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紅樓(3)

夜探紅樓(四十一)

賈五回到大觀園,遠遠地看見怡紅院前的小樹林旁有個女孩子在站著發呆,細細的身條、長長的頭髮,穿著自己熟悉的墨綠色長裙。一天沒見了,賈五心裡一動,高興地叫著︰「林妹妹,林妹妹!」

「什麼呀,成天價就知道你的林妹妹!」那女孩轉過身來,噘著嘴說。

哦,原來是五兒。賈五有點不好意思,訕訕地說︰「你,你怎麼穿的是林妹妹的衣服啊。」

「林姐姐給我的,」五兒笑著原地轉了個圈子︰「好看嗎?」

「好看,當然好看。」賈五替她把鬢角的頭髮抿上去︰「晴雯在家麼?」

「在裡面睡覺呢!」五兒說。

「喂,喂,你們聽說了嗎?」麝月興沖沖地跑了進來︰「後面的庵裡新來了個尼姑,可漂亮了,留著好長的頭髮……」

「尼姑還留頭髮?」五兒奇怪地問。

「那叫帶髮修行,聽說祖上還是當大官的呢!只是這位姑娘從小就多病,買了許多替身兒都不管用。最後這位姑娘親自入了空門才好了。所以帶髮修行,今年才十八歲,法名妙玉,還是你們蘇州人呢!」麝月說︰「想不想去瞧瞧?」

「真的呀?去瞧瞧,去瞧瞧。」五兒拉著麝月,嘻嘻哈哈地走了。

賈五走進裡屋,晴雯從帳子裡伸出頭來︰「喂,漂亮尼姑啊!你怎麼不去看啊?」

「尼姑哪裡有什麼漂亮的,」賈五笑著說︰「除非有一天你當了尼姑。」

「呸,當尼姑怎麼啦,」晴雯笑著說︰「你捨得嗎?」

「當然捨不得。」賈五拉起晴雯的手︰「你猜猜,今天我碰見誰了?」

「哼!」晴雯把手一甩︰「又看見誰家的漂亮小妞了吧?」

「才不是呢,一個黑大漢,握錫溶汁!」

「甘師兄?你碰見他了?」

「可不是,還要我給你帶封信呢!」賈五說著把信掏出來遞給晴雯,又把和甘鳳池見面的事情講了一遍。

晴雯把信封撕開︰「是師傅寫的信。」她看著看著,面色漸變得凝重起來︰「師傅病了,要我馬上回山一次。」

「你師傅都有一百多歲了吧?」

「可不,真替她擔心。我得馬上走了。唉,師傅可千萬別叫我繼承掌門。」

「掌門還不好?」

「笨,做掌門就非得當尼姑了。」晴雯臉一紅,推了賈五一把︰「快幫我收拾東西。」

「可是,你的傷還沒有全好呢。」賈五著急地說。

「已經好了八成了,我雇輛車,在車上再運運功,到師傅那裡就好得差不多了。到是你這裡,」晴雯想了想︰「你的武功也算入了門了,能練成什麼樣兒就看你自己了。甘師兄在這裡,也會時常照應著你點兒。不過,我要不要和璉二奶奶請假呢?要是不說一聲就走了,以後想回來就麻煩了。」晴雯看了賈五一眼,低下頭去。

「哇,那個尼姑是好漂亮啊,像根水蔥兒似的。」五兒笑著跑了進來︰「不但會唸經,詩文也做得好呢。咱們蘇州的老鄉,因聽見說北京廣濟寺有觀音遺跡並貝葉遺文,去年隨了師父上北京來,她師父極精演先天神數,於去冬圓寂了。

妙玉本想扶靈回鄉的,她師父臨寂遺言,說她衣食起居不宜回鄉,在此靜居,後來自然有你的結果。所以她才沒有回蘇州,被咱們老太太請來了。」

「過來,過來。」晴雯向五兒招招手。五兒走了過去,晴雯把她的頭髮攏上去,梳成和自己一樣的樣式。又把五兒拉到鏡子前面,用小鑷子給她拔去幾根彎彎的眉毛,照著自己的眉毛給她畫上。

「咦,這是幹什麼?我和你變得一樣啦!」五兒笑著問。

晴雯和五兒比一下︰「還差一點,我比你高,」她從床下拖出一雙高腰小皮靴,剪了一塊氈子墊在皮靴裡,叫五兒穿上。

「好厲害呀,我都分不出來了!」賈五笑著說。

晴雯把自己要走的事情和五兒說了一遍︰「記住,從現在起,你就是我了,直到我回來。」又轉向賈五︰「喂,好好照顧我妹妹啊!」說完拿起衣服包兒就從後門走了。

「五兒,五兒!」麝月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看看五兒︰「晴雯,五兒到哪裡去了?」

五兒嘻嘻地一笑︰「她呀,有事回蘇州去了,你有什麼事啊?跟我說也是一樣。」

賈五聽了幾乎笑了出來,要是麝月都認不出來,其他人肯定就更認不出了。

夜探紅樓(四十二)

雍王府西廂房。

雍正斜靠在炕上,弘歷站在下首給他捶著腿。雍正慢條斯理地問︰「了因和尚的傷好了沒有?」

「回王爺,傷勢沒有大礙了,可是武功要三個月才能恢復。」烏思道恭恭敬敬地說。

「老十四帶兵走到哪裡了?」

「過了開封了。」烏思道拿出一封信︰「這是河南來的快報,估計十四阿哥至少要兩個月才能到西寧。」

「嗯,河南河北的是老十四的地盤,他的消息靈通得很。你通知血滴子們,一切暗殺活動暫停,別讓老十四找個藉口,一個回馬槍再殺回北京來。」雍正從玉盤裡拿起一個鮮桃,遞給烏思道︰「你嘗嘗,是山東進貢來的。」

「謝王爺!」烏思道感激地說。

雍正擺擺手︰「只要老十四一進陝西、四川,我們就能封鎖他的消息。再有年羹堯處處牽制,那怕老十四再能,也是龍困淺水、虎落平陽了。北京城裡麼,可就由得我們下手了。」

「不過,十四阿哥從小就有殺伐決斷,年軍門如果和他作對,他不會殺了年軍門吧?」

「要是別人麼,老十四也許會殺了他,年羹堯麼,我叫他假造了一封年妃的信,給老十四的。老十四自命風流,處處留情,肯定下不了這個手,哈哈哈!」

雍正仰天大笑起來。

烏思道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雍王爺對親弟弟都這麼機關算盡,寧可讓人家說自己戴綠帽子也要給老十四下絆兒,這心可真夠黑的。

雍正轉過頭來︰「說服王公大臣的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

「八旗王公們都反對變法,大臣們是一半對一半,那一半死心塌地忠於皇上的,只要皇上同意變法,他們就肯定跟著起哄。」

「嘿嘿,敢不跟我保持一致,你把他們的名單列下來,讓咱們的血滴子查查他們的陰私劣跡,不怕他們不低頭!」雍正冷笑著說。

「父王說得是,」弘歷插嘴說︰「現在南家官兒沒有違法亂紀的事兒呢。我聽老百姓說了,把所有的官兒排成一隊,如果都砍頭,肯定有誤殺的。如果隔一個砍一個,就肯定有漏網的。」

「可不是,天下烏鴉一般黑。」烏思道說︰「聽說有軍機處某家大官的衙內想看上了一家小姐,可是那小姐已經定親了,於是就仗勢逼婚。人家不服,告到總督那裡。那官兒自己不好意思直接出面,就出了三千兩銀子送給榮國府的王熙鳳,賄賂總督,結果逼出了兩條人命。那小姐和她定下的未婚夫都殉情死了。」

「你是聽榮國府的趙姨娘說得吧?」雍正哈哈大笑起來。

烏思道又驚又羞,漲得滿面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雍親王的血滴子竟然如此厲害,把自己和趙姨娘的私情也調查得清清楚楚的。

弘歷也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雍親王能把烏師爺的隱私調查得這麼清楚,自己的身世還能瞞得了他多久呢?雖然說是「燈下黑」,眼前可能沒人敢告訴他這件事,但也總是夜長夢多,還是得想辦法把林黛玉作個了結。

「好,好,以後我就讓你兒子賈環繼承榮國府那個世襲如何?」雍正調侃地說。

「謝王爺金口玉言,」烏思道忙跪下磕頭。這件事兒有關環兒的一生,可馬虎不得。

「呵呵,好說,好說。」雍正捋捋鬍子︰「我總懷疑那賈府有什麼名堂。昨天聽人講︰『賈不假,白玉為堂金做馬』。剛一聽,好像是說他家很有錢。再一想,白玉,似乎是個皇字麼,只多一點。金,是我們愛新覺羅,金做馬,難道是要我們給姓賈的當牛做馬麼?」

「是啊,我也有疑心。」弘歷說︰「那天在街上聽小兒唱歌兒,真真假假不希奇,黃袍嘴裡含著玉,真的禍事多,假的把國坐。」

「含著玉?」雍正一下子又想起蔣玉含來了,又妒又氣︰「那就是說得賈寶玉了?那賈妃和老十四的孩子?」

「小兒謠言乃是上天之兆,不可不防啊!」烏思道獻媚地說︰「我看這就是應在賈寶玉身上。王爺,您是真龍天子,他是假的,又姓賈,所有說真真假假不希奇。黃袍,只有皇上能穿,他賈寶玉又是含玉而生,明明是說他想造反當皇上啊!」

「哦?」雍正雙眉緊鎖,眼中透出一道殺氣︰「再讓他活幾天,等老十四一進川陝,就把那個賈寶玉給我幹掉!」

夜探紅樓(四十三)

自從晴雯走了,賈五總覺得心裡有點空蕩蕩的。早上起來坐在窗前發呆,日子就是這麼過著,每天練一陣武功,然後就去看林妹妹。把晴雯教的工夫和十四阿哥的秘笈對照起來,只覺得一天天身輕體壯,武功倒是見長了不少。如果現在再碰上弘歷,肯定能打他個落花流水。不過就算武功再高,以後碰見了槍子兒也沒用。現在的槍還用的是黑色火藥,一硫二硝三木炭,威力也不怎麼大。

要是會造TNT就好了,一桿槍就能改造歷史。唉,怎麼就想不起炸藥是怎麼配的呢?只記得有個諾貝爾是靠造炸藥發財的。最容易造的炸藥好像是硝酸甘油,甘油還好說,可是硝酸哪裡去找呢?真後悔當年沒有好好學化學。

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得有人喊他︰「二哥哥,二哥哥。」

回頭一看,是探春。探春笑著說︰「一大清早兒的,起來就發呆,是不是又在想你們變法改革的事兒啊?」

「咦,你怎麼也知道了?」賈五奇怪地問。

「我聽趙姨娘講的,」探春滿臉不屑的樣子︰「她昨天晚上跑到我那裡,說要我少和你在一起,你混到變法的那幫人裡去了,遲早要倒霉。」

「哦,是這樣。」賈五嘴上應著,心裡卻很有點看不起探春的為人。就是趙姨娘再不好,好歹也是你的親媽,幹嗎老要擺小姐架子,跟當小老婆的媽媽劃清界限?姨娘來姨娘去的,連媽都不肯叫一聲。挺漂亮的一個女孩子,怎麼這麼勢利眼呢。

「二哥哥,你知道鳳姐姐病了,太太讓我來管這個園子。」探春熱心地說︰「我也想給咱們家裡搞點改革,先說給你聽聽。那天我去賴大家,和他家女兒說閒話兒,誰知他家那麼個園子,除他們帶的花、吃的筍菜魚蝦之外,一年還有人包了去,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剩。咱們這園子比他們家的大了一倍還多。如果只算比他們的多一半,加一倍算,一年就有四百銀子的利息,若此時也出脫生發銀子,自然小器,不是咱們這樣人家的事。若派出兩個一定的人來,既有許多值錢之物,一味任人作踐,也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園子裡所有的老媽媽中,揀出幾個本分老誠能知園圃的事,派准他們收拾料理,或許要他們交租納稅,或許問他們一年可以孝敬些什麼。一則園子有專定之人修理,花木自有一年好似一年的,也不用臨時忙亂;二則也不至作踐,白白辜負了東西;三則老媽媽們也可借此小補,不枉年日在園中辛苦,四則亦可以省了這些花兒匠山子匠打掃人等的工費。

將此有餘,以補不足。你說這樣行得通麼?」

賈五聽了,不由得心中對探春肅然起敬,這不就是包產到戶麼,比鄧小平足足早了兩百多年呢︰「好啊,好啊,」他連聲稱讚︰「妹妹這個真是好主意。」

「喲,可見得是哥哥妹妹了,又在互相吹捧啊?」黛玉笑著走了進來。

寶釵跟在黛玉後面,也笑著說︰「幸於始者怠於終,繕其辭者嗜其利,三妹妹要好好計劃一下才好。」

探春聽了點點,翻開花名冊︰「這一個老祝媽是個妥當的,況他老頭子和他兒子代代都是管打掃竹子,如今竟把這所有的竹子交與他。這一個老田媽本是種異稼的,稻香村一帶凡有菜蔬稻稗之類,雖是頑意兒,不必認真大治大耕,也須得他去,再一按時加些培場,豈不更好。只可惜蘅蕪苑和怡紅院這兩處大地方竟沒有出利息之物。」

