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幻(鸚鵡喚)(1)

編次︰梧崗主人

評閱︰臥雪居士

目錄︰

第一回戒色慾苦箴良友入幻境巧化才人

第二回寓名園初盟淑女泊孤舟又遇佳人

第三回叩朱扉潛求絕色宿繡衾始露其形

第四回赴文社一人壓眾聽琴聲二美諧歡

第五回吮春丸鏖戰群尼遇天姿網圖雙艷

第六回一幅畫巧諧美事三杯酒強度春風

第七回幸中幸得美遇仙才憐才驚詩赴考

第八回逢勁敵夢戀三更會佳期圖全十美

第九回訪故人水流雲散觀音書賜斷魂消

第十回適維揚空懷舊約至武林喜訂新盟

第十一回吉變凶風波不定怨裝恩雲雨懷仇

第十二回賦落花良明示鑒歎償淫佳偶失貞

第十三回欲拗法癡心割愛願為僧肆意狂淫

第十四回進忠言迷途不悟敗奸謀法網難逃

第十五回因訴冤刑加極惡為報淫筆到投生

第十六回空幻中果報既昭鸚鵡喚大夢始覺

第一回戒色慾苦箴良友入幻境巧化才人

詩曰:

富貴才子風流性,天下佳人欲羅盡,

難了心願憾陋貌,脫換形骸祈仙靈。

良友苦箴禍為淫,偎香憐玉孤意行,

幸得老僧鸚鵡喚,空空幻出夢中情。

古語云:頑石點頭,鐵人下淚。人疑其言為誕妄,不知所以雲者非真謂頑石可使點頭,鐵人可使下淚,不過謂振蒙警貽之言乃至理實情所發,雖以天下無靈性之物,如頑石如鐵人者聞之尚感懷流涕,豈以有血氣有心智之人與鐵人頑石不如乎。

且說前朝浙江嘉興有一秀士姓花名春字金谷,年方十七,頗淵通於詩學,擅美於丹青,才名流布無不企柳。椿萱已皆逝世,並無兄妹姐弟,家資巨萬富稱敵國。

所居房屋儘是朱欄翠檻。所穿的衣服俱是錦繡綺羅,其享福之處自爾瑣說不盡。

唯所抱憾者,尚有一則,看客們你道他負此才學,際此境遇,尚有甚麼不足,不知他才雖淵博,貌不風流。其平日立志,曾謂:我若娶妻,不一而足,必盡天下之佳人羅而致之方快我意。而又自以容貌之陋,佳人未必能對我生憐。故常引鏡自照,唯歎彼蒼賦質不能給我全美,使難做得一個風流才子,誠恨事也。所以琴瑟蹉跎未諧秦晉時。

花春有一友姓柳名鶯,字遷喬,其才學之美不多讓於花春,若論其貌則又丰神秀雅。二人誼重金蘭夙敦雅好,花一日無柳,無以罄引觸醉月之歡,柳一日無花,無以盡玩景吟詩之樂。

而每花春一見柳,愈覺其好,難掩自慚,每每謂柳鶯道:「才子佳人四子本分拆不開,天生才子必生佳人,蓋無佳人,不足以舒,才子之氣也不足以顯才子之奇,弟雖眷戀佳人唯有愧於才子,兄何既為才子而反忘情於佳人,此我所不解也。」

遷喬道:「不看李白才人,陶潛才人其生平不過以詩酒怡情而已,謂其戀情於螓可蛾眉則弟未之聞。」

花春道:「古來才子指不勝屈,兄何必以二人論哉,即如簾窺相如香貽韓壽,世之佳人且動情於才子,豈才子不留意於佳人,且不特與佳人有遇,即與仙子亦未嘗無緣,如半勺瓊漿裴子成緣於王杵,一餐麻飯劉郎迷路於天台,才子奇緣皆歷歷可稽,若我兄際此芳年,具此才貌,竟無情於韓壽相如之遇,其與世上庸夫俗子相去幾何,亦徒負天工賦質之意矣,午夜盟思且禁為兄歎惜。」

柳鶯道:「我豈不知才子佳人往往有遇,然我所以略去粉白黛綠而不敢役志者,誠以萬惡淫為首,古人屢屢言之。若以歸夷贈牧之事,戀戀於中,是遇佳人而不逐,其欲則不快,勢必至蕩,撿逾閒,縱其所欲,而不知止,由是孽增,惡積天理,難逃陰司之罪,獄固不必言,即當前之報,應亦不網漏一人,只苟沽沽於女色,將毋蹈此迷途。」

花春道:「弟非才子固不必論,但以造物之待才子自弄於待常人,天既賦彼以才子之質,自必有一翻奇遇與彼,古來才子之遇種種不合,未聞有責其淫狎而為之報者,兄何過慮之甚,我觀兄瀟灑不拘,自有雅人韻趣,略去脂粉不知所樂何事。」

柳鶯道:「富貴功名之念餘,實淡然志。在離城數里起一別墅,約廣十數畝,其間池塘曲繞,樓閣崢嶸,四季名花無所不場,春則有宴花樓,夏則有滌暑台,秋則有望月亭,冬則有香雪閣,郡中名人才士絡繹而來。或雅愛琴台或性耽詩酒,或閒談竟日,或秉燭夜遊,為東道主者酒餚粗備,想與為歡,將終我身,以徜徉陶然,不知有世事之憂。弟之志如是而已。」

花春道:「子之志則不然,唯願美姬盈座,嬌妾環回,歌聲婉轉,午袖翩遷,玳瑁之床,香透鴛鴦之被,揚柳樓頭肉屏,圍緩芙蓉院裡,歸帳肉妍直樂,此不疲有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他二人之志性回殊,有如此故。花春雖常撫形自憾,其心終貪戀無已,即其平日所作之詩無非艷詞麗句,所描之畫亦不過是塗脂抹粉之觀,清夜自思每謂我徒具才子之學,而無才子之形,空有風流之情而無風流之貌,即遇佳人焉能使之一見生憐相為勾引,心想得遇一個仙人,須將法水把我偏身一灑,使向來的陋相變為一個俏麗龐,我生平大欲遂矣。

卻說花春一日在書齋靜坐,見門公啟稟道:「外面有精嚴寺涵修和尚求見。」

花春即令請他進見,見伊手持一白鸚鵡,經入庭心與花春作揖道:「貧僧無事不敢造府,這只鸚鵡貧僧正馴養多時,今日特來相贈。」

花春知此僧素有得道之稱,聞有一白鸚鵡畜之已久,曾有人出重價與之相實而不得者,何以今日特來贈我,想其中定有隱情,說道:「既承長老雅好須議價領賜。」

那僧人笑道:「此鳥亦非凡種,遇合有緣,不日要破籠飛去又何價可議。」

花春聽得他語言奇異,逐謹謹領愛,那僧人自作別而去。

就將這鸚鵡掛於簾外,舉目細看,但覺儀光皎皎,素彩翩翩,異金精之妙質,喙不塗丹殊火德之明輝,襟非洩翠洵如粉羽,看了一遍心竊愛之,但思此鳥畜於涵修,曾聞有談經亂局之奇,為甚籠中寂寂不聞,又想涵修適才所言甚是不解。

尋思久之似有倦意,遂俯幾而臥,臥未幾,聞得簾前鸚鵡喚道:「花貴人欲快生平大欲,脫換形骸,餘日須速出門往西而去,自有所遇。」

花春聞喚不覺驚喜交集,忙起身自步出門外,也不帶童僕,獨自一人飄然行去。行許久到了一處,名喚桃花村,但覺樹深見鹿,溪午聞鐘,光動綠煙,影遮岸竹,粉開紅艷,香塞溪關,四周碧樹成叢,一帶清流繞位。

俳徊良久見林中走出一道者,肩背葫蘆手持鹿尾,足登雲履,身服絲衣,童顏,白髮,還疑跨鶴而來,道骨仙姿,見了花春遂上前起手道:「貧道因與花貴人有緣,故特下長春嶺而來,在此靜候數日了。」

花春駭然道:「小生與道長素不相識為甚知余姓氏。」

道者道:「不但知你姓氏而,已即後來之姻緣遇合,貧道已一一知悉。」

花春聞言驚喜道:「道長既知之,肯為我略言之否?」

道者道:「有緣得會,何妨略洩其機,汝之功名福澤如在掌中,固不待言,至於抱玉偎香之樂事,則良緣美遇,尚要貧道小施奇術。」

花春道:「如此敢乞道長指示,祈勿吝教。」

那道人就於葫蘆內取出丹藥兩顆,付於花春道:「這顆紅的名曰醉心丹與酒杯中一浸,憑他海量,不消飲得數杯,便爾一醉如泥,只要將半杯冷水灌下,頓時醒轉,另一顆紅的,名曰補天丹,乃是房術之用,若將此丹吮入口中,就可通宵不倦,一心御千女,欲洩時消將此丹吐出,此乃貧道在長春嶺上采仙芝異草提煉而成,不比人間丹藥有耗腎損精之患,可珍藏之,自有無窮妙用。」

花春接過丸丹藏好,不禁揮淚道:「天下唯才子愛佳人,唯佳人亦憐才子,以我生就陋容,既未得為才子,焉有佳人與我結綢謬之樂,若無眾佳人盈盈滿座,即有此妙丹亦苦於無用,未識仙師能為我脫換形骸否?」

那道者聞言微笑道:「也罷,既要成全您的美事,須索成全到底。」逐攜了花春的袖,一步步走近溪邊,竟把花春一推,推下溪中。

花春在水中掙了多時,然後挨邁岸旁,慢慢爬起,那道人已倏無蹤影了,身上水淋淋,衣衫盡濕,幸是暮春天氣不至十分寒冷,只得向左近鄉村人家借布衲衣衫換了,把身上的濕衣脫下,取了丹藥,暗想這道人不知是仙是怪,他為甚將我推入溪中。

一路上疑疑惑惑來到自家門首,不料管門的竟上前攔住不許他進內,花春又氣又惱道:「難道本相公換得一身衣服,你就不認識了麼?」

那管門的亦嚷道:「你說什麼?衣服一樣可以冒得,難道我家相公的容貌都認識不出來麼?」竟爾叱嚷不遜。

花春聞言暗想道:莫是方才溪內這一浴,已將本來面目已改換了,不然他怎麼認我不出?正在呆想,只見裡邊走出兩個家僮來問道:「張伯這是何人,你為甚與他嚷鬧?」

門公未及回言,花春遂說道:「本相公實因方才遇了仙人將我人形容貌改變了,所以你們皆認識不出,面目即非,聲音猶是,你們若不信,可於我臥房中西邊衣架上取一個折疊鑰匙,將榻傍第二隻皮箱內,取出粉紅衫子一件,方巾一頂。」

內中有一童子,果然進去不多時取了出來,眾人驚以為奇。花春進了書房,就將衣帽更換脫下,命家童往那鄉村人家調轉不表。單說花春換了衣服,遂引鏡自照,見鏡內的姿容直不啻日月,入懷琳琅,觸目與向來的面目竟回然不同,不覺歡然大喜道:「誠哉!仙術多奇,造物已成之,形質且能化其本來,想這二顆丸丹自然靈妙無窮,自今我願已遂可不愧風流才子之稱,溫香軟玉自享不盡衾帳歡娛矣。」

遂命家童去請柳相公到來。

無何柳鶯至竟不相認識,花春遂將遇仙變容之事,詳剖其,故言語之間喜形眉睫。

那柳鶯聞言默然良久道:「兄以此為喜,我實以此為兄危。」

花春駭然道:「兄何出此言?」

柳鶯道:「以兄秉性風流素戀戀於朱顏紅粉,准以陋質有憾,故未能盡情直行,觀望今日這道人不知前生與兄有何債,故下此孽恨貽兄荼毒耳,兄顏一變恐後此慾海無涯孽冤層,積色途之,後患不可勝言矣。弟忝在愛下故敢斗膽直言,祈勿見罪。」

花春笑道:「兄何拘執若此,人各有志不可相強,道學之談,非余所樂聞,今日且開懷暢飲以博一醉為是。」

逐命家童暖酒備餚,豪飲盡歡直至夕陽西下,然後別去。花春閒步階下一回,遂把雙扉掩好倒在榻上,和衣而睡直至天明起身梳洗已畢,靜坐書齋,暗想佳人不必多得只消十美環回朝朝為雨夜夜興雲,每於花朝月下美景良辰,各罄其歡誠,快事也,遂欲描畫美人圖十幅,每幅上畫了十美,其間或彈唱或歌舞,或賦詩或刺繡,閨中韻事各盡其妙,而十幅上的描容佈景又自各各不同。

不消數月早已功成,畫上金佩玉艷之態自不必說。花春展圖暗想道:「自今以後,若遇姿容絕世佳人,就可以一幅美人圖贈之,這十幅圖畫贈完,天下之佳人亦幾幾羅盡矣,但想天涯廣泛,佳人自散佈四方,若唯鞍守故鄉杜門靜坐且有佳人而遇,唯是駕一葉之偏舟游盡錦城繡市,歷遇名勝古都,自有奇遇,倘今歲秋闈得提,不免要北上的,我就可一路留心察訪。」

話休煩絮,到了秋試之時,花春與柳鶯二人打點上省赴試,叫了船工搬了行李,又命兩個家童隨身服事,原來這兩個童子為人聰明異常,一個是與他整疊詩箋的,一個是與他管理畫幅的,是日一齊帶去。柳鶯亦帶一童子又帶一老僕,共主僕六人下舡徑赴武林而來。

到了城中遂命家人去尋寓所,花春道:「房金不論貴賤務要精潔雅靜為主。」

家人應聲而去,去了多時,欣然來覆命道:「此事真來得湊巧,二位相公今秋必定高中矣。」

花春笑道:「我們若中,定是一元一亞,豈但中而已,且問你為何知道我與你家相公,是中的。」

家人道:「老奴奉命而去,尋了許久不見有精潔租房,適巧遇見老奴的表兄,問我到此何干,我就將二位相公到省赴試命我尋寓之事,對他說了,因他在北很熟,托伊覓一寓處,卻一時沒有。他說道有一所在甚是精雅,但人不容多,若唯二位相公可以借寓,我問他在哪一處,他說此間告老紅御史府中有一名園,屋宇頗多,他在紅府管園,因主人遠出不在,可略為作主,命老奴就將行李搬去。」

二人聞言不覺大喜,遂雇了腳夫挑著書箱琴劍隨家人先行,花春與柳鶯二人隨了童子慢慢行來。行不多路已到紅園門首,步進園門彎彎曲曲花徑似為君開,千層曲檻,俯碧水似臨風,縹緲桂枝,拂清香於靜院,扶疏槐影,移翠蓋於幽庭,溪樹含芳,煙蕩芙蕖之,曉亭,怡亭,暢亭,錦亭,亭亭環繞;凝香閣,棲霞閣,潛峰閣,搖碧閣,簾見半垂;芙蓉樓,翡翠樓,玳瑁樓,雨露樓,窗開四面風光娛日,還疑已入蓬萊,蹊徑迷人,似暫游瑤島,終終富麗之觀,言難罄盡。

花柳二人遂在園內綠蔭軒中寓下,相與談今論古,賦詩飲酒為歡。

一日花春在階前閒步,見一叢白秋海棠開的雅潔可愛,遂揮筆向粉牆上題道:

曾記東風睡海棠,粉痕依舊暈殘妝,

離魂倩女愁無主,新寡文君未有郎。

小院月明香陡峭,空階露重夜淒涼,

可憐紅粉都消盡,任是無情也斷腸。

題罷,柳鶯見道:「兄欲題海棠則竟題海棠耳,又何必指東說西,牽纏到別處去,倘主人道學,見此艷詞豈不嫌爾唐突乎。」

花春道:「措語風流正是雅人深致,兄何反嫌艷麗。」

話不絮表二人在園過了數日,場期已近,各把進場物件端整,到了初八共赴頭場,卻說花春點名領卷,歸號靜坐,移時傳題,頭題是緇衣羔裘一節,二題是明乎效紅之禮兩句,三題是天時不如地利全節,毫不假思索,信筆揮了三篇,從頭至尾看了一遍,把開講細細咀味道,此講精誠團結,筆氣渾融已能橫掃千軍,即後亦覺經籍紛披令人目不暇給,竟欣然出場。

與柳鶯來至寓所,二人共相賀喜不已,設酒餚對酌盡歡。欲罷,柳鶯道:「弟因在院中不能暢睡,此時意欲就枕,未知兄意如何?」

花春道:「兄請先睡,弟還要略坐片刻。」

柳鶯先去睡了,花春逕自步出軒中,仰見一輪皓月萬里無雲,秋光正皎,走過幾幢樓閣,但覺金風颯颯玉露零零,感歎道:「春去幾時,忽爾中秋矣,人生幾何,須要及時行樂。」

遂一步步行過去,見一假山甚玲瓏,花春依了這一條石路慢慢步上,足踞其頂,從空望下真是台上有山,層層碧樓,面面橫秋。花春道:「卻不知此處倒有這一派景致。」

正眺望間,聞西南角上隱隱有笑語聲,花春望下一看,只見一麗人同一待妾倚在欄杆望月,雖玉肌粉面看不十分明白,而綽綽之態已見一斑。花春想道:「此二人莫非月魅花妖,人間女子哪有如此姿色。」

錯愕良久道:「是了,這位美妹一定是紅府的千金,想未聞簫史之笙,難覓宋朝之貌,空房寂歷,倚枕無聊。未拋東閣之球,欲待西廂之月,故際此良夜緩步芳園,聊為消遣耳。我花春欲娶十美成歡,故描成十幅丹青為贈,今夜得見此佳人,乃平生第一良遇,正十美之始,不可錯過。」

轉想使彼得見我的貌,方可措詞進說以圖佳會。正欲思,見二人竟飄然進內去了,花春無奈只得步下假山回轉。見柳鶯與童僕數人正在熟睡遂解衣而眠,但聞得蕭颯秋風,響飄桐葉,蟲鳴不絕入耳,花春此時何能成寐,不覺境美有懷,口咕一律道:

剔罷銀缸臥未曾,夜深猶憶曲欄憑,

階前佯拜三更月,簾底微明一點燈。

隱約樓中人悄悄,迷藏遠處影層層,

不知可有藍橋度,夜逢來合斷魂人。

吟罷,輾轉反側,已聽得遠寺鳴鐘,亂雞報曉,東方漸白,見柳青已將起身,也只得披衣而起。梳洗畢,用過早膳,又要打點赴院聽點二場之事,俱不贅言。

且說三場考畢,花春出幃歸寓見柳鶯未在寓,重又步出軒來,欲往前夜遇美之處,所行未幾,見一使女警問曰:「汝是何人,在此園中閒步。」

花春忙上前作輯道:「小生乃嘉禾人氏,姓花名春為赴試而來,因與尊府園公相識,暫借芳園棲數日,姐姐毋得怪疑。」

使女見花春衣冠俊雅,豐致嫣然,不免垂盼留情,笑道:「花相公寓此,婢子實是未得知,直言冒罪,祈勿見怪。」

說罷折了數枝桂花正欲進去,花春叫道:「姐姐請轉有話相問。」

花春意欲問及前夜在園中玩月是何人,又恐非即此女,她進去道起來,反為不美,只得問而不言。那使女見他喚轉而無言相問,謂花春道:「相公何戲妾若此。」

又笑了一聲逕自進去了,花春細視此女,身雖充為賤役,而其眉如遠黛,膚如塗脂,竟不與閨閣佳人多讓,毋論別的,即其一笑多情令我魂飛魄蕩乎。

無何柳鶯亦至,共以場中所作之策論,至晚掩扉就榻而寤。花春睡未幾,心中想道:「我今日有緊要心事未畢如何合得眼來,且起來完了這樁心事方可放懷安睡。」

未知他有甚心事,這心事可以完得來否,看倌不用疑猜,自有下回分解。

評曰:文貴乎奇,不貴乎平,貴乎出套,不貴乎寧,如野史中誇美風流學士者,潘安之貌欲其快人耳目也,花春獨富於身偏陋於貌,未免稍留餘憾,而不足快人耳目,孰知不足快人耳目處正可以快人耳目者,其之謂奇,斯之謂出套。

