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紅樓(2)

夜探紅樓(廿一)

紫禁城裡養心殿。

康熙歪在炕桌上,賈妃給他捶著腿。十四阿哥和賈五在下首站著。

「老十四啊,你擬的那個變法的折子我看了,」康熙喝了一口 湯,慢慢地說︰「很有見地呀。」

「謝皇上誇獎,那是寶玉幫著我寫的。」十四阿哥說。

「呵呵,寶玉,你年紀輕輕的,就成了老十四的智囊了麼,」康熙笑著說︰「生子當如孫仲謀,我說應該是生子當如賈寶玉才是了。可惜你不是老十四的兒子。」

十四阿哥看了看賈妃,賈妃把頭低下去不看他。

「不過,老十四啊,你這變法得罪的人可不少,君主立憲,把皇家親戚都得罪了;官員民選,把朝廷裡的官吏都得罪了;滿漢平等,把八旗兵全得罪了;獎勵工商,把地主豪強都得罪了;改革科舉,把讀書人都得罪了。如果這些人聯合起來反對你,你可就危險了。」康熙憂心忡忡地說。

「陛下,變法有關我大中華國家昌盛,人民富足,當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十四阿哥雄心勃勃地說︰「只要有了充分準備,危險也不可怕。再險也險不過您當年捉鰲拜時的危險。」

「嗯,那鰲拜武藝精通,力大無窮,那天可是懸乎極了。要不是小桂子鬼點子多,真是不堪設想,不堪設想啊。」康熙瞇起眼睛,回憶地說︰「那小桂子可真是個人物,那年我去西郊練紅夷大炮,忽然發現他不見了。我一拉那火繩,炮筒一下子歪了,炮彈打到老百姓的黃瓜地裡炸了。我怕傷了人,趕快跑去看。你們猜怎麼著?那小桂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說︰皇上,我偷兩根黃瓜,您也別用大炮轟啊。」說到這裡哈哈大笑了起來,在場的人也忍不住都笑了。

「唉,小桂子那小子也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不過,」康熙用手指輕輕點著桌子︰「我捉螯拜那時侯可準備了好幾個月呢,你都準備什麼了?」

「變法的關鍵,是要有一批愛國愛民,立志改革的人材,」十四阿哥侃侃而談︰「現在朝廷裡的人,不會有幾個擁護改革的,改革會絕了他們習慣的陞官發財的路。改革的受益者是普通老百姓,我這次西征,就想深入民間,尋找一批改革的中流砥柱。出征回來,就依仗這些人,大刀闊斧地開始改革。」

「是啊,幹什麼都要有人才。想當年我手下那麼多能幹的人,可惜老的老,死的死,又有的成了貪污犯。」康熙感慨地說。

「陛下,人都是自私的,」賈五插嘴說道︰「什麼高尚的人、有道德的人,通通是騙人的鬼話。人都是有所圖的,或者是圖名、或者是圖利。變法的好處就是︰讓想出名的人來做官,治理國家,讓想圖利的人去經理工商,他們賺了錢,同時也給了窮人做工的機會。」

正說到這裡,一個太監走了過來︰「啟稟萬歲,雍親王有緊急軍情求見。」

「讓他進來。」

賈五看著走進來的雍正,又黑又瘦,面色陰沉,一點也看不出和林妹妹有什麼相像。

「陛下,」雍正把手裡的奏折抵給康熙︰「四川總督年羹堯的八百里加急軍情,我軍在青海大敗,西安將軍額魯圖五萬人全軍覆滅。」

「什麼?」康熙的臉色馬上沉了下來︰「傅爾丹、王子騰、年羹堯,加起來有六十萬人馬,怎麼倒叫這個不到十萬人的阿布坦打敗了?」

「父皇,前方的驕兵悍將,互相不服,互不配合,才有此大敗。」雍正說︰「十四弟從小有殺伐決斷,我建議讓他掛帥早日出征。」

十四阿哥沒想到雍正會推薦他,奇怪地看看雍正。

雍正接著說︰「六十萬大軍,除了皇上,只有十四弟才能鎮得住。十幾年前十四弟在平息川陝時,在軍前斬了一等將軍查富貴和皇商薛定鄂,雷厲風行,八旗子弟都佩服的不得了。」

「我想起來了,」康熙轉向十四阿哥說︰「就是王子騰上本奏你私殺大臣的那件事?」

「是的,」十四阿哥說︰「查富貴也太不像話了,利用軍隊經商,和薛定鄂合夥走私鴉片。軍隊經起商來,變得惟利是圖了,還怎麼能打仗!」

康熙向著雍正擺擺手︰「好了,你先下去吧。」

十四阿哥想了想︰「父皇,那我三天後就出征吧。」

「這個……」賈五心裡好矛盾,十四阿哥一離開北京這王位就要丟了,可是自己又不能明說,因為雍正是林妹妹的爸爸。

康熙看著賈五呵呵一笑︰「怕他走了北京出事兒不是?我早寫了一份密詔,今兒個早上交給大學士張延玉保管,如果我死了,就傳位給老十四。」

十四阿哥知道張延玉是個正派人,急忙跪下說︰「謝父皇。」

「起來吧!」康熙笑咪咪地說。「我是老奸巨滑了,為了萬無一失,」他從懷裡掏出一片黃絹︰「春兒,這裡還有一份兒密詔,你保存著。就是有人能篡改了那份詔書,也改不了這份兒。而且武力政變也不行,老十四手裡還有六十萬大軍呢!」

賈五簡直對康熙佩服得五體投地了,這個計劃真是周密極了。那雍正還能有什麼貓膩呢?

夜探紅樓(廿二)

雍王府內小書房。

雍正正襟危坐︰「老烏,你的消息可屬實?」

「千真萬確,」烏思道連連點頭︰「皇上寫了份密詔交給張廷玉保存,說要傳位給十四爺。」

雍正心裡馬上翻騰了起來,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淡淡地說︰「哦,你看如何呢?」

「王爺,此事尚有可為,」烏思道嘿嘿一笑︰「皇上老了,疑心病重得不得了。他要是直接頒布詔書立了十四阿哥,或者是把密詔乾脆交給了十四阿哥,這事兒就麻煩多了。皇上之所以把密詔交給張廷玉,就是對事四阿哥也存有幾分提防,如果十四阿哥不聽話了,密詔隨時可以要回來。俗話說,蒼蠅不釘沒縫兒的雞蛋,現在既然有這點兒縫兒,咱們就可以以此做做文章。」

雍正頭一抬︰「你有什麼好計策,說來聽聽。」

「上策者,」烏思道搖頭晃腦地說道︰「是離間皇上和十四阿哥的關係,讓皇上廢了十四阿哥;中策者,是串通張廷玉改了詔書;下策者,就是刺殺十四阿哥。」

「下策可不易施行,老十四一身武藝,怕了因和尚也未必殺得了他,更何況他的侍衛裡也不乏高手,不在咱們的血滴子之下。」

「王爺,殺人可以不用刀。十四爺武功高強,但是是個多情種子。男人進不了他的身,女人可就是另一回事兒了。我正在給您物色這刺客的人選。」烏思道得意地說︰「當然,如果中計或上計能行得通的話,下策就用不著了。」

「說說你的中策吧,張延玉一個書獃子,你怎麼能串通得了他?」

「王爺,張延玉處處以君子子居。君子可以欺方。老十四的變法要變祖宗之道,孔孟之教。我們打著維護名教的旗號,反對變法,搞他個四個不可變︰祖宗之道不可變,孔孟之教不可變,滿州八旗的領導不可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國有制不可變。他張延玉做為讀書人的領袖,就遲早要進我們的套兒。」

「唔,那上策如何行得通呢?你知道,皇上正信任老十四,賈妃又不停地在枕邊說老十四的好話,」雍正歎了一口氣︰「早知道,還不如當年不把她弄進宮去。」

「這條計策,妙就妙在十四阿哥和賈妃的關係上。當初皇上廢了二阿哥的太子,還不是因為他和鄭貴人有了私情?」烏思道得意地說。

雍正眼睛一亮︰「你抓到他們什麼把柄了?」

烏思道湊到雍正耳邊,低聲地說著什麼。

雍正一拍桌子︰「好,一定要把證據拿到手,不惜任何代價!」

「是,王爺,」烏思道恭順地說︰「不過這三條計只怕瞞不了賈寶玉,那小子一肚子的鬼點子。要想辦法把他和十四阿哥分隔開才好。」

房間裡一陣沉默。

一個小丫頭怯生生地走了進來︰「王爺,福晉想請烏先生過去。」

雍王府偏殿。

雍王妃抱著個雪白的波斯貓,不安地走來走去。

看到烏思道進來,她揮了揮手讓小丫頭出去,焦急地說︰「烏先生,那個琪官兒逃跑了。」

「琪官兒,就是那個唱戲的?」烏思道暗暗地歎了一口氣,真是女人家沒見識,跑了個戲子也大驚小怪的。

「就是他,王爺最喜歡的那個小旦,而且他……他把我的金麒麟偷走了。」

「福晉,您的金銀財寶數都數不清,還在乎個金麒麟?」

「不是啦,」雍王妃著急地解釋︰「那麒麟是空的,裡面有個暗盒,藏的是一張玉碟。」

烏思道知道皇室的子女出生後,宗人府都要記錄下來,叫做玉碟。他問道︰「什麼樣的玉碟?」

「就是黛玉出生的記錄,接生婆是誰,在哪裡生的,身上有什麼特徵。把她換了弘歷以後,我叫宗人府另外寫了一張,就把那張舊的藏在了金麒麟裡面。」

「哎呀我的福晉大人,」烏思道生氣地說︰「這種東西不馬上銷毀,留著它幹什麼!」

「我,我還想有一天能認回我的黛玉女兒,」雍王妃的眼圈紅了︰「我做夢都盼著那一天。又怕她不肯認我,這是唯一的證據。」

「唉,」烏思道歎了一口氣︰「您先別著急,讓我想想辦法。」

烏思道從雍王妃那裡走出來,正碰見賈環,奇怪地問︰「你怎麼跑到這兒來啦?」

「弘歷貝勒找我。」賈環興沖沖地說。

雍王府後花園。

賈環把手裡的一卷圖交給弘歷︰「貝勒爺,您看看,這是我家林黛玉表姐,薛寶釵表姐和史湘雲表姐的畫像,我從老太太那裡偷來的,都是大美人。」

弘歷漫不經心地接過畫像︰「哦,這史湘雲滿漂亮的。嘖嘖,這薛寶釵更是個大美人。嗯,這林黛玉……」弘歷一下子呆住了,黛玉的畫像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而且,她不是自己前天晚上掐死的那個人!

弘歷盡量裝出平靜的樣子︰「賈環,你們家裡最近出了什麼事兒沒有?」

「沒有什麼啊,哦,就是前天有個丫頭跳井了,叫金釧兒。」

「媽的,殺錯了。」弘歷心裡暗罵了一聲。又看看林黛玉的畫像,不過這麼漂亮的小妞兒,殺了也怪可惜的。最好是把她偷出來放在一個什麼秘密的地方,自己慢慢享用。嗯,今天下午再去賈府周圍踩踩盤子,認認地形。這事兒還得找個幫手才行,找誰呢?

夜探紅樓(廿三)

弘歷騎在馬上一邊走一邊琢磨,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鼓樓了。

「先生,請問……」一個少女的清脆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

弘歷低頭一看,嚇了一跳,這不是畫上的林黛玉麼。揉揉眼睛,哦,不是,眉毛沒有林黛玉那麼彎,下巴也比林黛玉圓一點。

那少女一身江南打扮,笑著問他︰「您知道去柳蔭胡同怎麼走麼?」

「當然知道,」弘歷嘿嘿一笑,這女孩長得真漂亮啊︰「我帶你去好了。」

賈五從皇宮的神武門出來,繞過景山,沿著地安門大街往家走。變法改革的阻力大得出乎他的預料。八旗王公,達官貴人,當然不必說,就是在變法中可以得到好處的士農工商,大部份人也或是反對,或是冷嘲熱諷,或是漠不關心。北京人的日子倒也是比外地要好過,天子眼皮底下,什麼官兒都收斂得多。「眼下咱們過得還行,改它幹嗎?」到處聽到的都是這句話。

習慣勢力真是可怕,他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賈五這時才明白為什麼十四阿哥一心想西征,西部苦寒之地,老百姓本來就很苦了,最近又出了兩個貪污上百萬兩銀子的貪官。窮則思變,那裡的人民會最容易接受改革變法的思想,十四阿哥也容易網羅一批立志改革的年輕人作幫手。

不過,他總覺得自己記得十四阿哥一離京就要出漏子,但可是怎麼勸阻十四阿哥呢?總不能說自己是從2000年回來的吧?

