑笑進了北京城。走到榮國府門前,正碰見賈璉從裡面走出來。賈璉一看他兩個親密的樣子,大為奇怪,就問道︰「你們兩個那天打了一架,我們忙著請你兩個和解,誰知柳兄蹤跡全無。怎麼你兩個今日倒在一處了?」
薛蟠笑道︰「天下竟有這樣奇事。我同夥計販了貨物,自春天起身,往回裡走,一路平安。誰知前日到了平安州界,遇一夥強盜,已將東西劫去。不想柳二弟從那邊來了,方把賊人趕散,奪回貨物,還救了我們的性命。我謝他又不受,所以我們結拜了生死弟兄,如今一路進京。從此後我們是親弟親兄一般。我在京就要給他尋一所宅子,尋一門好親事,大家過起來。」
賈璉聽了道︰「原來如此,倒教我們懸了幾日心。」因又聽道尋親,又忙說道︰「我正有一門好親事堪配二弟。」說著,便將自己娶尤二姐做偏房,如今又要發嫁小姨一節說了出來。
薛蟠聽了大喜,說︰「既是這等,這門親事定要做的。」
湘蓮道︰「我本有願,定要一個絕色的女子。如今既是貴昆仲高誼,顧不得許多了,任憑裁奪,我無不從命。」
賈璉笑道︰「如今口說無憑,等柳兄一見,便知我這內娣的品貌是古今有一無二的了。」
湘蓮聽了大喜,忙說︰「既如此說,等弟去口外探過朋友師傅,就定下來如何?」
賈璉笑道︰「你我一言為定,只是我信不過柳兄。你乃是萍蹤浪跡,倘然淹滯不歸,豈不誤了人家。須得留一定禮。」
湘蓮道︰「大丈夫豈有失信之理。小弟素系寒貧,況且客中何能有定禮?」
薛蟠道︰「我這裡現成,就備一分二哥帶去。」
賈璉笑道︰「也不用金帛之禮,須是柳兄親身自有之物,不論物之貴賤,不過我帶去取信就是了。」
湘璉道︰「既如此說,弟無別物,此劍防身,不能解下。囊中尚有一把鴛鴦劍,乃我家中傳代之寶,弟也不敢擅用,只隨身收藏而已。賈兄請拿去為定。弟縱系水流花落之性,然亦斷不捨此劍者。」
湘漣把寶劍遞給賈璉,想了想又說︰「婚姻大事,非同兒戲。我想到佛前燒上一柱香,也稟告一下我死去的父母。」
賈璉笑著說︰「這個自然是應該的。我們府裡有個家庵,是十分清淨的,柳兄何不去那裡上香?」
進了櫳翠庵,小尼姑把他二人引到佛像前。妙玉正在佛前祈禱,見了他們不由得一怔,也不答話,悄悄地退到了後堂。
柳湘璉捻了三柱香,插在香爐裡,雙膝跪下︰「佛祖在上,保我父母早升仙界。爹爹,母親,孩兒柳湘璉不孝,還沒有能找到兩個妹妹。」說到這裡,聲音變得顫抖了起來。
聽到「柳湘璉」三個字,妙玉大吃一驚,跌跌撞撞地從後面轉了出來︰「哥哥,是你?」
柳湘璉聽了吃了一驚,忙站了起來,退後一步看著尼姑打扮的妙玉︰「你?
你是……」
妙玉淚如雨下︰「哥哥,我是小妹,妙玉呀!」
柳湘璉又驚又喜,撲過來抓住妙玉的手︰「小妹,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又當了尼姑?大妹呢?」
妙玉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了。
賈璉看他兄妹相逢,想必有不少話要講,自己也想快點回去把定了親的消息告訴二姐三姐,就向著柳湘璉做了個手勢,提著鴛鴦寶劍悄悄退了出去。
妙玉抽抽噎噎地說︰「你走了第二年,娘和爹爹先後去世了。姐姐跟著咱家老僕人秦老伯先來北京。我在師傅那裡學了幾年武藝,就和師傅一起進京來了。
為了方便,就扮成帶髮修行的尼姑。」
「那大妹也在北京麼?她在哪裡呢?」柳湘璉著急地問。
「姐姐死了。」妙玉哭得更厲害了。
柳湘璉像被雷劈了一樣,呆呆地站在那裡,過了好久,才惡狠狠地說︰「怎麼死的?」
妙玉擦了一把眼淚,把柳湘璉拉進禪房,小聲說︰「爹爹病重的時侯,把我和姐姐叫到床前,告訴我們一個大秘密。當年太祖皇帝打下天地以後,就問劉伯溫百年以後的事情。」
「劉伯溫?不就是那個能掐會算的軍師嗎?」柳湘璉問。
「就是他,」妙玉接著說︰「他寫了一首詩,叫《燒餅歌》,預言了大明的江山在三百年會被胡人奪走。其中還有這麼幾句話︰『黃牛山上有個洞,可藏十萬八千眾,先到之人得安寧,後到之人半路送』。」
「這個《燒餅歌》我也看到過,就是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柳湘璉說。
「太祖皇帝想了好幾天,為了子孫後代能再把天下從胡人手裡奪回來,就派徐達在人跡罕見的地方找了個山頭,在山腰雕了一頭黃牛,然後秘密地挖了個大山洞。洞裡面不但金銀珠寶無數,而且還藏了能裝備十萬八千人的武器軍備。更厲害的,把劉伯溫新發明的火炮也藏了好幾百門在裡面。」
夜探紅樓(六十五)
「好傢伙,夠創建一支軍隊了。藏那麼多東西,那山洞得多大啊!」柳湘璉驚訝地說。
「可不是,徐達招了三萬民工,整整干了十年,才把山洞修好。」妙玉說︰「為了怕洩漏秘密,完工那天徐達在慶功酒裡下了毒藥,把那三萬民工全都毒死了。」
柳湘璉兩眼一瞪︰「他怎麼這麼毒辣!」
「看你,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了,」妙玉不滿意地看了湘璉一眼︰「為了大明的江山,死幾個人怕什麼的。不過太祖對徐達也不放心,後來找了個藉口把他也滿門抄斬了。」
「小妹,」湘璉搖了搖頭說︰「這十年來我走遍了大半個中國,本來也是想為反清復明努力。可是老百姓們都說,明朝沒有一個好皇帝,就知道搜刮百姓,從縣衙門到皇宮大內,沒有一個不貪的。老百姓逼得沒法兒活了,才跟著李自城張獻忠造反。現在的皇帝雖然是異族,可是賦稅輕,百姓們安居樂業,幹什麼要讓你們明朝的昏君再回來?」
妙玉聽了大怒,指著湘璉說︰「你,你怎麼能有這種漢奸想法?滿韃子給百姓點小恩小惠,你就忘了祖宗了嗎?你對得起大明的列祖列宗嗎?對得起死去的姐姐嗎?」
湘璉歎了一口氣︰「小妹,我們朱家造了不少的孽啊。就連老家鳳陽,也有個民謠︰『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本是好地方。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民不聊生,賣兒賣女,易子而食。你是沒有聽過百姓憶苦啊。唉,不說這個了,那大妹是怎麼死的呢?」
妙玉喝了一口茶,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太祖皇帝把藏寶洞的秘密畫在了一張紅綾上,連同一把玉鑰匙,傳給了建文皇帝。後來成祖從北京打進南京城,只找到了那塊紅綾,建文帝和玉鑰匙都不知下落了。成祖把那紅綾世代相傳了下來。李闖打到北京之前,崇禎皇帝決心和北京城共存亡,就把那紅綾用魚腸劍破成兩半,夾在兩封密信裡,派人去一半送給了桂王,就是咱永歷皇帝爺爺,另一送給了福王。爺爺去緬甸之前又給了咱爹。」
湘璉在蒲團上坐下,出神地聽著妙玉講故事。
「爹臨死前,我和姐姐對爹爹發了誓,一定要找到那一半紅綾和玉鑰匙。我師傅聽人講說寧國公賈演在攻入福王府時得了一塊上等紅綾,薄如蟬翼,卻結實異常,用力拉都拉不斷的,隱隱約約還繡有山水。姐姐聽了,就要秦老伯帶她去北京找那塊紅綾。」
「她,就是為這個死的?」湘璉問。
「我當時說︰姐姐,你又不會武功,太危險了。她苦笑了一下說︰女人有女人的辦法,西施,貂蟬還不是都不會武功?我那天晚上抱著姐姐哭了一夜。第二天,姐姐就和秦老伯進北京了。等我後來和師傅來北京的時候,姐姐已經是賈府的少奶奶了。」
「大妹怎麼能這麼做呢,」湘璉歎息地說。
「唉,你不知道姐姐有多苦呢,出賣色相,討賈府上下人的歡心。三年前,姐姐告訴我,終於有那紅綾的下落了,在賈敬,也就是她丈夫的爺爺的手裡。她說,她已經把賈敬勾引得神魂顛倒的了,用不了幾天就能把那紅綾拿到手。誰知道,幾天過後,傳來的消息卻是賈誤敬吞金丹死了,姐姐也得病死了。」妙玉說到這裡,眼淚又流了下來。
湘璉不知說什麼好,只是陪著妙玉掉眼淚。
妙玉哭了一會兒,又說︰「其實姐姐不是病死的,我夜裡偷偷來看過她的身體,脖子上有道紅印兒,像是被人勒死的。」
「什麼?!」湘璉站了起來,眼中陡然露出一股殺氣︰「兇手是誰?」
「唉,現在還不知道,而且姐姐死了之後,她的丫鬟也被人推到柱子上撞死了。」妙玉悲傷地說。
「大妹的仇一定要報!」湘璉安慰著妙玉︰「小妹,你放心吧,都交給我好了。」
妙玉點點頭,擦擦眼淚︰「本來好好的一個家,現在就剩下咱兩個人了。」
「哦,還有一個,」湘璉不好意思地說︰「我剛定了親,你有嫂子了。」
「好啊,是哪家的女孩?」妙玉問。
「是賈家的親戚,尤三姐。」湘璉笑著說︰「聽說人挺漂亮了。」
「你好福氣呀,」妙玉也笑了︰「她來燒香的時候我見過她,真是個大美人兒,說話聲音也好聽。她怎麼會嫁給你呢?」
「呵呵,說來話長,我在路上救了薛呆子,他非要跟我拜把子。後來我跟他一起進京,碰見賈璉,他說要嫁小姨子,看上我了,」湘璉得意地說︰「說好了三個月以後就要過門兒,我已經把咱家祖傳的鴛鴦劍給她作定親禮物了!」
「你好糊塗!」妙玉聽了,大驚失色︰「咱家的那一半紅綾就在劍鞘裡藏著呢!」
夜探紅樓(六十六)
賈五來庵中探望妙玉,沒想到隔著窗子聽到了她和湘璉的一番談話,心裡大吃一驚,原來妙玉、湘璉,還有秦可卿都是明王朝的後代。要是他們造起反來,朝中保守派的勢力肯定上升,這變法就又懸乎了。
又想到妙玉那麼一個不食人間煙火似的神仙般的女孩子,居然心甘情願地要捲進復明朝的血雨猩風之中去,心裡覺得乏味得很,悄悄退了出來,向瀟湘館走去。
進了瀟湘館,裡面靜靜的。賈五從窗子望進去,只見黛玉斜靠在床上,寶釵坐在她旁邊。
寶釵說︰「這裡走的幾個太醫雖都還好,只是你吃了他們的藥總不見效,不如再請一個高明的人來瞧一瞧,治好了豈不好?每年間鬧一春一夏,又不老又不小,成什麼?不是個常法。」
黛玉搖搖頭說︰「不中用。我知道我這樣病是不能好的了。且別說病,只論好的日子我是怎麼形景,就可知了。」
寶釵點頭道︰「可正是這話。古人說『食谷者生』,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養精神氣血,也不是好事。」
黛玉歎口氣說︰「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強的。今年比往年反覺又重了些似的。」說話之間,已咳杖了兩三次。
賈五看看黛玉,兩頰紅若桃花。「午後潮紅」好像是肺結核的症狀。記得鏈黴素是治肺結核的特效藥,可是此時哪裡去找呢?