才子佳人四字,乃全書關鍵,蓋天生才子佳人,鍾情毓秀,實是超軼於匹夫匹婦之上者也,作者自之立准。而天下之不能為才子為佳人者,更無疑遇仙贈丹,亦野史中套習,特奇乎,改造面目,脫化豐裁也,既遇僧人,又遇道人,究不知僧人於花春何緣,道人於花春又何緣也,僧人何如人,道人何如人,此是疑陣,且至終篇自見分曉。

第二回寓名園初盟淑女泊孤舟又遇佳人

詩曰:

碧天夜靜思悠悠,一點芳心不自由,

月浸珠簾留冷院,殘燒銀燭入朱樓。

斷金良友因疏遠,如玉佳人可網求,

塘上別離旅店合,迷途從此正無休。

卻說花春方才睡下,陡然想起那月下美人,思道:「這兩日因傷事纏身誤我的佳事,今夜月明如水,何不再到那邊去眺望一回。」

遂披衣起來,但聞柳鶯鼻息呼呼,正在酣美之際。因念道:「喬遷真無情人也,當此年青竟無待月迎風之想,方才就枕,逐入睡鄉,此我所不解也。」

遂輕輕啟扉而出,心中想道:「我看今日折桂的女子,殊有顧盼與我之意,料她進去心與千金道及,若此夜美人依舊出來,此事已諧八、九。」

遂往那邊行去,步上假山眺下,杳無佳影,停立良久,歎道:「前日偶然閒步得遇仙姿,乃今夜有意重來尋訪,竟杳乎莫接矣,豈不令人愴懷不已。」

無奈只得回下假山來再步將過去,只覺風吹詹馬似玉人之,雜佩遙聞月映疏簾疑金獸之,連環忽動院沉人靜,何來巫峽之緣,碧落香消難作銀河之渡,遙知楊柳是門,似隔芙蓉無路。徘徊久之,景況淒然,遂口沾一五律道:

惆帳黃昏後,行上枉自勞,露濃香徑濕。

雲淡月輪高,不見人如玉,空憐臉似桃。

朱門深杏口,魚鑰鎖牢牢,任爾敲棋子。

何緣聽剪刀,三更猶悄立,望斷手頻招。

吟罷正欲步歸臥室,只聽得院門呀的一響,就將身躲在梧桐樹下,看走出其麼人來。原來非別人,就是前夜玩月的俏美人,那婢子就是日間出來折桂的,她二人攜手行來,過了小小木橋徑往那邊而去,就一時不見了。

那花春急得踐跡而行,聽那女子歎道:「花郎啊花郎,你際此良夜,寓此芳園,不知寂寞否,奴紅日葵未曾親見芳容,據瑞芝之言說來已覺衛介重生潘安再世矣,故不禁靜夜來園祈與一會,但恨為禮法所拘不敢投爾室,看來此事,指望瑞芝為我玉成了。」

那使女道:「小姐不必費心,此事揣在婢子身上,明日就有佳音,此時月輪已午,恐涼風寒露小姐弱體難禁回閣去罷。」

花春只覺二個影子穿過迴廊曲徑而去,不由一步步接影而趕,又聽得紅小姐口中念唐人詩二句道:

月出西南露氣秋,牽穿腸斷為牽牛。

花春聽罷忙遂續二句道:

須知化石心難定,韓壽香熏亦任偷。

那小姐聽了這二句詩,驚謂瑞芝道:「誰人在此和我詩句?」

瑞芝望後一望答道:「此即是寓在我園的花相公。」

那花春不待說罷上前作楫道:「小生花金谷因赴試暫寓尊園,今夜愛著月色溶溶星河燦爛,故爾閒步至此,耳聞佳句有動於衷,因逐集語以續其後,唐突之罪祈乞海涵。」

日葵聞言忽見眼前閃出一書生,月光下巾履翩翩,丰容秀美,正是如意郎君,慌忙倒退幾步,閃影遮身,羞羞答答半掩嬌容輕謂道:「妾肺腑之言已瀆君耳,不棄效頻之陋,顧奉箕帚。」

花春道:「小姐乃繡閣千金,小生乃篷門寒士,幸蒙青眼,願諧琴瑟,此乃真是天賜之緣。」

言罷度步上前,深深一揖,又道:「小生久慕芳姿,渴見一面,以續相思之情,今幸逢小姐,真乃平生之慰也,小姐如不嫌,我願與小姐指月為盟誓結百年之好。」

言畢雙膝跪下道:「萬望小姐垂憐。」

日葵初見花春俊美如玉,芳心大動,只礙著瑞芝,瑞芝早已窺出小姐胸懷,忙拉日葵道:「小姐人家相公如此癡情,不如乘月夜了卻了心願罷。」

日葵順勢跪在了花春旁邊,二人拜了月,紅小姐解下一方白玉鴛鴦贈與花春。

花春道:「小生旅寓,別無他物相贈,唯有一幅美人圖,乃是小生親手描畫的,明日交於瑞芝姐姐轉致香閨。」

日葵道:「君既專精於詞賦,又擅美於丹青,真天下才士也,妾何幸焉得唱隨佳偶。」

言罷遂欲分袂,花春忙拽住她,將她緊緊摟住道:「既訂百年之約,須盡一夕之歡,小姐毋得見外。」

邊言邊湊前親日葵嘴,日葵忙推道:「妾與君相逢月下,兩訂鸞儔誡以俊美如君者世所罕靚,故不嫌閨之羞,暫窬禮法,君豈可以視妾桑間邊女哉。」

花春道:「古來才子佳人又當別論,崔鶯待月,賈氏窺簾先成巫夢之歡,後詠河洲之好,今日相逢洵非偶爾,豈可負此良宵,小姐請三思。」

花春見日葵默默無語,似有允意,忙用嘴對著櫻唇親一陣,雙手伸向趐胸纖腰,撫一陣摸一陣。花春此時已慾火如焚欲褪衣求歡,日葵雖春心已蕩,畢竟是大家閨秀,見狀急以雙手推住,嬌聲道:「君何心如此,妾終身既屬於君,豈敢自受,不過謂天成花獨究效于飛,恐於禮有礙耳,如心欲一赴高唐之夢,君既多情妾豈草木,可至妾臥室聊敘綢繆,但與君同行恐多不便,妾且先往,請君暫立片時與瑞芝同至可也。」

言罷遂匆忙而去,花春想到,始則待我以禮,繼則待我以情,吐同委婉,移步風流,如此佳人注可多得。遂同了瑞芝而來,誰知行至院門,院門已緊閉,瑞芝道:「花相公今宵看來好事難諧,且請回去罷。」

花春見今夜無望,謂瑞芝道:「小生自回寓矣,姐姐何以進去。」

瑞芝抿口笑道:「婢子自有徑路可通,相公不必慮及,只今夜小姐不知何故,待奴婢明日探明,定能逐相公心願也。」

花春見其滿面堆笑,含情不盡,玉質冰肌,雅趣天然,不讓日葵幾分,不由飄然,就把瑞芝摟在懷中,做了個呂字,含笑道:「此時望隴不得,豈可棄蜀,只求姐姐將桃代李了。」

此刻瑞芝芳心已動,也不推辭,將花春引至傍邊一座亭子內,半卸羅裙躺倒亭椅上,花春撫弄瑞芝一陣,下面那物兒突突而翹,霎時堅硬如鐵,花春把那物兒對著瑞芝陰門一頓亂頂,不覺聳進寸餘。瑞芝黃花為何甚快道,只因瑞芝對花春早已唾盼,適才見花春與小姐摟抱親嘴已得動火,此時一給調弄已是騷水流出,那物又是堅挺,沾濕易進,待再進便覺贊眉退縮,花春初赴陽台情發如狂,又覺龜頭被瑞芝牝戶裹得緊緊,遍體通暢,不由挺身沒根而入,肆意出入,弄得瑞芝嬌啼婉轉,弱不能禁,花春抽弄百餘,自覺心醉神怡,爽快難言,龜頭一陣趐麻,一陣突突,禁不住已春光漏洩。

瑞芝起來把雲鬟整好,相視而笑,伸手輕捻那軟軟的玉莖,嗔道:「相公這東西剛才真嚇人,弄得我趐麻脹痛。」

花春笑道:「不暢麼?」

瑞芝雙腮羞紅,笑而不語,花春想到為何日葵既諾而去,又把雙扉掩上卻是何意,尋思半晌道:「她與我萍蹤猝合,遂欲同人香閨共眠鴛枕,此光景殊覺難為情也,怪不得她諾而復悔了,且待明日與瑞芝劃一妙策,潛入香閨自可圖美事。」

又與瑞芝溫承了一會,囑明日假山一會,是夜歸寢不題。

明日花春袖了一幅畫圖,專待瑞芝出來付她,眺望未幾瑞芝果至,二人共入假山洞內,見裡邊有一亭子名曰留雲亭,四邊俱是假山圍住甚是幽靜。花春拽住她手問道:「昨夜小姐既許我又閉門不納,姐姐可知其故否?」

瑞芝道:「我亦曾問及,小姐謂非有意拒你,實是為赧顏故耳,密令婢子今夜潛引花相公入閨,不可說是小姐的意思,我既坦懷以告,切不可把語言洩漏。」

花春喜道:「姐姐之意他日決不有負。」

瑞芝偎至於懷低聲謂道:「昨身已付於相公,別無奢望,唯小星之位願相公留以侍妾。」

花春摟住瑞芝道:「此事不勞姐姐掛懷,小生決非薄情之輩,逐出袖中之物,令伊轉交紅小姐。」

瑞芝藏好對花春道:「今夜於雙柳亭靜候,初更妾當作紅娘耳。」

花春喜極,再三至謝,二人嘻笑成一團,又在亭中聊盡歡娛之情。正是:

昨宵剛欲雲雨場,今朝重開肉食莊,

輕勾玉肩相偎抱,接唇呷舌慾火狂。

顱肉突起探細縫,顛鸞倒鳳翻桃浪,

羅裙半卸承恩露,傾盡風流謝紅娘。

二人雲雨已罷,相別去。花春回至軒中見柳鶯整理鋪呈有行色之況,並謂花春道:「兄在園中玩了多時,尚未湯乎,何不將物件收拾,以便撿發下船。」

花春道:「兄何急以,且在此間遊覽數日,待放榜後赴了鹿鳴宴席然後歸去未遲。」

柳鶯道:「既如此兄且留寓,弟因有小斡,遂欲返捨不得奉陪了。」

花春因與日葵有約,若柳鶯先返,殊便於出入,故遂任其先歸,二人握別。花春遂留了詩囊畫篋在寓服伺,柳鶯自同老僕童子回家不表。

且說那花春在軒中寂坐,唯恨那紅日不肯西墜,因想那今夜赴約的景況,吟成一律道:

鳥鵲填風萬里橋,朱門專待二更交,

犬依籬捨迎人吠,門掩桐陰趁月敲。

半點銀燈簾外射,一聲繡剪閣中拋,

不知今夕為何意,春風何時送柳梢。

吟罷又聞陡一曲,侍至黃昏時候,用過晚膳步出軒來,見月色已漸漸透起來了。一路行來,想道:「我昨夜未能久敵,殊不暢意,今夜且將仙人所贈之靈丹吮在口中,不知果有佳驗否?」

行至雙柳亭畔停立未幾,見瑞芝已悄然出來,花春極得意,上前擁住瑞芝又是親又是摸,瑞芝笑喚道:「公子這會小姐只怕等急了快走罷。」

邊推開花春,引路一重重轉彎抹角,行至樓下,遂步上扶梯見日葵正在倚窗望月。花春作揖道:「昨蒙金諾,深信玉言,誰料不納,使小生愴惶無地,今夜特來踐約,毋使天台之客徒問津而返也。」

日葵微笑道:「夤夜入閨本該相拒,念君蓄意慇勤,妾不忍拘此小節,使君有淒清之感。」

遂令瑞芝暖酒相與合座,桌上別無他餚不過清潔果品,二人對酌瑞芝在旁斟酒,燈光照耀此在月下時尤覺風流盡現,那時傳杯弄盞直飲至月影將開,日葵粉面暈紅微有醉意,此際芳心蕩漾,千般嬌羞,面似桃花,真令人魂消也。

花春見日葵酒後愈顯嬌媚,恨不得一口吞進肚內,按捺不住一腔慾火,拽日葵坐在膝上相摟,勸酒摸捏,抱著親嘴。日葵雖假微拒之態,見花春俊美豐致,早已如醉如癡玉容無主,任憑花春吮唇呷舌摩其雙乳。

花春見她星眸含俏,輕吮一口酒擅口輕輕津送,手游到她小肚下,只覺細松毛下二瓣嫩肉中已濕乎乎,啟開二瓣微捻其蕊,日葵蠻腰款擺身顫顫,瞑目口吐嬌媚聲,纖手緊勾花春頸,玉臉斜偎,羞笑道:「郎君我們進房罷。」

言畢二人逐入閨房,笑解羅帶擁入香幃,花春先將丹藥吮口中備久戰,誰知一經入口,遍體舒暢,口內生津,精強神旺,孽根猛暴,鐵般硬,粗又長,日葵見花春那硬硬錚錚的一根肉棍,約有六寸餘長,五指多粗,青筋漯歷露著紅潤潤的一個尖頭,驚懼萬分耳語道:「此物可畏人也。」

花春見日葵肌如凝脂,雙乳白嫩,香馥襲人,腹下稀鬆松毛叢,顱肉突起,縫細誘人,甚可愛,花春亦耳覆道:「一經入內,可愛煞人也。」

隨以手撫其妙處,吮其雙乳,花春此時蕩意悠悠濃興疊疊,手把陽物放在軟軟腹下細逢陰戶口,抹弄抹弄摩擦了半晌,只覺日葵陰戶中流出許多淫水,知她興動,把陽物顛了兩顛,龜頭認準往陰戶內一聳,日葵往後一縮叫聲痛,怎奈花春慾火難消,又著實往裡一送,送進寸餘,還有三寸多長直挺挺在外邊立著。日葵覺得一個錐子剌在裡頭一樣疼痛難禁,連聲叫:「痛,痛。」

花春憐其不勝,退身將陽物緩緩抽將出來,日葵見他將這個東西退出來,就像肉裡去了根大刺,微覺快活,陰戶也不痛了。待會又覺滿裡頭騷癢無常,極想此物摩蹭,花春見狀興復燃,隨以手架其足,以指撥其穴,復以唾塗龜頭,緩緩淺進淺出,足足抽了百餘。日葵覺又痛又舒暢,齒咬衾角強忍之,花春又聳進少許,才著點化,腥紅已盈褥矣,日葵復覺體內若迸裂,不覺泣而啼,花春急掩其口。恐外人聽之也,退身抽出陽物,日葵聲亦寂然。

花春那陽物在日葵腿邊不住的暴跳,日葵知其未盡其興,嬌喘喘言道:「妾身有負郎君美意,郎君著實慾火難禁,妾冒死一承也,只求緩進憐之。」

花春聞言無奈,只因丹之妙慾火難消,輕撫其乳,捻其峰,復語道:「非不知憐,實下體發脹,欲罷不得,我定輕進緩出,不負小姐之情。」

重用唾沫在龜頭上著上,慢慢用手將其陰戶往兩邊一分,把龜頭緩緩的鑽進二寸餘,花春知她不能全受,便止用了二寸長緩進緩出,足有百十餘抽,日葵不似先前麻痛,只覺癢癢愈愈快活異常,不由陰戶淫水浸浸,淫聲括括,聲嬌氣微,屁股亂聳亂顛,腰肢亂扭亂歪。花春知她已得趣,復用九淺一深 之,日葵只覺痛一陣麻一陣癢一陣趐一陣,直覺入骨之妙,不覺忍著痛嬌喚道:「郎君弄我快活煞也。」

花春也覺渾身通暢陣陣麻爽,不由興起,盡狠撥出,直頭聳入,或緩或猛,一連五、六百椿,椿得日葵身顫息微,口呻氣喘,神魂飄蕩,趐趐溜溜,癢癢痛痛,扭又不是,不扭又不是,眼閉手攤體顫,嬌喚道:「 殺我也。」

花春聽此語,一發顯手段,覆壓其上,吮溫雙乳,將龜頭鑽在陰穴內一頓扭,扭得她不知如何方好,那根肉根在日葵牝中如蛆鑽狗舔,花春又將她兩腿拉開,陽物在日葵陰戶中來回,一口氣足足抽了五、六百抽,抽得個日葵浪水直流,香汗沾沾,真是笑不得哭不得叫道:「罷了,罷了,饒了我罷。」

花春此時抽得龜頭脹麻,趐爽陣陣,哪裡肯罷,不由緊抽慢拽,愈進愈力,又了五、六百下還多,眼見日葵已被弄得暈死過去,忙口中吐出仙丹,方才慾火大洩。日葵被這一洩,只覺一股熱流沖花蕊,魂飄飄,意蕩蕩,暈去移時方醒,道:

「弄煞人也!」

此時聞更雞唱曉,花春意欲未盡,歎道:「真是歡娛嫌夜短,轉想今夜酣戰,全仗仙丹,此丹真乃是兵戈九丹之妙,果如那道人所言,花春喜不自勝。二人一夜未曾合眼,遂起身叫醒瑞芝,一路往後園而去,引至院門,瑞芝自回樓去了。

花春出來見月朗星稀,東方漸白,一路花枝夾道寒露濃濃,不覺衣巾盡濕,步至軒中重解衣就寢,睡至午日當窗方起來,靜坐軒中遂集句吟成回絕道:

半通商略半邊字,莫到成蔭卻恨遲,

才動眼波心便會,人間方信有相思。

隔花何路可登樓,未見思量乍見羞,

賴有軟言堪入骨,笑談時頗涉風流。

珍重閒情莫浪癡,行蹤唯許月明知,

睡中喚起肩梢重,已是紅窗日照時。

歌唇嘗酒濕珊瑚,笑壓秋娥一世無,

殘燭解衣教緩緩,月穿衫樓見凝趐。

吟罷無事,又邁出軒閒步,待至黃昏依舊瑞芝出來引至樓上與日葵小姐重敘舊歡。此夜日葵已能承戰,直弄得通身大暢而歸。

此後是夜赴朝返,竟無寂寞之宵。

停日放榜,果然花春是元柳鶯是亞。

那日謂日葵道:「小生已居榜首不免要上都赴試,小姐請待數月,自有冰翁到府,小生決不會負情也。」

遂賦詩一律以贈日葵,云:

銷魂怕見遠山尖,話別慇勤酒更添,

三疊陽關催去去,半年芳約更淹淹。

秋殘驛路風吹樹,人倚雕欄月射簾,

他日泊舟楊柳岸,曉鍾夢醒韻重拈。

日葵見詩,亦和韻吟成一律以贈花春云:

離愁不合上眉尖,逼得鄉家恨轉添,

才許東牆窺宋玉,哪堪南浦賦江淹。

雞聲茅店郎驚夢,月影迴廊妾掩簾,

惆悵鷓鴣留未住,無情無儲酒先拈。

贈畢,二人相擁相抱,曲盡溫存。是夜,雙雙入闈你貪我愛,你替我寬衣解帶,我替你卸裙脫衫,熟客熟主,全無一絲懼怯之態。一個是嫩嬌玉體陣橫,叉雙腿,金蓮雙翹;一個是粗壯玉莖挺硬,探肉穴,緊拽慢搖。情到濃處,只見那玉莖發威一柱到底,提抽頂揉,提得那淫水淋淋,頂得那哼哼叫叫,足足抽揉了二千餘下,弄得葵小姐淫聲亂髮,死去還魂,這一夜樂事盡情恣意,幾度香汗透胸,牡丹著露。

至曉臨別,日葵殊有戀戀之意。

卻說花春赴了鹿鳴,下落舟船,想道:「我雖畫成十幅圖以贈美人,但圖上美人不能與所遇之美人形容相肖,莫若一幅畫圖遇一美人,即將美人的姿度態,並遇美處之形景況細細繪上,使美人圖十幅贈完,十美得以朝夕展玩,怡情豈不甚妙?」遂命畫篋啟匣,取一幅素質的手頁,遂將以與紅日葵月下相逢,偷依樹影遮面的光景畫了一幅。

是夜舟泊河溏,因月光未上,無甚觀玩,只得悶坐船艙中酌酒而已。又因一人獨酌殊少興味,命家童拾去殘餚,把衾稠整好,和衣而睡,追憶在晚對樓中與葵小姐繡被香濃雲雨合歡,何等快樂,此夜孤航獨宿倍覺淒涼,略寐片時重又起來,步出艙中,推窗而望,只見明月已照耀得如水如銀,觀玩未幾反增感慨。正是:

別離一日如三秋,怎耐孤舟泊渡頭,

酒醒愁多情脈久,月明江水隱朱樓。

正欲進艙,忽聞鄰船有人吟詩道:

長途萬里水淌淌,從此銷魂暗自傷,

兩漿綠波衝斷岸,一帆暮雨鎖橫塘。

夕陽淒草悲人去,衰柳寒蟬惹恨長,

南北睽違程正遠,雲山縹渺隔家鄉。

聽罷,舉首回顧,見有一號大船停泊在江中,想道:「此分明是女子聲音味,她詩是感歎離別家鄉,即景悲懷的意思,她詩才因俊逸可佳矣,未知姿容美否?」

盼望久之,聽得鶯聲嬌語喚道:「小姐你看雲斂晴空,月光清皎何不步出艙中,賞玩一回,以消愁悶。」

一會艙門呀的一響,步出一位麗人,因月光照耀過去,看得十分親切,只見那麗人指著月光與侍女說道:「一月普照萬方,萬方不齊,若樂使暢懷得志之人,玩月則月色清輝,歡樂之景像耳,若使離人,羈客,怨妾,棄姬,際此深宵玩彼孤月,覺月光慘澹,難解悶懷,玩之也愈增淒測耳。我想在家時,樓上之月與此夜江邊之月猶是月也,而景況已大為之一變矣,能不淒然淚下。」

花春聽她論得親切不禁出聲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頻妙人奇論觸予愁懷,不必聽江上琵琶而,已使我青衫淚濕矣。」

那女子聞言回頭見了花春,不禁注目良久,若欲相與接言,光景聞得艙內有人叫喚,只得向艙內步進,見她進艙時,回頭數次,那花春見美人進去也,只得進艙安睡,心中想道:「曾不多時,已遇著一位佳人,天憐才子信有奇緣也,此女姓氏未通,怎能與她作合,且待明日乘閒細盤舟人便知著落了。」

豈知明日絕早起身,只聽得一捧鑼聲,那鄰船已欲開去了,連忙出艙一望,那隻船只離得數尺多路,見內艙紗簾之下,坐著一位年近五旬的命婦,與一位絕色佳人,就是昨宵月下相見的,對了花春秋波微轉,眼角飛心有戀戀之意。無奈舟船漸漸離遠,霎時間已望不見了。

花春此時唯是對著江心,呆呆盼望而已。既而回進艙中,想道:「我若不見倒也罷了,既已親見其人,而空使兩廂無緣,人孰無情,誰能遭此,唐句云:好樹有花難問興,御香聞氣不知名。其予今日之遇乎?然此美雖在水月鏡花,而畫圖上必須置彼一座,以表繾綣之情。」

取過畫幅展開,於紅日葵之下,又畫就一幅舟泊河溏月夜遇美的圖。

不數日到了家中,自有親鄰賀喜,絡繹盈門。冗忙了數日,遂欲打點此北上,花春想道:「我此去訪美之事,急求名之意緩,若與遷喬同行,豈能任我沿途尋花問柳之事,不若辭彼先行,則途中欲行則行欲止則止,若遇佳人便可遲遲留戀矣。」

主意已定,明知這幾日遷喬冗事未及動身,遂遣人去約遷喬,果然不及同往,花春將家中出入總賬托總管鍾炎管理,備好行李,多帶金銀,隨畫篋詩囊,兩個童子,一徑下艙開發。

舟至維楊,遂欲尋寓住下,尋到一個寓處,主人姓逢號社來,他家屋亦頗寬闊,安宿四方商客,熱鬧異常,花春因外邊甚是嘈雜要尋一個幽雅清潔的臥房,房金不論多少,那店家躊躇道:「小店宿客的房間多是這樣,中中庸庸的,相公既要清潔,不論房金,裡邊有個小的坐室,可以下榻,卻從不曾留宿商客的,今日在相公面上只得權且破例。」

遂引花春入內,舉目細視,果然小小結構,甚屬幽靜,室中詩畫雖非名人之筆,卻也可觀,庭外種著幾盆名花秋色尚未凋靈,缸內又養著幾尾金魚,倒是名種。

花春道:「原來裡面有如許清潔所在,老丈肯容情宿,我真乃小生之萬幸也。」

命家童把鋪呈運進,那店主人宿與花春,細細盤問一翻,閒文少表,花春自寓在此,暗想維楊風土秀美,人物俊麗絕色美人自然此地多生,我留心尋訪見這須庸庸婦女,俱是脂粉妝成,就從不曾遇著一個傾國的姿容,注不可歎,又轉念道:「紅樓中處子,粉閣內姣娃,靜守深閨,豈能易觀,焉知此處無絕色女子,自古道:

蛇無頭而不行,欲覓佳人,須要尋一個慣走大戶的媒婆,與她串通計議,自有遇合。」

遂尋店主人問道:「你這裡近處可有走大戶的媒婆否?」

店主答道:「有就在那邊百福街梅柳巷中,有一個姓梅的婆子,就是在下的姨姐,慣在縉紳富戶人家出入,若有人托她幹事,總無一件不成,為人倒也老成,辦事頗屬妥當。」

那花春問明店家,逕望梅柳巷而來,問到梅家見一婆子在內,約有四旬外的年紀,見花春進內,遂啟口問道:「相公尊姓,今日特臨賤地,有甚喜事作成老身干辦?」

花春道:「我姓花乃浙江禾縣人氏,因會試北上,慕你貴處風景繁華,香生羅綺,故在此尋寓,哪曉在城中遍訪數日,卻不曾遇著一位佳人,老媽媽耳目甚廣必然得悉何處藏嬌,可稱國色,肯與小生作合一美,自有重謝。」

那婆子道:「若說相公要見別的東西,老身不敢領教,至於紅粉叢中唯老身的眼中見得多,耳內聞得廣,妍丑美惡,直鑒別得分毫,不錯,相公若要娶妾,只要肯出重資包在我身上,訪幾個絕色出來。」

花春道:「我乃訪求佳偶,以結琴瑟之歡,並非為抱衾奉帚計也,你城中不論鄉宦富家,若有女子生得如巫山神女者,乞媽媽指引小生一一,日後事成決不有負於你。」

那婆子道:「相公既非聘妾,這平尋人家的婦女,須一概略去,老身想起來我城中艷麗女子卻也不少,若論超群撥萃的佳人,要算濮太守的小姐濮紫荊為最,因濮太守要訪人才出眾的佳婿以配千金,這須碌碌庸木皆不能入目,故紫荊小姐,尚在待宇。我看相公青年貌俊,雅度翩翩,若與趙太爺一見,定留一座東床以讓相公,老身願效其勞。」

花春道:「媽媽的賞鑒諒無差謬,但須得與濮小姐一面,我心始放。」

那婆子笑道:「相公既是訪求正配,豈得如娶妾一般必先見其人,然後議價,況官宦千金森嚴閨訓,府中童僕輩且謹守規矩,迴避不敢相見,以相公陌路生人,焉得窺其半面,相公切莫作此想。」

花春躊躇許久,袖中取出三錠銀子付與那婆子道:「我聞得媽媽幹事,無有不成,還祈你老人家與我畫一妙計出來,玉成其事才好,事成後另有重謝。」

那婆子歡然接去,遂追內喚女烹茶,又與花春閒談多時,用過香茗問明寓處,謂花春道:「如此相公且請回寓,待老身慢慢留心,若有機緣得能相見,即來通達。」

花春遂別了梅婆,竟回寓處靜坐移府,無甚消遣,欲握筆吟,忽聽窗外姣聲輕喚梅香,遂握筆步出,見一美人甚是艷麗,柳眉沒掃,蓉粉輕塗,櫻桃小口堪與樊素爭妍,楊柳細腰直與小蠻比美,明肌綽約,幾疑化月而來,玉骨輕柔還恐乘風而去,果然秀色可餐。若問芳年正欲啟口,見一丫環走來,美人兒隨即飄然離去,行時幾番回首飛眉微笑,顯而見了花春,殊有凝眸顧盼之意。

不知此女與花春有緣會合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叩朱扉潛求銫色宿繡衾始露其形

詩曰:

訪美癡心未肯休,維揚佳麗可貪求,

已留客邸成鴛侶,又溷梨園締鳳壽。

冤倆結因詞麗艷,孳根種自貌風流,

沿途更有萍蹤合,盟社招賢阻北遊。

話說花春見了這女子不覺魄蕩魂飛,暗自想道:「這麗人想就是主人之女,我曾遍城暗訪數日未能如願,真是踏破鐵鞋難覓得,得來全不費功夫。巫山咫尺,竟有如許妙人在此,若非今朝一面豈不使佳人埋沒。」徒歎於邂逅之無緣耳。

少頃用過晚餐,挑燈靜坐因很想那美人的形況,題吟四絕道:

其一

嫁王年紀最關情,額畔垂之覆綠雲,

非是司空偏見慣,否花衫子柳絲裙。

其二

閒來無事立迴廊,玉手頻頻掠鬢傍,

一點櫻桃鶯啄破,聲聲佯喚小梅香。

其三

新梳雲發插金釵,淡抹濃裝色色佳,

裙底自憐蓮瓣小,見人微露綺紅鞋。

其四

似向傅源覓艷蹤,未曾相識已相逢,

春風萬樹桃花影,肯引劉郎路幾重。

吟罷,只聽得輕輕有叩門聲,暗想:此時夜靜更深,誰來叩門?那叩聲又來得頻甚,莫非即是日間所見之麗人乎?亦低聲問道:「叩門者是誰?」

外面又寂然無語。

遂個舉燭啟扉見檻外立一女子,果就是日間所見的。欣然引進,將門閉上道:

「適才得見芳容,渴望再逢,但恨糜飯無緣,洛水神姬不能與我興陽台之夢耳,乃蒙芳卿垂眼憐我客的淒涼來通佳好,小生何幸如之。」

那女子輕撩裙掩面說道:「今日與君一面不禁起憐,故不惜自惹之羞,叩扉相見,君勿以桑間濮上之女視妾也。」

花春道:「芳卿何出此言,自古猩猩惜猩猩,憐美愛才人有同志,注得姻女,閨禮概以為真私奔之例論哉。」

兩人比肩坐下相與通問一翻,知此女小字凌霄,略談數句,遂相擁抱入幃。花春本就日間思念已久,如今飛來艷遇且不歡喜若狂。不由興濃,未及溫承,扯下那女子羅裙就亂摸,撥弄得女子嫩腹下細縫內濕淋滴滴。

凌霄推其手道:「相公今妾自投而來,必求大暢而歸,君不必心急,待奴妾與相公脫光了必能大暢。」

言畢時衣裙既除,一絲不掛,又將花春脫得夠精光赤條。花春見此女子是個慣家,又見她白嫩嫩滑膩膩一身好肉,真個兒魂飛,兩人抱著拈在了一起。

你看他兩個:

淫興俱發,朱唇緊貼,粉臉斜偎,鴛鴦交頸,鸞鳳穿花。一頭是:喜孜孜笑吐舌頭,呷呷津津唾甜。另一頭:怒沖沖狂送肉劍,刺殺殺陣陣顛歡。千般搏弄,妖嬈萬種情。柳腰脈脈,櫻口氣喘,香汗滴滴,趐胸蕩漾,陣陣顛狂,通身舒暢。身顫顫,鼻噴火,元陽狂洩,熱津津喜煞了騷美娘。

兩人雲雨罷,曲盡溫承,凌晨別去,訂以後期,於是潛來暗去約有數宵。

一日花春出外閒玩,偶在梅柳巷前經過,憶著濮小姐之事,未知可有商議否,遂欲進內一訪。

梅婆正要出門,見了花春走來道:「相公來得正好,老身正欲到寓相商前日所認之事。唯有一條計策可見千金一面,但不知相公樂從否?」

花春道:「有甚妙策得見千金小姐,有甚不從。」

那婆子道:「濮太爺曾奉吏部張大老爺之命,要選十數名俊俏女子教習梨園進獻京師,今歲春間有一女班名曰月霓班,演習已久可以進獻。不料前日忽有生角患病不起,現在空缺候補,濮太爺使我訪一聰俊女子補入。我看相公聰明風流卻也喬妝得過,若肯扮為女子混入梨園就可得見小姐一面,見過後即可見機而作,以圖脫身金蟬之計,相公以為如何?」

花春鼓掌笑道:「此計妙絕,就此喬扮便了。」

那婆子遂往裡邊拿出頭釵環衣裙等物,將花春方巾除下,梳了一個時新的盤發,藍衫卸去穿了一件魚白飛花布衫,束上一條深色布裙,又把烏靴脫下穿上一雙九寸長的板尖花鞋。

見梅婆笑道:「幸虧老身的腳寸與相公相佛,故有這雙不曾上足的新鞋,不然倒一時難覓。」

又拿些脂粉與花春敷好。梅婆道:「相公如此一扮竟與濮小姐不相上下。」

花春聞言遂與梅婆借鏡相照,也暗暗欣喜非常。

二人同出門來把門鎖上。花春問道:「前日聞得媽家呼喚烹茶是有一位令愛的,為何把門鎖上?」梅婆道:「小女昨日往母舅家中去了,所以不在。」

那花春同梅婆一路行來,傍人見者無不唧唧稱讚。不多時到了濮太尊府,逕入裡邊叩見,太爺細細盤問此女來由,自有巧言唐塞交銀立契補入班中,花春即以身價銀子賞了梅婆。

話休絮表,花春見這須梨園之女俱在十四、五的青年,雖不十分艷麗,頗有一、二分姿色,恐破露機關難成美事,故不敢現出本相與她們興雲布雨,唯是勾肩引頸相為戲調而已。

卻說花春英姿靈敏,這些規模歌唱不消學得已是神而明之。一日太尊有事上省去了,內堂夫人傳班演戲點了西廂正本,花春妝了生角做到游殿跳牆,見他豐裁俊雅舉止嫣然,夫人與小姐皆喝采道:「此女入班未久,而曲按工商雍容有度,如此心靈神慧,實屬可嘉。」那花春暗中注眼紫荊,果然可稱國色,梅婆之語不差吧。

少頃戲方演罷已是黃昏時分,趙小姐傳令生角進房領賞,花春聽了不覺魂飄天外,即隨了使女來至小姐香房,見紫荊粉面微紅醉倚楊妃榻上,愈增出一種媚態。

花春走近榻傍將身跪下道:「小姐在上,婢子叩見。」

那小姐忙將手扶住道:「罷了。」

遂命坐下,將方纔演戲的妙處極為讚美,說他歌喉婉轉舞袖翩遷,演習未久而遂能神化入妙誠興事也,又將姓氏年庚細細問答了一遍。花春偶抬頭見妝台上堆著無數書籍,其中有一紙花箋露出在外,遂身走過取出一看,紅箋上有詩一首題是泳月韻,限摟頭,休憂愁頭,限斂雲晴空冰輪,乍湧中坎西廂詩一首。

其詩曰:

雲影花陰月半樓。斂容面望粉牆頭。

昨開王戶風輕拂。容卷珠簾待不休。

冰鏡朗吟之子拜。輪波微動是人憂。

乍來廂下疑瑤島。湧到銀河織女愁。

花春看罷讚道:「情懷爾爾觸手,生春下筆幾忘限字之苦,有此奇才香閨增色矣。」

紫荊聞言欣喜道:「你如何識解詩中意味,莫非也識得幾個字會做兩句詩的麼?」

花春道:「略知粗淺,小姐如若不嫌婢子僭越,敢題和小姐一首。」

紫荊道:「文墨一道,乃天下之公不拘上下貴賤,可以題詠有甚僭越,但恐此題限拘字,未得揮灑如意,你若果能吟詠,待我另示一題以試筆你道如何?」

花春道:「這倒不妨待婢子聊學,以博小姐之一笑便了。」

遂把香墨濃磨下筆於花箋上和就云:

雲開月影下花樓,欣拜嬙西未卸頭,

晴夜迎郎來可是,空廂待約眼無休。

冰寒繡戶涼風拂,論掛急紗少婦憂,

乍見半疑登玉宇,湧金波處動人愁。

吟罷遞於紫荊,紫荊展見直驚喜得疑神注目半晌無言。

乃謂花春道:「你有如此奇才,乃身充賤下,混跡梨園豈不是美玉沉埋深為可惜,不如待奴稟過父親另覓一女補入班中,你且在我閨房中,日遂相伴你意如何?」

花春喜之不勝道:「得蒙小姐垂憐,真是婢子萬幸了。」

遂相與並坐言談,更加憐愛。花春乘間問道:「小姐如此青春為甚不與君子好逑調琴瑟,尚可鴛帷寂寞繡枕孤眠?」

紫荊道:「只因人才難得尚待宇閨中,詎可致歎,使鴛壽誤訂。」

花春道:「小姐意見要怎樣的人才便可締盟偕老。」

紫荊道:「奴家靜處深閨不能鑒別天下人才定其優劣,然自我揆度起來,若論貌,你演戲時之文采可觀即當目之真,君瑞相亦不過如此也;若論才,你和詠月之評直,可謂阿堵傳神,香壇聖手,即六朝名士之你亦可與之並座。但恨才則真才貌乃假貌,只可作繡簾之伴不能諧錦帳之歡,若世上男子才貌有如汝者,便可訂百年之好,而遂我願矣。」