想著想著,已經走到了後海邊上。一陣風吹來,他急忙摀住自己的瓜皮帽,可別吹掉了,這帽子還是晴雯給做的。她的手真巧,比買的帽子還漂亮。帽子前面還襄了一塊小鏡子,她說可以避邪的。

後海邊上的小樹林裡隱隱傳來女孩子的哭叫聲。賈五拍馬進了樹林,只見一個貴公子打扮的男人,正把一個女孩子按在地上,那女孩子哭叫著拚命掙扎。

賈五看了大怒,飛身下馬,一把抓住那男人的脖領子,把他揪了起來︰「好小子,青天白日的,北京城裡,就敢調戲女人!」

那人回手就是一拳︰「哪裡的野小子,敢管你家寶玉貝勒頭上來了。」

一拳正打在賈五的下巴上,嘴裡鹹乎乎的,他啐了一口,紅色的,媽的,被打出血來了。賈五怒氣上衝,上去抱著那人就扭打起來。

兩人在地下滾來滾去,賈五忽然想起來,寶玉貝勒,不就是弘歷嗎?金釧兒就是他殺的,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打得更起勁兒了。

兩人年紀,高矮都差不多,可是賈五從上中學後就沒有打過什麼架,而弘歷則是天天練武。打了一陣兒,賈五漸漸覺得力氣不支,被弘歷壓在了身下。

弘歷得意地笑著︰「就憑這點本事兒,還想管爺爺的事兒,我送你見閻王去吧!」說著從靴筒裡掏出一把襄金的匕首,向著賈五的喉嚨刺去。

賈五緊緊抓住他的手腕,兩人僵持著,匕首在賈五的脖子晃來晃去。

下午的陽光從樹隙間照進來,照在賈五的臉上。匕首一分分地向他的喉嚨逼近,賈五覺得一陣陣悲哀,難道自己就死在這小子的手裡了?他使勁晃晃頭,拚命使自己清醒過來。

賈五忽然發現,自己的頭一動,就有個小亮點在弘歷的額頭上動。那是自己帽子上的鏡子的反光。他靈機一動,用力轉轉頭,把太陽的反光投射到弘歷的眼睛上。

弘歷忽然感到眼前一花,不由的放鬆了賈五,提起右手來擋住眼睛。賈五乘機把身子一側,蜷過右腿,用膝蓋向著弘歷的兩腿之間狠狠地頂去。

弘歷慘叫了一聲,向後摔倒。賈五騎在弘歷身上,一頓飽打。弘歷「哎喲哎喲」地叫著︰「好小子,你有種就把你家少爺打死。只要你給我留下一口氣兒,你下回就一口氣兒也沒有了。」

賈五又好氣又好笑,照著弘歷的太陽穴就是一拳,弘歷哼了一聲,就昏了過去。

遠處傳來一陣叫聲︰「弘歷貝勒--弘歷貝勒--」雍王府有人來了。

賈五對那女孩說︰「我們快跑吧!」說著把她抱上了馬,自己騎在她身後,一揮馬鞭,跑出了小樹林。

從後海一直跑到護國寺,估計弘歷的人早被甩掉了。賈五從馬上跳了下來,看看那女孩,好奇怪,她長得好像林妹妹。

那女孩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謝謝你,救了我。」

「小姑娘,你看來不是北京人啊。」

「我從蘇州來,來北京找人。」

「哦,找什麼人呢?」

「我的一個同鄉好朋友,住在榮國府裡,她叫林黛玉。」

夜探紅樓(廿四)

賈五帶著那女孩子從後門溜進了大觀園。一進怡紅院,看到襲人正在紫籐架下做針線。

「襲人姐姐,你請林姑娘來一下好不好?有客人要找她。」賈五說。

「好的,」襲人站起身來︰「好漂亮的小姑娘,倒像是林姑娘的親妹子。」

襲人一面往外走一面向著屋裡喊︰「晴雯,來了客人啦,快倒茶!」

「來啦,來啦,看你那個蠍蠍蜇蜇的樣子。」晴雯嘟囔著從裡間走了出來,看到那女孩,她忽然一楞︰「五娘?是你?」

那女孩也是一楞,撲上去就抱住晴雯,眼淚一串串地掉了下來︰「四娘,姐姐!」

兩人抱著哭了一會兒,晴雯的臉色忽然變了︰「妹妹,家裡出了什麼事嗎?

爹還好嗎?」

「爹,應該沒事兒吧!他一年前離家出走了,說是有血滴子在找他的麻煩。

把我托付給梅子林酒店的李奶奶……」

「林姑娘來嘍--」襲人話音剛落,黛玉就急急地走了進來︰「寶玉,什麼人找我呀?」看到五娘,她又驚又喜︰「妹妹,妹妹,你怎麼來啦?」拉住五娘的手,淚珠子在眼眶裡打轉兒。

賈五看看黛玉,看看晴雯,又看看五娘,忍不住笑了︰「你們三個長得真像是親姐妹。」襲人也拍著手笑著說︰「可不是,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黛玉拉著五娘坐下,問道︰「妹妹,這千里迢迢,你可怎麼來的呢?呂老師好麼?」

看著五娘那欲言又止的樣子,賈五便對襲人說︰「襲人姐姐,你到廚房去一下,叫他們今晚準備幾個江南的菜。」

看著襲人走遠以後,五娘接著說︰「爹把我托付給梅子林酒店的李奶奶,也就是林姑娘的奶媽家。」

「你也認識李奶奶,太好了!她老人家身體好麼?」黛玉興奮地問。

「唉~~」五娘歎了一口氣,眼圈又紅了︰「我在李奶奶那裡住了一年,她對我可好了。直到上個月,我看到一個臉上有刀疤的黑大漢老在酒店門口轉來轉去,就告訴了李奶奶。她聽了好緊張,就把我送到運河邊上的倪老闆家裡,還給我一個紅布包兒,說如果她出事兒了,就叫我拿著那個紅布包兒來找林姑娘。結果第二天夜裡,梅子林就被人燒了,李奶奶一家生死不明。我心裡好害怕,就搭船來北京找林姑娘。下了船,僱車進了城。沒想到北京這麼大,走著走著的就迷路了,又碰見個壞人要欺負我,多虧了他……」她向賈五看了一眼,輕輕地說︰「他,救了我。」

賈五把剛才和弘歷打架的事簡要說了一遍,黛玉和晴雯聽得目瞪口呆。說到弘歷的刀子在他的脖子上晃來晃去,兩人都嚇得叫出聲來了。聽完以後,晴雯才長出了一口氣︰「我說寶二爺,你也不能老這麼玩懸的呀,以後我好好教你幾手吧。」

「你教他?你會武藝?」黛玉奇怪地問。

「黛玉姐姐,你還不知道麼,她就是我姐姐,四娘啊!」五娘說。

「晴雯你……是呂四娘?」黛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說你是江南八大俠之一,武功出神入化,怎麼跑到這裡當起丫頭來啦?」

晴雯微微一笑︰「那年十四阿哥跟他師傅茫茫大士,來峨嵋山和我師傅獨臂師太談論天下大勢,我師傅問到十四阿哥的志向,十四阿哥說要改革君主制度,還政於民,讓老百姓都過上好日子。師傅對他讚不絕口。我藝成下山,師傅叫我來助十四阿哥一臂之力,誰知道十四阿哥叫我來保護他。」晴雯看了賈五一眼,臉一紅。

「奇怪,你和十四阿哥究竟是什麼關係?」黛玉看著賈五問道。

賈五聳聳肩,做了個無辜的手勢。晴雯接著說︰「十四阿哥把我推薦給賈娘娘,賈娘娘就把我安排來這裡了。」

五娘一直呆呆地看著賈五,冷不定地冒出了一句話︰「看來你還真是個好人呢,連我的兩個姐姐都這麼信任你。」

黛玉微微一笑︰「他呀,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五娘,你也留下來吧,好不好?」

「對呀,把五娘留下來吧,」晴雯熱心地說︰「咱們房裡還缺一個人呢!」

「好是好,不過,」賈五笑著說︰「當丫頭,也太委屈五娘了。」

「呸,什麼話,我當丫頭就不委屈嗎?」晴雯笑著說。

「我也喜歡留下,和四娘跟黛玉姐姐在一起,」五娘說,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了︰「還有你。」

「好啊,那就留下吧,」賈五高興地說︰「對了,我們給你換個名字吧,就……就叫五兒好不好?」

夜探紅樓(廿五)

吃過晚飯,賈五和黛玉,晴雯,五兒來到了瀟湘館。

黛玉急著想要看五兒帶來的東西,就把雪雁支開去熬冰糖燕窩湯,留下的紫鵑反正是自己信得過的。

四個人在燈下坐好,紫鵑端上茶來。

「妹妹,你把那個紅布包拿出來給林姑娘看看。」晴雯說。

五兒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個紅緞子的小包兒,「這是我離開梅子林那天晚上李奶奶給我的,說是林老爺留下來的,要在林姑娘滿十五歲以後交給她。」說著把小包遞給了黛玉︰「李奶奶還說,林老爺為人可好了,那家梅子林酒店,就是林老爺給他們出的本錢,店門上的匾額的梅子林三個大字還是林老爺親筆寫的呢。」

黛玉打開那小包兒,裡面是一個麂皮包兒。打開麂皮包兒,裡面是一個折疊的信封。信封黃黃的,看來有不少年了。

黛玉把信封撕開,不知為什麼,心裡好緊張,手也開始微微地發抖。

信封裡掉出來一張信箋和一個字條。

黛玉把信拿起來,寶玉和晴雯湊到她身後一起看︰「黛玉吾女,汝閱此信之時,應已逾及屏之年,吾亦已做古多時也。汝生來聰慧過人,惜乎命運多蹇,汝母幼年見背,吾亦寡於歡顏。非吾冷面冷心,不識舔犢之請,其中曲折,委實難言。今汝已長成,不可再瞞。此真情者,汝本非我林家之女也。」

黛玉手一抖,信紙掉在了桌子上。

晴雯忙把黛玉抱在懷裡。賈五把信紙拿起來,接著念下去︰「是年吾為官京城,蒙聖上特旨任江南巡鹽御史。汝母時身懷六甲,不宜遠行,且與汝二舅賈政頗有口角,亦不棲身於榮國府。海寧陳士倌者,於我林家乃是世交也,陳夫人又是汝母之閨中密友,且亦有孕在身。故陳夫人邀汝母過陳府暫住,互為照應者也。汝母先臨盆,是一男也。陳夫人難產,逾時一天,嬰兒尚未落地,閤府驚慌,亂做一團。忽聞雍王府有人至,持福晉手書,詢問嬰兒性別,如是男嬰則欲抱去雍王府一觀。陳府管家正忙得不亦樂乎也,則將汝母之子抱與來人帶去雍王府。不料當晚送回者,乃一女嬰。汝即是此女嬰也。汝母悲憤不已,大罵陳家。唯雍王勢大,此亦無可奈何之事。自此林家乃與陳家絕交。吾取汝之名為黛玉,黛者,代也,暗喻汝乃被取代之金枝玉葉也。汝冰雪聰明,善體人意,不失天寅貴胄之氣質,只是造化弄人,誤落我林家。更可憐吾林家三代單傳,竟斷香煙於此也。吾已自知來日無多,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唯有日汝能重返雍王府得享天倫之樂。亦望汝能點悟我林家之子,令其認祖歸宗。則吾雖死亦不朽矣。父林如海泣血手書。」

黛玉呆呆地聽著賈五把信讀完,不知道說什麼好。

賈五又拿起那個字條,上面寫著︰「陳士倌先生,請把你的兒子交給來人帶來雍王府給我瞧瞧。雍王福晉手書。」

看來這福晉,就是黛玉的媽媽了,字還寫得不錯呢,賈五心想,那酒店叫梅子林,就是林沒子,林家的兒子沒了。

五個人沉默了好久,紫鵑忽然說︰「那林家的孩子就是雍王府的弘歷了?」

「可不是,」賈五憤憤地說︰「那小子可不是玩藝兒了,殺了金釧兒,欺負五兒,還想殺林姑娘。」

「他幹嗎跟咱們家人過不去呢?」紫鵑問。

「我想是他也知道他和林姑娘的身世了,為了維護自己的榮華富貴,想殺人滅口。」賈五說。

黛玉不禁打了個寒戰。

「林姑娘別怕,有我呢,」晴雯拉起黛玉的手安慰她。

「不是,我是說,我怎麼會有那麼一個父親,都說雍王爺面冷心狠,殺人如麻,」黛玉歎了一口氣,眼淚又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晴雯姐姐,那弘歷遲早是個禍害,我們把他除掉算了,給金釧兒報仇。」

賈五說。

「寶玉,」黛玉抬起頭來︰「答應我不要傷害弘歷。林家養育我那麼多年,爸爸的遺書裡又托付我勸他歸宗。」

賈五看著黛玉的眼睛,長歎一聲︰「好吧,妹妹,我聽你的。」

遠處傳來一陣嘈雜聲︰「二老爺回府嘍,二老爺回府嘍~~」

夜探紅樓(廿六)

賈政作為學政去山西視察了七天,風風光光地回來了。車子先到家,上面大箱小包的,全是地方官員送的禮。賈政的人第二天早上才到,這也是他的習慣,在外面放浪形骸,進了京城一定要四平八穩,道貌岸然。故所以在號稱「京西四大樓」之一的妓院--西直門外的《翠香樓》住了一夜才回家。

往常賈政出差回來,一定是馬上鑽進趙姨娘的房間裡,兩人親熱夠了,才到王夫人房裡來。這次卻一反常態,先來了王夫人這裡。賈政有一搭沒一搭地胡亂和王夫人聊著天兒,眼睛卻前前後後地踅摸著找金釧兒。

一想起就要娶金釧兒,賈政就興奮得不得了。金釧兒不僅是人長得漂亮,更重要得是特別像他暗戀了三十多年的一個女人,唉,可惜當時老爹看上了王家剛升了九省提督,非要他娶了王家的女兒。那個苦瓜臉的王夫人,牌兒不亮不說,還老假正經。賈政一見她就有氣,我在外面裝假正經,回家你再跟我正經,還叫不叫人活了。而且怎麼那麼醋,也不知道這幾天她又欺負金釧兒沒有。

賈政想起那天看見王夫人打金釧兒,心中一陣陣作痛。以後自己可要護著金釧兒點兒,別讓她再受那個刁女人的欺負。怎麼哪裡也看不見金釧兒呢?