寶釵微微一笑︰「你真是公門小姐,這蘅蕪苑其實更利害。如今香料鋪並大市大廟賣的各處香料香草兒,都不是這些東西?算起來比別的利息更大。怡紅院別說別的,單只說春夏天一季的玫瑰花,共下多少花?還有一帶籬笆上薔薇、月季、寶相、金銀籐,單這沒要緊的草花干了,賣到茶葉 藥 去,也值幾個錢。

要是那些媽媽們腦子活份,種點緊俏的,就更賺錢了。」

「呵呵,要是由著他們去,保不齊鴉片也能種上了。」賈五笑著說。

寶釵的臉色陡然一變,轉身走到窗前,看著籬笆上的花兒。

「三姑娘,三姑娘,」趙姨娘蹬蹬地跑了進來︰「好消息,好消息呀!」

黛玉和寶釵忙起身︰「姨娘坐,什麼好消息呀?」

趙姨娘坐了下來,擦擦頭上的汗,對著探春說︰「你舅舅派了好差使了!」

「我舅舅?」探春心裡大怒,你怎麼老怕別人不知道我是小娘養的?正準備頂她一句︰「我舅舅是王子騰,早升了九省巡按了!」

「對呀,就是你大舅趙昌,被內務府派去照顧皇上的飲食起居啦!」

「真的呀?」探春一肚子怒氣頓時化為無有了。照顧皇上起居,別看官兒不大,權力可不小,什麼大官都得巴結著他點兒。怕萬一他要是在皇上面前說上兩句壞話,誰都受不了。想到這裡,她親親熱熱地拉起趙姨娘的手︰「看來咱們趙家也要時來運轉了,那咱們趕快去告訴老爺吧!」

夜探紅樓(四十四)

看著探春和趙姨娘出去了,賈五和黛玉相視一笑。黛玉說︰「別看趙姨娘有點那個,對三妹妹和環兒還真算得上是個好媽媽呢!」

「可不是,」賈五說︰「環兒那小子一肚子壞水兒,偏偏對他媽還算是個孝子。」

「孝子?嘿嘿!」寶釵冷笑一聲︰「一個孝字,毀了多少人家!」

賈五一楞︰「寶姐姐,這話怎講?」

「一個小孩子,如果生下來就要承擔家族的仇恨,一切行動都是為了盡孝,為上一代報仇,沒有童年、沒有歡樂,甚至連良心都沒有了。」寶釵忿忿地說︰「就那伍子胥來說吧,為了報仇,愁白了頭髮,逼得救了他的漁丈人自殺,又勾引外國兵當了一回賣國賊。好在他殺的楚平王是個暴君。如果楚平王是個好皇上呢,伍子胥為了報仇,置國家和老百姓於不顧,他的良心能好受麼!」

賈五和黛玉都聽得呆住了。

寶釵自覺失言,訕訕地說︰「哦,天不早了,我該看我娘去了。」說罷就匆匆走了。

傍晚,御花園。

康熙沿著花徑走來走去,望著滿天星斗︰「天官動將星,漢地柳條青,萬里傳刁斗,三軍出井徑。唉,老十四的人馬應該已經過了黃河了吧!」

「皇上,十四阿哥吉人天相,肯定會馬到成功。」賈妃用綠玉盤端過一小杯紅葡萄酒︰「您嘗嘗這個,是法國進貢來的。」

康熙接過酒杯,湊到嘴邊聞聞︰「嗯,不錯,和我四十多年前喝的那個法國葡萄酒味道一樣。」他舉起酒杯,大聲念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皇上,應該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四人。才對呀。」賈妃笑嘻嘻地說。

「怎麼呢?你連李白都敢批評?」康熙饒有趣味地問。

「皇上,那李白是喝得不會數數兒了。您看,他自己是一個人,月亮算一個人,月亮照在地上的影子算一個人。已經三個人了是不是?可是月亮照在酒杯裡還有一個人影子呢,豈不是四個人了嗎?」賈妃調皮地說。

「酒杯裡的影子,酒杯裡的影子,」康熙長歎一聲︰「光陰似箭催人老啊!

那正是討伐吳三桂的時候,我坐在這石凳上,她給我倒了一杯酒。月光下,她的影子就映在這酒杯裡,誰想那竟然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皇上,您又想您當年的紅顏知己了?」賈妃笑著說。

康熙眼望著御水河邊的柳樹,老淚縱橫︰「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情之累人,刻骨銘心,你小娃娃家怎麼曉得。」

賈妃的臉色變得煞白,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兒,她忙扭過頭去擦掉眼淚。

一個太監匆匆走過來跪倒︰「皇上,四阿哥求見。」

「叫他進來。」康熙揮揮手,在石凳上坐下。

「父皇,」雍正行完禮後恭敬地說︰「兒臣已然就變法事宜和八旗王公及朝中大臣交換了意見,阻力很大呀。」

「哦?那你的意見呢?」

「自從上次父皇開導以後,兒臣認識到變法是大清子孫萬代的長久之計,墨守成規必有守不下去,天下大亂,亡國滅族的一天。」雍正琅琅而談。

「好!」康熙誇獎說︰「你和老十四是皇子裡最有才幹的,又是一母所生。

只是你心地不夠仁厚,是將才而不是帥才。有你輔佐老十四,我就放心了。」

「您就放心吧,我和十四弟最親了,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嘛。」

雍正拍著胸脯說︰「對了,現在山東,直隸一帶鬧旱災,又出了個什麼白蓮教。北京一帶也有謠言,您請看……」說著把一張紙遞了過去。康熙打開一看,上面寫著︰

「真真假假不希奇,黃袍嘴裡含著玉,真的禍事多,假的把國坐。」

賈妃的臉色馬上變了。

康熙想了一下︰「民謠嘛,其實都是人造的。當年李自成造反,不就是李巖給他編了個什麼歌兒︰吃他娘,穿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窮人們一聽,不用交糧食,就擁護李闖了。咱們八旗進關時,也是洪承疇給編了個歌兒︰『北方吹來八旗的風,驚醒我們苦弟兄,無產無業的快起來,陞官發財靠大清。』那些在旗的漢人大多是那時候投靠咱們的。凡是造反,就要先造輿論。

唉,我老了,又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夜探紅樓(四十五)

看著雍正遠去的背影,康熙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如果他們兄弟倆能齊心合力,我大清就有福了。」

「他呀,」賈妃不屑地撇撇嘴︰「只怕口不對心。」

「哎,老四雖然刻薄,可是他和老十四是一母所生麼。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你太多心了吧。」康熙笑著說。

「但是我多心,」賈妃不服氣地說︰「我總覺得四阿哥的眼睛後面,還有一雙眼睛!」

「呵呵,小孩子家家,怎麼跟老頭子老太婆似的疑神疑鬼。」康熙拍拍賈妃的手︰「這幾天啊,我怎麼總是做怪夢,夢見黃頭髮綠眼睛的外國人,架著紅夷大炮,殺進北京城來了。一炮下去,把八旗的馬隊轟的屍橫遍野。」

「皇上,我看過一回火器營操練,那大炮確實厲害,還有洋槍,」賈妃從康熙手裡把手抽了回來︰「弓箭長矛根本不是對手。咱們的軍隊也應該用上大炮洋槍才是。」

「唉,你知道我一直喜歡西洋的玩藝兒。叫國子監編寫了篇《律歷淵源》,介紹了中國和西方音樂各種理論、樂器製造、天文曆法,以及西方的數學與中國的算學;還叫戶部用西洋方法繪製了第一幅詳細的中國地圖。」康熙歎息著說︰「本來還想創建西洋式的學校,教西洋的科學工程,創建槍炮局,用洋槍洋炮取代大刀長矛。可是八旗王公們非要堅持祖宗之法,說什麼騎射乃滿州根本,朝中的腐儒們又要堅持孔子的正確思想,反對西化,說什麼科學技術是形而下,奇技淫巧,又趕上三藩叛亂,我的改革就無疾而終了。」

「皇上,我聽寶玉說過︰政治制度不改革,其他的改革都只是一句空話。」

賈妃說。

「有理,有理!」康熙站了起來︰「這寶玉還真是個人才。但他能一心一意輔佐老十四。老十四的改革如能成功,我大清就可望江山永固了。」

夏天到了,天也長了,吃過晚飯太陽還沒有落下去。陽光透過火紅的晚霞落在紅色的霞影紗帳子上,到處都是通紅一片,可是人映在牆上的影子倒顯得綠油油的。

黛玉坐在書案前,雙手托腮,癡癡地望著晚霞。小的時候在蘇州,李奶奶總愛抱著她看虎丘山上的晚霞。李奶奶把她的小腳丫兒盤在一起,教她唱︰「盤,盤,盤腳年。腳年整,烙花餅,花餅花,一擔茄子兩擔瓜,有錢的,買著吃,沒錢的,剁了她的腳步丫!」然後就用手掌在她的小腿上輕輕剁著,癢得她哈哈哈地笑。

「唉,李奶奶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她又想起了來北京之前,呂老師帶著她和五娘在西湖上船,那是暮春時分,輕風吹來,桃花紛紛隨風飄舞,晚霞中,江上迷霧也映的紅彤彤的。呂老師笑著說︰「你們兩個學生明天一定要寫一首絕句交上來!」誰知第二天,父親就叫自己隨賈雨村進北京來找姥姥了。

黛玉輕輕歎了一口氣,打開墨盒,把紙鋪好,心裡默默地說︰「呂老師,我現在給您寫詩了。」

她略想了一下,在紙上寫下︰花雨溶溶霧也紅。

「妹妹又在寫詩啊?我來看看。」賈五笑嘻嘻地走了進來︰「花雨溶溶霧也紅,落花輕盈,隨風遠去,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彷彿把江霧都洩得通紅,好美的意境啊!」

黛玉抬起頭向他笑笑︰「你又來逗我了。」

「妹妹,我這可是真心讚美呀!」賈五一本正經地說︰「當年唐伯虎給人家題詩,先寫下一句︰柳絮飛來片片紅。主人很不高興,說︰柳絮怎麼會是紅色的呢?唐伯虎一笑,在前面加上一句︰夕陽斜照桃花塢,一下子就成了神來之筆。

夕陽斜照桃花塢,柳絮飛來片片紅。好一個詩情畫意。妹妹這句︰花雨溶溶霧也紅,和唐伯虎不謀而合,可是比他的更要嫵媚幾分呢!」

黛玉把毛筆在墨盒裡蘸了一下,繼續寫︰東風無力小舟輕。

「輕風吹拂,若有若無,心情恬靜,如小舟之輕,好!」賈五站在黛玉的身後,聞到黛玉身上傳來的一陣陣幽香,心裡一蕩。

「嘻嘻,看來你還真像是我的知音呢!」黛玉打趣地說,手裡接著寫︰雲含春夢千峰碧。

「唔……落花和小舟是近景,雲和山峰是遠景,由近及遠,特寫再轉成遠鏡頭,還有一個夢字,如夢美景啊!」

「特寫?鏡頭?你說什麼呢?」黛玉奇怪地問。

「呵呵!說來話長,妹妹,你接著寫,該結尾了,看你有什麼神來之筆。」

黛玉沉思了一下,在紙上寫下︰月滿寒江夜有聲。

「好!」賈五忍不住叫了出來︰「那年我在雲南洱海看月亮,圓圓的月亮,高高掛在天上。湖水粼粼,滿湖都是月亮的影子呢!這個有字用得更妙,本來是萬籟俱寂,似乎什麼聲音都沒有,可是仔細聽聽,江上的風聲,輕波拍船聲,隱隱地似乎還有遠山的鳥鳴聲。此時無聲即有聲啊!」

「越來越混說了,」黛玉用手指在自己臉上著羞他︰「你什麼時侯去過洱海?怕是做夢吧?」

「夢裡去過也不錯呀!」賈五笑著說︰「好妹妹,你做夢都去過哪裡呀?」

「昨天有一個好怪的夢,」黛玉沉思地說︰「我自己在大街上走,背著一個好奇怪的包兒,裡面都是書。街上有好多四個輪子的車自己跑來跑去,沒有馬拉的。然後我走到一個好大的園子裡,園子裡的人都穿著好奇怪的衣服。裡面還掛著一塊匾,上面寫著︰《北京大學》。」

夜探紅樓(四十六)