花春見她言語來得湊巧正可乘間挑逗,遂說道:「蒙小姐如此雅愛設婢子此時果是一個張生,未知小姐肯作崔鶯鶯否?」

濮小姐亦笑道:「若使你果做得張生,奴亦何樂而不為崔鶯鶯哉?」

言談久之侍女俱已靜睡,花春道:「此刻重門緊閉,人俱熟睡,婢子不能出去,只好在小姐房中安宿了,不知可許婢子與小姐共枕鴛幃否?」

紫荊笑道:「我與你聯芳於翰墨之場,當略去夫貴賤之跡,不久要稟過父親與你締為姊妹,此夜同衾正可共剖情腸,破香閨之寥寂有何不可,錯認奴作崔鶯以日間跳牆赴約之風流以加之於我。」

花春遂掩上朱扉,背著燈光把衣裙卸下,遮遮掩掩,光身入了羅幃。

紫荊笑道:「此夜非佳期會也,你何故作此害羞模樣?」

亦解衣寬帶入幃就寢,花春將右手輕輕撥行,與小姐面上偎腮摸弄,覺遍體滑若凝脂,香如膩粉,撫了紫荊的胸膛雙指捻其乳頭說道:「莫說別的,就是小姐這兩顆嫩乳,亦覺溫柔香軟,妙不可言,婢子欲吟詩一首,以詩贊其美未識小姐容否?」

紫荊道:「如此最妙快且吟來。」

花春亦不假思索信口吟成七律一首,以嘲調紫荊云:

趐娘年少最溫存。生怕蕭郎醉後捫。

春盒雙雙花並蒂。巫峰雨雨夜銷魂。

幾曲浴罷浮香露。一弱燈前映指痕。

溫軟玉肌嬌又暢,解衣羞與阿侯吞。

紫荊聽道:「情雖入妙,尚可未能貼切,你說蕭郎醉後捫,問你蕭郎在哪裡?」

花春道:「小姐若果欲見蕭郎,待婢子就當蕭郎便了。」

言畢,雙手且在她細嫩嫩的身上摸弄,戲調久之紫荊芳心已開,春情蕩漾,不由伸手摸向花春嘻道:「你不也和我一樣的身子怎當得蕭郎。」

花春摟住她道:「說當的便可當的。」

邊說邊用下身緊貼紫荊小姐的嫩腹下摩蕩著。紫荊只覺倆人緊貼的小肚下有一硬硬的熱突突的東西,伸手一摸,觸到一根粗粗大大長長的頭園尖尖的肉棍子,嚇得紫荊驚訝萬分。

花春遂喬扮細情一一剖訴謂紫荊道:「小姐曾經說過的,我若做得張生來,小姐白頭為崔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佳期之會,小姐不得推矢也。」

紫荊無奈只得嬌口說道:「妾乃千金之體,相公如此戀我,勿使我白頭吟可也。」

花春親其腮道:「小姐今肯見憐,小生敢不以心相報。」

言畢,吮其口將舌尖伸進她口中舔攪了一陣,手撫其一雙嫩乳,捻其二顆鮮鮮紅紅的櫻桃似的乳頭。紫荊被花春這舌與舌一觸,乳頭一捻,頓感舒舒麻麻,一陣暈腦軟綿綿似醉似癡。花春這時慾火熾如焚,不由吮其乳伸手摸其妙處和摳其陰戶,只覺淋淋陰水已布,不由挺馬躍進玉門關。

紫荊鶯聲道:「妾乃初發的芙蓉,風雨難禁,乞相公護持。」

花春道:「小生自會憐香惜玉,自有軟軟款款的手段,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其中樂趣無窮,小姐就寬心罷。」

花春前有紅日葵數人之經歷,駕輕就熟,肩架其雙腿,用手撥開它的陰戶二肉瓣,龜頭放在肉瓣中磨蹭,緩緩淺進淺出,豈多溫存,幾多摩弄,親個嘴兒舌尖相裹似糖粘,弄得個紫荊小姐舒舒展展欲罷不能。此正是:

鴛鴦戲水翻紅浪,狂蜂採蜜花吐香。

女貌郎才真可羨,春宵一刻臠禁嘗。

且說花春用輕輕緩緩的手段破了紫荊小姐的身子,兩人海誓山盟,恩恩愛愛赤身相抱而睡。

到了明日,起身梳洗已畢,紫荊驚謂花春道:「君混跡於女優中數日,未知曾露本相否,倘已破露機關則昨宵在房一宿,難免他人暗中滋議。」

花春道:「小生唯恐喬裝事露,難與小姐相親,故雖混跡於紅粉之中,唯把春心捺住不露其形,小姐不消慮得。」

紫荊聞說中懷坦放,是日又留住花春在房道:「奴家前日曾得兩題,一是詠笑,二是詠影,卻未曾賦就合,日閒意無事就將二題與你分詠,如何?」

花春見有待女在前,仍自稱婢子道:「既如此,小姐詠影待婢子詠笑便了。」

旁邊侍女遂個輕磨香墨,各送雲箋一紙。

花春先題就云:

曾聞一笑惑陽城,合陽相逢百媚生,

偶爾解懷增綽態,嫣然願我送微情。

低頭紅暈春波臉,冷齒香消小口櫻,

絕世風流描不出,倩兮燈下伴卿郎。

花春題罷,見紫荊纖纖玉手輕執銀毫,也在那邊題寫了其詩云:

相親相近莫相離,烏有先生信有之,

依約送君燈暗處,模糊伴我月明時。

獨來靜夜何人捉,偷入深閨不爾疑,

真個形骸同傀儡,循牆面壁一無知。

二人互看詩句,共相讚美不已。是夜,仍留花春在房安睡。

言語間問及花春混跡梨園,將來作何計較。花春道:「我已得令小姐芳容戀盟締,就此心可放矣,我此去北上,無論春闈捷與不捷,來歲春盡必至,此情媒求合其約,請小姐寬心等待我,明日趁你令尊不在就要潛蹤遁天了。」

紫荊聞言躊躇半晌道:「郎君雖欲潛蹤上京,就難與家尊見面,然須請一冰人,將君姓氏一通,並君之青年才富秋幄爭元,倍詳其細,好使家父留東床一座,以待君耳。若使君徑北上殘月蹉跎,恐家君作主締姻妾,將何以回挽?」

花春道:「我在維楊亦無故舊相知可托,若就令梅婆前來說事,恐令尊未肯全信,必欲面見小生奈何,我想令尊既欲挑選人才為雀屏之射,一時亦未能得,數月之內諒無變故,小姐且請放懷。」

紫荊道:「君家既如此說,奴且安心待約,令聽春雷始發必再會君便了。」

花春道:「小生無物為贈,唯帶得一幅美人圖佩之如珍,明日到寓取出,命梅媽媽帶來潛交小姐聊表盟海之束。」

紫荊道:「被梅婆識破機關奈何?」

花春道:「喬裝之宵出自梅婆,彼作事老成,豈肯把機謀洩漏,彼即知道我與小姐有約,這不妨害。」

遂過了一宵,明日起身與小姐握別一翻,遂入班中與眾女優閒談,竟日自然問及小姐何故留宿兩宵之事盡不細表。

挨到黃昏時分,竟不與班中女伴得知,悄然遁出府門。

先到梅婆家中換了衣服,梅婆忙問道:「濮小姐的容貌如何?可見老身說話並不虛繆麼?」

花春點頭稱是,就將與濮小姐締盟訂約之事細細說明。

梅婆笑道:「若非老身有此妙計,焉得相公皆其美事。」

花春道:「小生自時時感念的,我今還有事懇求於你,我去了就來,你且在家等我一等。」

那花春匆匆來到寓處,取了畫幅,又取白銀五十兩,命畫篋張燈同到梅婆家中來。謂梅婆道:「這幅畫圖煩你悄然帶去,交與紫荊小姐,這五十兩銀子,若是濮太爺因不見了人,要你身上交還才價,可將此銀還了他,若是免得,越發你的造化了,十兩銀子也賞了你,我明日消停一天,後日清晨就要長行了。」

那梅婆聞言大喜道:「相公作事這等周到,老身與別人辦事多年,從未曾有如相公這般慷慨的。」

那花春遂別梅婆,回到寓處,用過夜膳,命家人各自安睡。挑燈靜坐以待美人,哪知漏鼓頻催,竟不見是人到來,只得解衣安寢了,明日與店主人弄清房金,命家童叫定船隻,打點明晨起身。心中想道:「今夜那人出來好贈與圖,與彼相別了。」

等到了晚間,靜候多時,見凌霄仍至,問及數日在何處掩留。花春飾詞以對,也不述以真情,遂與凌霄盟誓一翻,囑伊安心守約,後會不遠。正在言語,忽聽得外邊叩門聲,二人驚惶失色,謂定是敗露機關是非難免了,只得令凌霄潛向榻底躲藏。

花春戰抖抖持了燈火,啟扉看來,卻非別人,乃是梅老婆子。

便問道:「夜靜更深,老媽來此干甚?」

梅婆道:「我奉濮小姐之命,有送別詩四首,贈與相公。命我於萬叮囑於你,必須早遣冰人為紅絲之訂,斷不可延遲時日致歎惜哉,恐誤一生。我恐相公明日早行,不及相會,故急忙到此通達。」

花春又問道:「月霓班中之事,可曾發覺麼?」

梅婆道:「相公昨夜遁出,他們已著急差人尋訪,只怕太爺來,尚要著老身追尋哩!」

花春道:「小生感謝你的。」

那梅婆言畢別去,花春即把扉掩上,展開詩箋一看,見是四絕其詩云:

其一

愁聽清猿夢里長,幾多深送斷人腸,

銷魂事去無尋處,密訊紅箋有幾張。

其二

來時笑厭最堪憐,此夕迴腸幾萬千,

眼底乍拋人一個,西風渺渺月連天。

其三

目斷天涯倦倚樓,淺嘗滋味透當愁,

世間唯有情難說,溪水隨君向北流。

其四

金爐香盡漏聲起,相見時難別亦難,

一曲離歌而行淚,更無人倚玉欄杆。

看未畢,那凌霄在榻底步出,笑道:「你原來,又與甚麼濮小姐有約,我家姨母與你作合的,故在外擔擱這幾日,適才問你竟爾不吐真情,可見男子負心,從古如是。你此去都中占鰲得意,自有貴宦千金選乘龍,奴凌霄之約,只怕要付諸東洋大海了。」

花春道:「芳卿何出此言,實不相瞞,小生曾立志要訪十位佳人,以諧琴瑟,尚恐美人難覓,未能如願以償,貴賤之跡豈所計哉。莫說卿是良家閨女,可訂鸞儔,就是青樓少婦,若果有拔萃的姿容,小生亦甘與之為配,決不以其為逐水楊花,而情生菲薄也。實情剖告,願芳卿諒之。」

凌霄道:「妾以願君不負約足矣,豈敢有妒心哉。」

花春遂取畫圖贈於凌宵,是夜歡愛盡情,巫山之夢曲盡交媾之道,直弄得凌霄渾身舒爽,幾承雨露方才夜深別去。

到了明日,將行李發下舟船,一路行去,在船中取出畫圖增上兩幅,一幅是美人秉燭正視的模樣,一幅是華堂演戲,自己扮作張生,濮小姐在筵飲酒的模樣,畫畢細觀,真覺情景活現。

那日到了一個地方將船停泊在岸,見城中風景甚是可觀,也不帶家童,獨自一人上岸飄然行去。約行數里,到一靜僻之處,遙望見一座園林,古樹連雲,層層綠蔭,只見園門大開,有許多車馬停駐在外。心中想道:「此處莫非任人出入遊玩,何妨進去賞覽一翻,又道地陌人生不可造次。」

車馬雖停不見遊人絡繹正在躇疑,見粉壁上貼一張銀紅單紙,上寫的是結社招賢小啟,遂念道:「竊以東漢倫才共企文章之,盛西園載筆,群誇風雅之。」

尚未看完,從內走出一園公來道:「相公來得正好,今日正是社期,裡面請坐。」

花春欣喜,遂欣然步入園中。此時正是秋盡冬初,但見籬菊枝殘,井棺色老,唯小之芙藻間鬥艷,楓葉爭紅,觀之靡盡。約待百步外見有兩童子在前迎接,引花春渡過小橋傍一紫圍欄處曲曲行去。

眾人見花春衣帶整齊,風度翩翩,不敢傲慢,盡皆起身道以姓氏敘談,俱欲花春詩一首。

花春道:「諸位先生在座,晚輩何敢獻醜。」

眾人合應聲道:「花兄少年英俊,自是才藻不凡,少頃筆走龍蛇,我輩定邀榮未照矣。」

遂送過一紙紅箋有數題在上:梅聘海棠賦,以占群芳,還求嘉耦為韻落葉七律詩四首:其一得秋字,其二得紅字,其三得深字,其四得株字;秋閨詞一曲:調限隔溪;梅令採菱歌四首:不構韻。

看畢命童子引至一間書室,四壁圖書盡社季風流之句,幾呈玩好皆玲瓏珍重之奇,自是目不暇接,見幾上雲箋鋪就,童子輕磨香墨以待濡毫。

花春暗想道:「一日功程要完就詩賦歌詞四則,若非我花春已被他壓倒矣。」

也不假思索,信筆揮來,早已完就。遂袖了詩箋出外,這個童子也隨出來通報主人。

誰知主人方為見面,花春不覺忽然吃驚。看倌們你道花春與他們相逢邂逅並無宿怨,非有舊仇,為甚吃驚起來。

且把此情慢慢的揣度一翻,少停續下回便開疑。

第四回赴文社一人壓眾聽琴聲二美諧歡

詩曰:

畫樓寂寂客魂孤,水月風流且謾圖,

鸞語啼嬌心半醉,熊聲震響骨全趐。

綢繆未戀三更久,生殺先驚一命無,

人世風波何處險,溫柔鄉里是危途。

話說花春見了主人,你道為甚吃驚,只因他濃眉橫豎怪眼睜,海下微鬚根根豎起,鼻間麻點密密成潭,額聳難堪,全角殺氣。見他相貌不但醜陋,而且兇惡異常,且知接談之中,甚覺吐詞,謹恭無比。暗暗歎道:「人不可以貌相者,有如此我意斯人,必然作事善良待人。」

二人各道姓氏,曉得主人姓水名澄,字石泉。花春遞過詩箋,主人大驚,敏捷及至,閱畢不住的拍案讚揚道:「花兄之才自是紫電前身,青緗後嗣奇情勃發,吐白鳳於胸中逸韻橫流,現青蓮於舌上,有此奇才,我社增光萬萬矣。」

那同社人聞花春詩賦歌已完,皆驚訝不已,出座來觀,先念詩道:

其一

西風搖落豈無由,去逐枯葉交深秋,

潘令花殘思往事,吳女欲嫁百樣羞。

莫誇宮女能題葉,偏殿翩翩舞廣袖,

到此繁華歸夢覺,淮河商女更添愁。

其二

豈與春芳鬥艷紅,淡煙疏雨掃應空,

蕭蕭撼我三更夢,颯颯催人兩鬢蓬。

霜老園林無半樹,秋深簾幕有微風,

登山臨水渾閒事,懶聽寒蟬夕照中。

其三

畢竟人非鐵石心,新愁舊恨積應深,

生憎畫砌堆紅葉,無復珠簾倦綠陰。

右徑苔封樵罕到,空山雲淡客閒尋,

不堪回首春濃處,紫燕黃鸝盡好音。

其四

極目秋原景色殊,閒情不復戀間須,

忽嗟柳樹枝枝禿,偏覓芳華處處無。

籬落風高空喚蟀,林蔭月落欲驚鳥,

爭如陶令門前柳,春信先傳到五侏。

覽畢,又念詞云:

雁叫西風秋,復秋暮雲稠,又見如如新,月下簾勾,斷腸人倚樓。夜三更,蝶夢正悠悠,夢難留,為語楚娥。從此不須愁,蟲聲窗外啾。

看罷又念歌道:

採蓮歌

採蓮歌罷唱菱歌,約得憐家姐妹多,

儂採菱兮郎亦采,與郎同掉入平河。

其二

湖心采上過芳塘,兩漿沿流桌艇忙,

小妹摘來含笑剝,手攢菱殼打鴛鴦。

其三

紫莖含實偏溪東,小艇划來乘晚風,

斜折纖腰低映水,美人圖在綠波中。

其四

柔櫓輕移順水流,今朝滿載採菱舟,

歸來笑向郎羊剝,一角青青一點愁。

諸同人看畢,皆面面相覷道:「花兄有此敏捷才華,我輩擱筆矣。」

石泉謂眾客道:「諒諸兄,此時俱未落稿,據小弟愚見今日之作,且不必完,可俟改日補入。夫以金谷兄之奇才世所罕觀,今日萍水相遇,誠奇遇也。不如即命排宴暢飲盡歡,以慶千古一時之樂。諸兄以為何如?」

俱曰:「石泉兄之言是也。」

遂邀入垂露軒,命家童暖酒進餚,共推花春以首坐,花春固遜。

眾曰:「小弟輩結社於此,乃客中之主,兄乃遠客,因推席尊。矧今日之宴,乃為兄慶賀佳章,弟輩當洗邑奉敬,何而過謙。」

花春只得就座,但見羅列之物儘是山珍海產,鳳屑龍肝,正是食費千金,富家氣象。爾時酒逢知已話亦投機,雖然日色將闌,而座上倍添豪興。正在歡呼暢飲之際,見一童子飛跪而至。

跪稟道:「大爺不好了,賽燕娘方才懸粱自盡,幸虧小姐看見,傳呼姐姐們關至房中救下,至今尚未甦醒,特此傳話,命小人稟知大爺。」

花春見石泉聽了家童的言語,怒氣頓生,口中嚷道:「這賤人如此做作,少不得身首異處,追悔無及。」竟不顧東客在座,怒目挺身而去了。

花春茫然不知其故,向眾人問道:「方纔聽雲賽燕娘何人,為甚欲尋短見,而石泉兄又切齒痛言,若此想諸兄既在至交,諒必得悉其細。」

東人聞言,俱笑而不答,花春不好復問,只得滿腹揣疑。

卻說眾人見石泉進去多時不復出來,而日已西沉,俱各與花春辭別言旋,唯花春一人在座,思欲歸舟,尚有數里之遙,不早辭別,若欲權宿於此,則見主人如此氣象,又是人心難測,然想我與他萍蹤瘁合,一見我詩作而遂如此,款洽之殷,諒非無情也,借榻一宵,豈至見拒。