哦,肯定是要過門,不好意思見我,躲起來了。等明天我把在太原買的紫玉鐲子給她,肯定她會高興得不得了。

賈政正想得高興,管家賴大慌慌張張地走了進來︰「老爺,雍王府的烏師爺求見。」

賈政當然知道烏思道那是雍親王的智囊,王爺面前一等一的紅人兒。當下不敢怠慢,急忙迎了出來︰「烏先生啊,怎麼有時間到寒舍來了,快請堂上坐。」

烏思道向賈政一抱拳︰「下官到您這兒來,是奉了雍王爺的命令有一件事相求。希望您能給王爺個面子,不但王爺領您的情,就連下官我也是感激不盡。」

賈政一聽烏思道打起官腔兒來了,忙陪笑起身說道︰「先生既然是奉王爺之命,就請直言相告,學生一定遵諭承辦。」

烏思道冷笑一聲︰「如果大人肯幫忙,這事兒就好說了。我們府裡有一個唱戲的琪官,又名蔣玉函,一向好好地在府裡,前天忽然不見了,這北京城裡哪裡也找不到。不過,平素和他來往的人都說,他近日和令郎賈寶玉好的不得了,」

說到這裡,烏思道猥瀆地一笑︰「下官聽了,趕忙將此事稟告雍王爺。王爺說︰『若是別的戲子呢,也就算了;只是這琪官隨機應答,謹慎老成,嫵媚風流,甚合我老人家的心意,無論如何少不得此人。』因此求大人轉告令郎,請將琪官放回。」說完了,又是一躬到地。

賈政聽了又驚又怕,那雍親王不好女色,原來愛的是男寵。他心愛的人兒被寶玉弄過來了,豈不是虎口奪食。雍親王心狠手辣,連皇上給他的評價都是「喜怒無常,刻薄寡恩」,大家躲還怕躲不過來,怎麼倒招惹上了。隨即命令快叫寶玉過來。

賈五一來到廳前,賈政劈頭就罵︰「好你個該死的奴才!怎麼又做出這些無法無天的事來了!那琪官現是雍王爺駕前承奉的人,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引逗他出來,連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賈五看看賈政,心裡好奇怪,蔣玉函跑了?為什麼呢?又看看烏思道。

烏思道冷笑著說︰「賈公子您也別裝傻了。藏在家裡也好,藏在外面也好,早說出來,我們免了跑腿兒,令尊也免了麻煩,豈不是兩全其美?」

賈五一聽,那蔣玉涵關我什麼事?好小子,到我頭上找麻煩來了,就滿不在乎地說︰「烏先生,您這話是從何說起?」

烏思道嘿嘿一笑道︰「要是沒有據證,咱也不到這裡來了。公子是個多情種子,分桃斷袖,龍陽風流。不說別的,那蔣玉涵的褲腰帶怎麼跑到您的腰上來了呢?」

賈五聽了又驚又氣,驚的是雍正的血滴子情報竟然如此厲害,連蔣玉涵和自己換腰帶的事情都知道;氣的是被人當作同性戀了,還有「證據」,解釋都解釋不清了。腦子裡好亂,只好先把烏思道哄走再說。聽說薛蟠和幾個八旗的紈褲子弟在郊區買了個宅子專養戲子,不如把他先騙去那裡,於是就說︰「大人既然消息如此靈通,善於鑽營,想必也聽說他常去東郊十二里堡的一個宅子,也叫紫檀堡。大人何不去哪裡看看?」

烏思道嘿嘿一抱拳︰「多謝,打擾了。」轉身就走。

賈證送烏思道出了府門,正氣不打一處來,忽然看見賈環沒命地跑過,就大喝一聲︰「跑什麼!」

賈環忙站住,戰戰兢兢地說︰「我看見金釧兒的屍體……」

賈政腦子裡「轟」的一聲,幾乎昏倒。他拉住賈環,發抖地說︰「你,你說金……金釧兒怎……怎……怎麼了?」

賈環附在賈政耳邊說︰「這事他們都不敢告訴您,是寶玉哥哥那天拉著金釧兒要強姦,還打了她一頓,金釧兒一賭氣,就跳井了。」

賈政聽了不禁悲從中來,自己暗戀了多年的金釧兒,馬上就要成親了,卻忽然香消玉隕,想到這裡不禁老淚縱橫。又想到金釧兒居然是死在寶玉手裡,只氣得兩眼血紅,鬚髮倒立,心裡暗暗念叨︰「金釧兒啊,我一定給你報仇!」然後大聲叫道︰「快把寶玉給我拿過來!」

夜探紅樓(廿七)

賈五隨著小廝走進西花園,只見賈政直挺挺坐在院牆邊的子上,滿面淚痕。

賈五心裡暗暗奇怪,這賈政不是喜怒不形於色麼,怎麼今天如此變態了?

賈政一見賈五進來,又想起死去的金釧兒,眼睛都要冒出火來了︰「你這個野雜種!給我捆起來!堵上嘴!拿大棍來!」

眾門客聽了差點笑出聲來,當爹的怎麼可以罵自己的兒子是野雜種,這不是明擺著給自己戴綠帽子麼!

賈五還沒反應過來,三、四個小廝已經撲了上來,把他捆得緊緊的,嘴裡塞上了麻核。

賈政本來一直就看寶玉不順眼,特別是病過了那場以後,那種滿不在乎的神氣,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到處惹禍不說,連自己的心上人金釧兒他也敢動。

想到這裡,賈政的牙齒咬得格格亂響,把帽子摘下來往地上一摔︰「給我打!給我狠狠地打!把所有的門都關上!有人敢去報信的,立刻打死!」

小廝們互相看看,沒奈何,把賈五按在地上,舉起大板子,「啪啪」地一頓亂打。

賈五嚇了一跳,但是腿上,屁股上也不覺得很痛,難道因為這是賈寶玉的身體,所以我不會痛嗎?賈政這小子真他媽的不是玩藝兒,居然打起我來了,看我以後怎麼跟你算帳。

打他的小廝們心裡有數,真打壞了,老太太,賈娘娘怪罪下來也不是玩的。

因此都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落下時也是板子頭先著地,然後才在賈五屁股上蹭一下,根本打不痛。

賈政看著賈五那憤怒的眼神,心裡更怒了。他一腳踢開小廝,奪過板子,兩眼往著天,默默念叨著︰「金釧兒啊,我給你報仇來了!」高高舉起板子,向著賈五死命地就是一板。

賈五隻覺得一陣鑽心的痛,差點沒昏過去。他拚命地掙扎著,可是那兩個小廝把他按得緊緊的。賈五心裡把賈政的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可是嘴裡給塞著東西,卻罵不出聲音來。

看到賈五的褲子滲出紅紅的鮮血來了,賈政忽然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像一隻聞到了血腥氣的狼,手裡的棍子打得更狠了。賈五掙扎著,掙扎著,漸漸地不動了。

門客們見勢不好,慌忙上前拉住板子解勸。賈政冷笑一聲︰「你們問問他都幹了什麼勾當!你們問問他可饒不可饒!今天是有他沒我,有我沒他!」說著奪過板子又要打。

早有人到後面去報信。王夫人聽了,慌慌張張地趕了出來。賈政一看見王夫人,又想起金釧兒,如火上澆油一般,手裡的那板子越發下去的又狠又快。按著賈五的兩個小廝急忙放手走開,賈五早已昏死了過去。

王夫人急忙抱住板子,看看賈五已經被打得混身是血,又疼又氣︰「你個老天殺的,為了小老婆就把寶玉打成這個樣子!」

賈政聽王夫人把真正原因說出來了,又羞又氣,索性把心一橫,叫道︰「我打了你的寶玉你就心疼,你逼死我的金釧兒怎麼就不說了?乾脆,大家誰也甭活了!」說著把王夫人一腳踢開,又舉起板子。

這時只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到院牆外停了下來。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塵土飛揚,院牆塌了一個大口子。

大家轉頭看過去,灰塵未落,一聲馬嘶,一人一騎從斷牆的缺口飛馳而入,鑾鈴響處,已到了賈政面前,金錘一揮,把賈政手中的板子磕出去十幾丈高,遠遠地落在了正堂的屋頂上。

賈政定睛一看,金盔金甲黃戰袍,手持八 紫金錘,正是大將軍王十四阿哥。

賈政嚇得慌忙跪倒︰「不知大將軍王駕到,還請恕罪。」

十四阿哥從馬上跳了下來,理也不理賈政,逕直走到賈五身邊。

賈五面色蒼白,昏迷不醒。

十四阿哥試試賈五的鼻息,不由得落下幾滴淚來。

此時十四阿哥的隨從們也都從斷牆一湧而入,老那忙過來拉起賈五的手腕試著脈搏。

賈政跪在地上︰「小犬何能,敢勞動大將軍王前來探視,令寒舍生輝矣!」

十四阿哥臉色一沉︰「你厲害呀,想打就打。寶玉朝夕為我變法改革出力,你打他就是打我。來人!」

一隊虎臂熊腰的衛士往前一站︰「有!」

「把賈政給我捆了!他怎麼打寶玉,我就怎麼打他!」

衛士們不容分說地就把賈政捆了個五馬躦蹄。賈政只嚇得面如土色,連連哀求︰「王爺開恩!王爺開恩!」

王夫人和賈府的僕從們也跪倒了一片︰「王爺開恩!王爺開恩!」

夜探紅樓(廿八)

十四阿哥嘿嘿一笑,從侍衛手裡接過一根水火棍,輕輕一顛,照著賈政的屁股上就是一棒。

賈政立即像殺豬一樣叫了起來,在地上滾來滾去︰「哎喲,哎喲,饒命!王爺饒命啊!」

眾門客僕從看到這副情景,想笑又不敢笑。此時黛玉、寶釵和眾姐妹們也都出來了,看到賈政挨打,也一起跪下來替他求情。

十四阿哥輕蔑地看了賈政一眼︰「打人的時侯你那麼威風,自己一挨打就變成這個熊樣子。你要是挺得住,咱還佩服你一把,越是裝熊,咱就越是要打!」

說著又拿起棒子來。

忽然聽得大門外一片鼓樂之聲,有人高喊著︰「皇妃娘娘駕到~~」話音未落,一頂黃呢子大轎小跑著抬了進來。

轎子還沒停穩,賈妃就掀開簾子,急匆匆地走了出來。

十四阿哥向賈妃一抱拳︰「娘娘好。」

賈妃向他略一點頭,忙著走到賈五身邊。

賈五面色慘白,渾身是血。

「天啊,怎麼打成這個樣子!」賈妃只覺得天旋地轉,身體向後倒去。

十四阿哥忙搶上一步,扶住了賈妃︰「春兒!」

這兩個字一出口,在場的人都楞住了。賈妃睜開眼睛,看看十四阿哥,看看王夫人,「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王夫人忙攙住賈妃︰「娘娘,娘娘……」

賈妃抽抽噎噎地說︰「當初你們把我送到那個見不得人得地方去,現在又把寶玉打死了,我還活著有什麼意思,我也隨著寶玉一起死了算了!」說罷,哭得更厲害了。

十四阿哥看看賈妃,又看看賈政,眼睛裡都快要冒出火來了︰「你這個偽君子!今天王爺我就要打死你為寶玉報仇!」

賈政嚇得忙滾到賈妃的腳下,哀求地說︰「娘娘,救救我吧,我好歹也是你爹呀!」

老那從賈五身邊站了起來︰「娘娘,王爺,不必著急。賈公子傷勢雖重,心脈未傷,必無大礙。」

十四阿哥知道老那醫術高超,在北京有「那神醫」之稱,聽了這話後心中大喜︰「你說寶玉沒有事兒?」

老那微微一笑︰「王爺,我給賈公子開個方子,喝下去包他一個時辰就能醒過來。三個月後,還您個活蹦亂跳的哥兒。」

賈妃向著老那施了個萬福︰「那先生,我兄弟就全交給您了。」

老那嚇得急忙跪倒︰「娘娘客氣,娘娘客氣,小人願以性命擔保賈公子沒事兒。」

賈妃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看了看綁著的賈政,淒婉地對十四阿哥說︰「你就饒了他吧,甭管怎麼說,他畢竟是我爹呀。」