雍王府後花園。

雍正完練了一路劍法,烏思道急忙遞上濕毛巾︰「王爺,您的劍法越來越精妙了,當今武林,怕沒有人是您的對手了。」

「呵呵,這倒不一定,」雍正一面擦著汗,一面得意地笑著︰「老十四,還有那江南八俠,武功都不弱啊!」

「他們都不行,我看過了因的功夫,怕在您手下走不了一百個回合。」烏思道討好地笑著︰「那首童謠您跟皇上講了?」

「講啦!」

「皇上說什麼沒有?」

「沒有。不過呀,老頭子的疑心病重著呢!嘴上不說,心裡肯定犯嘀咕。」

雍正大搖大擺地在石凳上一坐︰「我要你去查訪朝裡官員的劣跡,你可辦得如何了?」

「王爺,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我查過的官兒們,沒有一個不貪污的。」烏思道搖搖頭說︰「幾十萬兩銀子簡直都不算什麼,上百萬的有好幾個,還有上千萬的呢!」

「好!」雍正一拍大腿︰「抓住了他們的短處,就不怕他們不和我保持一致了!」

「王爺,您真要用他們哪?老百姓可是恨他們恨得牙癢癢的。」

「先利用他們一下,等我的皇位坐穩了,就……」雍正作了個砍頭的手勢︰「喀喳!他們搜刮來的銀子還不全歸國庫了,老百姓也會稱讚咱英明。過河拆橋麼,哈哈!」

榮國府,趙姨娘的房間。

烏思道呼嚕呼嚕地抽了一口水煙袋,吐了個煙圈兒,得意地說︰「這迴環兒這個世襲就沒跑兒了。雍王爺手辣心黑,真是帝王之才!」

「嘿嘿!」趙姨娘冷笑一聲︰「兔子打光了就殺獵狗,等他真當了皇上,怕也沒有你的好果子吃!」

「哎,我可是大功臣,他的那條計劃不是我幫忙搞成的?」烏思道不在乎地說。

「大功臣,聽說過殺人滅口嗎?」趙姨娘扁扁嘴說。

正說到這裡,賈環哭喪著臉跑了進來。趙姨娘見他這樣子,就沒好氣地問︰「又是哪裡墊了錢窩來了?」一問不答,再問時,賈環便說︰「同寶姐姐玩的,鶯兒欺負我,賴我的錢。寶玉哥哥攆我來了。」

趙姨娘啐道︰「誰叫你上高台盤去了?下流沒臉的東西!哪裡玩不得?誰叫你跑了去討沒意思!」

可巧鳳姐在窗外過,都聽在耳內。便隔窗說道︰「大夏天的又怎麼了?環兄弟小孩子家,一半點兒錯了,你只教導他,說這些淡話作什麼!憑他怎麼去,還有太太老爺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現是主子,不好了,橫豎有教導他的人,與你什麼相干!環兄弟,出來,跟我玩去!」

烏思道慌忙躲到屏風後面,趙姨娘也不敢作聲。

賈環平日怕鳳姐比怕王夫人更甚,聽見叫他,忙唯唯的出來。

鳳姐向賈環道︰「你也是個沒氣性的!時常說給你︰要吃、要喝、要玩、要笑,只愛同那一個姐姐妹妹哥哥嫂子玩,就同那個玩。你不聽我的話,反叫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著壞心,還只管怨人家偏心。輸了幾個錢?就這麼個樣兒!」

賈環見問,只得諾諾的回說︰「輸了一、二百個錢呢!」

鳳姐道︰「虧你還是爺們兒,輸了一、二百錢就這樣!」回頭叫豐兒︰「去取一弔錢來,姑娘們都在後頭玩呢,把他送了玩去。你明兒再這麼下流狐媚子,我先打了你,打發人告訴學裡,皮不揭了你的!為你這個不尊重,恨得你哥哥牙根癢癢,不是我攔著,窩心腳把你的腸子窩出來了!」喝道︰「去吧!」

看著鳳姐帶著賈環走遠了,烏思道才從屏風後面轉出來。趙姨娘流著眼淚,說︰「這下你可看見了吧,看見我們娘兒倆過得是什麼受氣的日子了吧!」

烏思道面色鐵青︰「好你一個王熙鳳,竟敢如此欺人!」

趙姨娘幽幽地說「了不得,了不得,他這個主兒,這一分傢俬要不都叫他搬送到娘家去,我也不是個人。」

烏思道把趙姨娘摟到懷裡︰「別怕,別怕,看我略施小計,一定要搞得這榮國府裡雞犬不寧!」

夜探紅樓(四十七)

烏思道兩手在趙姨娘身上放肆地揉搓著,忽然說︰「我知道王熙鳳為什麼恨你了。」

「嗯?」趙姨娘軟軟地靠在他的懷裡。

「你們閤府上下,只有你比她的奶子大!」烏思道色迷迷地說。

「呸!不要臉的東西,你都看過誰啦?」趙姨娘假做生氣地罵道。

烏思道剛要說話,只聽外面一聲響,不知何物,大家吃了一驚不小。

忙問時,原來是外間的窗戶沒有扣好,掉了下來。趙姨娘罵了丫頭幾句,自己帶領丫鬟上好窗戶,叫烏思道還悄悄地從角門出去,自己才去上房打發賈政安歇。

房脊上伸出個頭來,正是弘歷。他吐吐舌頭︰「好懸乎,要是老烏知道我撞見了他的私情非氣昏了不可。那趙姨娘真是火暴身材,老烏的艷福不淺。父王的情報也真是滴水不漏啊。」想到這裡,他歎了一口氣,自己的身世還能瞞他多久呢?

弘歷身上有一張賈環給他搞來的榮國府地圖,可是進來走走就轉了向。這次夜探賈府,主要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麼關於自己身世的證據,也好先下手為強,省著夜長夢多,以後落到雍親王手裡可就麻煩了。

再有也想看看賈老太太、賈政他們的模樣兒,畢竟是自己的親姥姥、親舅舅麼。賈母是個滿和氣的老太太,看著就覺得親;賈政假模假事的偽君子樣兒,也挺合自己的胃口。誰知從賈母那裡出來就走錯了路,看見了烏思道的香艷場面。

弘歷掏出地圖,藉著月光看了看,向著瀟湘館的方向奔去。

瀟湘館的窗子開著,透過紗窗望去,賈五剛剛走進黛玉的房間。

弘歷心裡一陣緊張,自從那此被賈五打了以後,他就開始怕起賈五來了。

賈五走進房來了,見黛玉淚痕滿面,便問︰「妹妹,又是誰氣著你了?」

黛玉勉強笑道︰「誰生什麼氣。」

旁邊紫鵑將嘴向床後桌上一努,賈五會意,往那裡一瞧,見堆著許多東西,卻是些筆、墨、各色箋紙、香袋、香珠、扇子、扇墜……等物,外有虎丘帶來的自行人、酒令兒、水銀灌的打觔斗小小子、沙子燈、一出一出的泥人兒的戲,就知道是寶釵送來的江南土產小玩藝兒,便取笑說道︰「哪裡來的這些東西,不是妹妹要開雜貨鋪啊?」

黛玉也不答言,紫鵑笑著說︰「二爺還提東西呢,因寶姑娘送了些東西來,姑娘一看就傷起心來了。我正在這裡勸解,恰好二爺來的很巧,替我們勸勸。」

賈五明知黛玉是見物思鄉,便笑著說︰「你們姑娘的緣故想來不為別的,必是寶姑娘送來的東西太少,所以生氣傷心。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叫人往江南去,與你多多的帶兩船來,省得你淌眼抹淚的。」

黛玉聽了這些話,也知寶玉是為自己開心,也不好推,也不好任,便說道︰「我任憑怎麼沒見世面,也到不了這步田地,因送的東西少,就生氣傷心。我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孩子,你也忒把人看得小氣了。我有我的緣故,你那裡知道。」

說著,眼淚又流下來了。

賈五忙走到床前,挨著黛玉坐下,將那些東西一件一件拿起來擺弄著細瞧,故意問這是什麼,叫什麼名子;那是什麼做的,這樣齊整;這是什麼,要他做什麼使用;又說這一件可以擺在面前,又說那一件可以放在條桌上面當古董兒倒好呢。一味的將些沒要緊的話來逗黛玉開心,黛玉只是不說話。

賈五忽然看見床上有一張詩稿,就拿起來讀︰月色涼如水,星光似水柔;紅燈傳碧盞,笑語下蓮樓;夢醒人不在,鄉思一段愁;隨風飄萬里,萬里恨悠悠。

賈五看到這裡,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家,中秋和媽媽一起賞月,元宵和女朋友一起觀燈猜謎,春節和哥們兒打牌鬥酒,就癡癡地發起呆來了。

黛玉見賈五如此,自己心裡倒過意不去,便拿起一個瓷燒的麒麟,說︰「寶玉,你看看這個,和那天墜兒偷走的那個好像。」

弘歷當然知道墜兒,是烏思道派來賈府臥底的,後來又被趕了出去。他趕緊豎起耳朵仔細聽。

賈五接過麒麟,看了看︰「可不是,像得厲害。對了,妹妹,林家給你的最後那封信你收好了吧?」

「收好了,」黛玉眼圈又紅了︰「在我的梳妝櫃的抽屜裡呢。」

弘歷聽了心裡一喜,這個大概就是我要找的東西了。

只聽黛玉又說︰「你不用在這裡混攪了。咱們到寶姐姐那邊去吧。」

賈五巴不得黛玉出去散散悶,解了鄉愁,便說︰「寶姐姐送咱們東西,咱們原該謝謝去。」

黛玉道︰「自家姊妹,這倒不必。只是到他那邊,薛大哥回來了,必然告訴他些南邊的古跡兒,我去聽聽,只當回了家鄉一趟的。」說著,淚水又在眼眶裡打轉兒。

賈五便站著等他。黛玉只得同他出來,往寶釵那裡去了。

弘歷見二人走遠,冷笑了一聲,從屋脊上跳到地下。

夜探紅樓(四十八)

弘歷四下看看,剛要進黛玉的屋子,忽然見遠遠地走來一個女孩,彷彿是賈環拿來的畫像上的晴雯。他聽烏思道說過,了因和尚被晴雯打了個重傷,估計自己肯定不是對手。媽的,怎麼她來的這麼不湊巧,只好等下次再來了。弘歷心裡暗罵著,悻悻地溜出了榮國府。

「寶二爺,林姑娘,」五兒扮裝的晴雯笑著走進瀟湘館︰「咦,人都哪裡去了?」

「他們呀,」紫鵑從後面走出來︰「去了寶姑娘那裡了。晴雯,你有什麼事兒?」

賈五和黛玉到了蘅蕪院,不巧寶釵出去了。兩個人就在園子裡隨意漫步,觀賞月景。

又是十五了,月亮又圓又亮,晃的人幾乎不敢逼視。記得北京的月亮沒有這麼亮啊,賈五心裡暗想,還是因為沒有污洩的緣故?唉,這麼漂亮的北京星空,怎麼後來搞成了那麼灰濛濛的?不肖子孫啊。

黛玉望著月亮,輕輕地念著︰「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

「唉,」賈五歎息一聲︰「那蘇大鬍子文章是寫得不錯,只是人品忒不怎麼樣!」

「此話怎講?」黛玉奇怪地問︰「就是那王安石三難蘇學士的故事,也只不過說他少年時過於狂妄罷了,於人品有什麼關係呢?」

「妹妹聽說過春娘的故事麼?」

「沒有。你知道,我是看不到什麼閒書的,」黛玉看了賈五一眼,低下頭去說︰「除了你給我的。」

「春娘是蘇東坡的一個侍妾,」賈五看著黛玉說︰「人漂亮,文采也好。春娘去廟裡上香時,被城裡一個惡少看見了,驚為天人。那惡少就去找蘇東坡,提出要用自己的一匹名馬來交換春娘。蘇東坡一來是個馬迷,二來畏懼那惡少的權勢,三來對春娘也沒有新鮮感了,就同意了這筆交易。」

「那春娘呢?」黛玉關切地問。

「春娘是個烈性子的人,聽到這消息就撞樹自盡了。臨死前寫下一首詩。」

賈五望著月亮,慢慢吟道︰「為人莫為女兒身,百般苦樂由他人。今時始知人賤畜,次生苟活任誰真。」

「為人莫為女兒身,百般苦樂由他人。」黛玉低低聲地重複著,淚水流了下來。

賈五忙幫黛玉抹去淚水︰「好妹妹,別難過。都是我不好,惹你傷心了。」

「唉,沒有什麼,」黛玉勉強笑著說︰「我是想,女人都是那麼命苦,男人又都是那麼負心。」

「沒有啊!」賈五拍著胸脯說︰「我就不是那負心的男人。」

「寶玉,」黛玉抬起頭來,明亮的月光映在她的眼眸上,美麗,深邃,而又溫柔。賈五不由得看呆了。

「這些天我好像總有一種預感,」黛玉幽幽地說︰「好像我們要大禍臨頭了似的。我好害怕。」

賈五貼在黛玉的身上,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溫暖,不由得湧起了一種慾望,想要把黛玉抱在懷裡。不過,這個時候這麼做,是不是有點乘人之危呢。他用力抑制著自己,只是輕輕拉起黛玉的手︰「妹妹,別怕,有我呢。」