低徊久之,見石泉出來,顏色少解。

家童忙稟道:「諸位相公囑小的致意大爺不及面辭,各匆匆歸去矣。」

花春不得不假意上前作別,石泉執手道:「弟與兄機緣不偶,千里相逢,敢屈駕在荒園草榻數天,弟還祈賜教一翻,豈可遂言握別。」

花春遂欣然住下,意欲問及賽燕之事,想此中定有隱情,未可造次。斯時銀缸已點,命家童重進嘉餚,二人對酌酒與倍豪,直飲至漏滴初更,見石泉漸漸醉態欲狂,竟扶入裡邊去了,石泉既去,即有童子引花春到那傍就寢。

約約望東而走有半里之遙,花春問道:「為何只顧行去,將欲何往。」

家童稟道:「西首樓閣雖多,卻非臥室,唯前邊近傍內園待月樓中,乃賓客往來,俱留榻於此。」

一頭說不覺已至樓下︰哪童見叫道,掃月哥。花相公在此,快些烹茶伺候,少頃小心服事就寢,我自去了。花春步入樓下,早有一童在彼接候,見花春進去,一童自去煮茶,一童引了抬級上樓,竟是金窗繡戶珠箔暖鉤的一座畫樓,家童又把銀缸放下,侍立在傍。

花春暗暗想道,主人既然愛客,雖入醉鄉,何妨同榻,為何竟扶入裡邊,留我獨寢於此,看起他來,畢竟有須佯醉模樣卻是何故。花春步到窗前,推開四望,望見月色朦朧,東風甚急,園中景色,望去不甚仔細。遂開了窗回身坐於榻上,早已送上香茗,花春移盞沾唇,覺清香可愛,味美於回,令二童各自下樓,不必在此伺候。家童領命下去,花春亦獨坐無聊解衣就寢矣。

方朦朧合眼,忽聽得隱隱有悲哭之聲,從東而來,心中想道:此莫非就是賽燕乎,想家童必知其細,悔方才不曾問得,重披衣起來,走至窗邊,側耳細聽,又寂然無聲矣。

假寐片時,已聽昨樓下童子喃喃話響,披衣起來,童子已送上臉水,梳洗畢,推窗遠眺,但見壓樹早鴉不散,到窗寒鼓無聲,處處凝寒,重重疊翠,自有一瓢雨景。

少頃石泉出來,向花春問候道:「昨夜弟因酣醉之極,不得陪兄同榻,促坐談心,獲戾已多,奈今日又值一俗事纏擾,要暫違晤對,故弟特自出來敬稟,祈兄宥諒,莫謙護客不恭,是則弟之知已也。」

花春一因致語甚殷,二因阻於風雨不便行走,故爾諾諾不復啟齒言歸。那主人又謂家童道:「花相公在此須小心奉侍,我傍晚就歸的。」說罷竟勿勿而去了。

是日上午雨止,西風驟作,到晚來地上已捲得乾燥如舊,石徑毫無雨痕,日方西下,重返照天晴。花春在園中閒步,只是望東而走,見一帶花牆,雙扉緊閉,只得在湖山石畔停立片時,早有家童尋到相邀,遂轉身回去。

仍至待月樓下坐久,見童子捧上酒餚,飲罷撤去,殊覺寂坐無聊,因此日約在十月二十左右,月色未上,階前黑暗,只得向架上抽著一本書籍,靜坐觀玩以破寥寂。

少頃家童進來,見他吃得酣然皆有酒意。花春想道:我日間問以賽燕之事,恐或他不肯細說,此時酒醉之後,自能吐露真情。因見掃月童,生來乖巧,諒他必知其事情細。就問道:「管家我有一言問你,你若肯說明,重重賞你。」

那童子道:「相公下問小人怎敢隱瞞。」

花春道:「既如此,你曉得賽燕娘是你家大爺何人,為甚昨日欲尋短見,你家大爺又大怒進去。」

掃月聽說,回看那探花童兒,已因沉醉不堪,先去睡了,遂細細說道:「相公欲問賽燕娘之故,說也可憐,她本是良家女子,因生得落雁沉魚,姿容絕世,被家大爺看見,歸來就差人去說,要她送來作妾,他父親懼畏我家老爺,位隆司冠,勢焰滔天,倒也勉強允順了。無奈賽燕娘抵死不從,家大爺大怒,就白日裡叫弟兄們前去搶來,見她腰細身輕,賽過於趙官之飛燕,故取名曰賽燕。是夜遂欲成親,她竟拚死不允,大爺怒髮衝冠,就欲砍以一劍,幸虧家小姐極力解勸,方才住手。過來已有半月,日夜啼哭,終是不肯回心。此乃內院之傳言,極未知其細。」

花春道:「如此說業,你家大爺平日作事,大約不循良者居多矣。」

童子道:「家大爺之罪孳,豈能勝數,房中二十四位美姬,大半是行強搶奪來的,因家大爺生乎所嗜好者,唯有二事:第一是溺於女色,故見有俊美婦人,不論其為處女孀居總不肯放過:第二是倒有志於文墨場中,凡有陶韋韓柳之才,必欽心起敬,不敢凌以傲慢,故開社於此,廣給天下文人學士。除此二者之外,別無所嗜,故日間則詩酒談心,夜來必歸內寢,即有客在外必佯醉歸房,此間來賓客,如識其性,夜間罕有留榻者,此乃管園的王伯伯常常說起,故小人知道。」

花春聽罷不覺愀然生道小從來琴瑟之樂,必須兩相愛慕,願結同心,然後鴛鴦枕畔,翡翠衾中,若如膠似漆,自有一種樂境,若強逼相從,則淚粉含頻之態,亦何樂於興雲布雨之舉乎,可惜有此絕世佳人,不獲一觀,何緣慳至此。不禁感懷,口沾一律道:

百轉迴腸恨未消,愁眉懶向鏡台描,

孤燈寂寂空鴛帳,暮雨蕭蕭冷鵲橋。

只是傷心憐碧玉,誰懷俠膽盜紅綃,

個人薄命應嗟爾,錯遣東風送柳條。

吟罷倚桌挑燈,暗暗想了久許,見掃月也去睡了,偶抬頭向窗外一望,見半輪寒月已早掛枝頭矣,就趁著月光,依舊向東步來。直至日間所到之處,且喜籬門半掩,急急挨身進內見裡面又別有一種境界。

正眺望間,見前面有人急急而來,口中自言自語道:園門未知關上落鎖否,多飲了兩杯酒,竟忘懷了。花春聽罷,只得向半邊一座亭內避進。花春此時因欲見賽燕一面,已入魔境,故聽了家人的言語,也不想一想,如何出來,竟一徑穿出亭中,依著一帶石欄,見有一清流阻住,這一邊又是一座玲瓏堆就的假山,高有數仞,意欲上去,又無層級可登。

停足多時,但覺月映寒潭,波光澄澈,風和樹靜,萬籟無聲,望見岸畔有一座小小石橋,因被樹影遮住,所以一時不見。

花春渡過橋來,忽聽得絲桐奏響,竟送出一飄琴聲,側耳細聽,覺旋斷旋續聲,遠撤於清霄乍抑乍揚,調倍淒於靜夜,不堪聽處幾同別鶴之傷,幾度悲來,似有離鸞之恨,妻弦重按還疑鳥舞失珠,痛調頻彈,自令禽墜樹,寄幽恨於弦中,憶爾淚沾紅袖,聽悲聲於曲裡,亦應淚濕青衫,欲抒憤恨。

花春聽罷,不禁木然淚下,竟大著膽挨步進來,見撫琴的美人,生得腰肢細條潔白微紅,細如羊脂,櫻桃小口叫人愛憐,柳眉清秀,麗眼迷人,花姿月容,果似王嬌再世,西子重生。但覺柳眉緊皺春山鎖,杏厭含頻秋水湧,千行之淚。

花春上前作揖道:「小娘子莫非就是賽燕娘麼?」

那美人驚然道:「君是何人?為甚夤夜至此。」

花春道:「我乃浙中過客,因見此間結社賦詩,故爾進園題詠,蒙水兄垂愛留榻於此,夜間獨坐無聊,閒步至山,適因琴聲慘切異常,聞之欲動,故爾冒罪與小娘子一談衷曲。」

那女子道:「妾姓雲字素馨,賽燕二字乃水賊所辱我者,君何亦以此二字喚妾,至於妾之苦果,一言難盡,諒君既不能為妾解危,恐言之徒勞耳。」

花春道:「小娘子之情事,我已一一二二不必細述,據愚之見,不如聊且順從,俟後日再圖良策,若執而不悟,恐殘生莫保也。」

素馨眼淚道:「言雖是,但妾難平,賤軀曾立志,欲訪風流才子托終身,雖為列之小星而奉箕帚亦所不辭,若欲宦豪陋質共枕同衾寧死無怨。今見君丰姿俊雅異尋常,故不避嫌疑,坦懷以告,倘君能救妾脫離虎穴,願以陋質相從,未知君肯垂憫否?」

花春聞言歎息道:「蒙卿厚愛,人非草木,豈不動情,但此處重門深鎖,非有昆客再世,焉能楮手,畫虎不成事將奈何,卿若果有志與小生訂約,不如留其身,以有待日尚可緩為圖謀,我決不以伽茂殘花敗柳餘憾於章台也,則芳卿今日之從彼,正以從我,不然身且莫保,何有於後會之訂哉,勸卿不必守經,而暫以從權事可諧矣。」

素馨道:「君既不以殘質見棄,妾亦何惜辱身,但爾時之青盼雖殷,恐他日之白頭易賦耳。」

花春道:「卿不必過慮,我一言既出,永世不忘,幸帶得一幅十美丹青在船,我明日取來贈卿以留表記。」

二人言談已久素馨欲起身入內,花春道:「小生客舍無聊,今夜欲隨卿同進香閨,萬勿見怪。」

素馨道:「妾既以身許君,敢不從命,但妾幸得水賊之妹青蓮小姐十分垂憐,因對其兄說過命妾在她後房住下,妾與水小姐日伴談心,甚相契合,虧她時時解勸略感愁腸,今夜小姐本欲同妾到園玩月,因偶抱微恙,故倦於出園,倘同君進去,被伊知覺亦恐不便。」

花春道:「即在後房安宿,亦不會驚覺小姐,此時一點春心已在芳卿身上,夜長夢短,何以為情卿其留意乎?」

素馨沉吟半晌道:「此事必須通了小姐,方可成就。」

花春驚問其故。

素馨道:「我與水小姐傾蓋相逢,如同白首,言語間問及拋球射屏之事,彼雲,門楣非所論,但得風流才貌,便可為琴瑟之調,其志殊與妾合,若令其見君定然垂愛,妾從中撤合,使水小姐得一佳偶,亦可雲知恩報德矣。」

遂同了花春進內,原來小姐香閨,就在園中,故無門戶閉隔,命花春在樓下站立片時,素馨獨自上樓,但聞得隱隱話響,卻聽得不甚仔細,不多一回,見素馨同一侍女下樓道,事已諧矣,請君上去。

花春遂捷足上樓,見水小姐天姿國色,不減素馨,揖罷就坐。言語之間絕不裝羞做勢,欣然以終身相托,花春暗喜道:一夜而遇二美,可謂奇緣福湊矣。

斯時月影當窗,夜已過午,素馨竟起身出房,將門反手拽上,花春已知其意,遂與水小姐解衣寬帶,一效顛鸞之樂。花春此時也不敘話,摟著她做了個呂字,逐抱她至床上,寬衣解帶,赤條條相依相抱,一陣親吻撫摸,直覺她遍體滑膩膩細嫩嫩玉肌粉香,不由慾火沖身,陽物昂翹,忙輕撥她雙腿將玉莖對準她小肚下掬進,且知嫩蕊猶合,未經風雨,枯澀難進,便以吐液塗抹,輕輕一聳,那水小姐玉體一抖顫,又是一聳進入寸餘,不覺嬌吊宛轉,弱不能禁。花春忙抽出龜頭,然水小姐伸玉臂纖手緊勾花春頭,欲罷不得,花春只得復而直入玉門款款抽聳,數百下方有津津陰水流出,龜頭頓覺滑潤,又一口氣聳了千餘,只見水小姐細喘噓噓,雙眸緊閉,渾身趐軟,花春亦覺遍體通暢,一洩如注。

迨至雨收雲散,青蓮道:「妾遲接芳顏,先沾膏露,請君披衣至雲姐處,再度春風,毋使彼靜恨更長,剔燈久坐。」

花春依言,遂至素馨房內,見素馨脫衣已倒在繡床,桌上燈火未滅,帳幅在銀鉤上,走近床沿,素馨問道:「君何不枕畔雲迷,以枕人樂,為甚得隴望蜀,復至此間。」

花春笑道:「一點芳魂已早被卿攝去,詎可以李代桃,遂畢陽台之興,二美聯芳,被我一宵佔盡,卿之德真銘感不淺矣,卿何得佯作此語。」

以是遂入羅幃,摟著她親親摸摸,翻身上馬再興雲雨,花春以為本領高強,支持可久故不用丹丸吮口,詎知情興正濃,龜頭在牝中來回抽聳了百餘下,便春光已洩。

二人正玉臂互勾,尚未睡去,猛聽得下面厲聲大喊,像是石泉的口氣,嚷道:

「花春這廝,如此大膽無禮,管叫你姓命難保。」

花春聽了嚇得魂飄滄海三千里,魄散巫山十二重,急急起來穿了衣服,不及束好,將兩足套入馬靴,忙欲向外逃生。

素馨道:「君若下樓定被擒拿,不如向後窗跳下,望西而走,尚有一線生路。」

花春情極無奈,只得拚死跳下,雖月明如鏡,卻因園中路途紆曲,又有許多樹木亭台遮隔甚是難行,急飛奔至園門,已見鎖上,只得重回舊路,望樹影深處躲將進去,行至一座橋邊,聽得後面喊聲漸近,因歎道,原來姦情近殺,豈真牡丹花下有風流鬼乎,我今悔之晚矣,遂向深溪跳下。

未知性命如何,下回自見分曉。

第五回吮春丸麈戰群尼遇天姿網圖雙艷

詩曰:

孤舟江上夜吹簫,孽事綿綿從此招,

靜院可堪諧月夕,雲房無日不花朝。

縞衣羨殺孀樓女,錦帳遙憐金屋嬌,

願把紅絲牽一線,深閨處處析奸刁。

話說花春情極望寒溪跳下,自分殘生不保,不意身體欲著水,身輕如駕霧,似有神助,騰空而起,倏然墜下,睜眼一看,見一道人立在面前,輪巾鶴氅仙骨珊珊。定楮細視,卻就是前日相贈丹藥之道人。花春屈膝跪下,口稱仙師救命,那道人忙扶起道:「貧道知君今日有厄,故特來相救,今已踏破玉籠,何猶若此戰慄。」

花春舉目回望,見已在舟中矣,氣喘喘略住。向道人哀懇道:「幸蒙仙師援救,我花春雖獲再生,俱恐二美在彼,定遭荼毒,還祈仙師再生慈念。」

道人云:「汝不必過慮,待貧道略施妙術,保留二位佳人與君後會便了,有何言語,可代為通達。」

花春道:「有手頁二卷,贈於二美,懇仙師帶去致言,金谷尚存有期後會,不必悲慘。」

說罷就去取畫圖,付了道人,道人拱手而別,花春銘感無暨。

是夜在船,愁難成寐。

到了次日,絕早開舟進發,遂爾取出圖描畫,畫的雲素馨手弄瑤琴眉峰鎖眼模樣,不數時完了一幅,欲畫青蓮不覺止筆道:「我與她樓中一會,遂與成歡,並無別樣景況可畫,這更如何。」

沉思許久,遂畫作珠簾半卷,銀燭高燒,鴛鴦帳下,與她笑解羅裙模樣。迨至畫畢藏好,舟中無甚消遣,聽得兩岸蟬鳴不絕,山色蒼茫,因憶著唐句有雲,蟬敢驛路秋山裡,即拈以為題,賦詩一律云:

關河萬里客人寰,聽到寒蟬住又還,

艷艷夕陽卻外路,蕭蕭古木道中山。

片帆愁色過荒野,隔岸殘聲渡碧灣,

向晚舟停人影鎖,不堪望月無姻鬟。

又見孤姻寒碧,秋柳凋殘不禁感懷,抒志賦詩一律云:

憶別離時又一秋,渡頭猶見幾枝留,

風留舊事今何在,寂寞長堤淚暗偷。

殘月曉風幽夢冷,板橋芳店旅魂愁,

舞腰消瘦憑誰問,羞與張郎話舊遊。

一路在船上,非展書怡情,即題詩破寂,其即景感懷,必題詠也,畢難罄述。

那時正在冬初時候,但覺蛞響家家,樵歌處處,殘陽吹牧笛之聲,寒諸掛魚舟之網,無何停小艇於沙汀,泊孤舟於石岸。山高水落潺潺響,瀉流泉,夜靜靜,江寒颯颯聲傳,飄落木爾。

時玉兔漸升,約交二鼓金雞待唱,尚未三更,花春在船,望見岸上有一座莊院,甚是高峻,四面卻無房屋,但見古樹荒卻,清流一飄水光連月,寂無人聲,乃取出碧玉簫,盤膝坐於船頭,輕輕吹出柳楊之調,覺弱弱堪聽。

吹之間忽聽得莊院內,推窗話響,花春遂住了聲望上一看,見有人在那邊閣上,卻於月光中,望去不甚明白,未知聽簫的是佳人,是才子,依舊將簫吹動,那二人開出水門,走近船傍叫道:「請相公上來雲房少坐。」

花春聞言細視,乃是兩個俊俏尼僧,喜不自勝,遂跳上河堞,同了尼僧竟至及裡邊,那尼僧說道:「貧尼方才與師弟在房閒話,聽得隱隱有吹簫之聲,疑此間寂靜荒柳,焉得有此佳調,遂爾到閣上,推窗一望,月光之下,見相公瀟灑風流,超然絕俗,際止夜靜更長,想亦難為消遣,故敢冒瀆相邀。」

花春道:「足感美情。」

問其法號,一名悟凡,一名慧源,那悟凡尤生得姣媚動人,向花春細盤姓氏,又問以舟停於此今欲何往,花春告以會試北上,悟凡道:「此間名曰半橋村,乃鄉僻靜處,非官塘通徑,想是舟人迷路故至此間。」

花春道:「情實有之,然非舟子迷津至此,烏得與二位一面,此乃天借之緣也,我想人生於世,猶如草頭之露,水上之萍,青春不再,足顏能有幾時,以二位具如此之麗質,何不花開並締,帶結同心,以圖琴瑟好逑之樂,乃反削髮空門,徒使繡被生寒,孤幃耐冷,受那一種淒涼景況,是真可惜。」

那尼僧笑道:「我庵中出家者皆是空門不空,色淨不淨,雖出紅塵,心未除慾念,清磬數聲,驚不斷陽台之夢,塵柄長拂,卷不開巫峽之雲,何待結鴛鴦之侶,時時交頸鴛鴦,不必諧鸞凰之歡,香閣佳人,烏得有此樂境。」