只聽得寶釵道︰「昨兒我看你那藥方上,人 肉桂覺得太多了,雖說是益氣補神,也不宜太熱。依我說,先以平肝健胃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氣無病,飲食就可以養人了。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窩一兩,冰糖五錢,用銀銚子熬出粥來,若吃慣了,比藥還強,最是滋陰補氣的。」
黛玉歎道︰「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極好的,然我最是個多心的人,只當你心裡藏奸。從前日你說看雜書不好,又勸我那些好話,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錯了,實在誤到如今。你方才說叫我吃燕窩粥的話,雖然燕窩易得,但只我因身上不好了,每年犯這個病,也沒什麼要緊的去處。請大夫、熬藥、人 肉桂,已經鬧了個天翻地覆,這會子我又興出新文來熬什麼燕窩粥的,那些底下的婆子丫頭們,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何況我又不是他們這裡正經主子,原是無依無靠投奔了來的。我是一無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紙,皆是和他們家的姑娘一樣,那起小人豈有不多嫌的。」
寶釵笑道︰「將來也不過多費得一副嫁妝罷了,如今也愁不到這裡。」
黛玉聽了,不覺紅了臉,笑道︰「人家才拿你當個正經人,把心裡的煩難告訴你聽,你反拿我取笑兒。」
寶釵道︰「雖是取笑兒,卻也是真話。你放心,我在這裡一日,我與你消遣一日。你有什麼委屈煩難,只管告訴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其實啊,我也是和你一樣。」
黛玉道︰「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親,又有哥哥,這裡又有買賣地土,你不過是親戚的情份,要走就走了。」
寶釵歎氣說︰「我雖有個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個母親比你略強些。當整個家族的擔子都壓在你一個人身上,從三、四歲起,就要學著小心翼翼的要奉承每一個人,大家都誇獎你,心裡的苦處只有自己知道。」
黛玉奇怪地望著寶釵。寶釵自覺失言,掩飾地說︰「咱們兩個也算是同病相憐。你才說的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我明日家去和媽媽說了,只怕燕窩我們家裡還有,與你送幾兩,每日叫丫頭們就熬了,又便宜,又不驚師動眾的。」
黛玉拉著寶釵的手笑道︰「東西事小,難得你多情如此。」
賈五望著兩個人盈盈笑語的親密樣子,不由得看呆了。
賈璉一進家門,便將遇到湘璉一事說了出來,又將鴛鴦劍取出,遞與三姐。
三姐喜出望外,連忙收了,掛在自己繡房床上,癡癡地望著那寶劍,自笑終身有靠。
鳳姐聽說了,也過來湊熱鬧,和尤二姐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打趣著三姐。
三姐也不說話,只是靠在床邊抿著嘴笑。
鳳姐笑著說︰「三妹,把咱妹夫的定情禮物也給我看看。」
三姐紅著臉摘下寶劍遞了過去。鳳姐看時,上面龍吞夔護,珠寶晶瑩,將靶一掣,裡面卻是兩把合體的。一把上面鏨一「鴛」字,一把上面鏨一「鴦」字,冷颼颼,明亮亮,如兩痕秋水一般。
這時,一個小丫頭跑了進來,對著二姐和三姐說︰「老娘請兩位小姐過去一下。」
二姐忙站起來,對鳳姐說︰「姐姐,真是不好意思,您先坐著,我們去去就來。」
鳳姐一笑︰「去吧,自家姐妹,客氣什麼。」
看著二姐和三姐出去後,鳳姐把那寶劍摸來摸去,反覆玩賞。卻不知按了哪裡,只聽得「當 」一聲,劍鞘彈開了,露出一塊紅綾。那紅綾薄如蟬翼,顏色嬌艷欲滴,隱隱地彷彿還有山水圖案。鳳姐越看越愛,看看周圍沒人,就把那紅綾藏進了自己的袖口,另把自己的一塊紅手帕塞進了劍鞘,然後把劍鞘合好。
剛把寶劍放好,只見平兒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二奶奶,快去吧,大太太找您呢!」
夜探紅樓(六十七)
邢夫人在水邊的涼亭裡坐著,不耐煩地搖著扇子。看到平兒帶著鳳姐來了,她慢悠悠地拾起腳邊的帳本子,陰陽怪氣地說︰「鳳丫頭,你這帳我怎麼看不懂呢?」
鳳姐自從把管家大權交給了邢夫人,就知道她遲早要來找自己的麻煩,現在捅出來也好,省著自己老得懸心,就笑著說︰「是我那兩筆字兒吧,又難看,又潦草,太太您見笑了。」
邢夫人冷笑一聲︰「字兒麼,我倒還能認識,只是你這帳玩得也太花了吧?
我問你,那年去蘇州買了十二個小戲子,帳上說花了三萬兩銀子。那天甄家的人來,講他們也買了十二個小戲子,也是在蘇州,才花了五千兩。怎麼會差這麼多呢?莫非有人貪污了不成?」
「太太明鑒,」鳳姐忙解釋︰「咱家買的戲班子是要給娘娘看的,當然要挑最好的,又要教習皇家禮節,請宮裡的公公指導,又是一大筆費用。當然璉二爺的為人您也知道,出去免不了眠花宿柳,他也算在公家錢裡了。」說著做出一份酸溜溜的樣子。
邢夫人哼了一聲,把帳本子翻了幾頁︰「修園子,你寫的是花了九十九萬兩銀子。那天我去莊親王家,他的園子比咱們的還大,才花了四十萬不到。你這裡面玩的是什麼貓膩?」
鳳姐陪笑說︰「太太,我剛看了也覺得太貴了,後來包工頭告訴我說,這裡面有個緣故。一般修園子都是按原來的地勢起風景,山還是山,水還是水。可是風水先生講,咱家原來的池子剛剛把龍脈截斷了。原來是國公府,還問題不大。
現在出了個娘娘,怕應了『龍困淺水』之相。所以要把原來的池子填平,堆出山來,再挖個新池子。這一來,工程可就大了。」
「嘿嘿,你的嘴倒是挺能說,」邢夫人又翻了翻帳本子︰「璉兒去蘇州帶林姑娘回來,說林家只剩下五千銀子了。那林老爺可是巡鹽御史,富得流油的差事兒。他幹了那麼多年,少說也賺下兩三百萬的家產了,你們怎麼才報了五千?」
鳳姐猶豫了一下,笑著說︰「太太,您不知道,那林姑夫貪圖名譽,是個清官兒,本來家財就不多。姑姑去世的時侯,他伉儷情深,又把好東西都給姑姑陪葬了,所以家裡才沒剩什麼錢。」
邢夫人合上了帳本子,冷笑一聲︰「這也好說,大老爺正想去江南玩一圈兒呢,讓他順便去蘇州查一下,就什麼都明白了。」說罷,也不理鳳姐,自顧自地走了。
鳳姐氣的臉色蒼白,看著邢夫人走遠了,一跺腳一甩袖子︰「呸!想仗著婆婆的份兒欺負我,門兒也沒有!姑奶奶怕過誰!實在不行咱們就一拍兩散,拆了這個榮國府!」說著拉著平兒氣沖沖地走了。
寶釵從黛玉那裡出來,遠遠看見鳳姐和平兒匆匆走上了小橋,一塊紅綾從鳳姐袖口裡飄然落下。寶釵走過去,拾起那紅綾,越看越愛,心想自己先玩幾天再還給鳳姐好了,就揣在了自己懷裡。
柳湘蓮一夜沒睡好,想起死去的大妹就掉眼淚;又想起小妹和自己十年前一樣,為反清復明簡直要走火入魔了,應該讓她去民間走走就好了,聽聽老百姓的疾苦;又想起沒有見過面的尤三姐,大家都說她漂亮,到底漂亮到什麼程度呢?
小妹命令自己馬上把那把劍要回來,可怎麼開口呢?
湘蓮第二天一大早就來找賈五,一見面就吃了一驚︰「寶玉,你兩眼英光內斂,難道也練起武來了不成?」賈五笑笑說︰「是啊,柳二哥指點幾招如何?」
二人走到小院子裡就動起手來。湘蓮一面過招一面點頭,「好,你可真是個練武的坯子,幾個月能有這麼大的進益。」
兩人拆了一百多招,湘蓮賣個破綻,放賈五進來,在他肩頭一按。賈五一個前撲就摔了出去。好在他手疾眼快,右手一點地,一個前空翻翻了過去,才摔得不太慘。
賈五滿面懊惱︰「唉,我這武功還是不行啊。」
湘蓮哈哈大笑︰「寶兄弟,你這就夠厲害的了。不是哥哥我吹牛,就是一流高手,能在我手下走上一百個回合的也不多。」
湘蓮擦擦汗,就將路上所有之事一概告訴賈五,賈五笑道︰「大喜,大喜!