兩個人面對面地拉著手,在月光下,賈五覺得只聽得見黛玉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過了不知多久,淚水又湧上了黛玉的眼睛。

「妹妹,別哭,妹妹,」賈五柔情地說。

「沒有,」黛玉解嘲地說︰「現在好多了,沒有前些時候那麼多眼淚了,好像都流完了似的。」

賈五打了個寒戰,他猛然間想起曹雪芹說的「淚盡而逝」,不由得緊緊抓住了黛玉的手,痛得黛玉叫了起來。

賈五急忙把手放鬆,抱歉地看著黛玉︰「妹妹,別怕,大不了,我們一起逃出這個賈府。」

「逃?」

「是啊,我們逃到江南,逃到蘇州去。」

黛玉平生有兩個最大的望︰一是和寶玉在一起;二是回蘇州家鄉看看。現在這兩個望都可以實現了麼?她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賈五︰「寶玉,你可不許騙我。」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賈五堅定地說道,又伸出了自己的小姆指︰「要不,我們來拉勾?」

正在此時,忽然聽得湖邊傳來一陣琴聲。

夜探紅樓(四十九)

琴聲清越悠揚,忽而又轉為富麗堂皇。黛玉凝神聽著︰「真是琴中高手!」

賈五是見過世面的人,音樂會參加過不少,床底下經典音樂的盜版光盤就有一箱子。眼前此人雖然古琴彈得不錯,但是還夠不上專業水平,去年一個什麼晚會上那個梳大辮子的白衣小姑娘就比他彈得好。不過,既然林妹妹誇獎,自己當然也要讚揚幾句。

還沒有想好贊什麼,琴聲忽然轉得婉轉淒涼。黛玉拉起賈五的手,兩人順著琴聲走去。

琴聲由淒涼又轉為悲傖,一個少女的聲音隨著琴聲唱了起來︰「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飄流?為神有靈兮何使我處天南海北頭?」

「是蔡文姬的胡茄十八拍呢!」賈五說。

黛玉「嗯」了一聲,眼睛裡又充滿了淚水。

歌聲又變的淒苦悲憤︰「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負神兮神何亟我越荒州?!」

餘音在夜空迴盪,樹上的樹葉沙沙做響。賈五不禁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他緊緊拉著黛玉的手,黛玉擦了一下眼淚,繼續向著琴聲走去。

翻過小土坡,只見湖水邊上的大柳樹上掛著一個紅燈籠,樹下則擺著一架琴台。琴台邊上有一個小供桌,上面放著一個香爐。琴前坐著一個女孩子,一習白衣,滿頭的長髮像烏雲一樣灑落下來,正是妙玉。

賈五不由得看呆了。

只見妙玉歎息了一聲,擦了一下眼睛,拿起幾支香,就著燈籠點著了,插在香爐裡。一屢青煙裊裊地升了起來,妙玉雙膝跪下︰「可卿姐姐英魂不遠,請飲此一杯。」說著把桌上的酒杯端了起來,向空中一灑,點點水珠落入湖中。

「可卿,是秦可卿麼?」賈五好奇怪︰「她和妙玉有什麼關係呢?」

妙玉站了起來︰「姐姐,你的紅樓夢的曲子我也學會了,你聽聽。」說著又走到琴前坐下,調弄了一會兒。

黛玉輕輕地說︰「君弦太高了,與無射律只怕不配呢。」

只聽得妙玉隨著琴聲唱道︰「開鴻蒙,誰為清種?都只為明月情濃。」

黛玉聽了,啞然失色道︰「怎麼忽然作變徵之聲了?音韻可以裂金石了,只是太過。」

賈五問︰「太過便怎麼?」

黛玉說︰「恐怕不能持久。」

正說著,只聽得「蹦」的一聲,弦斷了。

妙玉站了起來,笑著說︰「琴中忽出異音,想必是有高人在場,何不出來相見?」

賈五忙拉著黛玉從樹蔭裡走出來,笑著說︰「怕打擾了你呀,你的琴彈得真好。」

妙玉見是賈五,不由得一怔,也不理他,向著黛玉說︰「你來得正好,我正想請你喝茶呢。」

「喝茶也算我一個呀!」櫳翠庵後面轉出來一個人,正是寶釵。

「你們今天怎麼都在這裡埋伏著呢?」妙玉笑著說︰「好,你們等著,我去燒茶。」說著便把寶釵和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隨他出去,賈五悄悄的隨後跟了來。

只見妙玉讓他二人在耳房內,寶釵坐在榻上,黛玉便坐在妙玉的蒲團上。妙玉自向風爐上扇滾了水,泡了一壺茶。賈五便走了進來,笑道︰「騙你們吃體己茶呢!」二人都笑道︰「你又趕了來騙茶吃,這裡並沒你的。」

妙玉拿出兩隻杯來,一個旁邊有一耳,杯上鐫著三個隸字,後有一行小真字是「晉王愷珍玩」,又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於秘府」一行小字。妙玉斟了一杯遞與寶釵,那一隻形似缽而小,也有三個垂珠篆字,鐫著「點犀盂」。

妙玉斟了一盂與黛玉,仍將前番自己常日喫茶的那只綠玉斗來斟與賈五。

賈五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就是個俗器了。」

妙玉道︰「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只怕你家裡未必找的出這麼一個俗器來呢!」

賈五笑道︰「俗說隨鄉入鄉,到了你這裡,自然把那金玉珠寶一概貶為俗器了。」

妙玉聽如此說,十分歡喜,執壺向斗內斟了一杯。賈五細細吃了,果覺輕浮無比,賞贊不絕。妙玉正色道︰「你這遭吃的茶是托他兩個福,獨你來了,我是不給你吃的。」

賈五笑道︰「我深知道的,我也不領你的情,只謝他二人便是了。」

妙玉聽了,方說︰「這話明白。」

黛玉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

妙玉冷笑道︰「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總捨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你怎麼嘗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哪有這樣輕浮,如何吃得?」

賈五聽了一楞,上小學時聽老師說過,雪花飄落時吸附了許多塵土,所以雪水是很髒的。自己也試過一次,用小罐頭盒裝滿了雪,放在爐子上,結果化出來的都是泥湯兒。想到這裡,不禁向杯中的看了一眼,清澈透明。是200年以前空氣中的灰塵少吧,還是妙玉有個什麼過濾的法子?

黛玉知妙玉天性怪僻,不好多話,亦不好多坐。吃完茶,正要約著寶釵走出來,忽然見妙玉對她使個眼色。

黛玉跟妙玉走到裡屋,妙玉小聲問黛玉︰「你家是蘇州人麼?」

「是啊,你也是麼?」黛玉說。

「算是吧,你父親家哥兒幾個?」

「就他一個人。」

「堂兄弟呢?」

「也沒有。」

「咦,」妙玉奇怪地說︰「他不是叫林如海嗎?」

「是啊,」黛玉也奇怪了︰「你認識林家人嗎?」

「不,不認識,」妙玉支支吾吾地說︰「隨便問問,隨便問問。」

夜探紅樓(五十)

烏思道坐在紅木子上,翹著二郎腿,一顛一顛的,得意地說︰「十四阿哥的人馬已經過了臨潼了,現在咱們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啊!」

趙姨娘給他斟上一杯茶︰「別樂得太早了,你們那一肚子花花腸子,搞不成就是掉腦袋的事兒。」

「大丈夫處世,有機緣立功名,就是羅鍋兒趴馬路死了也直了。」烏思道笑著說︰「再說了,我就是個活諸葛,算無遺策,算無遺策呀!」

趙姨娘嘻嘻一笑︰「你就會吹牛。對了,你不是說一定要搞得這榮國府裡雞犬不寧麼,這麼多天了,也沒見你憋出個屁來!」

「呵呵,你還記著哪!」烏思道一笑,從懷裡掏出了一樣東西︰「你看看這個。」

趙姨娘接過來一看,是個香袋兒,華麗精緻,固是可愛,但上面繡的並非花鳥等物,一面卻是一男一女兩個人赤條條的盤踞相抱,一面是幾個字︰「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險峰」。

趙姨娘滿面通紅,「呸」地啐了一口︰「你這個老不正經的,是從哪個小娼婦那裡拿來的!」

「什麼呀?」烏思道忙分辯說︰「這個叫繡春囊,憑著它,就可以把賈府鬧個天翻地覆!」

「怎麼會呢?」

「你聽我說呀!」烏思道嘿嘿一笑︰「那大觀園裡除了寶玉那小子外,住的都是黃花閨女,如果和男人有了私情,她們的名聲、賈府的名聲,還不全都完蛋了?再說了,賈府現在主事兒的就是那個鳳辣子,如果出了漏子,還不得先怪罪她?」

「哦?」趙姨娘好像明白了什麼。

「我們想辦法讓這繡春囊到老太太,或者王夫人手裡,就說是在大觀園裡揀的,然後啊,你就盡等著看熱鬧吧!」烏思道得意地說。

「哪,你是說,讓我把這個繡春囊交給她們?」

「不行,她們會懷疑你,得找個她們信得過的。」烏思道說︰「我們去園子裡看看。」

盛夏的下午,大觀園裡靜靜的,只聽得見蟬鳴的聲音。

烏思道和趙姨娘躲在大柳樹後面,只見賈母房內的小丫頭子名喚傻大姐的笑嘻嘻走來。趙姨娘心裡一喜,說道︰「好,就是她了,」忙把繡春囊扔到小路中央。

原來這傻大姐年方十四、五歲,是新挑上來的與賈母這邊提水桶掃院子專作粗活的一個丫頭。只因他生得體肥面闊,兩隻大腳作粗活簡捷爽利且心性愚頑,一無知識,行事出言,常在規矩之外。賈母因喜歡他爽利便捷,又喜他出言可以發笑,便起名為「傻大姐」,常悶來便引他取笑一回,毫無避忌。因此又叫她作「癡丫頭」。她縱有失禮之處,見賈母喜歡他,眾人也就不去苛責。這丫頭也得了這個力,若賈母不喚他時,便入園內來頑耍。今日正在園內掏蛐蛐兒,蛐蛐兒跳走了,她就隨著趕了過來。

傻大姐看到路上有一個花紅柳綠的東西,就拾了起來。這癡丫頭原不認得是春意,便心下盤算︰「敢情是兩個妖精打架?不然必是兩口子相打。」左右猜解不來,想想要去拿去與賈母看看,就笑嘻嘻的一壁看,一壁走。

烏思道和趙姨娘看了相視一笑。

邢夫人在王夫人處坐了一回,也就往園內散散心來。剛至園門前,只見傻大姐的笑嘻嘻走來,手內拿著個花花綠綠的東西。邢夫人說︰「這癡丫頭,又得了個什麼狗不識兒這麼歡喜?拿來我瞧瞧。」

傻大姐見了邢夫人如此說,便笑道︰「太太真個說的巧,真個是狗不識呢!

太太請瞧一瞧。」說著,便送過去。

邢夫人接來一看,嚇得連忙死緊攥住,忙問︰「你是那裡得的?」

傻大姐道︰「我掏蛐蛐兒在山石那邊揀的。」

邢夫人道︰「快休告訴一人。這不是好東西,連你也要打死。皆因你素日是傻子,以後再別提起了。」

這傻大姐聽了,反嚇得黃了臉,說︰「再不敢了。」磕了個頭,呆呆而去。

賈五坐在山石上練了一陣內功吐納,看見傻大姐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就問道︰「喂,你跑什麼呢?」

傻大姐看看賈五︰「我不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就匆匆跑了過去。

賈五一怔,怎麼連傻大姐也變得這麼奇怪起來了?唉,這賈府內疑點越來越多,妙玉怎麼會和秦可卿是姐妹呢?她又會唱紅樓夢的曲子,哪是警幻仙姑給寶玉托的夢麼。「開鴻蒙,誰為清種?都只為明月情濃。」誰為清種?說得可是清朝皇室的隱秘?都只為明月情濃,說得可是懷念明朝?