花春聞說,深歎其言之甚謬。是夜二尼置花春於臥房,寬衣解帶,露出那一身粉捏似的細皮嫩肉,花春看得眼熱,忙脫得精光赤條挨將過去,抄住兩尼,摟抱於懷,四隻隆起奶子就如新剝雞子白嫩無比,貼在身上滑膩膩軟溫溫。花春道:「今日有緣幸得二佳麗,真乃天厚福於才子也。」

悟凡雪藕般的雙臂勾住脖子笑道:「庵裡麗人甚多,不知相公本錢厚麼?」

纖纖五指向花春臍下摸去,花春慾火如焚,陽物挺然冗豎,直往二尼嫩腹下左探右擦,不知欲往哪門戶中息腳,二尼見狀嘻道:「相公未急,讓爾來伺候你。」

言罷,不慌不忙,齊睡於榻,置花春仰臥中間,二尼坐起彎腰,四隻手搓將那肉柱,交替把那龜肉含在口中,知吐吮咂,整個慣家老手。花春被吮吸得肉莖愈來愈粗大堅硬,陣陣趐脹,突突顫跳,欲禁不住,花春忙將丹藥吮入口中,心神頓振,不由左摸右捏二尼陰戶道:「快,汝欲先上。」

悟凡興濃騰身跨上,慧源伸手扶住那桿梗挺挺的肉棒,尋往悟凡陰戶口塞去,噱道:「小和尚請進去罷。」

真是老馬識途,直溜至根,緊抵花蕊,悟凡攸然一爽,不由「啊喲」一聲,臀動肢扭,陰戶猛套,套得一片響,弄得花春龜頭如被孩嬰吮吸,陣陣趐麻酸脹,不由伸手撫捏悟凡雙乳,抬身捧呷著,下頂上呷弄得悟凡四肢癱軟,嗚聲不絕。

慧源見狀以手扒開悟凡那粉嫩的陰戶,中間蚌蚧肉兒似的兩瓣,如唇一般緊含肉莖,吞進吐出,吞進無聲,吐出欲盡時,便聽得咂咂響,慧源看得淫興倍熾,哀道:「悟凡師姐好讓我也。」

連說邊從那陰戶肉中挖出那硬卵,跨身欲上,悟凡睡倒一旁,喘噓噓嚶聲細語道:「師妹你再不替我,欲擋不住爾。」

慧源顧不得那卵頭上沾滿陰液,連尾插進自家陰戶內,用力套,套得汩汩響,仰面搖首,雙乳直晃蕩,乳頭似新剝雞冠腥紅逗人。花春興起捧著捏著吮著,隨卻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把她一隻腿提起,跨合著陰戶卵頭至根盡力狂搗,直頂花蕊,慧源被頂得嗷嗷直叫,花春深響吸一氣,狂搗猛抽千餘,慧源欲死欲醉聲漸無只管噓喘氣。

花春見狀撥出肉卵,將二尼並睡一頭,把身子橫跨著,一桿肉槍這邊聳聳,那邊捅捅,二尼被捅聳得骨趐盤麻,魂飄靈散,花春仙丹在口,真是通宵不倦。

二尼悅道:「不料相公一瘦弱書生具此本領,乃色中之飛將,真可以一當千。」

迨至漏盡鐘鳴,然後各自安睡。清朝起身,已是旭日當窗,花春用過早膳,步出外邊,一殿殿瞻仰一翻,甚是精雅。但見苔封石徑,露滴松枝,佛境客來,靜無犬吠,芸房尼在僻有雲持,簾影高低輕垂,斜日裹磬聲縹緲徐出,落花間寂寂空廊,鳥啄花孰之縫,深深靜殿蟲綠玉像之塵。

花春看畢,步出內則,回視上面有一匾額,寫著香蓮庵三字,庵前一帶清溪環繞,對岸有一叢林約廣數畝,多是蒼松翠林,蔽日於霄,傍岸籬笆結斷,後面又有許多房屋,像是一個宦家的墳墓,遂渡過石橋傍岸行來,已是關鎖在此,從花牆向內一望,裡面似有一種陰慘慘的氣象:古窗積雨,昏殘畫之微光,枯樹經陰,石馬嘶風駕人欲泣丘畔,石猿啼月,過客生愁,豈是荒立院宇,應嗟寂寂縱非,古墓亭台亦覺寥寥,歎人生既歸三尺土,有如許蒼涼之景況。

方欲回步過橋,見一座大船泊近岸灘,有二個家人手提筐藍上岸,又有眾婢女扶了一位絕色佳人出艙,看她渾身素縞,香粉輕塗,朱唇不回,愈淡愈雅,態度難描。見了花春,自是壯重不挑,絕無顧盼流連之意,花春正在凝神注目,被家人厲聲喝退,只得起身回步,暗想道:「我北邀未久,所遇之佳人,盡皆國色,可謂天憐才子,自有許我奇遇,十美之願可不虛所望矣,但思我自遇仙變容之後,見者無不動情,固不必勾引爾方,彼已魂飄魄蕩,為甚此女於我絕不見眉眼傳情,卻是何故?」

又想道:「要知此女住居姓氏,庵中悟凡自然知悉,進去一訪定然分曉。」

一路步進山門,向悟凡細細盤問。悟凡道:「據相公說來,這個淑女乃是告老風吏部的媳婦,現任竇察院的女兒,未至成婚,風門丈夫已身故,父母意欲芳選豪門,再擇佳婿,竇小姐竟自未婚守節,父母再三解勸,彼卻堅心從白首,則生為風家人,死為風家鬼,已聯一姓之姻回來訂百年之約,雖雲琴瑟未調,注可琵琶再抱,寧守孤單于一世,繡被生寒,甘心寂寞於三更,羅幃影只,真是工度無瑕可堪,霜並潔冰心共澈,應與月同輝。故今歲春間已過門矣,數日前風公子出殯在墓,想今日特來祭奠,可惜一位絕色嬋娟竟終身守寡,我想千載流芳,總抵不來一宵快樂,彼何癡心至此。」

花春聽了這一翻話,不覺目瞪口呆,把一片熱心,竟花作冰消無解,又轉念道:「事雖如此,使我前日在水園自分必死,詎知暗有仙人相救,是以探花問柳的芳心,做出天隨人念之美事,天下事憑了一點如火之欲芯,將生抵死做法,哪有不成之理,豈可以其貞志甚堅,遂爾不行交臂哉。」

遂向悟凡道:「我有一事相托,未識師父肯為我出力辦否?」

悟尼笑道:「相公心事貧尼已經猜著,莫非在幻竇小姐身上麼?請相公且把此情收斂,若要此事得成,如比日裡擒鳥,月中捉兔,雖有奇謀良策無能為也。」

花春聞話沉思,亦覺難圖成事,只得且至城中另尋機會,遂欲與別,悟凡道:

「千里相逢,喜出望外,正思盤桓數日樂境靡涯,何得遞言離別,莫非急欲去訪心上人乎,相公此去無論事不得成即,欲與竇小姐一面,待至馬角生,鳥頭白,亦無相見之期。」

花春聞言默想道:「蛇無頭而不行,若無可乘之機,而謾欲逞以攀花折柳之能,如青蠅帶殼而飛,有何撞處。悟凡既細知其根底,自然在她門下出入,言語可通,猶可作樂中之甘草也。」

花春只得殷殷懇托,必欲伊畫一妙計出來。悟凡凝神側目想了半晌道:「大凡竊玉一事不可亂頂,必有所妙策方可成功,或以財帛歆動之,或以言語引誘之,或以色慾迷戀之,或以局騙陷溺之,今風家縉紳門第,富比石崇,財帛既不足以動之,而竇小姐千金之體,靜一端壯,非禮之言,豈能入耳,她未婚守志,鐵石心堅,縱有宋玉潘安之貌,門於其前,豈能動念,日處深閨,重門高峻,局騙之計,又無所施除,此數項之外,計無所出。然在貧尼想來,唯局騙之計,尚有一線生機,但此時難以措手,且再延挨半月,此計可行,不知相公肯耐心等候否?」

花春見說有計可施,便欣然進問道:「師父方才既說她日處深閨,出騙之計無以行,何以又說此計尚可圖謀,乞道其故。」

悟凡笑道:「此時且不必明言,相公若能耐,半月後貧尼尤當效微勞,或者春風得度也未可知。」

花春暗想道:「她若果有妙策,為何不肯明言,又要待至半月後,方可行事,莫非她無甚計策,欲留我在此,故以此言哄我,止莫論它是真是假,就在此擔擱幾日亦何妨礙。」

立意已定,囑付船家將船停泊後河,命家童在船看守,自己在庵內安心守耐。

是夜與眾尼遂次取樂,因有補天丹吮口,所以百戰不敗,一桿五寸槍,戰了這個又戰那個,弄聳一班尼僧人人舒,個個暢,輪流上陣,弄了整整一夜。

到了明日不免罷戈,偶在殿上與尼僧問話,忽見外面走進一老年婆子,同一使女急急進來,花春以為此必是誰家婦女至此焚香,故有此嫗婢隨來,及至二人進內,不見後面有甚女子,且看那婆子發半蒼,年近花甲,這使女約在二八芳年,雖無十分姿色,也有一瑕風流,向悟凡問道:「師父為甚許久不來,我家安人命我問候師父,並眾師父俱安好的。」

悟凡道:「多蒙你家安人心費,近來員外安人與小姐多康健麼?」

那婆子道:「不要說起我家小姐,不知何故,忽然洩成一病,憔瘦懨懨,飲食少進,員外遍請名醫看治,只是無效,安人著急,命我同翠雲姐到此,祈求觀音大士,虔心許願。」

就將香燭點了,伏在蒲深深跪拜,口中念祈不絕,復起身來持了籤筒,求出一簽,乃是九十九簽,侍女在傍見道:「呀這又奇了,我家小姐得病的根由,乃是九十九,為何簽上的數目,也撞著了九十九?」

婆子也不聽見,安放籤筒,就將九十九簽的密訣,請教悟凡詳解,主何時出吉,悟凡道:「密訣精奧,貧尼性拙笨,恐不甚透澈,幸有這位相公在此,請教他一詳,自然明白了。」

花春步將過來,把簽經一覽,上寫道:

要知心憂還非病,料得身危別有醫,

悟後方知燈是火,笑他枉費用心機。

花春道:「細玩簽句,你家小姐的病症,似非延醫服藥之所能為功,若能慰得它的心事,就勿求藥,而求佛保佑了心願。」

那婆子道:「原來簽上也是這等詳解,前日員外特請名醫李半仙到來按脈,他說此因心中有所思,而日夜積想,不遂其欲以致心神憂結洩成此症,只要心事得完,就可痊疾,不然縱有神醫妙藥,難以挽回,藥方也不定,竟自去了,安人在小姐跟前再三盤究,探不出其中緣故,看來凶多吉少,此事怎好?員外安人年過五旬,並無子息,單靠得半子收成,以娛晚景,唯祈佛有靈,保佑我家小姐漸漸脫體還好,我想員外安人做人極是忠厚,為何一個小姐都招不牢,竟生出這樣怪症來?」

與尼僧略談幾句說話,同著丫環竟自出庵去了。悟凡道:「閨中處子,有甚心情,想已入相思魔境矣,古來天之佳人從不予以完美之福,既有所嬌,不能無所缺陷於彼,可歎也。」

花春問其故,悟凡道:「方纔所云洩病的小姐,乃是西門滿員外之女,小字池嬌,其容貌實較勝於竇小姐,則洩病懨世,竟難療治,苦為半世佳人,空作一場春夢,既縱有絕世風流,卻不使彼受一須風流歡樂,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花春聽說容貌較勝於心上之美人,又觸動了訪偶的深心,忙問道:「此女青春幾何,曾受聘否?」

悟凡道:「滿小姐年方十七,尚在待字,因員外膝下少兒,要訪一乘龍佳婿,贅入家中,所以婚事蹉跎,未曾受聘,若得滿小姐病癒,當與相公玉成,此婚穩叫藍橋得渡,但恐症已犯實,不免作泉下鬼,亦無奈何也。」

花春又問道:「師父說她貌勝於竇小姐,此言可是真否?」

悟凡道:「貧尼在城中穿家入戶,大半是富貴豪門,縉紳大族,所見的香閣千金,亦指不勝屈,論其美貌,要推池嬌小姐為元,瑞香小姐為亞,餘外紅粉雖多,怎能比數。」

花春見其一番話,諒非謬語,因想著方才使女的話,說小姐洩病乃是九十九,甚不解意,那侍女既道此,只要問明白九十九之故,自然能醫治了。遂向悟凡問道:「今日來的奴婢可是滿小姐貼身服事的麼?」

悟凡告以正是,花春道:「如此既承美意,為小生玉成好事,懇師父明日遂至滿家,潛向今日到此的婢女,細問小姐得病之由,就知分曉。」

悟凡道:「相公何以知滿小姐的心事翠雲丫頭得知其細?」

花春道:「大凡閨房作事,一動一靜,未有不通於使女者,故女子善懷,在父母茫然不覺,而婢女已洞悉,其情況她今日明說小姐的病源是從九十九得來,但九十九之故,小生再詳解不出,你只要將此語細細盤問,則真情吐露矣。」

悟凡允諾,待至明日,被花春催逼動身,只得用了早膳,遂進城中。花春在庵盼望佳音,甚是不耐,候至夕陽西落未見悟凡回來,在庵前停立多時,遙望到那入城這一條路上麼,竟絕無人影唯見,那遠近楓林夕陽返照過,直如洩赤的一般,因口沾紅葉吟道:

日落迷離暮色高,寒林霜醉盡蕭騷,

若教添個題詩女,錯認仙源一樹桃。

吟罷見天色漸漸晚下,庵中走出兩個披髮小尼道:「花相公請到裡邊去,我們要閉山門了。」

花春道:「悟凡師尚未回庵,如何就把山門閉上?」

那小尼僧答道:「師父入城常常在城中人家歇宿,此時天色已晚,諒不回庵。」

花春無奈只得步進庵中,晚餐也不用,遂往悟凡房中睡下,將門緊閉,少頃有尼僧逐次來叩,託言身子睏倦,今夜暫止戈矛。尼僧因閉門不能入,一個個都自散去,花春在房不寐。倚窗靜坐想道:「我在此等候消息,度日如年,你探知其故,自宜速即回庵,為何反在滿家擔擱,使我心中怏怏不快,日間縱已過了,今夜作何消遣?」

坐至更餘,覺得倦眼朦朦,似有睡意,及至解衣就寢,想竇滿二美雖雲絕色堪憐,然一則耿節難移,一則病痊未卜,事之諧與不諧,尚難預定,何天工既生才子佳人,而又使才子佳人之遇合,如此其艱難,此我所不解也。

是夜恍惚朦朧到了天曉,披衣起來步出前殿,見門窗重重緊閉,花春遂重開了步至山門外。尚是絕早天氣,只是宿霧朦朦,寒風凜凜,板橋重罩濃霜,尚無人跡,古樹聲喧,宿鳥漸見,鴉飛盼望,一回覺寒氣逼人,難以久立,重回入庵,並將門虛掩,不一時見庵中眾尼絡繹起身。

少頃用過早膳,又步出庵前,遠遠望去,似那邊有人行來卻又看不仔細,漸漸近來,像是悟凡模樣,花春遂急步迎將上去,見果是悟凡後,又走上前去急急問道:「消息如何?」

悟凡道:「相公如何這等燥急,且至庵中說也未遲。」

花春見四周無人,遂拐了悟凡的手,急急望庵中來。

花春又問,然後悟凡歎氣說道:「此事徒勞往返矣。」

花春驚問其故,悟凡一一從頭講道:「我去見過安人,問安幾句,說起昨日簽訣,講論一翻,隨後至小姐房中,見小姐睡在牙床羅幃未起,我略走近床沿,見她玉容憔瘦春色全無,然而骨格風流猶然如昔,見了貧尼注目許久,然後說道:悟凡師請坐。只因懶於啟口,故此後別無言語,我見房中服事丫環有兩三個在內,不便說話,適因翠雲姐有事往外,我即隨她出來,問以小姐得病緣由,她總支唔不說,我說你昨日在庵中明道著小姐病根,是從九十九來的,你只要說明九十九之故,則小姐心事,自然明白,小姐的症候方可醫治矣,你家員外安人五旬無子,所以娛晚景於桑榆者只此小姐耳,你平日叨員外安人待你優厚,你不思圖報,忍袖手閒觀使小姐奄奄一息待斃旦夕,令員外安人痛苦交加亦,於心何忍。她聽到這翻言語沉吟半晌道:師父之言,真令人聞之痛苦肺腑,但小姐心事,我所以不敢言者,實因小姐切切叮嚀,命我千萬不可洩漏了一言半句,我小姐難有死無生,不欲苟活於人世,所以前日安人再三垂問,我只得隱忍不言,看來此事實為狼狽,今承師父數言開道,使我肝腸寸斷,而已若欲明告其故,則又何敢哉。翠雲之言如此,是我以真誠懇切之言動彼,彼固不得再推,而彼亦以纏綿悱惻之言答我,我又何可再問即,相公此恕亦無奈何也。」

花春聽罷唯是抓首噓欷,口不能語。悟凡笑道:「相公且莫憂慮還有佳音在後。」

花春忙問道:「究竟如何,切勿半吐半茹,使我愁疑滿腹。」

悟凡道:「隨後用過中膳,與安人閒話許久,因天色漸晚,留我宿榻於彼,夜間翠雲特來問我:今日盤問小姐心事,卻是何故,莫非你依得小姐的意來麼?我道依得來依不來,此時焉能預定,你講明其故或者有人醫治得小姐的心病也未可知。」

未知悟凡此時,再說出甚麼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一幅畫巧諧美事三杯酒強度春風

詩曰:

已訂絲羅已守孀,一齊貽玷破含芳,

藍橋杵折冰人斧,巫峽雲銷玉鏡霜。

禿毒從來為蛀齒,梅杳自古引蜂往,

罪射畢竟歸何局,料得奸謀怒上蒼。

話說悟凡轉述翠雲的言語,說她揮淚而言道:「我本不敢對師父說明,一則感師父慇勤下問,情有難卻,二則我右想左思,小姐的心病,唯師父肯多方謀畫,為小姐留心,尚有生機可望,故只得把小姐囑咐之言付諸流水。貧尼急問其故,她雲家小姐閨中消遣女工針線,唯酷好丹青一道,師父你所深悉,故曾謂:人各有志,不能相強,古來豪榮之女,有以逞雄試武成婚者,文墨之女,有以聯吟題詠訂約者,大約物以類聚,即朋友之道可通於夫婦,今我之所嗜好者,繪畫為先,詩詞為後,我想天下才人工於翰墨者居多,善於丹青者實少,我立志要謂一風流才子,其繪畫工於我者,方可與之為配。今歲春間,偶畫一幅春宵百美圖,其款樣乃幅幅各別,畫了九十九幅,欲再畫一幅,湊成百幅,總憑你心思嘔盡,只一幅究想不出。小姐謂誰人能別出心裁,再畫一幅,以湊成其數,遂可與之詠好逑之矣。然仔細尋思,這幅美人圖,只不過玩諸香閨,藏於錦匣,注得傳揚於外,可使人見者,既不得使人見,則此幅畫圖竟無完美之日。所以小姐神思夢想,終要摹出這幅形象而後已,不料精神耗散,爾來漸漸嬌瘦不堪,此病源之起,所以謂九十九也。為今之計,只得懇在師父身上,將此未成之畫帶去,我想師父庵中遊人不絕,若有青年才子善於丹青者,請其完工此幅,真繳天之幸,事有湊巧,也難逆料,但不可說出家小姐之筆,此特我翠雲無可奈何之極思,總祈師父相機行事,隨處留心,則不特小姐感再生之賜,即員外安人,亦叨德無竊矣。」