難得這個標緻人,果然是個古今絕色,堪配你之為人。」
湘蓮道︰「既是這樣,他那裡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況且我又素日不甚和他厚,也關切不至此。路上工夫忙忙的就那樣再三要來定,難道女家反趕著男家不成。我自己疑惑起來,後悔不該留下這劍作定。所以後來想起你來,可以細細問個底裡才好。」
賈五道︰「你原是個精細人,如何既許了定禮又疑惑起來?你原說只要一個絕色的,如今既得了個絕色便罷,何必再疑?」
湘蓮道︰「你如何又知是絕色?」
賈五道︰「他是珍大嫂子的繼母帶來的兩位小姨。我在那裡和他們混了一個月,怎麼不知?真真一對尤物,他又姓尤。」
湘蓮聽了,跌足道︰「這事不好,斷乎做不得了。你們東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我不做這剩忘八。」
湘蓮本是只想找個藉口要回鴛鴦劍,現在聽了妒火上升,在賈五那裡喝了三大碗酒,趁著酒興,便來找賈璉。
賈璉正在新房中,聞得湘蓮來了,喜之不禁,忙迎了出來。喫茶之間,湘蓮便說︰「客中偶然忙促,誰知家姑母於四月間訂了弟婦,使弟無言可回。若從了老兄背了姑母,似非合理。若系金帛之定,弟不敢索取,但此劍系祖父所遺,請仍賜回為幸。」
賈璉聽了,便不自在,還說︰「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為定。豈有婚姻之事,出入隨意的?還要斟酌。」
湘蓮笑道︰「雖如此說,弟願領責受罰,然此事斷不敢從命。」賈璉還要饒舌,湘蓮便起身說︰「請兄外坐一敘,此處不便。」
那尤三姐在房明明聽見。好容易等了他來,今忽見反悔,便知他在賈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無恥之流,不屑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賈璉說退親,料那賈璉必無法可處,自己豈不無趣。一聽賈璉要同他出去,連忙摘下劍來,將一股雌鋒隱在肘內,出來便說︰「你們不必出去再議,還你的定禮。」
三姐一面淚如雨下,左手將劍並鞘送與湘蓮,右手回肘只往項上一橫。
可憐︰「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芳靈蕙性,渺渺冥冥,不知哪邊去了。
當下唬得眾人急救不迭。尤老一面嚎哭,一面又罵湘蓮。賈璉忙揪住湘蓮,命人捆了送官。
尤二姐忙止淚反勸賈璉︰「你太多事,人家並沒威逼他死,是他自尋短見。
你便送他到官,又有何益,反覺生事出醜。不如放他去罷,豈不省事。」賈璉此時也沒了主意,便放了手命湘蓮快去。湘蓮反不動身,泣道︰「我並不知是這等剛烈賢妻,可敬,可敬。」湘蓮反扶屍大哭一場。等買了棺木,眼見入殮,又俯棺大哭一場,方告辭而去。
夜探紅樓(六十八)
柳湘蓮昏昏沉沉的,不知怎麼離開的賈家,從早上他就有一種感覺,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監視著他,可是現在他什麼都不在乎了。自想方纔之事,原來尤三姐這樣標緻,又這等剛烈,自悔不及。看看手裡的鴛鴦劍,自己在兩年前就覺得為了反清復明,再置天下百姓於血海仇殺之中,實在不妥。現在還沒有開始動作,就先斷送了大妹妹,又死了尤三姐,怕小妹妹以後也會葬身於此,想到這裡,淚如雨下。
正走之間,只見薛蟠的小廝尋他家去,那湘蓮只管出神。那小廝帶他到新房之中,十分齊整。忽聽環珮叮噹,尤三姐從外而入,一手捧著鴛鴦劍,一手捧著一卷冊子,向柳湘蓮泣道︰「我癡情待君五年,不期君果然冷心冷面,只有以死報此癡情。」說著便走。湘蓮不捨,忙欲上來拉住問時,那尤三姐便說︰「來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誤被情惑,今既恥情而覺,與君兩無干涉。」說畢,一陣香風,無蹤無影去了。
湘蓮警覺,似夢非夢,睜眼看時,那裡有薛家小童,也非新室,竟是一座破廟,旁邊坐著一個跏腿道士捕虱。
湘蓮便起身稽首相問︰「此系何方?大師仙名法號?」
道士笑道︰「真是貴人多忘事,你不認識我了?」
湘蓮猛然想起,是在進京的路上,剛走到滄州,忽然對面走過來一個瘸腿道士,笑嘻嘻地看著他說︰「施主天門晦暗,怕家中有血光之災呀。」
他平時根本不信鬼神,可是不知為什麼見了那道士卻有一種親切之感,就笑著說︰「請大師指點迷津。」那道士說︰「指點歸指點,能不能逢凶化吉,也就看你的造化了。你不是有把家傳的鴛鴦劍麼,拿來我看。」
他心中大奇,道士怎麼會知道自己有鴛鴦劍呢?仗著自己有武功,也不道士把劍拐走,就從行囊中取出劍給道士看。那道士拔出寶劍,黑乎乎的一雙手在劍鋒上摸了半個時辰,放入劍鞘,才還給湘蓮說︰「凡事三思,萬萬不可莽撞,此劍絕對不可以出鞘,切記,切記!」說罷飄然而去。
回憶到這裡,湘蓮不覺冷然如寒冰侵骨,自己雖然再沒有拔那鴛鴦劍,可是劍一出鞘,就殺了三姐,湘蓮不由得跪在那道士面前︰「大師,我忘了您的囑咐了,我莽撞了,真是該死!」說著放聲大哭。
那道士雙手把湘蓮扶了起來,「雖說空就是色,色就是空,生就是死,死亦如生,這裡面畢竟是大大的不同,千金難買後悔藥啊。」
湘蓮抹一把眼淚說︰「大師,我一直以為自己真是冷面冷心,今天才知道,我會為一個才見了一面的女子心如刀絞,如果能有後悔藥買,如果能把三姐救回來,我就是死了也心甘!」
那道士狡猾地一笑︰「你這話當真?」
湘蓮說︰「只要能夠救回三姐,我就是當牛作馬,上刀山下地獄,也心甘情願。」
那道士拉起湘蓮︰「你跟我來。」湘蓮空有一身武功,竟然一點掙扎不得,心中大奇。
三姐的棺材停在鐵檻寺。正是傍晚時分,寺裡空蕩蕩的。來到後堂,三姐的棺材孤零零地擺在供案前,案上的牌位上寫著︰「柳湘蓮之妻尤氏三姐之位」,還是湘蓮親筆寫的。
那道士走到近前,掀開棺材蓋,三姐面白唇紅,安靜得像睡著了一樣,脖子上圍著一條白毛巾,隱隱地滲出鮮紅燈血跡。
湘蓮呆呆地望著三姐,像中了魔一樣,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下來。
那道士舉起手,向著三姐兩乳之間伸去。
湘蓮一楞,忙拉住道士︰「大師,你不能……」
那道士嘿嘿一笑,手在離三姐胸前兩尺左右停住,化掌為指,叫一聲︰「嗨!」一縷白氣從指尖吐出,點在三姐的胸前的不容穴上。
湘蓮大吃一驚,這不是傳說中的仙人指麼,是最上等的內功。
沒有任何反應,那道士把手收回來,又伸指出去︰「嗨!」
湘蓮似乎看到三姐動了一下,他焦急地睜大了眼睛。
那道士閉上眼睛,渾身的骨節「嘎吧嘎吧」地響,一股白氣從身體的毛孔滲出,把整個人都籠罩住了,他第三次伸指︰「嗨!」
三姐猛地睜開眼睛︰「哎呀,可疼死我了!」
湘蓮大喜,一個箭步躥了過去,拉起三姐的手︰「三姐,三姐,是我呀!」
三姐掙扎著坐起來︰「我,我不是在作夢吧?」
「不是,不是,不是作夢,是這位大師救了咱們!」湘蓮「咕咚」一下跪在那道士面前︰「大師,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報答您!」
那道士呵呵地笑著扶起湘蓮說︰「那你就做我的徒弟如何?」
湘蓮把三姐從棺材裡攙了出來,二人一起叫道︰「師傅!」
那道士嘻嘻笑著拿起鴛鴦劍︰「你一定懷疑我怎麼有這麼大本事吧,你看看著個,」說著把劍從劍鞘裡拔了出來。
湘蓮接過寶劍,只見劍刃已經像白鐵刀一樣捲了起來,這樣的劍也就是劃破個口子,砍是砍不深的,更殺不死人。他忽然明白了,那天道士用手摸劍摸了半個時辰,就是用上等內功把劍刃上的精鋼都化成白鐵了。低頭聞聞,還有一股藥味,好像是黑甜散,一種催人昏睡的藥物。
夜探紅樓(六十九)
那道士看著湘蓮微微一笑︰「你一定懷疑我怎麼會有這個未卜先知的道道兒吧?呵呵,都是賈寶玉那小子搞的鬼。」
三姐兩世為人,又悲又喜,依偎在湘蓮身旁,嬌羞不勝。聽了這話,奇怪地問︰「寶玉?這和寶玉有什麼關係呢?」
那道士一縱身坐在棺材沿上,得意地說︰「那十四阿哥在茫茫大士面前把賈寶玉吹了一通,希望他有時間照看一下寶玉。我聽了就奇怪,那老十四狂得很,輕易不誇獎人的,就鼓動著茫茫大士去北京看那寶玉。我一見那寶玉骨骼清奇,真是個練武的好料子,就想招他做徒弟。誰知道那茫茫大士聽了大笑,說寶玉是他的徒孫。我渺渺真人當然不能比那茫茫大士小了一輩兒,聽了好喪氣。那寶玉說︰我有個好朋友柳湘蓮,人品武功都好,給你當徒弟如何?我說︰那冷二郎我也聽說過,心冷氣傲,怎麼能願意當我的徒弟呢?寶玉說︰柳湘蓮有一把祖傳的鴛鴦劍,那把劍會誤殺他一個最親近的人。如果你能阻止這樁慘案,那他肯定感激不盡,還不心甘情願給你當徒弟?我當時聽了也不大信,不過如果真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就來滄州路上等你。把劍鋒化掉了,又上了黑甜散,那藥可是見血就睡。哈哈,」他抬高了聲音︰「寶玉!你說你邪門兒不邪門兒?!」
門外傳來一個聲音︰「好你個為老不尊的真人,又在背後嚼我的舌頭!」話音未落,賈五笑嘻嘻地走了進來。
湘蓮一步跳了起來,拉住賈五的手,不知說什麼好。三姐也走了過來,盈盈拜倒︰「寶玉,大恩不言謝,希望以後我們夫妻能有報答你的時候。」
賈五雖然把紅樓夢一書中二十五回以後的情節忘得個一乾二淨,可是小時和老媽一起看過一出「尤三姐」的戲。自己當時看得似懂非懂,只記得三姐用鴛鴦劍自殺的一幕,老媽哭得死去活來的,所以那天才和渺渺真人說了那些話。想不到還真把三姐救回來了,心裡高興得不得了,忙攙起三姐說︰「三姐,柳二哥,天機不可洩露,你們也不用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倒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們生離死別一場,還是趕快去渡蜜月去吧!」
渺渺真人拍拍湘蓮的肩膀︰「寶玉說得是,我也不打擾你們小夫妻了。」說著一縱身出了廟門,遠遠地傳來一句話︰「徒弟,一個月以後我在杭州靈隱寺等你。」
湘蓮扶著三姐上了馬,自己坐在三姐身後,對著賈五一抱拳︰「兄弟,以後只要有用到我的地方,哥哥萬死不辭!對了,請你轉告薛蟠他們一聲兒,就說我拜了道士為師,不回去了。」
看著三姐和湘蓮遠去的背影,賈五心裡一陣狂喜。自己真的救了三姐,改變了她的命運。那麼,是不是自己的變法改革也能成功,改變整個中國的命運呢?