夜探紅樓(五十一)

賈五正在琢磨,只見五兒扮的晴雯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二爺,娘娘派人來找你,快去吧。」

賈五聽得聲音不對,就問︰「你怎麼了?傷風了麼?」

五兒揉了揉鼻子︰「還好,就是鼻子不通氣兒,你快去吧。」

賈五摸摸五兒的頭,滾燙的,忙說︰「你趕快回去休息吧,多喝點熱水,發發汗,叫襲人派人去請大夫。」

襲人此時正在王夫人房裡,進行每五天一次的工作匯報。

襲人說︰「我只想著討太太一個示下,怎麼變個法兒,以後竟還教二爺搬出園外來住就好了。」

王夫人聽了,吃一大驚,忙拉了襲人的手,問道︰「寶玉難道和誰作怪了不成?」

襲人連忙說︰「太太別多心,並沒有這話。這不過是我的小見識。如今二爺也大了,裡頭姑娘們也大了,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再說又有些輕浮的丫頭,成天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正說著,邢夫人一掀簾子走了進來,襲人忙過去施禮,只見邢夫人把臉一沉︰「襲人出去!」

襲人忙退了出去。王夫人奇怪地問︰「嫂子,出什麼事了嗎?」

鳳姐房內。

鳳姐在炕上歪著,賈蓉在炕沿上半跪著。

賈蓉笑著說︰「我父親打發我來求嬸子,說上回老舅太太給嬸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請一個要緊的客,借了略擺一擺就送過來。」

鳳姐笑道︰「也沒見你們,王家的東西都是好的不成?你們那裡放著那些好東西,只是看不見,偏我的就是好的。」

賈蓉向鳳姐擠擠眼,笑嘻嘻地說道︰「哪裡有這個好呢,只求嬸子再疼疼我吧!」

那鳳姐只管慢慢的喫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罷了,你且去吧。晚飯後你來再說,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

賈蓉應了一聲,方慢慢的退去。

賈蓉才走,就聽有人報︰「太太們來了。」鳳姐聽了十分詫異,不知為何事親來,與平兒等忙迎出來。只見邢夫人洋洋得意,王夫人氣色更變,鳳姐心知不好,忙陪笑問道︰「兩位太太今日高興,到這裡逛逛。」

王夫人喝命︰「平兒出去!」平兒見了這般,著慌不知怎麼樣了,忙應了一聲,帶著眾小丫頭一齊出。

鳳姐也著了慌,不知有何等事。只見王夫人含著淚,從袖內擲出一個香袋子來,說︰「你瞧。」鳳姐忙拾起一看,見是繡春囊,也嚇了一跳,忙問︰「太太從哪裡得來?」

王夫人見問,越發淚如雨下,顫聲地說道︰「我從哪裡得來?我拿你當個細心人,把閤府上下都交給了你,誰知你也和我一樣。這樣的東西大天白日明擺在園裡的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頭拾著,不虧你婆婆遇見,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

邢夫人早就看王夫人和鳳姐不順眼,榮國府的世襲是賈赦的,當家的女主人就應該是自己,誰知道賈母偏心,把管家大權交給了王夫人。王夫人又交給了鳳姐。鳳姐雖然是自己的兒媳婦,卻仗著賈母寵愛,王夫人又護著,對自己敬而遠之,陽奉陰違。自己當媳婦受了那麼多氣,好不容易熬到婆婆了,卻沒有一個可以出氣的媳婦。今天總是找到機會了。

邢夫人想到這裡嘿嘿一笑,擺出婆婆譜來︰「我且問你,這個東西如何遺在那裡來?」

鳳姐聽得,嚇得更了顏色,忙問︰「太太們怎知是我的?」

王夫人又哭又歎說道︰「你反問我!你想,一家子除了你們小夫小妻,餘者老婆子們,要這個何用?自然是那璉兒不長進下流種子那裡弄來。你們又和氣,當作一件頑意兒,你還和我賴!」

鳳姐聽說,又急又愧,登時紫漲了面皮,便依炕沿雙膝跪下,也含淚訴道︰「太太說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辯我並無這樣的東西。但我縱有,也只好藏在家裡,焉肯帶在身上各處去?還有那邊太太常帶過幾個小姨娘來,皆系年輕侍妾,他們更該有這個了。還有那邊珍大嫂子,她不算甚老,她也常帶過佩鳳等人來,焉知又不是他們的?再說園內丫頭太多,保得住個個都是正經的不成?」

邢夫人早聽說鳳姐和寧國府的賈蓉來往甚密,便冷笑一聲︰「那咱們和東府斷絕來往如何?」

鳳姐臉又是一紅說︰「太太說得是。咱們且平心靜氣暗暗訪察,才得確實。

如今惟有趁著賭錢的因由革了許多的人這空兒,把周瑞媳婦旺兒媳婦等四、五個貼近不能走話的人安插在園裡,以查賭為由,趁此機會,凡年紀大些的,或有些咬牙難纏的,拿個錯兒攆出去配了人。」

王夫人聽了便叫人傳了周瑞家的等人進來。邢夫人又是冷笑一聲︰「你的人手怕不大夠吧?我把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叫來陪你們一起搜查如何?」

一時,周瑞家的與吳興家的、鄭華家的、來旺家的、來喜家的五家陪房進來了。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也來了。

這王善保家正因素日進園去那些丫鬟們不大趨奉她,她心裡大不自在,要尋她們的故事,恰好生出這事來,便對王夫人說︰「不是奴才多話,論理這事該早嚴緊的。這些丫頭們一個個倒像千金小姐了。別的都還罷了,太太不知道,一個寶玉屋裡的晴雯,那丫頭仗著他生的模樣兒比別人標緻些,又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得像個西施的樣子,一句話不投機,他就立起兩個騷眼睛來罵人。」

王夫人自己生得醜,最恨的就是漂亮女孩子。自從賈政娶了趙姨娘之後,自己守了二十幾年的活寡,虎狼之年,日子實在難打發。現在到了更年期,更是喜怒不定,聽了這話,猛然觸動往事,便問鳳姐道︰「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裡罵小丫頭,這丫頭想必就是他了。」

夜探紅樓(五十二)

賈五騎著馬在前面一溜兒小跑,茗煙騎著大青騾子緊緊跟著。才到鼓樓西大街,路邊忽然撞出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幾乎碰了賈五的馬頭。那馬長嘯一聲,前蹄立起一人多高,好不容易才停下,差點把賈五從馬上甩了下來。

那老婦人嚇得一屁股坐到了路當中。茗煙跳下騾子︰「嘿,老太婆!你找死啊!」

賈五急忙做手勢止住茗煙,自己跳下馬來,伸手去扶那老婦人︰「大娘,您摔得不要緊吧?」

那老婦人躺在地上不動,用袖子蒙著臉嘴裡叫著︰「哎喲,可摔死俄啦,俄都動不了啦!」

茗煙罵道︰「你個外地來的老幫子,還想訛上爺們兒不成!」

賈五瞪了茗煙一眼︰「你住嘴!」又從懷裡掏出了二十兩銀子,遞給那老婦人︰「老太太,都是我不好,您先去找個大夫看看,如果不夠再去我家找我。」

那老婦人忽然「噗哧」一笑,從地上站起來,撣撣身上的土︰「真是孺子可教也,怪不得甘鳳池喜歡你。」

賈五一楞,忽然發現那老婦人其實也不老,特別是一雙眼睛,像少女一樣閃著俏皮的光。

那婦人在賈五的臉上仔細看了看,歎了一口氣︰「天門晦暗,惡運纏身,一年之內,怕還有血光之災呢。」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玉佛遞給賈五︰「你帶著這個吧,能不能闖得過去,就看你的造化了。」

賈五剛要說什麼,只見那婦人迅速閃入一條小巷子,就不見了。

紫禁城內長春宮。

賈妃慈愛地摸摸賈五的頭︰「又長高些了。皇上後天要開個千叟宴,要有詩文比賽。我跟皇上說了,叫你來顯露一下。」

賈五心想︰變法的事情困難重重,怎麼還有這份閒心。他歎了一口氣︰「十四阿哥最近有什麼消息麼?」

賈妃臉一紅︰「他麼,聽說快到青海了。」

太監秦六走進來跪下︰「稟娘娘,內務府給您送冰塊兒來了。」

賈妃擺擺手。秦六指揮著兩個小太監把一塊二尺見方、半尺厚的冰塊放到屋子中央的金漆大木盆裡,然後知趣地退了出去。

屋子裡頓時涼快了下來,賈妃抓了幾個荔枝放在冰塊上,對賈五說︰「那天娘來這裡,說你不小了,也該考慮娶親了。」

賈五不由得臉一紅,仔細聽著。

「老太太是希望親上加親。咱們家親戚里面,說相貌,薛寶釵姑娘可是一等一的,而且薛家大富,寶釵姑娘的脾氣,身體都好。咱們賈府,你也知道,現在是寅吃卯糧,出得多,入得少,這個架子馬上就要支撐不住了。」

賈五一聽吃了一驚,忙說︰「不,我不要娶寶姐姐。」

「為什麼?」賈妃奇怪地問︰「她那麼漂亮你還不喜歡?莫非,莫非你心裡有了別人不成?」

「我,我喜歡林黛玉。」賈五吃力地說。

「林黛玉?!」賈妃的臉色馬上沉了下來︰「她雖然漂亮,可是身子那麼單薄,不像個有壽的。」

「除了她,我誰也不娶。」賈五堅定地說。

「你,」賈妃氣得渾身發抖︰「你不知道嗎?」她壓低了聲音︰「林黛玉其實是四阿哥的女兒。四阿哥陰險毒辣,他,他害了我一輩子。」

說著,牙齒咬的咯吱地響。

賈五走到賈妃身旁︰「我知道四阿哥害了您。可是,父親的帳不能算在女兒頭上。」他拉起賈妃的手︰「我知道您一輩子為情所苦,您不意我也像您那麼苦吧,娘?」

這個「娘」字叫得賈妃如五雷轟頂。她楞了好久,一把抓住賈五︰「你,你都知道了?」

賈五點點頭︰「嗯,十四阿哥都告訴我了。」

賈妃緊緊地把賈五抱在懷裡︰「孩子,孩子,我是你娘,我做夢都夢見你叫我娘,你再叫我一聲。」說著,淚如雨下。

賈五含著眼淚叫道︰「娘。」

「好,好,好……」賈妃才說了幾個字就泣不成聲了。過了好一陣子,她擦擦淚水,笑著說︰「好,我今天就是死了也值了。你去吧,我回頭跟老太太她們說,給你娶林妹妹。」

看著賈五遠去的背影,賈妃不由得又掉下淚來。忽然看見地上有個明晃晃的東西,拾起來一看,卻是賈五身上掉下來的小玉佛,碧綠晶瑩,佛像向著她哈哈地傻笑。

一個腦袋從窗外縮了回去,正是秦六。

夜探紅樓(五十三)

賈五高高興興地回到榮國府,一想起要娶林妹妹為妻,不禁樂得心花怒放。

要不要先去告訴林妹妹呢?想著林妹妹那又羞又喜的樣子,他忍不住又笑了。

從王夫人的房前走過,忽然聽得影壁後面有人說話,賈五放輕了腳步,只聽得王夫人說︰「剛才你婆婆又來了,要咱們把府裡的財政大權都交給她。否則她就要把繡春囊的事情告訴老太太和兩位老爺。」

賈五偷偷地伸過頭去看,只見鳳姐想了一會兒,對王夫人說︰「太太,拳頭縮回來才好打人。府裡現在反正已經是入不敷出了,不如就把這個爛攤子交給她們,咱們積蓄力量,再慢慢挑她們的錯兒,找機會反撲。」

賈五聽了心中一凜︰好厲害的主意呀!後來毛澤東的大躍進搞砸了,餓死幾千萬人,把劉少奇推出來收拾爛攤子,再搞文革整死劉少奇,還不是用同樣的手段?