即向袖中取出圖畫,雙膝跪下送過,又說道:「我今以後若師父將畫圖取去,不為留意,則小姐殘生莫保,空負我一片苦衷,而或者機關漏洩,貽拈香閨,則翠雲之罪滋甚,望師父為我原諒。我聽他語語真誠,言言懇直,實令人聞言歎服,但相公於丹青一事行否?」

花春聞言大喜道:「這段姻緣倒有八、九分希望,繪畫之事,是小生最所擅長,況既畫了九十九幅,這一幅有何難畫,直可以信筆揮就。」

遂向悟凡袖中索取卷頁,悟凡連忙取出,遞與花春接過一看,此頁面上寫著春宵美人圖五個字,展開細玩,竟自一局春意圖,幅幅上有七絕一首,題在後邊,詩中意味皆與這幅形象相符,而畫上意態,自爾慕神酷肖,未有前後重複者。花春求見之前,以為易事,及至翻閱數次,意中摹出來的形影,未有不在九十九幅中,已經有之者,因漸漸有須難意,然只是手不釋卷,將那九十九幅翻來翻去,凝神定志,要摹擬出這一幅來,或俯首於桌,百端猜想,或踱步仰面尋思,搜盡九迴腸,畢竟難成一幅畫。

因是孟冬天氣,不多時天光已晚,恐在庵中歇宿,有尼僧纏擾,所以就了此畫,逕往後岸船中安歇,少停悟凡來問道:「相公今夜為甚不在上邊下榻,竟下了舟船,莫不是圖畫不能成,把二條心事拋去,欲開船北上了麼?這一幅不可帶去,快交還了貧尼。」

花春道:「師父何得多疑,吾有言告汝。」

遂跳上岸輕輕對悟凡道:「我因在庵中宿了夜間有別事分心,不能細細摹想,故暫在舟中宿了一宵,今夜想就了這幅畫,明日好交師父將好事玉成。」

悟凡聞言顛首而去,花春仍下了船,船家自端整夜飯用過俱安睡了。花春獨坐在艙,暗想道:「怪不得池嬌小姐積想成病,人之心血能有幾何,必為這幅畫圖嘔盡也,看來滿小姐之病不曾醫得好,我之病又從此洩矣,若想得就,則我生而滿小姐亦生,想不就則滿小姐死而我亦死,我與滿小姐實兩命相連者矣。」

想得神機恍惚。聞得岸上有吟詩聲,模糊心中驚異道:「這裡乃荒僻野地,為何有人吟詠詩?」

幾疑是鬼是神,遂移步向外開出艙門,舉頭一望,只見河耿星閃月光未上,四面又絕無影,正欲回去進艙,聽得那邊吟道:

畫幅難描百樣羞,任他鴛帳會風流,

侍鬟立久斜眸視,搖拽羅幃動慢鉤。

花春聽罷,恍然醒悟道:「是了,這幅可成矣,此非凡間吟詠,定是神仙來點化於我的。」

遂望空拜謝,進艙酣睡一覺,明日起身來到庵內,將手頁展開,畫上一幅,你道這幅形象是怎麼樣的:畫就一支牙床,鴛鴦帳低下翡翠鉤空懸,床下放著一對繡鞋,一雙珠履側旁立,一侍女斜目視那帳鉤搖動的模樣。

花春畫罷,大悅道:「若非仙人吟詩指示,未得有此妙想,只此一幅可以包羅那九十九幅的形象了,真畫工之妙事也。」就將這四句詩題於後。

恰好悟凡走到問道:「花相公這幅畫可是畫就了麼?」

花春即遂醒悟著道:「此畫實有神助,你看毫不露一須褻態,而種種趐胸緊貼,二臂輕勾之狀有可以意想得之,又蘊藉又風流,直匪夷所思,你今日帶去與滿小姐一見,實當歡悅非常,精神極爽,把平日悶上極憂的胸襟,竟一旦溶然消去,但其中美事玉成,則悟凡師促成小生當銘感不淺。」

悟凡道:「這不消相公慮得,此畫既成,管教你鵲橋得渡,鳳侶成雙,待我明日就去便了。」

一到明日,悟凡袖了畫圖,出庵而去,花春在庵只得按定神,巴望那好消息到來。待至下午,見悟凡回來是汗流滿額,喘氣呈呈,說道:「相公緣慳,非關貧尼事也。」

花春方才入耳,不覺驟然驚駭,及轉念一思倒把中腸放坦,以為此又是悟凡因我心腸太熱,故將此語試我,因笑道:「師父又來哄我麼?」

悟凡著急說道:「實非貧尼說謊,相公尚未知其委曲,前日滿員外與小姐排八,說今歲紅鸞高照,合當見喜,適有小姐之母舅來府執帖下聘,昨日已經定聘纏紅,翠雲姐也至昨日方曉,故前日付畫之時,並不道及,貧尼一聞此信,只得將此畫交於翠雲收好,竟自來矣。」

花春聽說,尚遲疑不信,及再三盤問,知是其,只是無限悼歎憤怒連聲,此日心中悶悶,幸有眾尼相交取樂,略減愁腸,又安心待與竇小姐諧歡一夕,且俟半月後,不知悟凡有何妙計。

一日,然念著池嬌之事,以為伊父母雖因見喜而聯姻汪姓,然池嬌曾有志於丹青一事,遂選才人,則前日見了我續畫一幅,未必不思慕其人,而有戀戀之意,我不如使悟凡再至滿家,試探池嬌心跡若何,或者此中尚有回挽,也未可知。遂將此意告知悟凡,悟凡無奈,只得又往滿家。

至晚回庵笑容可掬道:「貧尼今日至滿小姐外房見她,神清氣爽粉頰微紅,已非前日臥床形景,見我進去,似有一種含羞之態,既而問此幅畫是誰人所續,貧尼就以相公告之,又將相公之品格風流,少年美貌細道其詳,她聽後只是歎息,自恨福薄緣慳而已,後又沉吟抑久,秉情慾吐,仍貧尼亦難以進問,只得辭別出去,與安人用過午飯,忽見翠雲使女潛向我說道:小姐後日欲到庵中來焚香,願令那續畫的人且慢起身。並問其故,她說小姐見了此幅畫,雖然病已痊癒,然畫雖在,而續畫之人不得一面,又不免積思成疾,故令花相公在庵,與小姐一會,則此中參權行變或者尚有曲全之術。我就連聲稱妙,應諾而來。」

花春驚喜交集道:「翠雲道及果有此心事,非絕望的了,但後日須要見景生情,以圖佳事。」

由是心猿意馬,捱過了一日,這日在殿上等候多時,見滿家小姐遠遠自外進來,就是前日這個老嫗與那翠雲使女在傍扶從,看來花容月貌,果不減於竇瑞香。及至迴廊,滿小姐亦斜鳳目見了花春,然後花春避入後殿,囑悟凡如此這般,逕悟凡臥房住下相坐移時,聽見外邊有笑語之聲,知是悟凡引那池嬌進房來了,見只是悟凡與嬌使女同來,那老嫗卻不在內。

花春起身作揖道:「前日發現小姐丹青妙筆,真是格精六法,飄授四家,工於寫照,卻裳傳興雨之神亦,既點楮啟匣,恐乘風而去,唯因畫幅款樣只止於九十九,而缺其一,以致小姐用心太甚,而憂憂成疾,小生正欲續貂於後,以解小姐悶懷,不料構思終日,仍然擱筆,是夜實有仙人贈詩寓意,故得悟出此境,小姐莫將此幅畫圖等閒視之。」

那池嬌兩頰暈紅,鶯聲低語答道:「妾非不銘感君家厚德,但恨命薄如雲,絲羅已訂,此身又不能君矣。」

花春道:「古來奇緣奇遇,亦自不少,賈氏以窺簾,而再從佳偶,崔鶯以待月而重締良盟,才子佳人之事,豈僅堅堅於禮法之間而被所拘束哉,願小姐為之三思。」

池嬌聞言竟然默默不語,悟凡恐老婆子到來,因令花春且自出房,花春出來信步行至慧源房內,慧源無事桌上放著二本金瓶梅,在那裡觀玩。花春假意問道:「師父看的是什麼經卷?」

慧源笑道:「經卷看他則甚,貧尼看的是一部消閒趣書。」

花春遂挨身坐下,同她展玩,書中露一箋紙出來,上有詩句,花春意中以為此定是誰人相贈的情詞,遂念詩句道:

其一

思為多才誤此身,紅顏薄命恐非真,

如何十二峰頭女,便作三千界外人。

懺悔佛前常伴佛,脫離塵境已無塵,

不須重賦風流句,日坐蒲團灑淚頻。

其二

大士壇前禮拜頻,楊枝滴水屬何人,

霄施脂粉愁開鏡,新試袈裟不洩塵。

一點法燈今日我,百年幻夢異時身,

於今已作沾泥絮,且結來生未了因。

後寫俚句感贈悟凡師滿氏也,嬌草。

花春道:「這二首詩原來是贈於悟凡師的,不料池嬌小姐既功於畫又善於詩,你看詩中悲感歎息,說得前因後果種種俱非,言下頓開圓覺,真閨中之絕才,但以此二詩贈諸,悟凡師則未可雲知己也。」

順手夾好,依舊看書,看到情濃之處,不覺淫心動盪摟往慧源道:「空摹其神,何如實傲其事。」

慧源此時也已春情熾,伸手勾住花春脖子,就親了個嘴,鶯笑道:「那相公還不快合手,出那賊鑽來,鑽到我那下面桃花洞中玩一會。」

說罷,慧源就起身閉上房門,兩個相摟相抱,吻唇咂舌,嗚咂有聲,你摸我,我摸你,雙雙寬衣解帶,擁入羅幃風流一度,真正是:

金瓶得趣興正濃,風流艷句慾火縱,

才子誓作攀花手,恣情歡娛雲雨中。

少頃花春出房,步至殿上,恰見悟凡送走了滿小姐進來,向花春云:「事已諧矣,方才翠雲瞞著小姐,令我明日同你進城,我先至她家,傍晚你須在後門伺候,黃昏人靜出來引你進去,逕到小姐閨中,何慮陽台路杳哉。」花春此時不禁喜形眉睫。

是夜無話,到了明日,打點去赴佳期,又自思慮道:「我若與悟凡同行,則傍觀不雅,若使她先到滿家,我隨後自進城中,則徑途不熟,又不認識滿家後門。」

慮久卻在心生一計,不如扮作尼姑模樣,與悟凡同至滿家,希言歸庵不及,借宿一霄,則夜間潛入繡閨,又省一翻周折。詭計已定,悟凡進房取衣,花春將衣衫盡解,又脫下馬靴,頭上帶一項妙常新巾,身上字一件半新不舊,紫檀色的袈裟,腰內束一條水墨禪裙,足上套一雙四結方頭僧履,眾尼僧看見,俱掩口而笑。悟凡道:「如欲同去借榻,此時早了,須午後進城方好。」

於是在庵耽擱許久,花春袖了一幅十美圖畫,遂與悟凡慢慢步出庵門。一路行來,但見人煙寥落,少有村莊,野村風飄,枝凋葉落,正是促冬的景況。約行五、六里許,已進城中,轉過數條街巷,已至滿家門首,逕入裡邊,花春舉目細睜,雖不等縉紳門第,赫赫威威,而內參宇高堂,自有一種富家氣象。

來到後堂,與安人見禮已畢,問道:「這位師父,從不曾會過,莫不是新到庵中來的麼?」

悟凡應道:「正是。」

又問:「今日何進城太晚?」

悟凡道:「因上午在紫石街張老爺家,被大人留住,用過午膳,又閒談許久,所以晚了,本欲徑回庵內,因昨日小姐到庵簡慢多多,未知昨宵可安睡否?貧尼心甚牽掛,故又特進來問候。」

滿安人又回答多謝於師父,於是遂留悟凡花春在家下榻,不多時用過夜膳,已交初鼓,安人命她在小姐房外廂樓上安睡,花春聞言,喜不自勝。侍女移燈引至樓上,悟凡自進房中,與小姐閒談去了,花春只在廂房坐下。房內設著兩隻鋪,鋪內枕衾齊備,雖非錦緞綾羅,卻也精潔可愛。

少頃,悟凡進來脫衣就寢,二人正在戲噱,見使女翠雲進房,含笑丟眼舉手相招,花春隨了翠雲步進小姐房中,池嬌正在床沿,羅裙已解,只穿一件楊妃色花綾小襖,大紅緞褲管上用片金鑲就,纖纖玉手,正把那一雙雙紅菱樣的繡鞋脫下,花春看見這一種景況,不覺魂魄俱銷,趨身過去,池嬌定楮細認,若為錯哧道:「你是何人擅敢喬妝改扮,深夜入我閨中?」

花春雙膝跪下道:「小生昨日在香蓮庵中,曾與小姐會過的,難道就不相認了麼?今夜萬望小姐垂憐,我為了這幅畫費盡神思,實指望與小姐一諧鸞鳳,詎料萍水無緣,望梅竟難止渴,小生這一點靈犀已在小姐身上,若小姐竟棄於不顧,則無底之相思,此身不免向茫茫泉路矣,亦何忍至此乎。」

那池嬌聽他一字一聲,俱從肺腑中流出,亦覺香淚交流道:「妾非無意君家,故作此香閣態,況妾前日曾立志欲於丹青中訪我佳偶,今君筆墨獨靈,實妾之佳偶也,既而因美人圖不能終幅,洩成重症,賴君續完此幅,救妾殘身,則君又妾之恩人也,但父母之命不可違,媒妁之言不可挽,即今宵不顧辱身,與君赴高唐之夢,然究不能終身奉侍箕帚,與君諧老,則一夕之歡,亦恐為君不取也。」

花春道:「非也,若不圖終身之計,而僅貪一夕之歡,是非愛卿,直欲辱卿耳,爾不慮終身之,就爭在一夕之從,謂已訂朱陳,不可再諧秦晉,則安心待嫁汪門,予與卿天南地北終身無相見之期矣,倘今宵一渡藍橋,則後此必千籌百劃,謀一萬全之計,以了終身,是終身之從,實一夕之從之有以激之也,此中委曲,小姐殆未深思爾。」

池嬌聞聲不語似有允意,那翠雲在傍察顏觀色,竟把銀燈吹熄,將房門反手拽上,於是花春將池嬌摟抱在懷,朱唇緊貼,笑吐舌尖,探胸輕揉,松其衣扣,褪其緞褲,池嬌半推半就擁入帳幃,順手將鴛帳輕輕垂下,花春笑噱池嬌道:「子與鄰此時,宛如與第百幅的畫像無異,只少一個侍女在傍窺伺,未識幾時得與卿夜夜諧歡,摹盡那九十九幅的嬌態,則見才子佳人賞盡風流樂事,不為畫上美人所嘲笑也。」

池嬌亦無言功答,意任其鸞顛鳳倒,雨覆雲翻。正是:香噴檀口,雞舌初含,汗濕趐胸,鳳膏凝滑,涓涓露滴花心,點點紅流衾底。

花春見狀,自有一種惜玉憐香手段,三更事罷,各自睡去。到日清晨直待侍女喚醒,然後披衣起來,池嬌對鏡,花春在傍細視,真是雲髻一窩堆俏,雙眉兩黛橫情,麗貌無雙,屏上相形俱欲妒,花容罕匹,鏡中對影暗生憐,池嬌命使女把她平日所畫的畫幅,各各與花春觀看,花春一一展玩,讚羨不已。

少頃飯後,悟凡必與花春同返庵中,池嬌命翠雲告稟安人道:「請悟凡師先行,這位師父還要他盤桓數日,請教他幾幅圖畫了。」

花春聽說真感念不已,遂出房潛向悟凡道:「我雖在此耽擱,竇小姐之事,你曾說俟過月餘有隙可謀,我算來,其期已近,倘有所謀,卻通信於我。」

悟凡道:「不必通信,你俟三日後須到庵中,但不可貪於此,錯過日期,則又無能為矣。」

那時花春自在滿府一留,遂將池嬌新畫之山水人物,細細將詩句題跋,到晚來被底歡娛,自不必說。一日偶在繡床鴛枕邊見得池嬌睡鞋一雙,甚覺香氣撲人,尖織可愛,因口吟一律以噱池嬌云:

繡枕鴛衾分外佳,洞房竄上睡時鞋,

可曾踏破巫山路,無復經來洛水涯。

半夜春風勾治夢,一彎暖玉透郎懷,

暗中香氣迷人醉,並蒂紅蓮稱小娃。

池嬌聽後微笑而已,盡不煩敘。

且說三日已過,花春心中躊躇道:「我今日若徑回庵,則又捨不得此情此愛,若欲不去,則悟凡又說日期不可錯過,我只得且到庵中,看她作何計較。」

因取出美人圖贈於池嬌,遂欲作別歸庵。池嬌道:「郎君何不再住數天,遞欲別去,未知何日,得再會芳容,倘君去後,家君竟選期贅婿,事將奈何?」

花春道:「卿上無慮予,此去都中,倘春關失意,自即旋返此間,與卿圖一萬全良策,即幸而杏林侍宴,亦必告假出都來,此與卿了局,且莫緊念卑人,致旦晚百轉腸回,有傷玉體。」

二人徘徊牽袂,珠淚暗流,愁不盡荒卻雨露,客路辛勞,囑不盡野店風霜,羈身愛惜。滿家女子頻頻執手問歸期,花姓郎君脈脈關情訂後晤,這種別離景況,就是丹青上也描寫不出的。花春無奈只在房中遲回許久,然後別了池嬌,逕自出來辭謝了安人,一路往香蓮庵而來。將近庵門,隱隱有鼓鍾鐃撥之,暗暗奇異道:「今日是其麼道場,做須法事?」

行至庵前,見傍岸停泊著一號大船,標竿上樣著一面薑黃旗,上寫吏部正堂四個大字,艙內紗窗懸起,並無甚人在內,花春看見旗號心中甚是疑惑,移步走進庵中,見眾尼俱在殿上,禮拜誦經,內中有一個年少佳人,拜伏蒲團,花春見她穿著一身素縞,雖未觀面,已悟得此非別人,定是心上人竇瑞香,及至走近身傍一認,果然就是。暗想悟凡前日之言,原來計出於此,見悟凡不在殿上,遂急向廚尋覓。