十四阿哥向侍衛們擺擺手,侍衛們給賈政鬆了綁。

賈政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謝謝大將軍王,謝謝娘娘,謝謝不打之恩!」

十四阿哥冷笑一聲︰「今天不打,不等於以後也不打。如果你敢再動寶玉一根汗毛,嘿嘿……」他說著把手裡的大錘向著牆邊的一棵松樹扔了過去,只聽得「喀嚓」一聲,碗口粗的松樹攔腰被打成了兩截︰「這松樹就是你的下場!」

樹冠嘩啦啦地倒了下來,周圍的人躲閃不迭,賈政嚇得連連叩頭︰「下官不敢,下官再也不敢了。」

「老那你留下,給寶玉治傷。」十四阿哥飛身上馬,向著賈妃一抱拳︰「娘娘保重!」接過侍衛遞過來的紫金錘,一聲長嘯,連人帶馬,從斷牆飛躍而出。

在場的人這才鬆了一口氣。薛寶釵睜大了眼睛,癡癡地望著十四阿哥揚起的一派煙塵。

外面跑進來一個太監,正是秦六︰「娘娘,您快回去吧,萬歲爺正到處找您呢!」

賈妃歎了一口氣,上了轎子走了。

老那指揮著僕人們把寶玉抬回怡紅院去了,西花園頓時安靜了下來。

老槐樹上爬下了一個人,正是烏思道。只見他哈哈一笑︰「好個環兒,有出息,有出息!」

夜探紅樓(廿九)

紫禁城內體和殿。

康熙在坐在書桌前看著奏折,賈妃站在一邊給他磨墨。

「春兒啊,」康熙喝了一口 湯,不滿地說︰「你進宮也好多年了,規矩也都知道。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兒,就跑到宮外面去了?」

「臣妾知罪,下次再不敢了。」賈妃急忙跪下︰「是聽說我兄弟寶玉被打,一時亂了分寸。」

「你怎麼知道寶玉被打了呢?傷得厲害嗎?」

「是秦六告訴我的。還好,只是皮肉之傷。」賈妃說到這裡,心裡一疑,秦六一直是在宮裡,怎麼會知道寶玉被打呢?

「沒打壞就好,他可是個人才。」康熙笑著說︰「對了,昨天聽老四講,他家的寶玉不知被什麼人打了一頓,連路都走不了了。這兩個孩子,長得像不說,連挨打都一起挨打。呵呵,希望以後都是國家棟樑啊!」

雍王府小書房。

雍正打開扇子心不在焉地扇著︰「老烏啊,你的消息可確實?」

「千真萬確,千真萬確,」烏思道得意地說︰「我親眼看見十四阿哥打了賈政,還管皇妃叫春兒。看他倆心疼賈寶玉那個勁兒,肯定沒錯兒。」

「這事兒可不是玩的,一定得有過得硬的證據。你知道老十四和賈妃都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兒,搞不好,搬不倒老十四倒把咱們自己饒進去了。」雍正沉思地說。

「王爺,您是深謀遠慮,未勝先防敗。佩服啊,佩服!」烏思道討好地說︰「過硬的證據還沒有找到,估計是藏在十四阿哥的府裡了。他武功太厲害,一時半會兒偷不出來。不過他要是一出京,事情就好辦了。」

「唔,那你通知年羹堯,叫他趕快再寫個八百里加急的軍情送給皇上,就說西寧前線吃緊,我也好勸說皇上快點把老十四派出去。」雍正把扇子一合︰「那琪官兒找到沒有?」

「還沒有呢!」烏思道退了一步︰「不過聽說從南邊新來了個唱小旦的藥官兒,比琪官兒長的還嫵媚,您要不要叫進府來瞅瞅?」

「嗯,好吧,叫他今天晚上來。」

怡紅院裡間屋。

賈五醒了過來,只覺得下身火燒火撩地痛得鑽心。他扭動了一下身體,覺得一陣疼痛一直衝到胃裡來了,「哇」的一口就吐了出來。

「天啊,你可醒了!」晴雯高興地叫了出來,忙拖過痰盂來接著。好在賈五是趴著,沒有吐到身上。

「我說什麼來著,」老那得意地說︰「看,還沒到一個時辰呢吧,人就醒過來了。」

「您是神醫呀,」襲人感激地說︰「晴雯,快告訴太太,給那神醫準備份厚禮吧!」

「好說,好說。」老那又提起筆寫了個藥方︰「按這個方子,內服,一日三次。這外敷麼,我有瓶好藥,可惜留在濟南府了,先用雲南白藥塗上好了。」

賈五喝了藥,就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老那站起身來︰「好啦,我該走了。萬一傷勢有什麼變化,你們去大將軍王府裡找我。」

這時寶釵拿著一個青瓷盒子,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那先生,您看這個藥好用嗎?」

老那打開盒子,聞了一下︰「咦,這是金陵薛大舍人的九龍雪蓮化腐生肌膏呀,療傷聖品。你從哪裡搞來的?」

襲人一笑︰「大夫啊,這就是薛家的大小姐呀!」

「好,好,有這藥就更沒問題了。」老那笑著和茗煙一起出去了。

「襲人姐姐,這個藥可霸道得很,」寶釵說︰「要用燒酒化開,薄薄地塗一層,塗得要快,又要均勻,只能塗半分厚。薄了不管用,厚了要留傷疤的。」

「薛姑娘,」襲人猶豫地說︰「我怕弄不好,要不你來給他塗好麼?」說著把賈五身上蓋的薄被掀了起來。賈五的臀上、腿上,紅的、青的、紫的,不是血斑就是腫塊,沒有一寸好肉。

「天啊,怎麼會這麼狠!」襲人忿忿地說。

寶釵從來沒有見過男人的裸體,此時不由得羞得滿面通紅。襲人也自覺冒失了,不好意思地叫著︰「寶姑娘?」

寶釵一咬牙︰「快拿燒酒來!」

寶釵舀一勺藥膏,鋪在自己的手心上,含了一口酒,噴在藥上,揉一揉,就在手心裡化開。

襲人用毛巾蘸著溫水把賈五身上的血污擦乾淨。

賈五朦朧中覺得下體一陣清涼,好像痛得輕了些。彷彿有一隻軟軟的手在自己臀部的傷處揉著。只聽得襲人說︰「寶姑娘,你的手好巧,藥塗得好均。」

寶釵也在?賈五吃了一驚,自己怎麼光著屁股,真是羞死人了,只好閉起眼睛裝睡。襲人還好說,怎麼寶釵也……真是最難消受美人恩啊!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夜探紅樓(三十)

賈五昏昏沉沉的,只見蔣玉函走了進來,手裡捧著那大紅腰帶,訴說雍王府拿他之事;又見金釧兒進來哭說被推落井,要求給她報仇。賈五半夢半醒,都不在意。

忽然又覺有人推他,恍恍惚惚聽得有人悲慼之聲。賈五從夢中驚醒,睜眼一看,不是別人,卻是林黛玉。賈五猶恐是夢,忙又將身子欠起來,向臉上細細一認,只見兩個眼睛腫的桃兒一般,滿面淚光,不是黛玉,卻是哪個?

賈五心裡一熱,忍著痛,做出嬉皮笑臉的樣子︰「妹妹來了好久了麼,可想死我啦!」

黛玉點點頭,眼淚又一串串落了下來。

賈五眼睛一轉︰「好妹妹,你拉著我的手好麼,我就不痛了。」

黛玉「嗯」了一聲,握住賈五的手。

黛玉的手又軟又細膩,只是冰涼冰涼的。要哄林妹妹開心才好,想到這裡,賈五說︰「好妹妹,你再親我一下吧,我就一點兒也不痛了。」

黛玉臉一紅︰「呸!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賈五一笑,作了個鬼臉︰「不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就不是好癩蛤蟆。」

黛玉忍不住破涕為笑了︰「你呀,真是個活寶。」

「對呀,就是你的活寶貝。」賈五說著抬起身來想向黛玉身邊湊去,身體一動,下下半截疼痛難忍,支持不住,「噯喲」一聲,又倒了下去。

黛玉急忙扶住賈五,淚水又流了下來。

「好妹妹,我吃了老那的藥,一點兒也不痛了,這是裝出來嚇唬他們的。」

賈五安慰著黛玉︰「對了,我唱個歌兒給你聽好不好?」

紫鵑正好走了進來,聽了笑著說︰「好啊,寶二爺那天唱的《月亮代表我的心》,真是絕了。」

「這回我唱個正宗的北京小調兒,」賈五清清嗓子,看著黛玉,輕聲唱道︰「第一天我找你呀,你也不在,你媽媽出來--叼個大煙袋。」

黛玉又被他逗得笑了︰「胡說,我媽媽才不抽煙呢!」

「我說的是另外那個,雍王府的那個。」賈五向她眨眨右眼,繼續又唱道︰「第二天我找你呀,你也不在,你媽媽給了我--一鍋蓋。」

「第三天我找你呀,你也不在,你們家的狗--咬了我的褲腰帶。」

五兒走了進來,把賈五脫下來的洩了血的衣服收到一個黃銅盆裡,準備拿去洗。

她一件一件地翻著,忽然把一條腰帶拎了起來,對著窗口仔細看看︰「喂,你們瞧瞧,這個腰帶上怎麼會有字兒呢?」

黛玉從五兒手裡把那條腰帶接了過來,放在賈五面前。正是蔣玉函送給他的那條腰帶,浸了血的地方隱隱地顯出字來了。

「峨嵋金頂老廟後,大松樹東一丈六。」黛玉口裡念著︰「這可是什麼意思呢?」

賈五一下子想起了那天蔣玉函跟他換腰帶時的神秘兮兮的樣子︰「峨嵋金頂老廟後,大松樹東一丈六。」他嘴裡念著,好像是有什麼重要東西藏在那裡了?

看著五兒和紫鵑端著衣服出去了,黛玉附在賈五耳邊小聲問︰「寶玉,你是不是十四阿哥的兒子啊?」

「不會吧,太太又老又醜的,怎麼會和十四阿哥那個呢?你怎麼想起這個來了?」賈五好奇地問。

「那是你昏過去了沒看見,」黛玉把早上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看把十四阿哥和賈娘娘急的,真像是你的親爹娘。」

「哦。」和十四阿哥聊天的情景一幕幕地浮現在賈五的腦海裡。怪不得他對我那麼好呢,還老想認我當兒子。不過這個爹也不錯,比假正經的賈政強多了。

那賈妃也確實對我有點關心得出圈兒。他倆倒也是滿般配的,一個王爺,一個娘娘。

想到這裡,賈五心裡一懍,十四阿哥勾搭上了娘娘,那可是大罪過。既然黛玉都看出來了,那麼在場的其他人肯定也看出來了,如果傳了出去,十四阿哥和娘娘可就危了。一瞬間,他真的覺得自己是十四阿哥和賈妃的兒子了,開始為他倆擔起心來。

「寶玉,那十四阿哥王府離咱們這裡有多遠?」黛玉忽然問。

「他住東城鐵獅子胡同,離這兒挺遠的呢!」賈五說。

「那他怎麼來得那麼快呢?從老爺打你到他來,還不到四分之一的時辰。」

黛玉奇怪地問。

是啊,賈五也開始琢磨,如果有人去十四阿哥那裡報信,他最快也得半個時辰以後才能到榮國府呢!