正在此時,看見傻大姐笑嘻嘻地走了過來,嘴裡還唱著︰「刮嗒板兒,唱劉海兒,劉海兒穿著花褲衩兒,誰做的,娘做的,娘哪兒呢,早死了,嗚嗚嗚嗚嗚嗚嗚……」

鳳姐忙把傻大姐叫住︰「喂,你那個花荷包是在哪裡拾的?」

傻大姐慌了神兒︰「我不敢說,我不知道!」

鳳姐掏出一塊栗子羊羹,剝開紙,遞給傻大姐︰「好丫頭,別怕,有我在這裡,誰也不敢欺負你!」

傻大姐嘴裡嚼著羊羹,嗚嚕嗚嚕地說︰「就在山石那邊拾的,還聽見有人講話,像是趙姨娘。」

傻大姐走了,王夫人眉頭緊鎖︰「難道是老爺送給趙姨娘的?」心裡又是一片妒火。

鳳姐心想︰好啊,趙姨娘和邢夫人勾搭到一起去了,嘿嘿,哪咱們就比比,看誰的手段高。不過,自己也得好好籌備一下,搞不好就是拚個你死我活。

想到這裡,鳳姐對王夫人說︰「看來咱們和我婆婆的事情是很難善了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真叫起真兒來,財大才能氣粗。我看咱們趕緊張羅著把薛姑娘和寶玉的婚事辦了吧。一來薛家大富,二來薛姑娘又是個有心機的人,咱們也好有個幫手。」

賈五聽到這裡,不由得害怕了起來,他知道賈妃是個沒有什麼心眼兒的人,如果鳳姐設個什麼圈套,說不定騙得她真同意自己娶了寶姐姐。只有,只有靠十四阿哥來壓壓他們了。

想到這裡,賈五快步走進書房,給十四阿哥寫信︰

「父親大人︰兒今日進宮和我母談了兒的婚事。母親亦同意娶林黛玉過門,只恐怕夜長夢多,希望父王能寫一封信給賈府,以玉成此事。

祝父王旗開得勝,兒寶玉叩首」

寫完了,蓋上自己的圖章,放進一個信封裡。封面寫上︰大將軍王親啟。

賈五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把信揣在懷裡,向怡紅院走去。

才進怡紅院,就覺得氣氛不對。襲人一臉烏雲,卻又似有得色,麝月眼睛紅紅的,好像才哭過。賈五惦記著五兒,嘴裡叫著︰「晴雯,晴雯!」伸手就去掀帳子。帳子裡面空空的,只是一張床板。

「咦,晴雯哪裡去了?」賈五奇怪地問。

麝月「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用手指著襲人︰「你問她!你問她!」

「嘿嘿,」襲人冷笑一聲︰「太太趕她出去,關我什麼事!」

賈五聽了一愣︰「快說呀,到底出什麼事了?」

麝月抽抽噎噎地說︰「今天下午,太太派人把晴雯從病床上拉了去,一見面就罵︰『好個美人!真像個病西施了。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你幹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著你,自然明兒揭你的皮!寶玉今日可好些?』晴雯一聽這話,便知有人暗算了她,給她打了小報告。雖然著惱,也不肯以實話對,只說︰『我不大到寶玉房裡去,又不常和寶玉在一處,好歹我不能知道,只問襲人麝月兩個。』太太說︰『阿彌陀佛,你不近寶玉是我的造化,我就看不上這浪樣兒!誰許你這樣花紅柳綠的妝扮!來人啊,收拾她的東西,給我攆了出去!』晴雯才要分辨,王善保家的掄著掃帚就打了過來,邊打邊罵︰『賤丫頭,有人生來就是挨打當丫鬟,有人生來就是叼著金鑰匙做公主,你小狐媚子就認命吧!』晴雯病病歪歪的,就這麼被趕了出去……」

說到這裡,麝月已經泣不成聲了。

夜探紅樓(五十四)

賈五又驚又氣,忙對麝月說︰「晴雯現在在哪裡呢?你快帶我去看看!」

襲人拉住賈五的胳膊︰「二爺,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說吧!」

賈五甩開襲人,拉著麝月,一溜兒小跑,出了大觀園。

後角門外,有三間土坯房。賈五叫麝月在外面守著,自己叫著︰「晴雯,五兒。」就推門走了進去。

五兒因為著了風,又受了王夫人的歹話,病上加病,咳杖了一日,才朦朧睡了。忽聞有人喚她,強展雙眸,一見是寶玉,又驚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攥住他的手,哽咽了半日,方說出半句話來︰「我只當不得見你了。」接著便咳杖個不住。

賈五也只有哽咽之分,扶著五兒坐起來︰「好妹妹,都是我害了你。」

五兒嗚咽著說︰「有什麼可說的!不過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我已知橫豎不過三五日的光景,就好回去了。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雖生的比別人略好些,並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個狐狸精!

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擔了虛名,而且臨死,不是我說一句後悔的話,早知如此,我當日也另有個道理。」說畢又哭。

賈五拉起她的手,只覺瘦如枯柴,腕上猶戴著四個銀鐲,流著淚說︰「先卸下這個來,等好了再戴上吧。」因與她卸下來,塞在枕下。

五兒擦擦眼淚,就伸手取了剪刀,將左手上兩根蔥管一般的指甲齊根鉸下,又伸手向被內將貼身穿著的一件舊紅綾裌襖脫下,並指甲都遞給賈五︰「這個你收了,以後就如見我一般。把你的襖兒脫下來給我穿,我將來在棺材裡躺著,也就像還在怡紅院的一樣了。」

賈五把指甲放進荷包裡,再看那紅綾裌襖上繡著一匹飛馬,上面有八個字︰「天馬行空,獨往獨來」,還是自己寫給她繡上去的。

賈五心裡一酸,忙把自己穿的小裌襖脫下,給她穿好,就勢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

不想五兒是虛弱透了的人,這麼一折騰,早已經喘成一團了。賈五把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只覺得脈象散亂,一種不祥的念頭浮現出來。他把頭貼在她耳邊︰「好妹妹,我去給你請個大夫來吧。」

五兒用力拉住賈五︰「不,你不要走,你一走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賈五輕輕拍拍五兒的胳膊,「好,我不走。」對著窗外喊道︰「麝月,你叫茗煙去請王太醫來。」

麝月在窗外看著,早已是淚流滿面,答應了一聲就走了。

五兒靠在賈五胸前,身體不住地發抖,過了好一陣兒,她平靜了下來,苦笑了一下︰「寶玉,你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麼?」

賈五抱著五兒,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那發抖的身體,輕輕在她耳邊說︰「記得,當然記得。」

五兒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層紅暈︰「你不知道,我打從那天以後,總是夢到你。特別是前天晚上,夢到我倆,還有四娘、林姐姐,四個人到了一個荒島上,遠遠地離開了這個骯髒的地方。」

她的眼睛忽然變得又明又亮,精神也顯得好多了。賈五心裡有點害怕,會不會是人們常說的迴光返照呢?

五兒悠悠神往地說︰「我們白天種田種菜,養雞養鴨,織布繡花。到了晚上就圍在火堆前,講故事,說笑話,做詩。我才寫了兩句︰『誰家長笛飛春怨,玉杯玲瓏雁影寒』,就醒了。」

賈五忙說︰「妹妹,你好好養病,等你病好了,我們就找個島子去住上他幾天。」

五兒淒然一笑︰「我的病是好不了了。你知道,我再過兩天就是十五歲了。

小時候曾有個算命先生說過,我是活不過十五歲的。我總在想,等我要死的前一天,我就找個沒人的地方,清清淨淨地離開。可是又總覺得是太孤獨了。今天能死在你的懷裡,我真的是最高興不過了。」

賈五此時覺得心都要碎了,淚水一滴滴地落在五兒胸前︰「好妹妹,振作起來,你不會死的。」

五兒笑了,笑得那麼安詳︰「寶玉,你流淚了。有你的眼淚送我,我死了也安心。」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喃喃地說︰「寶玉,我好冷,你抱著我,你抱緊我……」聲音越來越低。

賈五緊緊抱著五兒,彷彿覺得有什麼東西從他的懷裡慢慢地飄了出去,五兒的身體變的越來越冷。

「五兒,五兒!五兒!!」賈五聲嘶力竭地叫著。

五兒平靜地笑著,像睡著了一樣。

賈五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夜探紅樓(五十五)

月光下,榮國府花廳小院。

邢夫人正坐在葡萄架下的柳條上乘涼,手裡提著一串兒鑰匙,得意地甩來甩去。三十五年,三十五年啊,總算把這賈府的財政大權奪回來了,實在是來之不易。要提防王夫人和鳳姐再奪回去,一定要培養自己的心腹人,光一個王善寶家的可不行。

趙姨娘一扭一扭地走了過來,看見邢夫人,馬上滿臉堆笑︰「喲,太太在這兒哪。聽說以後這府上的家務就歸您管了,我這兒給您恭喜啦!」

邢夫人心裡一動,笑著說︰「這府裡千頭萬緒,我哪兒忙得過來呢,你抽空兒來幫幫我吧!」

趙姨娘一拍胸口︰「只要太太看得起我,咱這一百來斤兒就交給您了!」

邢夫人親親熱熱地拉著趙姨娘的手說︰「我知道鳳丫頭和二太太她們結黨營私排擠你。我心裡早把你當了左膀右臂了,再加上三丫頭,我們也不輸於她們。

呆會兒抄查大觀園,我怕王善寶家的一個人,給鳳丫頭她們耍了。你也跟著一齊去抄好不好?」

趙姨娘是個沒事還要生事的人,聽到這裡,心中大喜︰「太太,您就交給我吧,保險把那大觀園翻他個底兒朝天!」

賈五醒來,發現自己是躺在怡紅院的床上,肯定是茗煙他們把自己給抬回來的。覺得口渴難耐,才要叫晴雯,猛地想起五兒已經死了,不由得眼淚又流了下來。

忽然聽得外面腳步嘈雜,有人敲門。襲人嘴裡應著︰「來啦,來啦,誰呀?

這麼深更半夜的……喲,是二奶奶呀,什麼事兒啊?」

鳳姐進來笑著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叫寶玉了。是丟了一件要緊的東西,因大家混賴,恐怕有丫頭們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一面說,一面坐下喫茶。

王善保家的和趙姨娘等搜了一回,又細問這幾個箱子是誰的,都叫本人來親自打開。襲人因見這樣,知道必有異事,只得自己先出來打開了箱子並匣子,任其搜檢一番,不過是平常動用之物,隨放下又搜別人的,挨次都一一搜過。

賈五聽說搜查,先是一驚,又想到林妹妹的玉碟和十四阿哥給自己的金丕、令箭早都被自己用油紙包好,藏在大槐樹上的老鴰窩裡了,別的也沒有什麼好怕的,索性繼續裝睡。

王善保家的查看了一陣兒,也無甚私弊之物,回了鳳姐,要往別處去。

鳳姐說︰「你們可細細的查,若這一番查不出來,難回話的。」

趙姨娘看到桌子上放著一封信,封皮上寫著︰「撫遠大將軍王親拆」,就悄悄收進了自己懷裡,然後說道︰「都細翻看了,沒什麼差錯東西。雖有幾樣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東西,想是寶玉的舊物件,沒甚關係的。」

鳳姐聽了,笑道︰「既如此咱們就走,再瞧別處去。」說著,一徑出來,鳳姐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話,不知是不是?要抄檢只抄檢咱們家的人,薛大姑娘屋裡,斷乎檢抄不得的。」

王善保家的笑道︰「這個自然,豈有抄起親戚家來。」

鳳姐點頭道︰「我也這樣說呢,咱們去林姑娘那裡吧!」

趙姨娘聽了暗暗納悶︰「為什麼鳳姐不讓抄寶姑娘卻要抄林姑娘?兩人還不都一樣是親戚?莫非寶釵那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瀟湘館外。

弘歷聽聽房子裡面沒有動靜了,估計都睡著了,就輕輕撬開窗子爬了進去。

趁著月光,在黛玉的梳妝台的抽屜裡翻著。找到一個小包兒,裡面有一封信,湊到窗口一看,最後幾行寫著︰

「汝冰雪聰明,善體人意,不失天寅貴胄之氣質,只是造化弄人,誤落我林家。更可憐吾林家三代單傳,竟斷香煙於此也。吾已自知來日無多,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唯有日汝能重返雍王府得享天倫之樂。亦望汝能點悟我林家之子,令其認祖歸宗。則吾雖死亦不朽矣。

父林如海泣血手書」

「就是這個了。」弘歷心中一喜,把信揣進懷裡。

正在此時,聽到外面傳來許多人的說話聲,弘歷暗叫不好,急忙又從窗子跳了出去,鑽進了小樹林。

黛玉已睡了,忽報說這些人來,也不知為甚事。才要起來,只見鳳姐已走進來,忙按住她不許起來,只說︰「睡罷,我們就走。」這邊且說些閒話,那個王善保家的帶了眾人開箱倒籠抄檢。

黛玉心裡大驚,林如海那封信被抄出來可不是玩的。

過了一會兒,只見王善保家的得意洋洋地拿著個寄名符兒,一副束帶上的披帶,兩個荷包並扇套,走了過來請鳳姐看。套內有扇子,打開看時皆是寶玉往年往日手內曾拿過的。

鳳姐笑著說︰「寶玉和他們從小兒就在一處混了幾年,這自然是寶玉的舊東西,這也不算什麼罕事,撂下再往別處去是正經。」

紫鵑笑道︰「直到如今,我們兩下裡的東西也算不清。要問這一個,連我也忘了是哪年月日有的了。」王善保家的聽鳳姐如此說,也只得罷了。

看著眾人走遠了,黛玉忙爬起來,打開梳妝台的抽屜一看,裡面翻得亂七八糟,什麼都在,只是那封信不見了。

夜探紅樓(五十六)

鳳姐等人瀟湘館出來,下一個鄰近的就是探春住的秋爽齋了。趙姨娘暗想這幾天好不容易探春才和自己親近點兒了,要是為了陪這些人去查抄,再和探春鬧翻了,實在不來。再有,剛從寶玉那裡偷來的給十四阿哥的信,自己心裡癢癢的,也想回去看看裡面到底說得是什麼,於是就假裝身體不舒服,回自己房間去了。