十四阿哥回京,帶來了一份他的智囊團寫的變法大綱。這份大綱和他離京之前賈五給他擬的提要差不多,只是更詳細了些。因為是在壬午日提交給御前會議的,所以又叫「馬日上書」,其主要內容有︰1、君主立憲︰由八旗王公組成一百人的上議院,由各省推選五百人的下議院。下議院選舉首相,首相組織內閣。
2、廢除八股,興辦新學,改造科舉,科舉分為文理兩科取狀元,進士。
3、獎勵工商,開放海禁,鼓勵移民海外。
4、消除滿漢差別,十年之內,動員全體漢,蒙,回,藏人入旗,歸化滿州籍,實行全民國家全民旗。
5、廣開言路,言論出版自由。不得以任何借口給議論朝政的民間報紙書籍定罪。
馬日上書一公佈,朝野震動。中國第一張報紙「北京宮門內外抄」在五天之後就發行了創刊號,一時洛陽紙貴,人手一張。
鳳姐手裡也拿了一張「北京宮門內外抄」,她最愛看「名人花邊新聞」一欄︰什麼「醋福晉大鬧麗春院,呆王爺小心跪搓板」;什麼「大學士貪贓三千兩,小老婆私奔二里溝」;「狐妖顯聖六部口,巨蟒傷人秘魔崖」;笑得她前仰後合的。忽然,一條消息映入眼簾︰「榮國府世襲二等將軍賈赦奏請視察蘇杭,消息靈通人士說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要在江南給理親王買小妾……」
鳳姐不由得一楞,那邢夫人說過賈赦要去蘇州調查自己和賈璉貪污的事情,原來以為她只不過是嚇唬人而已,現在真的要去了。想到這裡,心中又驚又怒,大聲喊道︰「平兒,你給我把小廝興兒找來!」
夜探紅樓(七十)
聽到鳳姐的叫聲,平兒急忙跑了進來︰「二奶奶,興兒跟二爺出去了,您有什麼急事啊?」
鳳姐指著手裡的那張「北京宮門內外抄」︰「你看看這個!你看看這個!」
平兒接過報紙仔細看著︰「大老爺要去江南,莫非又來跟您要錢了?」
「哎呀,真是糊塗!」鳳姐一把奪回報紙︰「大老爺是要去調查璉二爺去蘇州買戲子和林姑娘家產的兩樁事!」
「哎呀,大老爺今天是怎麼了,二爺幹什麼事兒不報花帳,怎麼單單現在想起來了呢?」平兒奇怪地問。
「唉,你不知道,大太太把財政大權從咱們手裡奪走了,怕哪天這陣風兒過去了,老太太一問話兒,她又得把吃進嘴裡的肉再吐出來。就是要找幾個碴兒,把咱們打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咱們永世不得翻身啊。」
「那,就叫二爺趕快把錢退陪了吧。」平兒也害怕了。
「嘿嘿嘿,說得輕巧,」鳳姐撇撇嘴︰「買戲子那一樁還好說,不過萬把銀子,可是林家的家產有三百萬呢,就是退得起,我也不退!」
「三百萬銀子!」平兒驚呼了一聲,暗想鳳姐也真夠貪的,三百萬居然只上繳了五千兩,還哄得林姑娘以為她自己是沒產沒業的,在賈府寄人籬下。
「是啊,所以我老想著鼓動老太太,把林姑娘嫁給寶二爺算了。你想想,他兩個都是不問經濟家務的,這件事也許就混過去了。如果林姑娘嫁給了外人,怕遲早要提起那家產的事情。璉二爺賣了林家三個莊子,兩個園子,蘇州一帶的人都知道的。」
「可是,太太好像想讓寶二爺娶寶姑娘呢。」平兒說。
「嘿嘿,太太肚子裡的小九九,我不用猜就知道,」鳳姐冷笑一聲︰「說是親上加親,其實是看上了薛家的銀子,殊不知早被那薛呆子 踐得差不多了。再有,她這幾年也開始對咱們不放心了,那寶姑娘是個有心計的主兒,她想把寶姑娘娶過來,好對付咱們。」
平兒聽了心裡一涼,鳳姐和王夫人表面上那麼好,原來背後也是勾心鬥角。
俗話說家和百事興,這麼鬧下去,怕賈府就要敗了。
鳳姐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要是能把大老爺拖住幾個月,咱們派人先去蘇州把幾個經手人全收買了,就好說了。怎麼才能拖住大老爺呢?」
她的眼睛忽然一亮︰「平兒,你還記得那石呆子的扇子的事兒吧?老爺還把二爺打了。」
「記得,老爺真夠狠的。」平兒說。
「那石呆子不是死在大獄裡了麼,他還有什麼親戚沒有?」鳳姐問。
「聽說有個侄子,」平兒忽然一哆嗦︰「您,您不會是想……」鳳姐冷笑一聲︰「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你叫興兒把石呆子的那個侄兒找來,給他點銀子,叫他去順天府告大老爺勾結賈雨村,強奪民財,逼人至死,那大老爺自然是離不了北京了。」
「奶奶,人命官司可不是玩兒的,」平兒害怕地說︰「萬一搞不好,就是殺頭抄家的事兒。」
「嗨,花上幾個錢,沒有了不了的事兒,」鳳姐滿不在乎地說,「那順天府尹是我叔叔王子騰的學生,大老爺一害怕,肯定要找我去跟叔叔那裡求情,咱就可以就勢把管家的大權再奪回來。就她大太太肚子裡那幾根花花腸子,也想跟我鬥法!」
平兒歎了一口氣,想起剛才看見邢夫人興沖沖地向瀟湘館那邊去了,看來這婆媳倆真要拚個你死我活了。
看到邢夫人進了院子,黛玉急忙迎了出來︰「大舅母好,今天怎麼有興致來園子裡玩啊?」
邢夫人笑呵呵地拉著黛玉的手進了屋子︰「我聽說你身子不好,給你送點燕窩來補一補,」說著,叫小丫頭把一個紅漆盒子放在桌子上︰「我當年和你母親最好,現在看你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真是又高興,又傷心。以後想要什麼,吃什麼,儘管和我說好了。」
黛玉從來沒有見邢夫人對自己這麼親熱過,心裡有點奇怪,也笑著說︰「謝謝舅母費心。」
邢夫人上下打量著黛玉︰「嘖嘖,這麼個好模樣兒,誰能配得上你呢?乾脆我跟老太太說說,把你許配給寶玉了吧?」
黛玉聽了滿臉飛紅︰「舅母又拿我開心了。」
紫鵑端了茶盤給邢夫人上茶,聽了笑道︰「大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麼不和老太太說去?」
邢夫人哈哈笑道︰「你這孩子,急什麼,想必催著你姑娘出了閣,你也要早些尋一個小女婿去了。」
紫鵑聽了,也紅了臉,笑道︰「大太太真個倚老賣老的起來。」說著,便轉身去了。
黛玉先罵︰「又與你這蹄子什麼相干?」後來見了這樣,也笑起來說︰「阿彌陀佛!該,該,該!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
屋內婆子丫鬟都笑起來,邢夫人也笑著說︰「等咱們老爺去江南回來,我就和老太太說。對了,林姑娘,你想要什麼蘇杭一帶的東西,開個單子來,讓老爺給你買。」
黛玉笑著說︰「其實也沒有什麼,就是小時侯玩過的東西,像泥娃娃,口哨兒,竹子編的小傢俱,陶土捏的小茶爐子什麼的,如果舅舅碰上了,給我帶點回來。」
「那沒問題,」邢夫人隨口答應著︰「聽說你們林家原來在江南有莊子的?」
「聽李奶奶說,有過三個莊子在太湖邊上。」黛玉答道︰「我們進京的時侯璉二哥把那幾個莊子都賣了。」
「聽說還有幾處宅子?」
「有兩處,我們在楊州住的一處小的,蘇州還有一處大的,叫拙政園。」
夜探紅樓(七十一)
紫禁城內御書房。
康熙依在小炕桌上看著「北京宮門內外抄」。十四阿哥和大學士高士奇站在他旁邊。
康熙一邊看一邊笑︰「這個報紙辦得真有趣,那些胡鬧的王公官員們肯定氣得鼻子都歪了,好文筆!是誰在那裡主事兒呢?」
「是賈雨村,」十四阿哥答道︰「我想變法改革也要輿論先行,就叫他去辦報,給我們造點聲勢。」
「嗯,」康熙沉思地說︰「此人才具不錯,可是聽說心術不正。」
「陛下,」十四阿哥說︰「水清無大魚,非常之時,要用非常之人啊。」
康熙看看高士奇︰「你說呢?」
高士奇,在康熙年間可以算得是個奇人,三教九流,無所不通,而且交遊甚廣,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販夫走卒,都有他的朋友。家中豪富,雜書讀得極多,尋風水、測字、看相、把脈,無所不通。號稱「四海玉帛歸東海,萬國金珠貢詹人」。聽得康熙問起,他急忙走上前半步,回答說︰「大將軍王說得是,德才兼備的人是太少了。英明君主寧可用才勝德的小人,險中取勝;而不用德勝才的庸人,大事難成。」
康熙點點頭︰「這話倒也說得是。」又轉向十四阿哥︰「不過,老十四啊,你的心太善,要學會提防別人才是。你回去叫他們再仔細寫一篇有關變法的文章登在報上,讓老百姓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以防有人造謠生事。」
十四阿哥邊答應著退了出去。康熙拿起西洋進貢來的自行船,上好弦,一放手,那船就在炕桌上嗒嗒地走了起來。康熙歎了一口氣︰「士其呀,你看這西洋工匠有多巧,他們造的槍炮比我們造得好多了。百年之後,西人必是我中國的大患啊。」
高士奇說︰「萬歲,我們中國人的聰明才智絕不在西人以下。可是絕頂聰明的人都去學八股文了。朱子說︰『巫醫百工,君子不齒』,社會上看不起能工巧匠,才是我們的危險。」
康熙連連點頭道︰「是啊,是啊,這次變法的重要內容之一,就是要興辦新學,教授科學技術,取代科舉制度。」
內務總管趙昌輕輕走了進來︰「皇上,弘歷皇孫和賈寶玉都到了。」
「叫他們進來,」康熙笑著說︰「我年紀大了,就喜歡和小孩子們聊天。」
賈五和弘歷是仇人見面,份外眼紅,可是此時誰也發作不得,老老實實地給康熙請安。
康熙叫趙昌搬了三個小杌子,讓賈五,弘歷,和高士其坐下,慢悠悠地問︰「弘歷,你這些天幹了些什麼呢?」
「稟皇上,」弘歷忙站了起來︰「孫兒在和國手西屏學棋道。」
「嗯,圍棋之道和用兵之道也是相通的,」康熙指著書架︰「那是雲貴總督剛剛進貢的雲子,士奇啊,你指點弘歷一盤怎麼樣?」
高士奇知道弘歷氣量狹小,要是贏了他,怕他會在雍親王那裡給自己使壞;要是作假輸給他,又怕康熙看出來。想了一想說︰「臣老了,精神不濟,去年就封棋不下了。賈公子風流儒雅,何不叫他跟弘歷貝勒擺上一盤?」
康熙哈哈一笑︰「說得也是,寶玉呀,你倆來上一盤如何?」
賈五的棋力本來不弱,只是好幾年不下,怕有點手生。他想了一想說︰「皇上,圍棋的妙處就在三百六十一個點上,變化無窮。可惜世人先在星位擺上四個座子,少了許多變化。我想還是把座子拿掉,空蕩蕩的個棋盤才有趣呢。」
康熙聽得童心大起,連聲叫好。弘力本來就狂妄,近些天又覺得自己的棋長了,滿不在乎地從書架上拿下雲子,開始和賈五大戰。
那雲子馳名中外,黑子是用烏玉做的,白子是用貝殼磨成,玲瓏細巧。
弘歷傲然抓起白子,看著賈五。賈五心裡直想笑,抓白自以為是高手,殊不知黑棋先走,才是有便宜呢,特別是清朝時又沒有貼子那麼一說。
賈五拈起一黑子,放在高目。弘歷一楞,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開局的,只好老老實實地在星位放上一白子。
賈五一笑,在對角下了一子在目外。弘歷猶豫了一下,便下一子在小目去掛角。賈五心中大喜,忙一手大飛,把弘歷那子罩住。這一照是圍棋定式上有名的「大飛百變」,意思是定式變化繁雜,稍不小心就會吃大虧。
賈五曾經在這招定式上狠下過大工夫,各種變化牢記於胸,笑嘻嘻地看著弘歷。
弘歷當著皇上,不好意思多想,隨手跳了一子要出頭。賈五馬上挖斷,兩人當即扭殺在一起。走了幾步之後,弘歷臉上的汗就下來了,自己被切斷在下面的幾個子,對殺吧,氣不夠;做活吧,又沒有眼位,眼巴巴地看著被黑棋吃死了。
外面幾個浮子,已經成了「雞肋」之勢,逃吧,根本構不成外勢,還要謀活;棄吧,自己在實地上已經吃了大虧,目數差了好多,再丟子更是敗局已定。想了又想,繼續下下去肯定是自取其辱,只好忿忿地把棋子往棋盒裡一投,對康熙說︰「皇上,孫兒沒有下過不擺座子的棋局,不明開局,才有此敗。請皇上允許我和他再碼一盤兒。」
夜探紅樓(七十二)
康熙正看得津津有味,就連聲答應。弘歷在星位上擺了黑白各兩個座子,一把搶過黑棋盒子,拈起一子就去掛角。
賈五很少在星位起手,總覺得氣勢不如高目和目外來的大,而且守角也不穩,對方在三三一點就是活棋。可是現在也無可奈何,只好打點精神和弘歷周旋。