賈五忽然覺得自己掉到一個圈套了去了。隱隱約約地彷彿看到一個人在陰險地對他冷笑。

夜探紅樓(卅一)

夜深了。賈五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寶釵的療傷藥真不錯,下體痛得輕多了。

十四阿哥看來是寶玉的親爹了,要幫他一把才對。賈五不禁又回憶起那天自己第一次參加御前會議的情景︰

太和殿上。康熙威嚴地坐在龍床上。十四阿哥站在旁邊給他把筆墨準備好。

賈五站在朝班隊伍的最後,靠近門口。

一個胖胖的太監尖著嗓子叫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

雍正向前跨了一步遞上折子︰「陛下,四川總督年羹堯八百里加急軍情。」

十四阿哥接過折子遞給了康熙。康熙看著看著眉頭就皺了起來︰「格爾木失陷,西寧吃緊。這個王子騰,進攻不行,怎麼守也守不住。」

「陛下,前方驕兵悍將,王子騰又是漢人,軍心不服。收拾這場殘局,非老十四出馬不可。」雍正說。

「四哥說的是,」十四阿哥說︰「兒臣也想早日出征。其實前方也有將才,比如說岳鍾琪,張廣泗等人。」

「不行,不行,」雍正的頭搖得像撥郎鼓似的︰「咱們大清是金朝的後代,老岳家是岳飛的後代,幾百年的世仇,靠不住啊,靠不住。」

「四哥,寬恕乃是立國之本。中國歷史那麼長,那個家族沒有恩怨糾紛?在歷史問題上糾纏不清,鬥來鬥去,乃亡國之道也。」

「什麼,亡國之道?」雍正光火了︰「中國有一億人口,不鬥行嗎?怕他做甚?於人奮鬥,其樂無窮!」

「住口!」康熙一拍桌子︰「君子以仁義以治天下,你以斗人,殺人為樂,虎狼之心,何堪為君!」

雍正嚇了一跳,急忙跪下,連連磕頭︰「兒臣知罪,兒臣知罪!」

康熙歎了一口氣︰「起來吧。我大清武力奪得天下,殺人無數。如果不講寬恕,那些被害人的後代造起反來,豈非國無寧日了麼。當年葉赫被我皇祖努爾哈赤消滅時,葉赫部酋長布楊古說過︰我死後有知,定要復仇。我葉赫部落只要存留一名女子,亦必復滿洲。可是我們也沒有記仇麼,葉赫那拉氏的後裔也一樣重用啊,馬齊,你不是就有葉赫那拉氏的血統麼?」

大學士馬齊忙跪倒︰「是,臣家世代感激皇上寬恕之恩。」

賈五聽到這裡,暗暗歎了一口氣,其實你們大清朝最後還是亡在葉赫那拉氏的後代慈禧太后的手裡了。

康熙揮揮手讓馬齊起來,接著端起桌上的茶盅,泯了一口︰「老四啊,起來吧,你送來的這 茶還不錯。」又轉向群臣︰「上次老十四上了個變法改革的折子,大家都看了吧,議一議。」

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說話。

雍正站了出來道︰「陛下,不以規矩,不成方圓。法可以變,但也得有個框框,我認為有四個不可變︰祖宗之道不可變,孔孟之教不可變,滿州八旗的領導不可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國有制不可變。」

雍正一發話,氣氛馬上活躍起來,大臣們紛紛附和。

九城兵馬總督隆科多說︰「是啊,無論如何也不能忘了祖宗。」

大學士張廷玉說︰「孔聖人乃是萬世師表,動不得呀。」

馬齊說︰「天下只咱們八旗貴族打下來的,當然得咱們來坐。」

吏部尚書趙昌說︰「皇上就是皇上,要是議會比皇上還大,成何體統乎?」

十四阿哥在紙上寫了幾個小字,笑著走到馬齊身邊︰「你把這個念一下。」

順手把馬齊的老花眼鏡摘了下來。

馬齊用力擠著眼睛,把那張紙拿前拿後地看了半天,哭喪著臉說︰「大將軍王,沒有眼鏡我看不清楚。」

十四阿哥把眼鏡遞給馬齊,馬齊顫悠悠地念道︰「眼鏡可是祖宗之法乎?」

在場的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十四阿哥看看康熙,康熙點點頭,打開抽屜,拿出一枝英國手槍交給他。十四阿哥把手槍填上子彈,右手一顛,向著隆科多瞄準。

隆科多慌忙躲閃︰「大將軍王,千萬別開玩笑,那玩藝兒是能打死人的!」

十四阿哥一笑︰「你有祖宗傳下來的鎧甲,怎麼還怕手槍啊?」

太和殿裡馬上又靜了下來,誰也不說話。

退朝以後,康熙歎了一口氣︰「老十四啊,這些人都靠不住啊!」

想到這裡,賈五歎了一口氣,這改革變法真是步步荊棘啊。非得把康熙的領導班子統統換掉才行,可是又能換什麼人呢?

朦朧中,忽然聽得外面有動靜,接著是晴雯一聲嬌叱︰「什麼人!」

夜探紅樓(卅二)

晴雯躍出門來,一陣冷風吹過,儘管是練武的人,也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今年怎麼儘是來寒流呢,她心裡念叨著。看見一個黑影子一閃,向小竹林跑去了,晴雯緊緊地追了上去。

那人一直跑到園子西北角的空地上,猛地停了下來,回頭說︰「四娘姐姐,是我。」

晴雯藉著月光仔細一看,是蔣玉函,在四阿哥家見過。就奇怪地問︰「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蔣玉函歎了一口氣︰「說來話長。你把這個給寶玉,讓他交給四阿哥。」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扔給晴雯。

晴雯接過來一看,是個金麒麟,和史湘雲的那個金麒麟好像一模一樣。

「我得趕快走了,了因和尚一直在找我呢。」蔣玉函說著向晴雯一抱拳,轉身就要走。

這時,只聽得院牆上嘿嘿一聲冷笑︰「你跑不了啦!」話音未落,一個胖大的身影跳了下來,正是了因和尚。

晴雯把金麒麟揣進懷裡,對蔣玉函說︰「你快走!」自己就大模大樣地從樹影裡走了出來︰「大師兄,你好神氣啊!」

蔣玉函知道晴雯武功不輸了因,鑽進竹林就不見了。

了因見到晴雯,又驚又喜,喜的是又看見自己的心上人了,驚的是怎麼她和蔣玉函成了一路了,莫非要和自己對著幹不成?想到這裡,了因向著晴雯一笑︰「小師妹,那蔣玉函是雍王府的要犯,你別趟這個混水啊!」

晴雯這幾個月裡聽說了不少了因幫助雍親王濫殺無辜的劣跡,氣正不打一處來,就冷笑說︰「那不行,他是我的朋友,你就放過他吧。」

了因從小長得醜陋,最恨小白臉的男人,早就看蔣玉函不順眼。現在聽得晴雯叫他「朋友」,不禁醋性大發,高聲叫道︰「你閃開,我非宰了他不可!」

晴雯撇撇嘴︰「我要是不閃開呢?」

了因哈哈一笑︰「小師妹,難道你還敢跟我動手不成?」

晴雯心裡歎了一口氣,下山之前,師傅把自己悟出的鎮山劍法--天鳳三絕劍教給了她,特別提出︰了因武功雖強,但心術不佳。如果他有為非作歹之事,她可以替師傅清理門戶。想不到今天真應了師傅的話了。

了因以為把晴雯嚇住了,一揮禪杖︰「小師妹,快讓開。」

晴雯兩手在腰間一按,當 一聲,腰帶化成一條軟劍。她把劍橫舉過胸,對著了因一作揖︰「請大師兄賜招。」

「好啊,師傅的天鳳劍也傳給你了,我試試你的功力長了多少。」了因把禪杖一伸,兩人交起手來。

同門師兄妹,彼此等招數都熟悉,而且在一起多年,也拉不下臉來。兩人見招拆招,了因功力深厚,晴雯步伐輕靈,就像比武練劍一樣,不知不覺已經打了一百多個回合。晴雯心裡暗暗佩服,幾年不見,了因的武功又精進了不少。

了因此時更是心驚,小師妹比自己少了二十年的功力,居然能和自己打個平手,再過幾年,哪還得了?

「哎呀,不好,蔣玉函那小子怕跑遠了,怎麼向烏師爺交代呢?」了因本是極驕傲的人,和十幾歲的小師妹打個平手,面子上實在掛不住。想到這裡,一發發起狠來,左手的瘋魔杖舞的風馳電掣,右手運起玄陰功,夾著冷風一掌掌向晴雯拍去。

陰風習習,壓得晴雯幾乎喘不過起來。看來不用殺手是不行了,晴雯心裡歎了一口氣,把真氣運到右手,抖出九朵劍花,正是天鳳三式中的第一式--鳳翔九天。

了因只覺得眼前一花,劍鋒已經點到了他的左肩的肩井穴。

了因這一驚可非同小可,他練的是金鐘罩,能刀槍不入,可是罩門就是肩井穴,一旦被刺中,輕則受傷,重則喪命。當時也來不及細想,奶奶的,拚個兩敗俱傷算了,便咬著呀向晴雯劈了一玄陰掌。

晴雯知道,如果自己刺進了因的罩門一寸,那他不死也得武功全廢。同門多年,總是不忍,手上不知不覺把力道減輕了,只刺進了半寸。

說時遲,那時快,晴雯的劍還沒有拔出來,了因的掌鋒就已經掃到了她的前胸。

二人各退了幾步。了因看看自己滴血的罩門,嚇得魂飛魄散,忙爬過牆頭跑了。

晴雯只覺得渾身發抖,自知傷得不不輕,也忙掙扎著回怡紅院去了。

賈五看到晴雯哆哆嗦嗦地回來了,心中大驚,強忍著痛,從床上爬了下來︰「晴雯姐姐,你怎麼啦?」

只見晴雯兩腮如胭脂一般,用手摸了一摸,也覺冰冷。

賈五忙說︰「快進被來來渥渥罷。」一語未了,只聽「咯嚓」的一聲門響,麝月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真嚇了我一大跳,黑影子裡,假山子石後頭,只見一個人蹲著。我才要叫喊,原來是那個大錦雞,見了人一飛,飛到亮處來,我才看真了。若冒冒失失一嚷,倒鬧起人來。」一面說,一面洗手,又笑道︰「晴雯出去我怎麼不見?一定是要唬我去了。」

賈五笑道︰「這不是他,在這裡渥著呢!」

麝月道︰「你就這麼『跑解馬』似的打扮兒得伶伶俐俐的出去了不成?」

賈五笑道︰「可不就這麼去了。」麝月道︰「你死不揀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把皮不凍破了你的。」說著,又將火盆上的銅罩揭起,拿灰鍬重將熟炭埋了一埋,拈了兩塊素香放上,仍舊罩了,至屏後重剔亮了燈,方才睡下。

晴雯用力忍著傷痛,附在賈五耳邊說︰「我要運功療傷,三天之內,別叫人打攪我。」

夜探紅樓(卅三)

賈五悄悄把五兒叫了過來,告訴她照顧晴雯。如果有誰來找,就都說寶二爺叫晴雯做針線呢。又叫襲人再去和寶釵要了點九龍雪蓮化腐生肌膏,叫五兒給晴雯抹上。

老那真不愧有「那神醫」之稱,又過了兩天,賈五就可以一瘸一拐地到處走動了。能動彈當然就又免不了去給老太太請安,賈母一高興,從箱子底上把俄國貢來的孔雀裘也給了賈五。金翠輝煌,碧彩閃灼,人仗衣服馬仗鞍,賈五穿上,登時顯得風流瀟灑了不少,看得黛玉寶釵心動神搖。

賈五惦記著晴雯,在賈母那裡吃過午飯就匆匆趕回了怡紅院。看晴雯的床上放著帳子,五兒正坐在床前打瞌睡。賈五笑著說︰「五兒妹妹,你去休息吧,我來照顧她。」

正說著,只聽見遠處傳來一聲炮響,鑼鼓齊鳴,街上一遍喧嘩。小丫頭墜兒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你們要不要去看熱鬧兒?大將軍王今天出征,要出西直門,一會兒就打咱們府門前路過呢!」

賈五看了看五兒︰「你和墜兒去看吧,家裡有我呢。」

五兒和墜兒才出門,晴雯就掙扎著從帳子裡面爬了出來。賈五急忙扶住她︰「晴雯姐姐,這才一天半,你怎麼就起來了?」

晴雯臉色煞白得嚇人,哆哆嗦嗦地在懷裡掏了好半天,掏出一個金麒麟來遞給賈五︰「這是蔣玉函送來的,說要你交給十四阿哥。」

「可是他就要出兵西征去了呀!」賈五接過金麒麟,那麒麟做得好精緻,比史湘雲的那個還顯得神氣,有光彩。

「十四阿哥要這個玩藝兒幹嗎?」賈五把麒麟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著,「看不出什麼名堂麼?」一下子沒拿穩,麒麟「噗通」一聲掉在了桌子上。

「你聽!」晴雯說。

「聽什麼?」

「那麒麟好像是空的,」晴雯欠起身來︰「你再磕一下。」

賈五把頭貼在桌子上,用麒麟在桌面上敲一下,可不是,裡面真是空空的聲音。他不由得又佩服起晴雯來了,學武的人就是耳朵靈。

賈五把金麒麟湊到眼皮底下,怎麼也看不出什麼破綻來。揪揪尾巴,拉拉耳朵,扭扭鈴鐺,掰掰腿,按按眼睛,什麼反應也沒有。

「寶玉,你們倆在玩什麼呢?」林黛玉笑著走了進來︰「晴雯姐姐,你病了麼?臉色怎麼那麼白?」

賈五忙起來讓黛玉坐下,玩笑地說︰「我們在殺史姑娘的麒麟呢!」

晴雯從自己頭上拔下簪子,向著麒麟嘴裡一捅……「喀嗒」一聲,麒麟的肚子打開了,掉出來一團疊得緊緊的舊舊的黃紙。

賈五把紙攤開,上面用正楷寫著字,賈五念道︰「雍親王次女絳姝,庚寅年二月十二日生於雍王府,生母鈷錄氏,接生穩婆馬佳氏。」

「庚寅年二月十二日?」黛玉奇怪地說︰「那是我的生日呀!」

賈五接著念︰「該女左足足心有紅痣二顆,右腿有青記一塊。」

黛玉的臉馬上紅了。

賈五探詢地問︰「這個你也有?」

黛玉含羞點點頭。

晴雯想了想︰「對了,這個大概就是宗人府的那個什麼玉碟。雍王福晉想法兒把玉碟也掉包兒,把真本放在麒麟裡了。蔣玉函八成和雍親王有仇,想叫十四阿哥把這個交給皇上,雍親王以漢人代皇孫,就是欺君之罪,有他好看得了。」