鳳姐眼見得邢夫人,趙姨娘和王善保家的已經勾結在一起了,不由恨得牙癢癢的。又想到如果她們把探春也拉了進去,那丫頭可是有心機的,事情就複雜多了。不如趁著趙姨娘不在,挑著王善保家的和探春打起來,於是就說︰「三姑娘是個厲害人物,大家小心點兒,別惹了她。」

王善保家的本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今天打了晴雯,罵了襲人,搜查了黛玉,正樂得屁顛顛兒的忘乎所以,就大大咧咧地說︰「沒事兒,三姑娘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和她娘又是老朋友,你們就瞧我的吧!」

鳳姐心裡暗笑,探春最煩的就是別人提趙姨娘,你這傻婆子就等著挨罵吧,嘴裡卻說︰「那敢情好,媽媽的面子大,待會兒就全看您的了。」

到探春院內,誰知早有人報與探春了。探春也就猜著必有原故,所以引出這等醜態來,遂命眾丫鬟秉燭開門而待。

眾人來了,探春故問何事,鳳姐笑道︰「因丟了一件東西,連日訪察不出人來,恐怕旁人賴這些女孩子們,所以越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淨他們的好法子。」

探春前些時侯在園子裡搞承包,鳳姐嘴上答應得好,下面就是不配合。王善保家的更是冷言冷語地罵,因為她沒有撈到什麼好處。探春一直憋了一肚子氣,今天見她二人居然欺負到自己家裡來了,心中大怒,冷笑道︰「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些賊,我就是頭一個窩主。既如此,先來搜我的箱櫃,他們所有偷了來的都交給我藏著呢!」

說著探春便命丫頭們把箱櫃一齊打開,將鏡奩,妝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齊打開,請鳳姐去抄閱。

鳳姐陪笑道︰「我不過是奉大太太的命來,妹妹別錯怪我,何必生氣。」因命丫鬟們快快關上,平兒豐兒等忙著替待書等關的關、收的收。

探春看著侍書的神色不對,就說︰「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卻不能。我原比眾人歹毒,凡丫頭所有的東西我都知道,都在我這裡間收著,一針一線他們也沒的收藏,要搜所以只來搜我。你們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說我違背了太太,該怎麼處治,我去自領。」

鳳姐看看王善保家的,嘿嘿一笑。

探春接著說︰「你們別忙,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裡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說著,不覺流下淚來。

鳳姐只看著王善保家的和眾媳婦們,周瑞家的便道︰「既是女孩子的東西全在這裡,奶奶且請到別處去罷,也讓姑娘好安寢。」鳳姐便起身告辭。

探春道︰「可細細的搜明白了,若明日再來,我就不依了。」

鳳姐笑道︰「既然丫頭們的東西都在這裡,就不必搜了。」

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連我的包袱都打開了,還說沒翻。明日敢說我護著丫頭們,不許你們翻了。你趁早說明,若還要翻,不妨再翻一遍。」

鳳姐陪著笑說︰「我已經連你的東西都搜查明白了。」又問眾人︰「你們也都搜明白了不曾?」眼睛卻斜斜地瞄著王善保家的。

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說︰「都翻明白了。」

那王善保家的本是個心內沒啥成算的人,剛才又吹了大話,素日雖聞探春的名,那是為眾人沒眼力沒膽量罷了,那裡一個姑娘家就這樣起來,況且又是小老婆養的,她敢怎麼。自恃是邢夫人陪房,連王夫人尚另眼相看,何況別個。今見探春如此,她只當是探春認真單惱鳳姐,與他們無干。她便要趁勢作臉獻好,因越眾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沒有什麼。」

鳳姐見他這樣,心中暗笑,假意拉著她說︰「媽媽走罷,別瘋瘋顛顛的。」

一語未了,只聽「啪」的一聲,王善保家的臉上早著了探春一掌。

探春登時大怒,指著王家的問道︰「你是什麼東西,敢來拉扯我的衣裳!我不過看著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紀,叫你一聲媽媽,你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專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諒我是同你們姑娘那樣好性兒,由著你們欺負她,就錯了主意了!」說著,便親自解衣卸裙,拉著鳳姐兒細細的翻,又說︰「省得叫奴才來翻我身上。」

鳳姐強忍住笑,叫平兒等與探春束裙整袂,口內假意地喝著王善保家的說︰「媽媽吃了兩口酒就瘋瘋顛顛起來,前兒把太太也衝撞了。快出去罷,不要提起了。」又勸探春休得生氣。

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氣性,早一頭碰死了!不然豈許奴才來我身上翻賊贓了。明兒一早,我先回過老太太,然後過去給大娘陪禮,該怎麼,我就領。」

王善保家的討了個沒意思,在窗外只說︰「罷了罷了,這也是頭一遭挨打。

我明兒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罷。這個老命還要他做什麼!」

探春喝命丫鬟道︰「你們聽他說的這話,還等我和他對嘴去不成。」

侍書因為探春沒讓搜查自己的箱子,正在感激,便出去說道︰「你一貫欺負別人,今個兒碰見我們姑娘,你也就是老太太吃柿子嘬癟子了。你要是真回老娘家去,這府裡少了個溜鬚拍馬,造謠生事的,倒是我們的造化了,只怕你捨不得去。」

鳳姐心裡樂不可支,笑道︰「好丫頭,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探春冷笑道︰「我們作賊的人,嘴裡都有三言兩語的。這還算笨的,背地裡就只不會調唆主子。」

平兒忙也陪笑解勸,一面又拉了侍書進來。周瑞家的等人勸了一番,鳳姐直待伏侍探春睡下,方帶著人往惜春那裡去。

趙姨娘才回到自己房裡,烏思道就來了。趙姨娘得意地掏出那封信來,烏思道看了興奮地一拍大腿︰「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就是證據!」

夜探紅樓(五十七)

寶釵剛睡下,就聽得園子裡吵吵嚷嚷的,忙派鶯兒出去看。

鶯兒一會兒就回來了,說︰「可不得了,園子裡抄查起來了。寶玉那裡、三姑娘那裡,連林姑娘那裡都抄了。」

寶釵一聽嚇了一跳,既然林姑娘那裡都抄了,自己怕也免不了。那些王夫人放高利貸的收據,放在自己這裡本來就是要瞞著賈政的,翻出來了,連她帶自己都怪沒臉的。再有,自己書櫃裡的東西,可怎麼解釋呢。正想著,只見鳳姐一行人匆匆向自己院子走過來。

寶釵站起身來,正考慮用什麼話來搪塞,誰知道她們走過來,又走了過去,卻沒有進來。

寶釵想了一想,就到探春房裡來。只見探春和迎春正在說這抄查的事兒。

二人起身讓坐,問︰「怎麼你一個人忽然這時候來了?不是沒有抄查你哪裡麼?」寶釵想了想說︰「只因今日我母親身上不自在,家裡兩個女人也都因時症未起炕,我今兒要出去伴著老人家夜裡作伴兒。麻煩三妹妹告訴鳳姐姐一聲兒。

我想又不是什麼大事,就不用告訴老太太,太太,等好了我橫豎進來的。」

探春說︰「很好,不但姨媽好了還來的,就便好了不來也使得。」

迎春笑道︰「這話奇怪,怎麼攆起親戚來了?」

探春冷笑道︰「正是呢,有叫人攆的,不如我先攆。親戚們好,也不在必要死住著才好。咱們倒是一家子親骨肉呢,一個個不像烏眼雞,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寶釵忙陪笑︰「三妹妹,誰又得罪了你呢?」

探春因笑道︰「你別裝老實了。除了朝廷治罪,沒有砍頭的。你不必畏頭畏尾。實告訴你罷,我剛才把王善保家那老婆子打了,我還頂著個罪呢。不過背地裡說我些閒話,難道他還打我一頓不成!」

寶釵忙問因何又打他,探春悉把才纔怎的抄檢,怎的打她,一一說了出來。

弘歷從瀟湘館的窗子跳出來以後,怕被抄查的人們發現,拚命往小樹林子裡鑽,鑽來鑽去又迷了路。他定下神兒來,看看星星,北斗勺子上面應該是北極星了。自己是從南邊牆上跳進來的,轉悠了這麼半天,估計離北牆不遠了。他撣撣自己身上的樹葉蛛網,向著北邊走去。

轉過小土坡,是一片湖水,水的那邊就是院牆了。弘歷加快了腳步,向牆那邊走去。

忽然右手側湖水那邊紅光一閃,一盞紅燈籠點了起來。提著紅燈的,是個白衣少女,長長的頭髮,窈窕的身段,雖然只看得見背影,也覺得出是個絕色美女了。

那少女把燈籠掛在樹上,呆呆地站在琴台前輕輕唱了起來︰「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歌喉清脆婉轉,又有一種悲涼氣氛,弘歷不由得聽呆了。

弘歷沿著湖邊悄悄地向那少女走去。十丈,五丈,三長……那女孩聽得有男人的腳步聲,也不回頭,只是幽幽地說︰「寶玉,是你麼?」

那女孩正是妙玉。自從那天晚上和寶玉、黛玉、寶釵三人一起喫茶以後,寶玉的身影總是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可自己是佛門的人,不應該有男女情孽才對,更何況父親臨死前的囑托。自己本想靜下心來坐禪,誰知道一閉眼睛就是寶玉那調皮的笑臉。沒奈何,出來院子裡散散心,會有這麼巧,剛剛碰上寶玉?

弘歷走到妙玉身後,猛然把她擁在懷裡。妙玉想掙扎,身體卻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只是低低地說︰「寶玉,寶玉,別這樣。」

弘歷嘿嘿一笑︰「小美人,聽我的,包你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妙玉一聽並不是寶玉的聲音,又驚又怒,兩臂一縮,從弘歷懷裡滑了出來︰「你是什麼人?敢來我這裡放肆!」

弘歷見妙玉杏目圓睜,面頰飛紅的嬌羞樣子,身體不由得趐了半邊,忙陪笑說︰「我就是寶玉呀,而且是真的寶玉,雍親王家的寶玉貝勒,正經的金枝玉葉呢!」說著又伸手來拉妙玉。

妙玉冷笑一聲,右手刁住弘歷的手腕,左手成掌,一記「宋揮玉斧」劈在了弘歷的右肩上。只聽得「喀喳」一聲響,弘歷叫了一聲就摀住肩膀坐在了地上,他的右胳膊已經被摘了環了,動都動不了了。

弘歷痛得渾身冒汗,知道這下可碰到高人了,正琢磨著說點什麼花言巧語能騙她放了自己。

妙玉看著坐在地下的弘歷,眼睛都要冒出火來︰「滿韃子,殺我漢人,奪我大明的江山,今天居然敢欺負到我的頭上來了!嘿嘿,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了!」說著在琴台上一按,「噹」一聲,跳出一把六寸來長的雪亮匕首。

夜探紅樓(五十八)

妙玉拿起了匕首,雙手合什,把那匕首夾在兩手之間,向著南方跪下︰「爹爹,永歷皇爺,大明列祖列宗,師傅,您們英靈在上,妙玉反清復明矢志不渝,今天就要開殺戒了!」說罷,磕了三個頭,淚如雨下。

妙玉擦了一把眼淚,轉過身來︰「今天我就要為永歷皇爺,為揚州,嘉定,為千百萬被害的中國人報仇!」說著,手腕一揚,匕首在空中翻了個跟頭,在月色下掠起一道寒光,又穩穩落回妙玉的手裡。

弘歷嚇壞了,急忙叫道︰「小姐,仙姑,不要動手,我不是滿州人!」

妙玉冷笑一聲︰「雍親王的兒子不是滿州人?你想騙誰?以為我是三歲的孩子不成!」

看著冷燦燦的匕首離自己的喉嚨越來越近,弘歷哀求地說︰「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滿州人。我是漢人,是林如海的兒子。」

聽到「林如海」三個字,妙玉一怔︰「林如海?你怎麼會是他的孩子?那林黛玉呢?」

弘歷一聽事情有轉機,忙掙扎著從懷裡把從黛玉那裡偷來的信掏了出來,討好地說︰「仙姑您看看這個,」說著把信遞了過去︰「那林黛玉才是雍正的孩子呢!」

妙玉接過信,走到燈籠下看著,面色逐漸緩和下來︰「是有點像林叔叔的字體,」她走到弘歷身邊︰「再先委屈你一下,我好進去對對字體。」

說著用腳尖在弘歷左右兩腿的環跳穴上各踢了一下。弘歷只覺的麻趐趐的,兩條腿都動不了了。弘歷心中暗暗罵著,嘴裡卻笑著說︰「您儘管去對好了,我就在這兒等著,保險是真的。」