弘歷昨天剛從西屏那裡學了幾招兒,落子飛快,不一會兒就搶佔了三個角兒和一個大邊兒,食指和中指夾著棋子,得意洋洋地在桌子上輕輕地敲著。賈五把外勢佔了八成,覺得也還是兩分的局面,可是忽然又想起在清朝是不貼子的,看來雙方持平,可是黑方佔了一先,盤面上有五六目的優勢呢。眼下自己實地不足,只有靠大模樣來成空才行。
弘歷看著賈五擺出要圍空的架勢,心中暗笑,常言說金角銀邊草肚皮,你那中間的大肚子還不是一捅就破,一手雙飛燕護住自己的角,繼續擴大實地。
賈五棋鋒一轉,在弘歷占的邊上投入一子。弘歷在實地上佔有優勢,不想節外生枝,就委屈地托了一子想渡過。誰知賈五得理不讓人,反而扳了下來。弘歷大怒,馬上斷掉,兩人在邊上扭殺了起來。走了幾步,弘歷有點心虛,想讓白子在邊上小活一塊兒算了,自己的黑子尖了一下想出頭。沒想到白棋不但不去自己謀活,反而一手把黑棋的出路封死了。這下邊上黑白兩塊都成了孤棋,正好拚個你死我活。
兩人本來彼此對對方都有深仇大恨,正好借棋盤來發作。這一殺就是昏天黑地,步步陷阱,死死糾纏,殺氣連天。
康熙的棋力不甚高,平時和大臣太監以及后妃們下棋,誰也不敢贏他,只是打打太平拳,應付應付,最後讓他贏上几子。就是看大臣們下棋,誰都怕在皇上面前失了面子,也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平穩下法。今天看了賈五和弘歷二人真刀真槍地大殺大砍,只樂得手舞足蹈,大叫過癮。
又走了幾步之後,雙方自己的眼位都被對方破掉了,形成兩條龍了對殺。
弘歷大致看一下,自己的黑棋比白棋的氣長多了,就放心大膽地去給白棋緊氣。可是賈五一扳一虎,生生造出一個眼來了。「有眼殺無眼」,弘歷有點兒慌了。
高士奇捻著鬍子笑而不語,康熙可緊張起來了,像個小孩子似的,一遍又一遍地給雙方數氣。
弘歷努力靜下心來,仔細數一數,雖然公氣全歸白棋了,但是自己的外氣多,似乎可以剛剛多一氣殺掉白棋。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投了一子給白棋緊氣。
弘歷得意洋洋地在裡面給白棋緊氣,賈五就在外面給黑棋緊氣。交換了幾手棋,康熙也看出來了︰「寶玉,你好像是少一氣呀。」賈五笑而不答,繼續緊白棋的氣。
雙方又交換了幾手棋,忽然高士奇一拍大腿︰「好!好棋,棄子求勢!」
弘歷一楞,再仔細一看,心中止不住叫苦,賈五藉著給黑棋緊氣,已經在外面築成了一道銅牆鐵壁,和對面的外勢遙相呼應,大肚皮已經成了型了。
儘管自己吃住了十幾個白子,和白棋在中央成的大空根本沒法子比。而且自己已經落了後手,如果先去破空,讓白棋把自己的十幾個黑子吃掉,也肯定是輸棋。沒奈何,只好繼續緊氣。當黑棋最後一手把白子提掉,白棋漂亮地一飛,大空形成。
弘歷呆呆地坐在那裡,手裡的棋子舉得高高的,就是落不下去。
康熙哈哈笑著說︰「士奇呀,你看這兩個寶玉棋力如何?」
高士奇恭謹地答道︰「兩位都是青年才俊。弘歷貝勒,招法嚴謹,棋也算得細,已接近一流棋手,只是稍嫌滯重,過於在意於局部得失。如能從大局著眼,棋力必可大進。賈公子,棋風飄逸,落子輕靈,不拘泥於局部,棄子戰術出神入化。只要實戰經驗再豐富一點,定可成為一代國手,就連老朽我怕也不是他的對手了。」
康熙看著弘歷那沮喪的樣子,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別難過,聽高先生說了吧,你的棋也不弱呢。對了,那蛇膽酒我喝著挺好,手指關節舒服多了,叫你爹再送幾瓶來。」
弘歷順勢把手裡的棋子丟進了盒子裡,站起來說︰「是,孫兒回去就派人送來。」
高士奇走上一步︰「萬歲,那蛇膽性寒,您要慎用啊。」
康熙坐回到子上︰「老四送來的蛇膽酒好像與眾不同,喝下去會發熱,而且週身舒泰,精神也好。就是隔上半天不喝就渾身難受。」說著就叫︰「秦六,把老四送來的酒倒兩杯過來。」
秦六應了一聲,用紅漆盤子托著兩個碧玉酒杯走來。
康熙自己拿起一杯說︰「士奇呀,你也來嘗嘗,」又轉向賈五和弘歷︰「我小氣,就不給你們喝了。喝酒多誤事,年輕人還是不要學這個的好。」說著一飲而盡。
高士奇接過酒杯,聞了一下,一股似曾相識的怪異味道。他的臉色變了,用袖子遮著臉,仰頭一舉酒杯,把一半酒倒進了自己的袖子裡,另外一半順著鬍子流得滿胸前都是。高士奇忙跪下︰「陛下,恕臣無禮,臣老了,連酒杯都拿不穩了。」
夜探紅樓(七十三)
高士奇回到府裡,就一頭鑽進了自己的丹房去。丹房是修道的人練金丹的地方,像是個化學實驗室,架子上面擺著五光十色的小瓶子。他脫下朝服,把濕漉漉的袖子剪切一片,放在水晶釜裡,泡上燒酒,用小炭爐子燒著,屋子裡彌滿著嗆人的酒氣。隨後他從櫃子裡拿出一個紫色的瓷瓶兒,看看燒酒滾了,就倒了幾滴進去,微黃的燒酒馬上變成了藍綠色。
「回光草!」他不由得叫了起來。回光草是一中極罕見的草藥,生長在蒙古大漠之中,它能把垂死的人僅有的一點精力集中起來,說出最後遺言,然後馬上燈枯油盡的死去。像油燈燭火的迴光返照一樣,所以叫做回光草。
但是如果平常人吃了,就相當於透支自己的精力和生命。有藥力維持的時侯精神煥發,藥裡一過就靡不振,是比各種春藥更厲害的虎狼之藥。老年人用了,無異於慢性自殺。
「嘿嘿,厲害,厲害!」高士奇冷笑一聲︰「父子相殘,有好戲看了。」
高士奇坐在子上養了一會兒神,換上衣服,騎馬出門而去。
梨香院。
寶釵閒來無事,忽然想起那塊紅綾來了,就取了出來,只見鮮紅如火,嬌艷欲滴,摸上去光滑細膩,富有彈性,好不愛人。
正看著,只見賈蘭跑了進來,叫著說︰「阿姨拿的什麼呀?給我也看看。」
寶釵看他手上髒兮兮的,就笑著說︰「又去哪玩髒東西去了?快洗洗手。」
說著叫鶯兒端過一盆水來。
賈蘭的娘李紈也走了進來,笑著說︰「謝謝寶姑娘費心。」猛然間看見桌子上的紅綾,不由得一楞。
賈蘭一面洗手一面說︰「阿姨,我今天在街上聽了個歌兒,把咱們兩家都編進去了︰賈不假,白玉為門金做馬,豐年好大雪……」李紈聽了臉色大變,上來就給了賈蘭一個耳光子︰「胡說,那是白玉為堂金做馬!」
賈蘭挨了一巴掌,委曲地大哭了起來。
薛姨媽聽到哭聲急忙走了出來︰「哎呀,怎麼了?怪可憐的孩子。」
「哦,沒有什麼,」李紈訕訕地說︰「我們該回去了。」說著就領著賈蘭走了出去。
忽然門房跑了過來對薛姨媽說︰「門外有大學士高士奇求見。」
薛姨媽當然聽說過高士奇,是當今的名士。可是和薛家素無瓜葛,怎麼會找上門來?當時也來不及多想,忙叫快請。
高士奇一進門,剛好和往外走的李紈打了個照面。李紈一楞,低下頭匆匆地走了過去。
薛姨媽和高士奇見了禮,分賓主坐下後,就問︰「高大人光臨寒舍,蓬壁生輝,不知有何見教?」
高士奇向兩邊看看。薛姨媽揮揮手,丫頭婆子們都退了出去。
高士奇一笑,「阿姨您近來可好?」
薛姨媽一怔,心說︰「你比我的歲數還大好多,怎麼叫我阿姨?」
高士奇壓低了生意︰「我是高成的兒子。」
薛姨媽的臉馬上漲得通紅︰「你是高、高老師的兒子?」
「是啊!先父不在朝為官,所以也從來不提我這個兒子。我還是這次回鄉清點先父的遺物,發現了一封信,裡面提到了您。」高士奇說。
「那、那信裡都說了什麼了?」薛姨媽緊張地問。
「說了您和士晶妹妹的事。」
「啊?」薛姨媽的聲音顫抖了︰「你,你都知道了?」
「是。」高士奇點點頭︰「高士奇,高士晶,家仇國恨何時平?」
薛姨媽淚流滿面,像要癱瘓了一樣,多年的相思,一幕幕湧現在眼前。
她七歲的時侯,家裡請了私塾老師名叫高成。高成那時有三十多歲,英俊瀟灑,她心裡暗暗愛上了這個老師。出嫁以後,丈夫經商在外,她深閨寂默,常常夢見他。
直到有一天,後花園裡咕咚一聲響,牆上掉下一個人來。那人半天不動,她壯著膽子走過去看,擦掉他臉上的血跡,原來是高成。外面傳來官兵吆喝敲門的聲音,她急忙把他藏在花叢裡,然後命令僕人去開門。薛家勢力大,官兵不敢進來搜,問了幾句就走了。
她把他藏在自己的繡房裡,衣不解帶地伺候他,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那麼幸福過。他醒過來以後,她向他傾訴了自己十幾年的相思,他把她抱在懷裡,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在雲彩裡飄。
傷好了以後,他要走了,她抱著他哭了一夜。她告訴他自己身上有了,他說要是女孩就叫高士晶,小名寶釵;男孩就叫高士驚,小名寶劍。他要去辦一件大事,回來就帶著她和孩子遠走高飛。
孩子生下來了,皮膚雪白晶瑩,她寫信告訴他,他們有了小寶貝士晶。他回信祝福她們母女,說六個月以後就回來接她。誰知六個月後傳來的卻是凶訊︰高成夥同雲貴總督查富貴利用軍隊走私鴉片,被斬於軍前。
薛姨媽擦擦眼淚︰「士奇,你找我有什麼事麼?」
夜探紅樓(七十四)
高士奇歎了一口氣︰「爹去雲南之前,說回來以後有要緊事告訴我,誰知道這一去竟成了永訣。我一直不知道您和妹妹的事,直到一個月前,見了爹原來的書僮來順。」
「我也見過來順,十七年前,就是他告訴我高老師的凶訊的,」薛姨媽的眼淚又流了下來︰「當時他說馬上要去找高老師的家人,怎麼現在才找到你?」
「唉,那來順也是苦命人。他從您那裡出來去找我,在江西井岡山一帶碰見了土匪。來順急忙把爹交給他的東西埋了起來。土匪搜不到什麼東西,就把他抓去當匪兵。這一下子就是十多年,去年朝廷剿匪的時侯才逃了出來,把東西挖了出來找我。」
「士奇,你想見見你爹麼?」薛姨媽慼然一笑。
「當然想,可是……」
「你跟我來。」
高士奇心中大奇,莫非爹爹還活在人間不成?他緊緊跟著薛姨媽走到裡間,薛姨媽在壁畫上的什麼地方按了一下,衣櫃緩緩轉開,現出黑洞洞的一間密室。
薛姨媽點起一支蠟燭,走進了密室。高士奇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走了進去。
密室裡空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神案,案子上面放著一個紅漆盒子,盒子旁邊是幾個盤子,裡面裝著供品。案子前面有一個蒲團。燭光搖曳著,兩個人的影子映在黑黑的牆壁上,屋子裡靜得能聽到兩個人的呼吸聲,一種詭異的氣氛。
薛姨媽慢慢打開那盒子,忽然厲聲叫道︰「跪下!」
高士奇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跪在了蒲團上。
薛姨媽把那盒子遞了過來,高士奇定睛一看,是個人頭,那鬚髮花白的頭顱像活著一樣在微笑。
「爹!」高士奇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你爹臨死前,叫來順把他的頭收起來,用他自己練藥水泡過,再送給我。
十七年,每天我都要來陪他一會兒,給他講我們的女兒,告訴他我們一定要給他報仇。」薛姨媽的牙齒咬得咯咯地響︰「是滿靼子殺了他,是那個混蛋十四阿哥殺了他,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高士奇把盒子蓋好,恭恭敬敬地放回神案上︰「阿姨,爹跟您說過我們家的家世沒有?」
「沒有仔細說過,」薛姨媽充滿柔情地把手放在盒子上︰「只說你們家貴不可言。莫非也是前明的什麼皇室?」
「嘿嘿!」高士奇冷笑一聲︰「那前明算什麼東西,咱們的祖上是殺得明朝落花流水的大順皇帝!」
「大順?」薛姨媽吃了一驚︰「你說得是流寇李自成?」
「不是流寇,是闖王!」高士奇挺直了腰板兒︰「由一介草民,南征北戰,殺進北京,逼得昏君崇禎自殺,就是我爺爺李闖王!」
「這個,不是聽說李闖沒有兒子麼?」
「在闖王離開北京的時侯,一個姓高的宮女有了身孕。闖王就派大將李過帶著這個宮女躲到山西去了。孩子生下來以後,傳來了闖王在九宮山自裁的消息。
為了記念闖王李自成,就給那孩子起名叫『成』,而又為了掩人耳目,就改姓為高。」
薛姨媽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高成果然是名家之後,可是他風流儒雅,怎麼會是凶狠殘暴的李自成的兒子?