「皇上會殺了雍親王麼?」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後,黛玉對雍親王一家也關心起來了,畢竟自己的生身父母麼。

「那倒不至於,二阿哥私通母妃,不是也只落了個圈禁而已。」晴雯說。

賈五倒是猶豫了起來,這份東西到底給不給十四阿哥送去呢?不送去吧,雍正好像已經發現了十四阿哥和賈妃的事情,沒準兒也有了證據了。要是雍正先告了十四阿哥,那十四阿哥就完了。如果把這份東西給十四阿哥送去呢,那林妹妹的親父母就要倒霉了,搞不好林妹妹也得吃掛落兒。

黛玉沉思了一會兒︰「寶玉,你把這個給十四阿哥送去吧!」

「可是,雍王府,是你的親爹娘啊!」

黛玉慘然一笑︰「他心太狠毒,要是當了皇帝,不知道要殺多少人呢!到頭來怕連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如果真的把他圈禁起來,說不定倒是他的福氣,能平平安安過一生。」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天色漸漸黑了,賈五把蠟燭點了起來。

晴雯擦了一把頭上的虛汗︰「寶玉,那就這麼辦吧。按規矩,出征大軍離京後要先在豐台大營集合。你明天就去豐台把這個給十四阿哥送去吧!」

賈五歎了口氣︰「好吧。」站起來把那張紙揣進懷裡。他看了黛玉一眼,黛玉眼裡又充滿了淚水。他心裡一難過,腳下一下子踩空了,身體撲在了桌子上。

孔雀毛碰到了蠟燭,「忽」地一下著了起來。

黛玉晴雯二人忙幫他把火撲滅,孔雀裘已經燒掉了酒杯口大的一塊兒。

麝月正好進來,笑著說︰「看,新衣服你也不知道結記著點兒。趕著叫人悄悄的拿出去,叫個能幹織補匠人織上就是了。」說著便用包袱包了,交與一個媽媽送出去說︰「趕天亮就有才好。千萬別給老太太、太太知道。」

夜探紅樓(卅四)

看著麝月和那個婆子一起出去了,賈五沉思地說︰「不過,雍王府肯定還會派人來找這個麒麟,晴雯姐姐又傷了,應該想個辦法騙他們一騙。要不……」他的眼睛一轉︰「我們給他們做個假的吧!」

賈五從書架上拿下一本舊得發黃的《杜工部詩集》,翻到後面的空白頁上,掏出自己懷裡的玉碟比了比,紙的顏色差不多。他小心地把書上的那張空白撕了下來,用剪子剪成和玉碟一樣大小,對黛玉說︰「妹妹,你照著把這個玉碟抄一下好麼,字跡最好也差不多。」

黛玉點了點頭,開始研墨。賈五從小菜盤子裡拿起一塊豆腐乾,又打開抽屜拿出一把小刀子,他在中學學過雕刻,一會兒,宗人府的大印就刻好了。

黛玉一筆一劃地把玉碟抄在了那張紙上。賈五暗暗佩服,林妹妹的字寫得真漂亮。等黛玉寫完以後,賈五把豆腐乾的大章往紙上一印,比一比,兩張紙還是真差不多。

賈五把假玉碟疊好,塞進金麒麟的肚子裡︰「好啦。咱們怎麼給雍王府送去呢?」

「要讓他們得到了但又不起疑心,」黛玉右手托著腮,呆呆地看著蠟燭的火焰,火光一跳一跳,映得黛玉臉上通紅︰「最好是讓他們的人來偷走。」

晴雯咳杖了一聲,挺起身來︰「我懷疑墜兒是雍王府派來臥底的,而且她似乎也有武功。你倆過來。」寶玉和黛玉湊到晴雯床邊,晴雯附在他們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黛玉點了點頭,把晴雯的帳子放下。賈五把金麒麟放在桌子上。高聲叫道︰「墜兒~~」

「來啦,來啦!」墜兒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一看見桌子上的金麒麟,眼睛一亮。

賈五假裝沒看見,拉著黛玉的手說︰「我和林妹妹出去一下,墜兒,你照顧著點兒屋裡的燭火。」

賈五和黛玉走出門外。晴雯從帳子裡偷眼望去,只見墜兒四周看看,抓起金麒麟就揣進了自己的懷裡,匆匆地走了出去。

看到墜兒從屋裡出來,一直向趙姨娘的房間跑去,賈五和黛玉從假山後走了出來,相視一笑,回到屋裡。

「留這麼個奸細在身邊可有點懸乎兒,」賈五說︰「得把她趕出去。」

「可是用什麼藉口呢?」晴雯躺在床上喘著氣說︰「總不能提偷麒麟的事兒吧?」

「對了,」黛玉想了一想,把自己手腕上的金鐲子取了下來︰「這叫做蝦須鐲,你們看這顆珠子。前年老太太從箱子來找出來的,一共兩對兒,給了鳳姐姐和我各一對兒。那天平兒不是說鳳姐姐有一隻不見了麼?寶玉,你把這個放到墜兒那裡……」

「好,妹妹真聰明,」賈五接過蝦須鐲,走進墜兒房間,把鐲子放到她枕頭下面,回到屋裡,就高聲叫︰「宋媽媽~~」老媽子宋媽媽忙走進來。賈五說︰「宋媽媽,我叫墜兒給我做了個香袋兒,你給我看看做好了沒有。」

宋媽媽來到墜兒房裡,東找西找,看不見香袋兒,翻開枕頭,看見一隻蝦須鐲。宋媽媽一楞,這可是巴結璉二奶奶的好時候,拿起了鐲子,就匆匆找平兒去了。

賈五送黛玉回了住處,一人走回來,聽到竹林邊上有人說話。仔細一看,是平兒和麝月。

只聞麝月悄問道︰「你怎麼就得了的?」

平兒道︰「那日洗手時不見了,二奶奶就不許吵嚷,出了園子,即刻就傳給園裡各處的媽媽們小心查訪,再不料定是你們這裡的。幸而二奶奶沒有在屋裡,你們這裡的宋媽媽去了,拿著這只鐲子,說是小丫頭子墜兒偷起來的,被他看見了,來回二奶奶的。我趕著忙接了鐲子,想了一想︰寶玉是偏在你們身上留心用意,爭勝要強的,那一年有一個良兒偷玉,剛冷了一、二年間,還有人提起來趁,這會子又跑出一個偷金子的來了,而且更偷到街坊家去了。所以我倒忙叮嚀宋媽,千萬別告訴寶玉,只當沒有這事,別和一個人提起。所以我回二奶奶,只說︰我往大奶奶那裡去的,誰知鐲子褪了口,丟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沒看見。今兒雪化盡了黃澄澄的映著日頭,還在那裡呢,我就揀了起來。二奶奶也就信了,所以我來告訴你們。你們以後防著他些,別使喚他到別處去。等襲人回來,你們商議著,變個法子打發出去就完了。」

賈五悄悄走進屋裡,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晴雯。晴雯皺著眉頭︰「要防著她狗急跳牆。我傷了,你剛練得那點兒武功怕還不是她的對手。唉,我師姐要在就好了。」

夜探紅樓(卅五)

第二天起來,賈五把那張玉碟在懷裡揣好,屁股上剛結了痂,不能騎馬,就吩咐小廝茗煙去外面雇輛車來。

「咱們府裡有車,幹嗎要雇外面的?」茗煙奇怪地問。

「你就去雇吧,」賈五說︰「我有要緊的事兒。啊,對了,別讓老爺、太太看見。」

晴雯運了一夜的功,覺得傷痛好了些,就下床來走走。看看屋子裡空空的,就罵小丫頭子們︰「哪裡鑽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膽子走了。明兒我好了,一個一個的才揭你們的皮呢!」

唬得小丫頭子篆兒忙進來問︰「姑娘作什麼?」

晴雯道︰「別人都死絕了,就剩了你不成?」說著,只見墜兒也蹭了進來。

晴雯道︰「你瞧瞧這小蹄子,不問他還不來呢。這裡又放月錢了,又散果子了,你該跑在頭裡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

墜兒只得前湊,心裡還是滿不在乎,昨個把金麒麟拿給趙姨娘,趙姨娘很誇了她一陣兒,說今天晚上烏師爺來時,一定說明她的功勞,雍王妃一定會重重賞她。她倒也不在乎什麼賞,不過給雍親王立下這份功勞,自己對師傅也有個交代了,不必再繼續在賈府當丫頭了。

墜兒正想到這裡,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將她的手抓住,向枕邊取了一丈青,向她的合谷穴戳去。

墜兒猝不及防,才要掙扎,只覺得一股暖流從手上傳來,散佈全身,頓時身體像是脫了力一樣,她知道自己的武功已經被晴雯廢了,心裡又驚又怒。

晴雯口內罵道︰「要這爪子作什麼?拈不得針,拿不動線,只會偷嘴吃。

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打嘴現世的,不如戳爛了!「墜兒聽得一個偷字,以為說的是她偷麒麟的事兒,不敢還嘴,只是哭。

麝月忙拉開墜兒,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的?這會子鬧什麼。」晴雯便命人叫宋媽媽進來,說道︰「寶二爺才告訴了我,叫我告訴你們,墜兒很懶,寶二爺當面使她,她撥嘴兒不動。連襲人使她,她背後罵她。今兒務必打發她出去,明兒寶二爺親自回太太就是了。」

宋媽媽聽了,心下便知鐲子事發,因笑道︰「雖如此說,也等花姑娘回來知道了,再打發她。」

晴雯道︰「寶二爺今兒千叮嚀萬囑咐的,什麼花姑娘草姑娘,我們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話,快叫他家的人來領他出去。」

麝月道︰「這也罷了,早也去,晚也去,帶了去早清靜一日。」

宋媽媽才帶著墜兒出去,茗煙就跑了進來︰「二爺,車雇好了,在角門外等著呢。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大街上到處是九城兵馬司和雍王府的兵,聽說城門那兒查得可緊了。」

「哦?」賈五不由得摸了摸懷裡的玉碟,看來出城還有點麻煩了。

正在猶豫,一個婆子抱著孔雀裘走了進來︰「不但能幹織補匠人,就連裁縫繡匠並作女工的問了,都不認得這是什麼,都不敢攬。」

麝月道︰「這怎麼樣呢,明兒不穿也罷了。

晴雯廢墜兒武功時動了真力,正在床上養神,此時聽了,忍不住翻身說道︰「拿來我瞧瞧罷,沒個福氣穿就罷了,這會子又著急。」

賈五笑道︰「這話倒說的是。」說著,便遞與晴雯,細看了一會。

晴雯道︰「這是用孔雀金線織的,如今咱們也拿孔雀金線就像界線似的界密了,只怕還可混得過去。」

麝月笑道︰「孔雀線現成的,但這裡除了你,還有誰會界線?」

晴雯道︰「說不得,我掙命罷了。」

賈五忙道︰「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

晴雯道︰「不用你蠍蠍螫螫的,我自知道。」又附在賈五耳邊說︰「把他們都轟出去,我把那玉碟給你縫在孔雀裘裡面。」一面說,一面坐起來。挽了一挽頭髮,披了衣裳,只覺頭重身輕,滿眼金星亂迸,實實撐不住,少不得恨命咬牙捱著。

賈五便命麝月去外間幫著拈線。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這雖不很像,若補上,也不很顯。」

賈五道︰「這就很好,哪裡又找俄羅斯國的裁縫去。」

晴雯先將裡子拆開,將玉碟塞進去,小心地攤平,用茶杯口大的一個竹弓釘牢在背面,再將破口四邊用金刀刮的散鬆鬆的,然後用針紉了兩條,分出經緯,亦如界線之法,先界出地子後,依本衣之紋來回織補,補兩針,又看看,織補兩針,又端詳端詳。無奈頭暈眼黑,氣喘神虛,補不上三五針,伏在枕上歇一會。

賈五在旁,一時又問︰「吃些滾水不吃?」一時又命︰「歇一歇。」一時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她披在背上,一時又命拿個拐枕與他靠著。

晴雯忙了一個時辰,才剛剛補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絨毛來。

麝月道︰「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

賈五忙要了瞧瞧,說道︰「真真是一樣一樣的了。」

晴雯已杖了幾陣,好容易補完了,說了一聲︰「補雖補了,到底不像,我也再不能了!」噯喲了一聲,便身不由主倒下。

賈五見晴雯將雀裘補完,已使的力盡神危,忙命小丫頭子來替他捶著,彼此捶打了一會歇下,一面歎說︰「這怎麼處,倘或有個好歹,都是我的罪孽。」

晴雯睡在枕上說道︰「好二爺,你幹你的去罷,那裡就得癆病了。」賈五無奈,只得披上孔雀裘,坐上車和茗煙去了。

夜探紅樓(卅六)

北京西直門城門口。

城門口亂轟轟的,出城的人排成長隊接受檢查。

「奶奶的,出個城還要搜身!」一個黑漢子憤憤不平地說。

兵士們氣勢洶洶,搜查時連推帶搡的,見了女人家就變得嬉皮笑臉,東摸一下,西摸一下地佔便宜。女人的尖叫聲、小孩子的哭鬧聲、大兵的嬉笑聲、男人的怒罵聲,連成一片。

賈五從車上走了下來,看著高聳的城樓,雄壯的城牆,每一塊牆磚都有差不多兩尺長,可是接合得嚴絲合縫。有人說砌城牆的時侯不用泥,都是用糯米湯一塊塊粘起來的。金,元,明,清,綠楊下護城河碧水圍繞的青磚城牆可是北京的一景。賈五從小在北京長大,可是從來沒有看到過北京的城牆,此時越看越愛,想到後來被毛澤東拆了個一乾二淨,真是可惜極了,敗家子兒啊!