妙玉走進房內,從床下拖出個紅箱子,打開鎖,拿出一捆信件。找到一小迭寫著「林家」字樣的,抽出一封信看看,信上寫著︰「兄長見字如唔︰

弟於半年前娶得榮國府之女,所知清宮秘聞甚多,於我大業頗有助益。三弟情場失意,一直頹唐不振,兄長可酌情勸之。弟進日覺得身邊密探頗多,兄長千萬小心,不可貿然聯繫。

二弟林如海百拜」

妙玉仔細對照了一下兩封信的字體,果然一樣。怪不得那天林黛玉對林家的事情一無所知,原來她是掉了包兒的,眼前的這個才是……想到這裡,她急急忙忙地走了出來,在弘歷身邊蹲下,先把他的胳膊復了位,然後再解開他腿上的穴道,笑嘻嘻地說︰「堂弟,對不起啦。」

弘歷聽了又驚又喜,怎麼這個小美人叫自己堂弟呢?當然有了這麼好的機會就要順桿子爬,他嬉皮笑臉地說︰「好姐姐,給我說說咱們家的事兒吧,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呢?」

妙玉是個細心的人,想了一下,說︰「我還要最後查證一下,你把鞋襪都脫了。」

弘歷乖乖地脫了鞋襪,心想︰幸虧我出來前洗了澡,換了襪子,要不啊,嘿嘿! 死你了。

妙玉把燈籠提過來,在弘歷的腳趾上仔細看著︰「小腳趾頭的指甲是分成兩半兒的,嗯,你真的是漢人了。哎呀!你的腳真夠臭的。」

弘歷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姐姐,你還沒給我講咱們的家史呢!」

妙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聽說過永歷皇帝吧?」

「當然,那是明朝的最後一個皇帝,後來被吳三桂殺了。」弘歷對這段歷史很熟,得意地說。

「那年吳三桂大兵壓境,永歷皇帝退到緬甸。永歷皇帝有三個不到五歲的兒子,離開中國前,他把這三個兒子托付給手下三個家人,一個姓柳,一個姓呂,一個姓林,囑咐他們把三個孩子撫養成人,為自己報仇,反清復明。」

「哦?」弘歷似乎明白了什麼。

妙玉接著說︰「三個家人發誓要把這三個孩子撫養大。永歷皇帝說︰就叫他們隨你們的姓吧,姓朱太容易受懷疑了。名字也改了吧,國恨家仇,仇深如海。

大的就叫柳如海,二的就叫林如海,小的就叫呂如海吧。」

「後來緬甸發生宮廷政變,新國王為了討好滿清,包圍了永歷皇帝的住所,大將沐天波等人被殺,永歷皇帝被俘,後來又被吳三桂絞死了。柳林呂三人聽說就帶著三位小王子,埋名隱姓,回到了江南。」

「那麼,你就是……」弘歷猶猶豫豫地問。

「我就是柳如海的女兒。我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哥哥十年前出遊,一直沒有消息,姐姐死了,為了反清復明。」妙玉說著,眼睛裡充滿了淚水。

夜探紅樓(五十九)

雍王府後花園。

雍正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緊跑了幾步,猛地轉身,一揚手︰三支八卦金鏢齊齊地釘在靶子的紅心上。

「好,好!好一個百步穿楊!」烏思道大聲喝彩著︰「王爺文武雙全,古今名將誰也比不了啊!」

雍正得意地哈哈一笑,拔下靶子上的金鏢︰「近來有什麼消息嗎?」

「王爺,昨天晚上西宮裡那位老太妃死了,皇上傷心得不得了,百日之內不得娛樂,那千叟宴也押後了。」烏思道湊近一步︰「您聽說沒有,您的母妃想叫十四阿哥回來奔喪呢!」

「哦?有這等事?」雍正雙眉緊鎖。他和十四阿哥是一母所生,和天下的大多數母親一樣,他娘也是最疼愛小兒子。自己還沒有佈置好,如果老十四此時回來,怕還有麻煩。

看著雍正發愁的樣子,烏思道一笑,說道︰「王爺,您看看這個,是賈環弄到的。」說著掏出一封信來。烏思道把這個功勞推在賈環身上,一是不好意思提趙姨娘,二來也想讓雍正對賈環有個印象,以後好提拔,畢竟是自己的兒子麼。

雍正接過信來坐在石凳上仔細看著︰「咦,這是賈寶玉寫給老十四的,還管他叫爹。哈哈!進宮見母,連賈妃是他娘也招了。」

「王爺,這是物證,人證咱們也有,那天秦六還親耳聽到賈寶玉管賈妃叫娘呢!」烏思道說。

「好!」雍正在烏思道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皇上近來和賈妃簡直是寸步不離,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要是知道她和老十四有了這一手,嘿嘿!」雍正站了起來,仰天大笑,震得屋簷上掛著的風鈴叮噹作響。又轉向烏思道︰「等我登了基,你就是開國的大功臣啦!」

寶釵把大包小包的東西裝了一馬車,正準備要搬出大觀園,只見平兒匆匆地趕來。

平兒叫住寶釵︰「姑娘可聽見我們的新聞了?」

寶釵說︰「沒有啊,連日我娘生病,所以你們這裡的事,一概也不知道,連姊妹們這兩日也怎麼沒見。」

平兒笑道︰「老爺把二爺打了個動不得,難道姑娘就沒聽見?」

寶釵一想,這可有意思了,全面開戰了。邢夫人奪了鳳姐的經濟大權,賈赦又來打賈璉,婆媳、父子鬧成一鍋粥了,就說︰「早起恍惚聽見了一句,也信不真。又是為了什麼打他?」

平兒咬牙罵道︰「都是那個賈雨村,半路途中哪裡來的餓不死的野雜種!認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來!今年春天,老爺不知在哪個地方看見了幾把舊扇子,回家看家裡所有收著的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各處搜求。誰知就有一個不知死的冤家,混號兒世人叫他作石呆子,窮的連飯也沒的吃,偏他家就有二十把舊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門來。二爺好容易煩了多少情,見了這個人,拿出這扇子略瞧了瞧。據二爺說,原是不能再有的,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寫畫真跡,因來告訴了老爺。老爺便叫買他的,要多少銀子給他多少。偏那石呆子說︰『我餓死凍死,一千兩銀子一把我也不賣!』」

寶釵是個喜愛古董的,聽了忙問︰「有真有那麼好的扇子?」

「可不是,」平兒接著說︰「老爺沒法子,天天罵二爺沒能為。誰知賈雨村那沒天理的聽見了,便設了個法子訛他拖欠了官銀,拿他到衙門裡去,說所欠官銀,變賣家產賠補,把這扇子抄了來,作了官價送了來。那石呆子竟活活的死在了大獄裡。老爺拿著扇子問著二爺說;『人家怎麼弄了來?』二爺只說了一句︰『為這點子小事,弄得人家家破人亡,也不算什麼能為!』老爺聽見就打了起來了,臉上打破了兩處。我們聽見姨太太這裡有一種丸藥,上棒瘡的,姑娘快尋一丸子給我。」

寶釵聽了,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這樣仗勢欺人,只怕總有遭報應的一天,福禍相依,才是顛撲不破的真理。自己家哥哥也是成天胡鬧,搶男霸女的,不知道什麼時侯倒霉呢。於是忙命鶯兒去找了一丸藥來與平兒。

賈五睡到吃晚飯的時侯才起來,想起五兒,心裡像小刀子割似的疼。抬腿就要下地,誰知腳下一軟,「咕咚」一下就跪倒了,襲人忙過來攙他,才一碰他的手,就叫了起來︰「天啊,怎麼這麼燙!」

賈五這才覺得諢身上下像火燒一樣,身體軟綿綿的。襲人把他扶到床上,說了一句︰「我去找大夫」,就匆匆出去了。

賈五靠在枕頭上,叫麝月過來詢問。麝月告訴他,那天她和茗煙帶著大夫回來,看到賈五昏過去了,都嚇壞了。大夫號號脈,說是急火攻心,不妨事的,他們就叫了一頂小轎子把他抬了回來。

「那晴雯呢?」賈五的眼睛又濕潤了︰「你找個人去給晴雯買個棺材吧?」

「你就好好休息吧,我的二爺。」麝月說︰「林姑娘聽說了晴雯的事兒,就把自己的金鐲子叫紫鵑拿去當了,又叫紫鵑家的哥哥去買棺材,裝斂好就停放在水月庵裡。林姑娘還說以後要送她回蘇州安葬呢!」

「唉!」賈五歎了一口氣,「林妹妹也不知道又哭成什麼樣子了。」猛然間又想起自己給十四阿哥的那封信,忙叫麝月在床前櫃後到處地找,可是哪裡找得到呢?

夜探紅樓(六十)

賈五這一燒就是好幾天,昏昏沉沉的。朦朧中好像看到黛玉坐在自己面前,噘著嘴說︰「金玉姻緣,金玉姻緣,我只是個草木人兒」;又好像看到寶釵,拿著金鎖,毫無表情地念著︰「不離不棄,芳齡世繼」;忽而又見到鳳姐,惡狠狠地罵︰「叫你們奪我的權,乾脆大家拚個你死我活!」;忽而又見秦可卿淚流滿面︰「我不甘心,我死得實在不甘心!」;忽而又見晴雯笑嘻嘻地說︰「你好好照看我妹妹呀!」;又覺得好像五兒就靠在自己懷裡,懶懶地說︰「我們白天種田種菜、養雞養鴨、織布繡花。到了晚上,就圍在火堆前,講故事、說笑話、作詩。我才寫了兩句︰『誰家短笛飛春怨,紫杯玲瓏雁影寒』,就醒了。」

「五兒!」賈五大叫一聲,驚醒了過來。渾身上下冰涼,都被汗水濕透了。

屋裡黑黑的,只有從窗戶透進來的月光。他猛地想了起來,五兒已經死了,淚水不由得流了下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真正到了傷心得時候,男兒也不比女兒的淚少呢。他坐了起來,聽得遠處的邦子敲了四下,是四更天了。

一陣冷風吹來,賈五打了個哆嗦,他抓起了枕邊的小襖就往身上穿,只聽得「哧啦」一聲小襖開線了。低頭看去,月光照在小襖上,一匹生著雙翼的飛馬,踩在祥雲上。

這是五兒的小襖,他一陣心酸,又想起最後一次見到五兒的情景,她哆哆嗦嗦地把這個小襖脫下來給自己說︰「這個你收了,以後就如見我一般。把你的襖兒脫下來給我穿,我將來在棺材裡躺著,也就像還在怡紅院的一樣了。」

五兒現在真的躺在水月庵的棺材裡了,賈五的眼淚一滴滴落在那昂首欲奔的天馬上,「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賈五長歎了一口氣,五兒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看來你還真是個好人呢,連我的兩個姐姐都這麼信任你。」

「我也喜歡留下,和四娘跟黛玉姐姐在一起,還有你。」

「小白菜啊,地裡黃啊,三兩歲上,沒有娘啊,提起親娘,淚汪汪啊,我怕爹爹娶後娘啊。」

「什麼呀,成天價就知道你的林妹妹!」

賈五疲倦地閉上眼睛,五兒的笑容浮現在他面前,俏皮地說︰「她呀,有事回蘇州去了,你有什麼事啊,跟我說也是一樣。」

一幕一幕的往事,隨著淚水一滴滴地打在他的心頭。他打開窗子,外面月色如水,照著湖邊的殘荷垂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賈五癡癡地站了一會兒,拿出紙筆墨硯,應該寫首悼念五兒的詩,怎麼開頭呢?就用五兒最後留下的那兩句吧。

他就著月光,在硯台裡倒了點水,研了一會兒墨,蘸了蘸筆,工工整整地寫下︰「誰家短笛飛春怨,紫杯玲瓏雁影寒」,下面呢?他想起了那繡著飛馬的小襖,想起了五兒那淒婉的笑容,心裡悲憤不已,提筆寫下︰「折翼九天悲玉馬,摧心一夜妒紅顏」,那麼好的女孩,可惜紅顏薄命,自己才認識了幾個月。賈五歎了一口氣,又接著寫︰「相知不在相識久,我為五兒吟此篇」。該結尾了,五兒那麼美麗可愛的女孩子,她的位置應該是在天堂上和嫦娥、織女、百花仙子、朝霞仙女一起。賈五看看外面,天已經濛濛亮了,只有金星孤零零地掛在天邊。

麝月醒了,起來披上衣服︰「二爺,病才好,就這麼早起來啦?寫什麼呢?

我去給你坐點熱水吧。」

「好吧,」賈五隨口應著︰「我在給晴雯寫詩呢。」

東方越來越亮,天空由黑變青,由青變紅,一瞬間彷彿把半邊天都燒著了,血紅的朝霞翻滾著、咆哮著,把大地映得金紅一片。賈五隻覺得熱血沸騰,站起身來,望著窗外,大聲吟道︰「不落金星歸碧海,化作朝霞滿雲天!」

話音剛落,只聽得窗外有人說︰「好!好華麗的詩句!」

麝月才把熱水盆放下,聽到聲音回頭一看,嚇得大叫︰「哎呀我的媽呀!晴雯顯魂來了!」就昏倒了過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