「阿姨,」高士奇接著說︰「您一定奇怪,我爹那樣的正人君子,怎麼會與人合夥,利用軍隊走私鴉片?我爹就是想引誘軍隊經商,讓八旗軍腐敗掉,好復咱們大順朝!」
「哦!」薛姨媽想起那天官兵追捕高成的情景,原來他是想造反。可是李自成,她歎了一口氣︰「聽說李自成草菅人命,殺人如麻呀!」
「是啊,」高士奇同意地說︰「我爹對我講過,大順失敗的原因有兩點︰一是殺戮太重,二是進北京後,全軍迅速腐化。得人心者得天下,我們一定要接受闖王的教訓。」
「你,」薛姨媽停頓了一下︰「難道你想當皇帝?」
「唉!我老了,」高士奇歎了一口氣︰「前人種樹後人乘涼,我是想請阿姨以後輔助我的兒子。」
「你兒子?」高士奇是當時的名人,薛姨媽聽人講過他家的事︰「沒聽說過你有兒子啊?況且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幫你什麼忙呢?」
高士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其父必有其子嘛。我中年時給一個女學生當老師,後來偶然又遇上了,以後的事情就和您和我爹的情況差不多,只是她生的是個男孩兒。」
「是這樣?」薛姨媽聽了大感興趣︰「那女人是誰呀?」
夜探紅樓(七十五)
「她是闖王手下大將李過的孫女,」高士奇得意地說︰「我們是世交。她出生的那天,正是闖王兵敗自裁於九宮山五十週年紀念日。為了紀念闖王,李過給她取名叫宮裁。」
「李宮裁?」薛姨媽奇怪地問︰「就是蘭哥兒他娘?」
「是的。」高士奇小聲地說。
「那蘭哥兒,就是你的兒子?」
高士奇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薛姨媽心中一凜,怪不得李紈的丈夫賈珠才二十多歲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八成是發現了高士奇和李紈的私情,被他們滅口了。男女私情本來是最怕別人知道的,今天他主動告訴我是什麼意思呢?
高士奇也看出了薛姨媽的疑惑,歎了一口氣說︰「阿姨,我三年以前受了內傷,武功全失,一直沒能來看蘭兒娘倆。去年又大病了一場,病上加傷,怕也活不久了,」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留下蘭兒母子無依無靠,賈府裡又是勾心鬥角,我想請您看在我爹的份上,照看他們一下。」
薛姨媽點點頭︰「這樣吧,就說你是我那個死鬼丈夫的表侄,我把蘭哥兒母子叫來一起吃飯,讓你們見見,再叫蘭哥兒拜你當老師,以後你再見他們也就名正言順了。」
高士奇激動得熱淚縱橫︰「謝謝阿姨,謝謝阿姨!」
薛姨媽笑著說︰「好說,好說。你來見見你寶釵妹妹吧!」
寶釵聽到廳堂裡沒有動靜了,心中納悶,從門縫看去,裡面空蕩蕩的,薛姨媽和高士奇都不見了。「孤男寡女的,莫非他們……」寶釵想到這裡不由得臉紅心跳,向著後堂叫道︰「娘……娘……」
聽到寶釵的叫聲,薛姨媽急忙和高士奇從密室裡出來,把暗門關好,穿過後堂,走到前廳。
高士奇見到寶釵,只覺得眼前一亮,好個漂亮的姑娘,就笑著說︰「阿姨,這就是寶釵妹妹吧?」
寶釵暗暗奇怪︰「他和我死去的爹年紀差不多,怎麼叫我娘阿姨呢?」也不知說些什麼好。
薛姨媽有點慌張,隨口應著︰「是啊,是啊!孩兒,來見過你士奇哥哥。」
寶釵向高士奇施了個萬福︰「士奇哥哥好。」
薛姨媽更尷尬了,訕訕地說︰「士奇呀,你給妹妹講講,我去叫廚房做幾樣菜來。」
看著薛姨媽走出了屋子,高士奇便把前因後果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我們就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了。」
寶釵只羞得滿面通紅,媽媽平常看來那麼正經,怎麼還有這種風流事兒。不過平生能得一知己,也不枉了這一輩子。平時總奇怪哥哥薛蟠怎麼會那麼又呆又笨,原來和自己不是同一個爹。自己原來是李自成的後代,雖然殺戮太重,也算一代豪傑了。眼前這個哥哥文雅瀟灑、博古通今,又是當今的名流,朝中的大學士,才不愧和自己是一個父親。媽媽老提醒自己要報父仇,總是想送自己進宮去當才人,原來是希望自己得了皇上寵信之後暗算十四阿哥。現在可更好,還要造反,讓蘭哥兒當皇上了。
薛姨媽笑嘻嘻地走了進來︰「好了,我叫人去請蘭哥兒他們了。」
高士奇站起來,向薛姨媽深施一禮︰「謝謝阿姨大德,恩同再造。」說著連聲咳杖起來。
寶釵忙倒了一杯茶,遞給高士奇。高士奇接過來剛要喝,忽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了。寶釵慌了手腳,趕緊掏出自己袖裡的帕子,給高士奇擦去嘴角上的血。
「不妨,不妨,是急火攻心,」高士奇苦笑著說。他的眼睛落到寶釵手裡的帕子上,忽然楞住了。
寶釵低頭看看自己手裡的帕子,笑著說︰「這是我在園子撿到的一塊紅綾,好漂亮的,是不是?」
高士奇一把拿過寶釵手裡的紅綾,眼睛裡漸漸放出光來︰「是它,就是它!
就是它!祖宗有靈,我們復大順朝有望了!」
看著寶釵和薛姨媽那奇怪的神色,高士奇努力抑制著自己的激動︰「阿姨,妹妹,這是朱元章的藏寶圖啊,裡面不但金銀財寶無數,而且還有大量的武器軍備。」他把藏寶洞和紅綾的故事給寶釵和薛姨媽講了一遍。
「三年前,我聽蘭兒娘說秦可卿和她太公公賈敬不乾不淨,小丫頭子們講他們談起過什麼紅綾,於是我就在夜間去賈敬那裡偵察。聽得床上一陣亂響之後,燈點起來了,一個風騷女人穿好衣服,把一塊紅綾放進自己懷裡,笑嘻嘻地走了出來。我悄悄從房上跳了下來,正要去跟蹤那女人,忽然聽得背後一聲冷笑,轉身一看,是賈敬橫刀站在那裡。」
薛姨媽和寶釵都聽呆了。
高士奇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那賈敬武功不弱,我使出李家絕招才一劍殺了他,可是自己胸上也受了他一掌。我強忍著痛,追到秦可卿住得地方,掐死了她,奪得了這塊紅綾。我帶著紅綾出了賈府,走到什剎海附近,痛得實在受不了了,就坐下來休息,誰知道一下子就昏了過去。當我醒來的時候,一摸懷裡,那紅綾不見了。沒想到今天卻落在妹妹手裡,真是天意啊!」
高士奇翻來覆去地看著手裡的紅綾,「咦?好像不是那天我見得那塊,是另外一半,怎麼,怎麼……」薛姨媽和寶釵湊過去看,只見紅綾上沾了血跡的地方隱隱地現出字來了。
夜探紅樓(七十六)
「這兩個字,好像是……是白花。白花是什麼意思?」薛姨媽疑惑地問。
「這個……」高士奇撓撓頭︰「您看下面的這幾道子,畫的好像是一條小溪似的。」
寶釵仔細看了一會兒,笑著說︰「你們看,這兩個字和下面的道道兒都是在沾了血的地方……」
「對呀!」高士奇一拍大腿道︰「妹妹真是聰明!這圖肯定是用隱形藥水寫的,沾了血才會顯出來。」說著一口咬破了自己的中指,蘸著血在那紅綾上塗抹著。搖曳的燭光下,金紅色的綾緞滲上殷紅的鮮血,腥腥的血味瀰漫在詭異的氣氛中,寶釵不由得害怕起來。
慢慢地,在下面半幅,現出來了一張圖。畫的是一條小溪,溪水裡臥著一頭黃牛,溪岸上有一棵大松樹。
「咦,有意思,黃牛怎麼會泡在水裡呢?應該畫水牛才對。」薛姨媽說。
高士奇繼續用手指塗抹著,在上半幅顯出了十四個字。
「一徑青石白花瘦,臥水黃牛消息透,」寶釵念著︰「這好像是一首打油詩嘛,還差兩句吧,是什麼意思呢?」
三人苦思瞑想了一會兒,誰也猜不出是什麼意思。高士奇歎了一口氣,說︰「我聽說這紅綾有兩塊,一陰一陽,看來果真是如此。我們只有設法找到那一半紅綾,陰陽合璧,才能解開這個迷。」
看著高士奇那沮喪的樣子,寶釵笑著說︰「士奇哥哥,那你把它拿去仔細研究好了。」
高士奇搖搖頭︰「這紅綾已經有三百多年了,也是一件通靈的寶物了。除非是有緣人,再不能把兩個半塊紅綾復合在一起的。我是緣份不夠啊,那半幅到了手上還丟掉了。妹妹穩坐家中居然就能得到這半幅紅綾,真是天緣湊巧,或許還能再有緣找到那一半也未可知,還是你好好收著吧,等待機緣。」說著把那紅綾又交給了寶釵。
「妹妹,阿姨,」高士奇的臉色凝重起來︰「復大順朝的事情,我已經忍了五十多年了,一直不敢動手。那康熙實在厲害,我自覺不是他的對手。現在機會終於來了,康熙年老多病,而且他們父子相爭,四阿哥還給康熙下了毒,怕他也離死不久了。等康熙一死,如果我們能挑動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打起來,就能坐收漁人之利……」
正說到這兒,鶯兒跑了進來︰「高大人,您家的管家高大找您來了。」
話音剛落,高大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老爺,老爺,不好了,聽說皇上把您的官兒給撤了!」
「啊?」高士奇吃了一驚自己還沒有正式開始活動呢,怎麼會被發覺了呢,康熙真有這麼厲害?忙問︰「聽誰說的?為什麼?」
「聽張中堂的家人說的,皇上不知道為了什麼,一下子罷了好多的大官,您的處置是免去一切職位,交部議處,聖旨明天一早就下來。」
高士奇心中一沉,罷官還好說,萬一要抄家,自己寫的那復的計劃如果被翻出來,豈不是大糟?想到了這裡,匆匆向薛姨媽和寶釵告別,跟著高大回府去了。
看著高士奇急急離去的背影,寶釵不由得擔心了起來,畢竟是自己的親哥哥嘛,而且人品才識比薛蟠要強上百倍,只是年紀大了一點兒。那麼他和自己的父親要是活著,快該有七十多了吧,比自己的娘大三十來歲呢。士奇哥哥比李紈恐怕也至少大二十歲以上。那天聽小丫頭們子講,最讓女孩子動心的,就是風度翩翩、才識過人、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沒想到娘和李紈都是活生生的例子,自己要是遇到那種場合不知道會怎麼樣?自己現在雖然是喜歡寶玉,但是他比自己還小,許多想法也老不合拍,好像也是一種可有可無的感情,只是那天他被打以後給他上藥,才有一點憐愛的感覺。而且,他好像是十四阿哥的兒子,十四阿哥可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啊!