正想著,聽到有人叫他,一看正是烏思道。

「賈公子,怎麼傷還沒好利索就要出城呢?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賈五心裡一沉,碰見這小子了,可別壞事兒,就針鋒相對地說︰「出城過過風,看看景兒,這城裡麼,除了狗,什麼新鮮玩藝兒也看不著。」

「嘿嘿,公事在身,恕在下無理了,」烏思道向著守城兵把手一揮︰「還不伺候賈公子。」

賈五把孔雀裘往馬車上一搭,大大咧咧地站在那裡讓兵士搜身。

「報告師爺,什麼也沒有。」

「哦?」烏思道小眼睛滴溜溜一轉,把馬車上的孔雀裘拿了起來,仔細檢查著,說︰「賈公子的披風好漂亮啊!」

賈五心裡一驚,嘴裡卻滿不在乎︰「看著唬人而已,實際上啊,也只不過是一堆鳥毛。」

烏思道冷笑了一聲,把孔雀裘舉到耳邊,一寸寸地揉搓著,仔細聽裡面的響聲。

賈五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扭過頭去假裝看城牆。

正在這時,一匹快馬飛馳而來,到烏思道面前停下。賈五定睛一看,正是賈環。

「烏師爺,」賈環跳下馬來,掏出一件東西︰「給您這個。」

那東西晃得陽光一閃,正是那個金麒麟。

賈環看見賈五,不由得一楞。

烏思道接過金麒麟,掏出個銀耳挖勺,往麒麟嘴裡一刺,「喀嗒」一聲,麒麟肚子打來了,掉出一小卷黃紙。

烏思道打開紙卷看了一眼,哈哈一笑,把紙塞回麒麟肚子,拍著賈環的肩膀說︰「好小子,真不愧是我的……」說到這裡,烏思道把後半句話嚥了回去,把孔雀裘向賈五一扔︰「賈公子,後會有期!」就騎上馬,和賈環一起向著城裡跑去。

賈五一擦頭上的冷汗︰「好險!」

豐台大營中軍大帳。

十四阿哥看到賈五進來,又驚又喜︰「寶玉,你怎麼來啦?傷口好了沒有?

一路上沒累著吧?好漂亮的一件衣服,快坐下歇息歇息,中軍,倒茶!」

「大將軍王好!您看看這個,」賈五在子上坐下,掏出小刀子把孔雀裘底線拆開,抻出那張黃紙,交給十四阿哥。

「這好像是一張玉碟麼,絳珠,沒聽說過四哥有這麼個女兒啊?」十四阿哥奇怪地說。

賈五把雍王府用黛玉把弘歷掉了包兒的事情說了一遍。

「唉,四哥怎麼能幹這件事呢?讓皇上知道了還不氣壞了?」十四阿哥搖搖頭︰「你說這件事該怎麼辦呢?」

「我……」賈五心裡也矛盾得很,雍正夫妻雖然不好,可也畢竟是林妹妹的親爹娘啊︰「我覺得,您手裡有了這個,雍親王就會收斂一點,您知道,他的為人,為了爭皇位,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皇上已經說了,這次西征回來就傳位給我,老四也搞不出什麼花樣來了,而且,他畢竟是我同父同母的親哥哥,還是替他瞞了吧!再說了,也怕氣壞了皇上。」十四阿哥沉思著說。

「可是,如果雍親王先向皇上告您的狀呢?」賈五衝口說了出來。

「告我?告我什麼?」十四阿哥奇怪地問。

賈五咬了咬嘴唇,吃力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我,還有我元春姐姐,到底是個什麼關係?」

夜探紅樓(卅七)

十四阿哥吃了一驚,顯得有些慌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支吾著說︰「沒,沒什麼呀,是,是你聽誰說的?」

「哎呀,我的大將軍王,」賈五不滿意地說︰「那天在場的人全看出來了,烏思道還想藉這個把你的王位繼承人整掉呢!」

十四阿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地說︰「好吧,我告訴你,你是元春生的,是我的兒子。」

「哦,」看著十四阿哥侷促的樣子,賈五忽然覺得很滑稽,他想起一個喜劇演員說的︰「人人都覺得自己的父母不可能幹哪事兒,但是又知道他們至少幹過一次,要不然,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呢?」

「你讀過白居易的《長恨歌》沒有?」十四阿哥站了起來,長歎一聲︰「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

「讀過,」賈五說。

「唉,十七年了,」十四阿哥望著帳外,回憶地說︰「我和春兒從小在一起玩兒,青梅如豆,柳葉如眉,兩小無猜。長大了,彼此都有一種特殊的感覺。那一年我要去川陝平叛,臨出征的那天晚上,在賈府後花園,我們私定了終身。然後就,就,就……」

「就有了我?」賈五探詢地問。

十四阿哥尷尬地點了點頭︰「我和春兒,也就是你娘,說好了一打完仗就娶她過門,誰知道,那仗一打就是兩年。在四川的那一陣兒,我不知道把那《長恨歌》背了多少遍。你娘有了你,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嚇壞了,不得已就和你姥姥,也就是王夫人說了。王夫人聽了嚇了一跳,知道你姥爺賈政是個道學先生,要是知道自己女兒有了孩子,非打死她不可。兩人商量一下,就假裝說你姥姥有病,要去鄉下靜養,要女兒陪著一齊來到了京東張家異。」

「賈政那時剛娶了趙姨娘,兩人好得如膠似漆,也不在乎王夫人走不走。王夫人到了鄉下,想叫你娘把孩子打掉,你娘捨不得,就派人給我帶信兒。我那時剛打了個勝仗,又知道自己有了孩子高興得不得了,就囑咐你娘一定要生下來,等我一回去就辦婚禮。可是孩子生下來算什麼名份呢?你娘哭著求你姥姥,你姥姥心疼女兒,沒有辦法,就只好說是自己懷了孩子了。」

「當時賈府都很奇怪,說是老蚌生珠了。那賈政還氣得不得了,因為自從娶了趙姨娘,他就幾乎沒有和王夫人同房過,知道肯定不是他自己的兒子,但是礙著面子,又什麼都說不出來,所以也就根本不過來看。」

賈五聽到這裡暗暗點頭,怪不得賈政一看見自己就氣不打一出來呢,原來是以為王夫人給他戴了綠帽子。

「那年在川陝邊界,大雨滂沱,教匪躲進深山不出來,兩邊僵持著。我算算你娘快生了,心裡急得不得了,看看軍情不緊,就全托付給副將張廣泗。叫他十天之內堅守不出,我就星夜往北京趕。日夜不停跑了四天,累垮了三匹快馬,總算到了北京。那時你娘剛把你生下來,抱給我看……」十四阿哥忽然停住了,向帳外大吼一聲︰「什麼人!」

一個留著八字鬍的胖漢忙走進來施禮︰「王爺,國庫撥下來的軍衣有一大半都朽得不能穿了。」

「胡鬧,四哥這個軍需是怎麼管的!」十四阿哥生氣地說︰「傳我的令,要四川總督年羹堯馬上送十萬軍衣到西寧!」

胖漢子點著頭退了出去。

十四阿哥看看賈五︰「我們剛才說到哪裡了?對了,我在那裡住了一天,私自離陣是砍頭的罪名,就匆匆回去了。臨走之前,我抱著你,你抓住我的玉墜兒不放。我就把它解了下來給你。」

賈五掏出自己的玉看了看︰「就是這塊麼?」

「是啊,哪是當年多爾袞打張獻忠時侯得到的,後來送給了順治皇上,當今皇上娶我母妃,也就是你奶奶的時侯,又由皇太后傳給了你奶奶。這塊玉據說可以邪,還藏有什麼秘密呢!」

十四阿哥把手放在賈五的頭上,輕輕摩挲著說︰「我走後的第二天,賈府的老太太聽說添了孫子,高興得不得了,親自坐車來看。老太太抱著你越看越愛,忽然發現你嘴裡像含著什麼東西,掰開一看,是這塊玉。這玉顯然不是賈府的東西,你娘心一慌,就說是你生下來帶來的。於是乎,你這銜玉而生的名頭可就叫開了。」

賈五心想︰那時侯的人可真好騙,生下來叼塊玉,還寫著字兒,都有人信。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大躍進時侯「畝產萬斤糧」還不是也把大家騙得一楞兒一楞兒的?

「你進了賈府,賈政氣得牙癢癢的。正好賈母命他給你取名字,他就以含玉而生為名,給你起了個名字叫寶玉。真實用意是不把你和賈璉、賈珍他們排行在一起。小心眼兒啊,暗示你不是賈家的人。」

「以後的事情你可能聽說過了,你娘回京後,正趕上皇宮要選秀女。我給管事兒的秦六打了招呼,本以為就不會選上了,誰知老四死活要她進宮。」

十四阿哥說到這裡,虎目含淚︰「等我回來,已經太晚了,她成了我的後媽了,嘿嘿!」

一陣苦笑之後,十四阿哥長歎一聲︰「歸來池苑仍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唉,你還太小,不懂這些。」

「當然懂,」賈五不同意地反駁說︰「試問世間,情為何物?值叫人生死相許!」

夜探紅樓(卅八)

「哦?」十四阿哥看看賈五︰「小小年紀,難道你也愛上誰了不成?」

雖然賈五自以為灑脫,此時也不禁鬧了個滿臉通紅。甭管怎麼說,向老爸談自己的戀愛經過總是件尷尬事。

十四阿哥看看賈五那手足無措的樣子,哈哈一笑︰「你不說我也知道,大眼睛,尖下頜,削肩膀,水蛇腰,對不對?」

賈五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十四阿哥拍手笑著說︰「好啊,我早就想以後把她娶給你的,這下可就更妙了。」

「您,也喜歡她?」賈五滿心歡喜地問。

「當然,她不但人漂亮、武功好,而且還心地善良,和我的師門也頗有淵源呢!」十四阿哥說。

「不對,林妹妹不會武功啊?」賈五衝口而出。

「林妹妹是誰?林黛玉麼?」十四阿哥奇怪地問。

「難道您說的是……」賈五忽然明白了︰「說的是晴雯不成?」

「對呀,難道你不喜歡晴雯麼?」

「當然喜歡,不過,不過……」賈五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喜歡晴雯,又喜歡黛玉,晴雯像是個知心朋友,他什麼話都可以對晴雯講,包括連對黛玉都不好意思講的話。而對黛玉麼,則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思戀,甚至和她一起死都會是快活的。

看著賈五左右為難的樣子,十四阿哥忍不住又笑了︰「那就把晴雯和林黛玉都娶給你怎麼樣?」

「那,那敢情好,可是她們會同意麼?」賈五是2000年過來的人,西方小說看了不少,還參加過對愛情的自私性的專題討論,熱戀中的女人可以容得下整個世界,但是卻容不下另一個女人。也許兩百多年前的女人會不一樣?

「只要她們真心愛你,當然會同意,王公貴族,三妻四妾的有的是麼。」十四阿哥坐了下來︰「咱們家盡出多情種子了,順治皇爺為了董小婉之死,連皇上都不當了。去五台山出家,不過後來倒成了一代武學大師。康熙皇上六下江南,說是瞭解民風,其實就是為了尋找他少年時的紅顏知己才女楊小川,結果六次空手而回,生死不知,現在每次提起來還是老淚縱橫。我和你娘又是這樣。」

十四阿哥長歎一聲,站了起來︰「三代人,三代情場失意,順治皇爺是天人永隔,康熙皇上是茫茫人海無處尋,我則是相見假做陌路人!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常圓。唉,你是第四代了,但你的運氣能比我們好啊。」

賈五不由得打了個冷戰,難道我的命運也會像他們那麼慘麼?唉,看來做皇帝也有做皇帝的苦處,連自己的心上人都維護不了。英國有哥溫沙公爵,不愛江山愛美人,辭職不幹國王了,硬是和自己的心上人結了婚。中國有個順治皇帝,為了女人出家不干皇帝了。可是順治要慘得多,董小婉是被他媽,也就是皇太后殺死的。「不過,」賈五奇怪地問︰「沒聽說過順治皇帝是武功高手啊?」

「呵呵,他是五台派的傳人呢,我的功夫都是跟他學的。」十四阿哥說。

「他是你師傅?那他就是茫茫大士了?」

「對呀,他在五台山面壁二十年,勘破了紅塵,又入紅塵,和渺渺真人,獨臂師太三人,除了切磋武功之外,還研討天下大事,海內外風情,我這次變法,多虧了他們三人大力相助。」十四阿哥說。

「獨臂師太?聽說她是明朝崇禎皇帝的公主啊!怎麼會和順治皇帝成了好朋友?」賈五更奇怪了。

「這就是兩位老人家的過人之處。」十四阿哥敬仰地說︰「中國幾千年的歷史,那個家族之間沒有恩怨糾纏呢。只有寬恕才是立身、立國之本。而且如果君主立憲搞成了,以後也就再也不會有血腥的革命、造反。」

十四阿哥掏出一本小冊子︰「我聽晴雯說,她在教你武功。不過晴雯的武功走的是陰柔的路子,怕不大適合男人練。現在我把咱們五台派的武功秘訣也傳給你,你可以和晴雯一起看。我離京了,你要小心一點。」說著從抽屜裡拿出一支金丕令箭。純金打造的,上面鑄著一條飛龍,用大字寫著︰「如朕親臨」。

「這是皇上給我的,我這一身功夫,又有六十萬大軍,誰敢動我,」十四阿哥把令箭遞給賈五︰「你拿著吧,可能用得著。」

賈五接過令箭,不知道說什麼好。恍恍惚惚記得歷史書上說過,十四阿哥出征時,康熙去世,雍正奪了王位。不過現在康熙已經留了密詔,立十四阿哥做繼承人了,歷史真的可以重寫麼?

十四阿哥看著賈五猶猶豫豫的樣子,微微一笑︰「這個爹字叫不出來不是?

呵呵,我們還是照老稱呼好了,省著當人面兒叫走了嘴,反而麻煩。等我回京以後,把你過繼過來,我們再父子稱呼好了。」

夜探紅樓(卅九)

一天沒見寶玉,黛玉心裡煩煩的。快到傍晚時分來怡紅院找晴雯說話兒,當然也是為了看看寶玉回來沒有。

遠遠地看見好像是晴雯在紫籐架下繡花,黛玉放輕了腳步,想過去嚇她一下。

只見那人歎了一口氣,輕輕地哼起歌子來。

原來是五兒,怎麼跟晴雯越長越像了,穿上晴雯的衣服,簡直分不出來了,不過總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黛玉覺得好心疼五兒。

五兒的歌聲悲傷淒婉︰「小白菜啊,地裡黃啊,三兩歲上,沒有娘啊,提起親娘,淚汪汪啊,我怕爹爹,娶後娘啊。」

黛玉聽著聽著,不由得眼淚就落下來了。五兒家的事情她知道的很清楚,在五兒三歲的時候,她母親就去世了。也是個滿可憐的女人,給呂老師生了兩個女兒,但是呂老師老惦記著北京城裡的那個格格,還有幾次跑去北京和那個女人幽會。五兒的母親一氣之下,就病倒了。呂老師從北京回來,看見妻子病成那個樣子,也後悔得不得了,衣不解帶地伺候她,可是病情已經耽誤了。妻子死了以後,呂老師大哭一場,向死去的妻子發誓,今生再不娶妻。

唉,呂老師這個人哪裡都好,就是用情不專。癡情女子負心漢,女人心裡只能有一個男人,怎麼男人就能夠愛上好幾個女人呢?寶玉對自己雖然好,是不是也見一個愛一個呢?看著有點像,想想他對寶釵和晴雯的樣子。如果他對自己也不夠專情呢?如果他要是和寶釵好了,那我就不理他了,真看不慣寶釵那見什麼人說什麼話的作派。如果要是晴雯,或者五兒,都和我挺和得來的,那麼,那麼我們三個人在一起……

黛玉想到這裡,不禁覺得一陣陣臉紅心跳。

「黛玉姐姐,你來啦,快屋裡坐。」五兒看見了黛玉,忙起來打招呼。

黛玉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笑著說︰「你唱得滿好聽啊,不是我們江南的曲調麼?」

「是我在船上跟一個北方女孩學的,一唱起來,就又想起了我娘。」五兒的眼圈紅了。

黛玉忙岔開話頭︰「晴雯好點沒有?你怎麼穿上她的衣服了,要是再把眉毛修直一點,簡直就誰也分不出你們兩個來了。」

「晴雯姐姐好多了,還在床上躺著呢!我的衣服都沒有帶來。這裡做衣服還要先跟璉二奶奶請示,要正式留下來才能去做。寶玉傷剛好,也就一直沒來的及跟太太,二奶奶她們說。」

五兒笑嘻嘻地說︰「晴雯姐姐說,先這麼混著也好,想出去玩就出去玩,也不用請假。」

「我倆的身材也差不多麼,你去我那裡看看,找幾件衣服先穿著好不好?」

黛玉說。

「好啊,不過,你是大小姐呀,」五兒向黛玉做個鬼臉,道︰「現在又是格格了。」

「死丫頭,你再混說!」黛玉伸出手過來要胳肢五兒,五兒嘻嘻哈哈地在前面跑。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瀟湘館。黛玉打開衣服箱子,找出十幾件衣服叫五兒試試穿。

五兒一面試衣服,一面說︰「黛玉姐姐,我覺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怎麼會是雍王爺家的人呢?雍王府的人個個心狠手辣……」

「別說這個了。」黛玉打斷了五兒,可是自己心裡卻一陣陣煩亂。雖然說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可是自己怎麼偏偏有那麼黑心腸的父親呢,在蘇州時,就聽說過他手下的血滴子搶男霸女,濫殺無辜;來了北京以後,他又派人來害寶玉,還要殺自己。有這樣的父母,真是乏味得很。寶玉出去一天了,現在還不回來,別是又出了什麼事兒吧?

從豐台大營出來,馬車上了盧溝橋,賈五掀開簾子,看著兩邊雕刻的石頭獅子,各式各樣的,都說「盧溝橋上的獅子──數不清」麼。200年以後,七七事變就是在這裡開打的,中國人被日本鬼子欺負了八年,國弱呀!但是,如果十四阿哥的變法能成功,中國就會早於日本進入資本主義,國力也就會遠超出日本之上。

想到這裡,賈五覺得熱血沸騰,當你自己有機會改變中國命運的時侯,哪怕成功的幾率再小,也值得奮力一博。希臘哲人阿基米德說過︰「給我一個支點,我就能把地球舉起來」,自己現在不是正站在這個支點前面麼?

車子進入一片楊樹林,樹上的布谷鳥「布谷布谷」地叫著。賈五忽然想起一首外國民歌︰「小杜鵑叫布谷,少年把新娘挑,看你鼻孔翹得天高,叫你永遠也挑不著。」自己在黛玉和晴雯之間都難割捨,可別也落個雞飛蛋打才好。

馬車進了西直門,到了新街口,熙熙攘攘的人群,車子簡直走不動。

賈五叫車伕趕車回去,自己和茗煙走著回賈府。

在人群裡擠來擠去,一個黑大漢晃晃悠悠地向後一倒,幾乎撞到賈五的身上。

茗煙急忙攔住那黑大漢,嘴裡罵道︰「嘿,瞎撞什麼!你後面沒長眼啊?」

那黑漢子回過頭來,瞟了他二人一眼,慢慢悠悠地說︰「眼麼,倒是長了一個。可惜,看不見!」

夜探紅樓(四十)

周圍的人聽了哈哈大笑。茗煙臉上掛不住了,捋胳膊挽袖子︰「黑煤球,你擠兌誰呢你!這是我們榮國府的賈公子,你想找抽是怎麼著?」

那黑漢子嘿嘿一笑︰「唔,榮國府的賈公子,厲害!真是有錢的王八大三輩兒啊!小人冒犯了貴公子,您可想怎麼罰我呢?」

茗煙把胸脯一挺︰「今天爺們兒心裡高興,你給咱們磕 頭,咱們就饒你這一次。」

「放肆!」賈五用扇子在茗煙頭上重重敲了一下,他早就看不慣茗煙的勢力眼勁兒,此時狠狠瞪了茗煙一眼,陪著笑對那黑漢子說︰「我的書僮不懂事兒,您別跟他一般見識,我給您陪個不是啦!」

「喲,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公子王孫的,給咱小民陪不是?」那黑漢子冷笑著說。

「嘿嘿,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公子王孫,說得好聽點是祖上福蔭,說得不好聽就是祖上造孽,殺人無數,遲早要遺禍子孫。」賈五說。

「哦,有意思,既然你想陪不是,那就請咱吃一頓吧!」

茗煙忙拉賈五的袖子︰「二爺,二爺,不要理他,他是個騙白食吃的。」

賈五甩開茗煙的手︰「好啊,您挑個地方吧!」

黑大漢領著二人進了一家大車店。一進門,馬尿味、酸豆餅味、汗臭味,嗆得人喘不過氣來。裡面黑乎乎,亂哄哄,大長板凳,磚頭支起的酒缸蓋子就當桌子。穿得髒兮兮的店小二拉著長聲叫著︰「三位~~裡邊請~~」

茗煙捅捅賈五︰「二爺,這地方哪兒能吃東西呀,咱們走吧!」

賈五去年曾在青海、西藏獨自遊玩了兩個月,汽車、馬車、牛車都坐過,旅館、大車店、藏人家裡也都住過,什麼怪味道都見識過。他把茗煙按到板凳上,笑著問那黑漢子︰「您想吃點什麼?」

店小二端著一個錫酒壺和三個杯子走過來︰「您三位先喝點酒吧,要點什麼菜?」

「來一罈子酒,再把你們的醬牛肉切上十斤來!」那黑漢子一面說,一面斜眼看著賈五。

賈五搖搖頭︰「我沒有你的量大,就用這小酒壺好了。」

「哦?」那黑漢子把頭一揚︰「沒有量,怎麼能稱英雄?」

「英雄者,在容人之量而不在酒量。」賈五向他一笑︰「閣下既出此言,想必也是當今的英雄了?」

那黑漢子仰面哈哈大笑,震得屋頂上的瓦片嗡嗡作響。

不一會兒,酒肉就端了上來。那黑漢子一手抓肉,一手提酒罈子,風捲殘雲地,不一會兒就把酒肉吃了個精光。看得茗煙目瞪口呆。

那黑漢子打了個飽嗝兒,拍拍肚子︰「吃得好痛快!撐得我渾身上下,十個眼兒一塊兒往外冒!」

賈五一楞,人生七竅,怎麼來得十個?他仔細一想,忍不住也笑了,可不是麼,身上還有三竅呢!

黑漢子抹了抹嘴︰「賈公子,聽說你們要搞變法,議會,君主立憲?」

「是啊!」賈五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古亂世出英雄。賈公子憂國憂民,可識天下英雄乎?」那黑漢子忽然拽起文來了。

「非也,非也,變法的目的不是要攬盡天下英雄,而是要造就一個沒有英雄的時代。」賈五說。

「此話怎講?」

「英雄之所以為英雄者,是因為大多數人甘做奴隸,不敢為自己的利益去奮爭,而寄希望於所謂的英雄。」賈五看著門外,沉思地說︰「如果每個人都能有一份選舉的權力,聯合起來為自己爭利益,而不期待什麼救世主、大救星,這就是一個沒有奴隸的時代,也是一個沒有英雄的時代。」

「等等,中國老百姓那麼愚昧,怎麼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呢?再說了,如果選舉,選票不是很容易被有錢人收買麼?」黑漢子挑戰地問。

「再蠢的人也懂得自己的利益何在。所有老百姓的利益合起來,自然就符合中華民族的利益。」賈五堅定地說︰「選舉的好處,就是可以選上來,也可以選下去。金錢,又叫通貨,乃是流通之物,就是有賄選,也是錢從有錢人流向沒錢人。而且隨著老百姓富裕起來,選票的價碼也會越來越高,總有一天,沒有人有這個能力來收買足夠的票數。更何況,大多數的人還是像老兄這樣有正義感的人呢!」

黑漢子哈哈大笑︰「好好,怪不得我師妹誇你。」

「那,您是……」賈五奇怪地問。

「我在這裡叫醉金鋼倪二,還有一個名字麼,」他拿起桌上的錫壺,隨手一捏,搓成個團兒,攥在手心裡。一會兒,熔化了的錫汁順著他的指縫滴滴答答地流了下來。

「握錫熔汁!江南大俠甘鳳池!」賈五忍不住叫了出來。

茗煙吐了吐舌頭,幸虧剛才沒跟他動手。

甘鳳池嘿嘿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賈五︰「這個你交給四娘。咱們後會有期了。」說罷一拱手,幾個箭步,消失在店外的人群之中。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