寶釵歎了一口氣,回到自己房間裡把那紅綾收好,天色不早,還是睡了吧。
寶釵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翻開枕頭,拿出藏在下面的一把匕首。她輕輕拔出匕首,那劍身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從七歲起,娘就給自己灌輸復仇的思想,爹是十四阿哥殺的,一定要報仇。小小的女孩子,就沒有了童年,總是學習著如何討好別人。娘先是想送自己進宮,好接近皇帝,找機會離間他們父子,挑動他殺了十四阿哥。唉!娘也不知道為女兒想想,宮中寂寞,就像坐牢一樣,好人家的女兒躲都躲不及呢。幸虧皇上這兩年停選秀女,自己才逃過了這一劫。近些天來,娘猜出了寶玉是十四阿哥的私生子,又想讓自己嫁給寶玉,以後著機會暗算十四阿哥。娘為了對父親的愛,怎麼就忍心犧牲女兒的一生呢?而且今天聽來,父親是為了走私鴉片被殺的,雖然目的是為了復大順,手段也太不光明了。自己要是真的殺了十四阿哥,那麼他的兒子也要報仇,寶玉會不會要殺自己呢?真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迷迷糊糊中,寶釵好像看到寶玉從窗前走過,她起來悄悄地跟在後面,見寶玉穿過月亮門,走到一棵大松樹下。樹下坐著一個人,手提著大錘,正是十四阿哥。寶玉和他說了什麼,他一聲冷笑,隨手一揮,「喀嚓」一聲,碗口粗的松樹攔腰被打成了兩截。寶玉走了,他好像好疲乏的樣子,半躺在子上睡了。
機會來了,寶釵拔出匕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月光照在十四阿哥的臉上,平時那麼威武的漢子,現在卻睡得像孩子一樣,嘴角上還留著俏皮的微笑。寶釵不由得呆住了,手裡的匕首高高舉著,就是落不下去。
十四阿哥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忽然猛地一伸手臂,抓住了寶釵的手腕。寶釵嚇壞了,大叫一聲,奮力掙扎著,誰知腳下一滑,整個人都倒進了十四阿哥的懷裡。
「姑娘,姑娘,快醒醒,做惡夢了吧?」
寶釵睜開眼睛,原來是個夢,但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右手手腕上麻趐趐的,好像真被人握過似的。
夜探紅樓(七十七)
康熙一天之內,下了十幾道旨意,或革職、或貶官,朝中重臣幾乎沒有不觸動的。上書房大臣馬齊,革去侍衛大臣,太子少保;文淵閣大學士高士奇免去一切職位,交部議處;文華殿大學士王剡革職,充軍黑龍江;大學士席哈納,方苞賜金還鄉,非宣詔不得入京;上書房大臣張廷玉降職兩級,以觀後效;吏部尚書王子服免職,打入天牢侯審。
十四阿哥憂心忡忡地站在康熙身邊︰「父皇,這些人都沒有什麼大過錯的,這樣處分是不是太嚴厲了一點兒?」
康熙歎了一口氣︰「老十四啊,這些人把持朝政多年,手下各有一批勢力,門生故吏,盤根錯節,遍及天下。別看他們對我唯唯諾諾,其實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就拿那個高士奇來說吧,沒有一天不在設法擴充自己的勢力,可是偏偏又讓你挑不出他的錯兒來。你搞變法改革,肯定會觸動這些人的利益。那些老狐狸們,不用說公開反抗,就是消極不配合,就夠你一嗆。我近來覺得身體不錯,再挺上個三五年該沒有問題。扶上馬,再送一程。我不馬上立你坐太子也就是這個意思,這段時間我唱白臉,整頓官吏,該貶的貶,改免得免;你唱紅臉,提拔有為的青年才俊,那些被我打倒的人,如有可用的也由你來給他們平反,這樣就是我死了以後,你手下也有了可用之人。」
十四阿哥恍然大悟︰「謝謝父皇的苦心。」
康熙點點頭︰「你就集中精力,把變法和青海戰事抓好。整頓吏治,特別是抓貪官的事,你心腸太軟,我想交給你四哥去辦。」
雍王府。
雍正坐在花廳中央,一面逗著懷裡的波斯貓,一邊哼著京戲︰「褚葛亮在城頭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煙塵起,果然是司馬發來的兵……」
烏思道悄悄地走了進來,站在下首︰「王爺,剛才秦六來報告,說皇上又跟十四阿哥密談了。」
「哦?」雍正眉毛一立︰「都說了些什麼?」
「皇上說罷免了那些官員,好讓十四阿哥安排他自己的人。」
「嘿嘿,」雍正冷笑一聲︰「老十四一貫標榜清高,不結黨營私,他能有什麼自己的人?」
「這次可不同了,」烏思道湊近一步︰「有不少窮酸支持他的變法改革,想撈個官兒當當,而且有皇上給他保駕護航。皇上說了,之所以不立十四阿哥當太子,就是怕他成為眾矢之的。現在皇上親自唱白臉,讓十四阿哥唱紅臉,去拉攏人心。」
雍正的臉色馬上沉了下來︰「那你說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烏思道嘻嘻一笑︰「皇上打得也是如意算盤,覺得自己還且能活著呢,想等十四阿哥變法有了眉目,威信大漲的時侯再立他當太子。可是如果皇上活不了那麼長呢?他原來的心腹都被他自己打倒了,而十四阿哥的人又沒有站住腳。」
雍正捋著鬍子︰「你是說……」
「王爺,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烏思道陰森森地說︰「皇上不是叫您整頓官吏麼,您就乘機把皇上打倒的人都收羅過來,再叫年羹堯報個緊急軍情,把十四阿哥再騙回青海,然後您給皇上的藥酒裡加點什麼,嘿嘿……」
雍正點點頭,暗想這傢伙的心真夠黑的,居然勸自己把父親毒死。事成之後也不能留他的活口,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太多了。
看著雍正不說話,烏思道想了想,又說道︰「王爺,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咱們如果能從十四阿哥那裡挖一個人過來當奸細,事情就更有勝算了。」
雍正搖搖頭︰「難啊,老十四現在正走紅,他的人怎麼肯跳槽?」
「王爺,現在就有個機會,」烏思道得意地說︰「您知道賈雨村那小子吧?
現在是十四阿哥倚重的筆桿子了。前兩天有個叫石達的在順天府把賈雨村和賈赦給告了,說他們私立名目,巧取豪奪,逼傷人命。」
「啊,有這回事兒?」雍正的興趣馬上來了︰「哪個小子那麼大的膽子,敢告他們?」
「嘿嘿,說來也有意思,」烏思道笑著說︰「他們賈府裡,婆婆和兒媳婦爭經濟大權。本來那兒媳婦娘家後台硬,婆婆只好忍氣吞聲。可是後來那兒媳婦有件事被婆婆抓住短兒了,只好把管家的鑰匙交了出去。那兒媳婦心有不甘,打聽到了逼傷人命這件事兒,就暗地裡叫人找上那家被打死的侄兒,讓他把自己的公公,就是賈赦,連同賈雨村一起告了下來。」
「哈哈!有這樣的女人,」雍正笑著說︰「敢做敢為,還真是個人才麼。」
「可不是,她外號叫鳳辣子,厲害得不得了,不過也是個大美人兒呢!」
「比你的趙姨娘怎麼樣呢?」雍正打趣地問。
「春蘭秋菊,春蘭秋菊,」烏思道吱吱唔唔地說︰「各一時之羲也。」
夜探紅樓(七十八)
快到中秋節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爽不爽的倒說不清楚,不過月亮倒是真亮,晃的人幾乎不敢正視。這也難怪,康熙年間,「空氣污洩」這個詞兒還不存在呢!
賈五第一次不和母親在一起過中秋,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自己的老媽為人絮叨得很,一天價的在自己耳邊嘟囔︰「不要喝涼水,」、「衣服不能亂丟,」、「碗怎麼老洗不乾淨,」、「看你這個邋遢樣子,以後怎麼娶得著媳婦!」
老爸當然最知道老媽的脾氣,那年從美國回來,送了她一件鑰匙墜兒「老媽隨身帶」,按一下第一個鈕,會發出來一個憤怒的女人聲音︰「Stop it!」(住手!);按第二個鈕,還是那聲音說︰「I told you so!」(我早告訴你啦!);再按第三個鈕,那個聲音喊道︰「Are you happy now?」(你現在高興啦!)逗得全家哈哈大笑。
他們也挺有意思的,離了婚還是好朋友。唉,老聽不見老媽的叨嘮,怎麼還怪想的呢!
賈五走出房門,一陣涼風吹來,不由得打了個冷戰。轉身回去,打開衣櫃想找件厚點的衣服,翻來翻去,也不知道襲人是怎麼收拾的,怎麼全是夏天的衣服呢?
一道紅光在燈下一閃,他順手抓了起來,是蔣玉函送給他的那條大紅汗巾。
那天自己就是繫著這一條,挨了打,上面洩了好多自己的血,五兒拿出去給自己洗的。
「五兒!」想起五兒,賈五的心像針紮了一樣︰「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他的眼睛模糊了,耳邊又響起五兒那悲淒的歌聲︰「小白菜啊,地裡黃啊,三兩歲上,沒有娘啊……」
「寶玉,發什麼呆呢?」黛玉笑嘻嘻地走了進來。
賈五擦擦眼睛︰「沒,沒什麼,妹妹請坐。」
黛玉坐下,順手把賈五手裡的大紅汗巾拿了過來︰「哦,你又在看這個呀,我記得上面還有幾句好奇怪的詩呢,哈哈,在這裡︰峨嵋金頂老廟後,大松樹東一丈六。」
黛玉把那汗巾湊到燈下仔細看︰「寶玉,這汗巾的面子和裡子不是一樣的材料,面子是蘇繡,裡子是個好奇怪的薄綾,好像還縫了好幾層呢!」
賈五湊過來一看,可不是,迭了好幾層縫上的,那字兒就在最外的那層紅綾上。
那麼,是不是裡面還有字呢?賈五看看黛玉,黛玉笑著拉開他的抽屜,拿出一把小銀剪子,輕輕把線拆掉,把面子和裡子分開。
黛玉把迭在一起的紅綾裡子鋪開在桌子上,還是只有那兩句話︰峨嵋金頂老廟後,大松樹東一丈六。
黛玉扶著頭想了一想,叫道︰「紫鵑~~」
紫鵑笑嘻嘻地從門外走了進來︰「姑娘,什麼事兒?」
「你去廚房要一碗雞血來,要是沒有,別的血也行。」
「幹嗎,你倆要做血豆腐啊?」紫鵑笑著出去了。
黛玉湊到寶玉耳邊︰「那天不是沾了你的血才顯出字來的麼,我猜這可能是用什麼藥水寫的,遇血才能顯示出來。」
黛玉的頭髮稍掃到賈五的臉上,癢癢的,心裡一熱,不知道說什麼好。
黛玉輕輕地在賈五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喂,你又發什麼呆啦?」
「沒,沒什麼,」賈五不好意思地說,他猛然間想起那天在櫳翠庵偷聽到的妙玉和柳湘蓮說的話,就源源本本地告訴了黛玉,最後說︰「他們就在找什麼有藏寶圖的紅綾呢!」
黛玉驚奇地睜大了眼睛︰「有這回事?怪不得那妙玉……」
「姑娘,來嘍~~」紫鵑興沖沖地走進來︰「廚房說今天沒有雞血,你們就做鴨血豆腐吧!」說著,把手裡的一小碗血放在桌子上。
黛玉點點頭︰「好吧,這兒沒你事兒了,出去玩去吧。」
「什麼呀,好事兒不背人。」紫鵑噘著嘴出去了。
賈五和黛玉相視一笑。黛玉團了個棉花球兒,遞給賈五。賈五用棉球蘸著鴨血,在紅綾上塗抹著。漸漸地,抹過得地方現出黑色的字跡來了︰「此峨嵋非彼峨嵋,怒江水逝彩雲飛。」
再抹過去,是半幅地圖。
「看來真的是這個了,」黛玉激動地說︰「天啊!怎麼會落到你的手裡!」
「就是嘛,」賈五也奇怪起來,這地圖是無價之寶,蔣玉函是從哪裡得來的呢?怎麼又會送給自己呢?妙玉那裡還有半幅,湊起來就齊活了。可是自己正在搞變法,又不想造反,要這玩藝兒有什麼用呢?倒是妙玉在千方百計地找這藏寶圖,萬一她要是知道了……賈五的面色凝重了起來。
黛玉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寶玉,這紅綾怕也是不詳之物,要洩了血才能顯出字來,以後還不知道要多少人的鮮血呢!」
賈五點點頭,血淋淋的紅綾隨著燈光微微晃動,似乎有個血影子在獰笑。他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時侯,就是老愛這樣拿著那紅綢子的紅領巾。「紅領巾是用烈士的鮮血洩成的」,老師總愛這麼說。
就把這麼個血淋淋的東西圍在脖子上?他忽然覺得好滑稽。
夜探紅樓(七十九)
襲人和麝月抬著個大紅漆盒子走了進來。
「分月餅嘍!分月餅嘍!」襲人笑嘻嘻地說︰「哦,林姑娘也在呀,來,一塊嘗嘗。」
黛玉站起來,把賈五遮在身後,賈五急忙把那塊紅綾藏在桌子下面。黛玉笑著對襲人說︰「好啊,叫我看看,今年有什麼好月餅。」
襲人和麝月把盒子放在地下,打開第一層︰「自來紅。咦,今年怎麼發這種了?硬得像磚頭一樣,能打死人的。」
再打開第二層,「自來白。」麝月不高興了︰「這玩藝兒怎麼吃啊?」
再打開第三層,又是自來紅。
麝月氣鼓鼓地打開最下面一層,又是自來白。
賈五忍不住笑了。這月餅也是兩百年一貫制,沒有變化嘛。
「往年中秋節,什麼樣的月餅都有,」麝月忿忿地說道︰「今年大太太當家了,就知道圖省錢,用這種最便宜的東西來胡弄咱們。」
「好啦,好啦,」賈五安慰麝月說︰「你拿幾弔錢,叫茗煙到街上去買些好的回來。」又轉向黛玉︰「妹妹,你喜歡什麼樣的月餅?」
「我喜歡蘇式月餅,」黛玉回憶地說︰「皮白白的,趐趐的,一層一層的,裡面有棗泥、蓮蓉、豆沙、核桃,一咬一掉渣兒的。那年頭我還小,李奶奶抱著我,我兩手捧著月餅,我咬一口,她咬一口,掉得滿身都是渣兒。唉,李奶奶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說著她的眼圈兒又紅了。
正在這時侯,只見侍書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副花箋送給賈五。賈五笑著說︰「可是我忘了,才說要瞧瞧三妹妹去的,可好些了,你就來了。」
侍書說︰「姑娘好了,今兒也不吃藥了,不過是涼著一點兒。」
賈五和黛玉展開花箋看時,上面寫著︰
妹探謹奉二兄文︰前夕新霽,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難逢,詎忍就臥,時漏已三轉,猶徘徊於桐檻之下,未防風露所欺,致獲采薪之患。昨蒙親勞撫囑,復又數遣侍兒問切,兼以鮮荔並真卿墨跡見賜,何其惠愛之深哉!
今因伏幾憑床處默之時,因思及歷來古人中處名利之場中,猶置一些山滴水之區,遠招近揖,投轄攀轅,務結二三同志盤桓於其中,或豎詞壇,或開吟社,雖一時之偶興,遂成千古之佳談。
妹雖不才,竊同叨棲處於泉石之間,而兼慕薛林之技。值此中秋,風庭月榭,惜未宴集詩人,簾杏溪桃,或可醉飛吟盞。孰謂蓮社之雄才,獨許鬚眉,直以東山之雅會,讓余脂粉。若蒙桌雪而來,妹則掃花以待。
此謹奉。
黛玉看了,不覺喜得拍著手笑道︰「倒是三妹妹來的高雅,我們這就去商議吧。」
「什麼好事兒啊,你們這麼樂?」寶釵笑著走了進來,後面兩個小丫頭抬著個大盒子。
「來,嘗嘗我家的月餅。」
麝月帶著屋裡的小丫頭們一哄而上︰「哇!這麼多好吃的月餅啊,蘇式的、廣式的、杏仁的、蛋黃的、火腿的、蓮蓉的,還有茶葉的呢!」
賈五笑著給寶釵讓座︰「謝謝姐姐惦記著我們,你還是搬回園子裡住吧,三妹妹又要開詩社呢。」
黛玉聽得賈五說「我們」,心裡熱乎乎的,也笑著說︰「是啊,姐姐一走了這園子裡就冷清多了。」
寶釵坐下來說︰「不用了,太麻煩。反正離得也不遠。要開詩社呀,我告訴你們個好消息,你們猜猜誰要來了?」
「是,是寶琴妹妹吧?」賈五問。
黛玉在桌子下面狠狠地踩了賈五一腳,嘴上卻笑嘻嘻地說︰「是啊,是寶玉天天盼望的寶琴妹妹吧?」
賈五痛得咧了咧嘴,尷尬地笑了笑。
寶釵笑著說︰「不單單是她呢,還有她的一個拜了把子的姐妹。是個外國美人,黃頭髮,藍眼睛,和自鳴鐘上畫的西洋美人一模一樣。是從什麼……真真國來的,還會說中國話呢!」
黛玉聽了大感興趣︰「真的呀,姐姐,你一定要把她請來讓我們看看。」
「行啊,」寶釵點點頭︰「聽說她還會做詩呢,正好加入我們的詩社。」
「對呀,對呀,」黛玉拍著手說︰「她們什麼時侯來呀?」
「明天就到,」寶釵說︰「後天不是中秋麼,我們就叫她們來這裡賞月做詩好不好?」
「妙極了,」黛玉高興地說︰「寶玉,你把三妹妹請來商量一下呀?」
「呵呵,看你急的,」賈五笑著說︰「乾脆我們一起去三妹妹那好不好?」
三人站起來,正要往外走,一陣風吹來,掀起桌布一角。紅光一閃,桌布又落了下去。
「怎麼好像是自己那塊紅綾?」寶釵心中疑惑︰「莫非是我看花了眼了?」
夜探紅樓(八十)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雖然今天是中秋了,月亮明顯的缺了一小條邊兒。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常圓」,世上哪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秋爽齋前,臨池塘的大柳樹下,兩個大八仙桌拼成個長方形。探春做東,坐在主人席。左手邊是迎春、惜春、黛玉、寶玉;右手邊是寶釵、湘雲,還有兩個空位子留給寶琴和那個西洋女孩。
黛玉笑嘻嘻地看著湘雲︰「雲丫頭,聽說你大喜呀!」
湘雲滿臉飛紅,也笑著說︰「怎麼,你著急啦,那還不趕快嫁給他!」說著一指賈五。
黛玉也羞紅了臉︰「死丫頭,看我不撕你的嘴!」起身就要來捉湘雲。
「林姑娘,小心,小心,靠邊蹭油了您哪~~」鶯兒和侍書抬著個大簍子走過來放在桌子上︰「新蒸的大閘蟹來嘍,大家快吃吧。」
探春站起身來︰「不到廬山辜負目,不吃螃蟹辜負腹,謝謝寶姐姐送給我們的螃蟹。」
寶釵笑著說︰「自家姐妹,客氣什麼,」說著招呼大家︰「快吃吧!」
小丫頭們把碗碟、姜、醋、醬油、調料都擺了上來。
黛玉說︰「別忙,我們等等寶琴妹妹吧。」
「不用,」寶釵一面給大家夾螃蟹一面說︰「她去驛站接那個外國女孩了,一應酬起來,說不定耽誤多久呢!」
賈五剝開一個螃蟹,用筷子把油汪汪的蟹黃夾到黛玉的碟子裡︰「妹妹,你吃這個好麼?」
黛玉點點頭,拿起裝辣糊油的青瓷小瓶往賈五的碟子裡倒了幾滴︰「你不是愛吃辣的麼,加點兒這個。」
那辣糊油也是賈府的一絕,跟平常北京人吃的炸辣椒糊不一樣,是選了上好的辣椒子兒,用醬油和香料醃上一年,再曬乾,用雞油和素油各半,把辣椒子兒炸的半焦,然後搗成糊狀,吃起來又香又脆又辣。
賈五辣得滿頭大汗了,還忍不住要再放點兒。心想應該把這個作法學會,以後回到2000年,開個工廠,肯定能賺大錢。
眾人吃螃蟹吃得正高興,只聽得鶯兒叫道︰「琴姑娘來了!還有那個外國美人兒!」大家抬頭望去,只見寶琴拉著一個金黃頭髮的女孩興沖沖地走了過來。
走到近前,寶琴笑著說︰「對不起,我們來晚了,這是我的結拜妹妹。」
那女孩用帶點山東口音的官話說︰「大家豪啊,偶叫珍妮。」
湘雲走到那女孩面前拉起她的手︰「哇,你的眼睛好漂亮,像海水一樣呢!
我是寶琴的姐姐,也就是你的姐姐啦。」
那女孩叫了一聲︰「姐姐。」
黛玉笑著說︰「雲丫頭,你瘋什麼,別嚇著人家。」
探春急忙張羅著讓寶琴她倆入席,寶釵遞給珍妮一個螃蟹︰「喂,你給我們講講你們真真國的新聞啊?」
寶琴「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什麼真真國,人家是從英吉利國來的,名字叫珍妮弗,那個老媽子耳朵背,聽成了真真國。」
賈五早就看著珍妮眼熟,好像在大學裡教口語的一個外國留學生。此時聽說她是英國來的,不由得問了一句︰「Howareyoudoing?」
珍妮在中國第一次遇到會說英文的中國人,又驚又喜,不由得多看了賈五兩眼︰「Fine,thanks,and you?」
「Good,thanks,welcome to my home。」
黛玉大吃一驚,附在賈五耳邊說︰「寶玉,你什麼時候會外國話了?」
賈五靠在黛玉耳邊笑著說︰「李太白還草詔退蠻夷呢,我怎麼就不行?」
探春站起來,說︰「大家慢慢吃著。我先把今天詩社的題目說了,就叫『無題』,韻律、格式,一律不限,寫詩填詞均可。」
寶釵點點頭︰「這是正理。我就喜歡沒有限制的,天馬行空。」
湘雲呆呆地看著珍妮︰「螃蟹好吃麼?」
「豪吃豪吃,」珍妮的嘴裡塞滿了螃蟹肉︰「窯是再有點辣椒就更豪了。」
賈五聽了,順手把那小青瓷瓶遞了過去︰「噯,辣糊油。」
珍妮看賈五談吐大方,人品出眾,又會說英文,心中早有幾分喜歡。這時以為他說得是︰「I love you。」,儘管她平素大方,也不由得臉紅心跳,猶豫了一會兒,羞答答地說︰「I love you too。」
賈五一楞,猛然明白過來,心想壞了,正不知道下面說什麼好,只見襲人遠遠地正向他用力招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