悟凡正在裡邊與佛婆整理素餚,待她整備已畢,約至芸房謂悟凡道:「她今雖在庵,但不比池嬌小姐,可以鹵芬相將,進言挑動,你道計將安出?」

悟凡道:「她因懺悔亡夫,在庵中禮拜粱皇,寶懺三日,要過了三日,方回家中,只說船中安宿,許多不便,留在貧尼房中下榻,晚間飲酒將她灌醉,倒在臥床,然後放相公進房來,與她輕解羅裙,慢松繡帶成就鸞交,至醒後則含花已破,難矢志於終身,玉液初嘗,已迷魂於一度,瑤池冰雪,定化為巫峽雨雲矣。此貧尼前日所云,唯局騙一計,尚可為也。」

二人設計已定,專待晚間成事,花春步出殿間,也挨在眾尼內,口中任意模糊也,若誦唸經典模樣,這一雙俏眼注定在瑞香身上,看她形容舉止,絕不似懷春之女,而丰神秀艷,自是嬌媚動人,不多時天色已晚,殿上點起燈燭,照耀輝煌。

直至法事畢,然後引小姐至芸房用齋,只有悟凡與花春在傍陪飲,悟凡滿斟一杯,敬與瑞香滿上飲下,又斟一杯過去,瑞香推謝道:「奴不曾用酒,請二師父自用一杯。」

被悟凡苦勸,只得又飲下去,花春見不肯多飲,心甚著急,忽記起道人所贈之醉心丸,惜向身傍取出,撩入壺中,又斟過去,瑞香執意不飲,花春因力勸道:「此酒味甚溫厚,不比新釀的暴烈,可以多飲幾杯。」

瑞香被勸不過,勉強飲下半杯,藥性頓發,沉倒於床上,兩侍女也因用酒沉醉,悟凡扶她們到別處安宿,花春就把房門掩上,拽起羅幃,忙與她解衣寬帶,扯開衫兒,露出那臂兒白鬆鬆似雪藕節一般,胸前那白馥馥光油油香乳如瑩玉一般,舒手摸弄緊緊就就,賽麻園滑膩,卸下裙褲,但見肚臍兒小省,臍下毫無一根毛影,生得肥淨淨,壯鼓鼓猶如白面蒸饅兒,園園突起,當中一條縫兒緊緊合著,潔白兩腿好似無瑕美玉,燭光之下皓體呈輝。

此時花春魂蕩意迷,看之不已,把個指頭去她妙處撥撥兒挖挖兒,將中指進內款款動之,見縫兒有些開,伏身便將舌尖在上面亂舔得陰門濕搭搭,道不明是陰水是唾液。花春輕輕跨上身,湊著縫兒把如鐵硬的雞巴頭向牝中一聳,插將進去,著實抽來。只覺瑞香突的一抖顫,忽然杏眼園睜,繼爾驚叫起來,原來瑞香飲之不多,醉後只覺肚下隱隱作痛,攸爾如撕一般裂痛,方才醒覺。

未知驚覺後,作何光景,請覽下回。

第七回幸中幸得美遇仙才憐才驚詩赴考

詩曰:

從來恩怨未分明,不到頭時認不清,

自昔贈丸方感德,於今賜食又怡情。

綠林風月羈人占,紅粉詞章過客驚,

十美碩酬完大欲,不堪午夜問前程。

話說花春乘瑞香醉後,以成佳事,迨至情興正濃,瑞香忽然驚醒,嬌聲大喊救命,意欲掙起下床,卻被花春擎住,難以脫逃,只得口中嚷喊,把雙嫩藕般的腿兒亂掙亂展。

花春壓住道:「小姐且請息怒,容我細稟,方才陪你飲酒的尼僧,一個就是小生,因進都會試,於庵前得見芳容,甚是思慕,故在庵中耽擱至今,得與小姐一度春風,若小姐聲張起來,則此事傳入城中,人人談論處處張揚,不能千載流芳,從此萬年遺臭,況以小姐如是之容顏,世上何可多得,乃競守寡終身,不圖不愛,豈不負了彼蒼賦質之意,我今與小姐一醒迷途,試令賞那風流妙趣,則回味尋思,必感念我恩人不淺矣。」

瑞香聞話,默然良久道:「妾數載冰心,已一早被君污辱,將來仍守節終身,則礙於有名無實,欲改轅中道,又苦於有口難言,將來之計君其何以教妾。」

花春見他初醒覺時大聲疾呼,心貞性烈,悍然有不肯允從之概,及聽到此數語,已明知心回意轉,迷情於高塘一夢中矣。花春道:「卿且莫慮,我自有所以為卿圖者,決不令卿孤幃守老,依然寂寂春宵也,於是重聚風流,更覺你貪我戀,與恣情濃,不比方才初舉。」

花春暗想道:「此今始信竊玉偷香之事,有志者事竟成,如彼未婚守志,雖堅如鐵石,凜若冰霜的一個貞節女子,被我始以計限之後,以情趣賞之,終以言語醒悟之,已妥手而得矣,況普天下女子,如她者能有幾人。」

此時與她二度巫山,遂合衾並枕,至明日朝旭,臨窗猶是酣睡。迨悟凡叩門,花春朦朧驚醒始披衣起身,即問叩門是誰,知是悟凡,遂開了門,放她進來,逕到床前問竇瑞香。

瑞香道:「你知罪麼?不該如此無禮,與那人設計通謀,玷污我體。」

悟凡笑吟吟說道:「貧尼實罪在不赦,但事已如此,目勸小姐含容忍耐了罷,想昨宵樂境,小姐亦享盡了。」

瑞香回嗅作喜,囑以此事萬萬不可洩漏,花春憶看醉心九,一顆真乃仙丹至寶,昨宵撩在壺中,尚未取出,遂步過桌邊,把壺蓋啟下,撈起丹丸藏好。

話休絮煩,到了三日,懺期已滿。是夜花春遂取出圖贈於瑞香,鴛鴦枕上,份外情濃,翡翠衾中,盡皆恣意,後期之約訂在三春。花春以此處芸房深密,況眾尼僧皆局內人,料無人竊聽競肆無忌憚,若忘其為私情密約者然,臨別夜二人難捨難分,千叮萬囑,曲盡雲雨之情,耍到暢處竟歡聲大作,豈料隔牆有耳,千金之軀毀於旦也,此是後話。

一宵易過,明日瑞香下船歸去,因礙得眾侍女在傍,不能言語,只得四目互睜,各各暗淚而已。及至眾尼送瑞香下船,回進庵中,悟凡謂花春道:「你昨夜在房與竇小姐講須什麼言語否?」

花春驚間其故,悟凡道:「貧尼昨夜偶然從這裡行,遇見一丫鬟在房外竊聽,見了貧尼,遂飛跑去了。」

花春聽說,追悔夜間多言粗心實甚,只得回說道:「並無什麼言語,你不必過意。」

悟凡見說,也不以為意。那時花春在庵,取出圖文續上二美,想道:「我畫竇瑞香是身穿素縞上墓祭奠,自己在岸上觀看的模樣,又畫池嬌是身坐床沿,手脫繡鞋,自己扮作尼姑,進房相噱的景狀。」

畫畢藏好,念今二美之事已諧,別無牽掛,遂欲與尼僧作別,順路進都,再往別地訪花問柳,無奈眾尼苦留,只得再延一日。是夜在庵,與眾尼個個盡歡,似餞行送別的一般。到了明日,花春就欲開船北上,囑謂悟凡道:「二美處懇你常去望望,倘有愁腸要與她寬解為妙,種種恩情感賞不盡。」

悟凡道:「相公心事,貧尼自當留意,何言重至此。」

花春囑罷下船,眾尼送至岸邊,俱有戀戀不捨之意。那時船上風帆拽起離岸漸漸遠了,花春幾次回頭,見眾尼尚在岸上盼望,正是:

堤前衰柳折難堪,杯裡瓊漿亦覺酸,

催別西風何太急,不留掛揖再盤桓。

花春自離了香蓮庵望北而進,在路待了幾日,過了淮安一帶地方,起陸而行,正是黃沙撲面,野霧迷空,北地苦寒,肅風凜冽,這一日偶因貪赴程途錯過宿店,急急行來,已見金陽西落,望至前面只見崇山峻嶺,路甚崎嶇,不禁心中惶恐,回顧僕夫道:「天色已晚,路險難行未知前途可安否?」

那車伕冷笑道:「我方纔已曾說過教相公早尋宿店,相公道:天色尚早,再行數里以至於此,相公你還不曉得此間的利害,前面這座嶺名曰擎天嶺,嶺上有一夥強人住,為首的姓巫,名鎮海綽號飛山豹與他妹子巫夢櫻,俱有撥山舉頂之雄,官兵不能除巢,慣在嶺下劫奪客商,相公前去,恐亦難保無慮。」

花春聞言,驚得手足無措道:「你原來也不是好人,既然如此,何不早早計明,直至此刻方才說出,快與我推回舊路,多謝你須銀錢。」

那車伕只做不聞,竟自望前趕去,花春驚囑無已,畫篋詩囊在旁解勸道:「相公且免愁慮,凡為客商者,因有貨物財帛帶來,所以遭其劫奪,今相公赴試進都,又無財帛,又無物貨,一車行李能值幾何,即強人亦未必加害於相公也。」

花春聽說略把愁懷坦放,又行了一、二里,天氣愈加昏墨,雖有月光卻因寒霧迷漫,不能遼望,正行之間,忽聞前面有人喝住,趕上前來,竟不由分說,將花春與童僕二人並行李一齊劫去,那車伕就推了空車,逕回舊路去了。

此時花春有口難言,無門可遁,竟被眾強人拿上山去,扭進廳房,見中堂坐著一位盜王,身長丈二腰大十圍銅鈴豎眼,睜晴處令人魂魄全消,霹靂驚聲,啟口來使我心膽俱碎,凹臉生成兇惡,戟牙爪出鋒芒,面如洩靛,奇須若塗丹,相貌比鍾馗而更醜。

花春見了此人,甚是戰戰兢兢,不料那盜王見了花春,定楮細觀,遂令嘍囉解縛,連忙出位相迎道:「請問尊居何處姓甚名誰,為甚夜過此間,乞言始未。」

花春見飛山豹不為加害,反歡顏相問,遂上前施禮道:「小生家住浙江禾縣,姓花名春,字金谷,因秋闈徼幸上元,時赴京應試,途徑嶺下,還祈大王見憐釋我下山,則再造之恩,卸感靡盡。」

飛山豹道:「原來是一個應試舉子,俺因見尊家一介書生,豐裁俊雅,故不忍加害你,且安心在草山住下,還有事商議。」

花春聽他言詞撫無慰,自分殘生可保,只得安心住下,那飛山豹又令嘍囉,將花春鋪呈搬入後堂梅雪軒安頓,命畫篋詩囊依舊服事主人。

是夜與花春雄談暢飲,到半酣之際,飛山豹開口道:「俺有一妹,名喚夢櫻,二九青春,尚在待字,非是俺誇口,雖混跡於綠林實超群於紅粉,故誓不嫁於庸夫俗子,今見尊家少年英俊真我妹之配也,願奉箕帚,勿以為辭。」

花春驟聞此語,不敢吱唔,只得應道:「恩感大王不殺,又蒙訂以絲羅,安敢不允,但恐令妹有志英雄,視小生無縛雞之力,未免鄙以懦弱而不屑相從耳。」

飛山豹道:「天下有英雄,有才子,斯二種人雖判然有別,然所謂英雄惜英雄,才子憐才子者,朋友之道則然,夫婦之間又不可以概論也,故以英雄而配才子,則陶容得暴淚俱消,雖英雄亦有才子之風,以才子而配英雄,則磨練得迂腐盡化,雖才子而得英雄之概是二者實相資益,才子既不鄙英雄,豈英雄獨輕才子哉。」

花春見他身為草冠,而議論頗關至理,心覺異之,二人飲至更深方才酣止,命嘍囉提燈引路,到後堂梅雪軒安睡,回彎曲折行至後邊啟扉而入,見裡邊擺供精雅,有富貴氣象,因有家童在房服伺,故嘍囉自出去了。

花春解衣就寢,暗想夢櫻之容貌,未知恁樣醜,隨想兄妹之貌,諒來不甚懸絕,如何可與我花春為偶,同列於十美之中,但我方纔若不受,又恐禍生不測,正是明知不是侏事,急且相隨將來只好見景生情以圖其漏網,彼雲英雄可配才子,我思唯佳人,可配才子,英雄何足論哉,尋思許久,尚未睡去,只聽得滿街尋哨之聲,時遠時近不絕於耳,二、三更方才合眼。

正在酣睡之際,忽聞金鼓聲喧,駭然驚覺開眼看時,見窗上日光已照,那音聲似近在窗外,花春起來推窗一望,只見窗外種著數株臘梅樹,金葩初放香得清皎異常,樹傍堆著玲瓏小小假山,前面一帶粉牆圍住,俱砌就字花樣,因聽得外邊喧嚷,遂步出檻外手攀梅樹,起身於假山堆上,從牆孔中望外一觀,乃是一座小小花園。那傍一個亭子外,齊列數十女子,手中各執器械,在那裡演武,內中有一佳人:

腰繫八幅戰裙,頭豎雙根雉羽,柳眉無待畫之痕峰,如遠黛杏厭有含春之態,膚若凝脂,窄窄金蓮步出花亭,身裊娜,纖纖玉手掄開畫戟乃盤旋,舞袖飄楊,威凜凜吳宮教戰,繡裙搖拽,勇抖抖遠塞提兵,貌可傾城,幾似浣紗女子,武堪衛國,還同舞列佳人。

花春竊看多時,以為此必夢櫻也,何玉容花貌異其兄之陋丑耶,然則此不獨有英雄之品,而且不愧佳人之稱矣,人求英雄於丈夫中易,求英雄於女子中難覓,英雄於女子中猶易,覓英雄子佳人中倍難,以彼方人而兼二美,真可為佳人之配矣,我想於香蓮庵內欲與二美諧歡,不知費盡多少心思,只博得當前歡愛,而終身之計尚在遙遙,且知遇盜被擒,幾謂委肉於餓虎之腹,多凶少吉,而竟以白虎齒臨變為紅鸞喜照,不煩一計謀求得此豪傑佳人,可謂三生有幸,心中不勝欣喜。

話刪冗繁,書題緊要,單說花春在山擇了吉日,就與夢櫻洞房花燭,是夜恩情,真是如魚得水,如漆投膠,筆難罄迷。

過了數日,已是臘盡春初時候,嶺前嶺後梅花競放,花春信步出山,因玩賞梅花,忘路之遠近,不覺曲折迴環,只顧行去,行至一石洞邊望進去,甚是幽深遠遠,及步入裡邊,幾如桃花源之豁然開朗,洞中玉沙瑤草異樹仙葩,別有一天境界。

花春暗想:「此非凡境,我幾如劉阮迷路天台,麻飯之緣其在斯矣。」

行不多時,見那邊石凳上坐一道童,見了花春,忙上前迎接道:「來者莫非花貴人乎,家師因赴會瑤池,不及上洞候迎,盤中之物敢敬獻於花貴人品之。」

花春接過,細細見是白粉捏就的牛虎,又有一物狀如紫燕,心甚奇異,以為既系仙山品物,自然食之得沾仙氣,遂把物件數咽吞下,又見童子在傍,舉起一扞銀槍說道:「家師又命我傳授貴人槍法。」

遂舉槍舞弄,花春神慧心靈,早已領略,授法已畢,童子送出洞門。

花春道:「特求令仙師法號使弟子可銘心頂禮。」

童子道:「家師法號紫雲真人,今歲春間曾與花貴人會過在禾縣的。」

花春知他非別,就是贈丹援命之道人,數蒙恩德意者,仙度有緣乎,仍慢慢尋回舊路,見兩個嘍囉慌慌張張說道:「花大爺在何處耽擱了月餘,使我們四野尋覓,受大王許多責罰,疑被豺狼吞噬,累小姐終朝愁慮。」

花春大駭道:「我在山中只遊玩了半晌時光,說甚麼一月餘。」

嘍囉聞言,俱疑感不信,一個嘍囉一路隨了花春同行,一個先趕入寨中報信去了。花春入寨中,嘍囉報說大王在後廳梅雪軒中,花春步入夢櫻也在,二人俱驚問其故,花春就將入洞遇仙賜食教槍之事,細細講了一遍。

飛山豹道:「此套西南角果有一長春嶺,嶺上紫雲洞內聞有仙人居住,但與這座擎天嶺,峰回崖斷,人跡罕到,賢妹丈竟得到其間,未有一夕之宿,而此間已日逾三旬,誠哉仙境年光,不比凡間歲月。」

花春知年華已易,已交二月初頭試期在節,到了明日,遂與夢櫻作別。斯時夫婦情長英雄氣短,未免灑下幾點別淚,然不比諸美人戀戀之甚。到寨中又別了飛山豹,仍命畫篋詩囊跟隨北上,飛山豹又令嘍囉,將他行李搬下山岡,送出此嶺方回。

詎知在路耽耽擱擱,才到都中已是初八湊晚,不及入闈,心中雖然懷悶,然花春之赴試,半為訪美而來,功名之念甚淡,故雖錯過試期,而在都仍自歡暢,日日在城遊玩。

一日聞泰國寺中梨花盛放,遊人絡繹,花春也不帶童僕,獨自一人慢慢訪去,約有四、五里之遙,已到寺前,只見紺園圍日月之光,金剎矗虹霓之像,浮圖疑海外飛來,法鼓聽雲中響徹,裝成珠玉開色界,放諸天麗極雕鐫,建梵宮於大地固,爾寶階雲燈直個綺壁霞鮮,那時進了大雄寶殿,繞過一帶迴廊,轉入寺內見園中遍樹梨花,果然開得清艷異常,芬芳撲鼻。

因是春光明媚,游賞人多,王孫勒馬,公子揚鞭,也有放浪才人,移樽賞飲也,有風流學士,摘向抒懷,花春不覺詩興勃發,與僧人索了筆硯,欲向那粉壁上題詠一律,正待揮毫,見這邊壁上,已有數行字跡,遂住了筆,步過去一看,見題是詠梅,遂念道:

一片冰心挺異姿,風光全在歲寒時,

不堪落落君芳互,肯望庸庸俗眼知。

蝶夢只憑妝化耳,玉魂好倩宋招之,

春風轉盼歸黃土,且索羅浮夢裡詩。

又有一首題是詠梨念道:

羅衣偏惹粉痕弄,斜倚欄杆艷態慵,

半樹庭蔭煙漠漠,一簾夜色月溶溶。

春風送盡拋朱淚,白寧歌殘瘦玉容,

料峭不堪重著雨,好留幽夢伴吳儂。

花春細玩字句,真是風流瀟灑,清挺不幾,而體近香軀,過於艷麗,有似才女所吟,及看後邊落款,學鳳樓山絳桃題,乃知果是才女之作,吟神許久道:「李白見五鶴樓之句,遂為之擱筆,今有此閨中絕唱,超軼前人,予何心復作效顰之態耶。」

遂向僧人問道:「師父你可知山絳桃住居,哪裡何等樣人?」

那僧人答道:「莫非粉壁上詩句後題著學鳳樓山絳桃麼?」

花春顛首稱是。僧人道:「這就是山句馬的小姐,素擅才名帝都震耳,來求聘者,絡繹盈門,不好十分嚴拒,因設此選才之計,凡有求聘者,必須面考詩才然後許配,去歲春間,此信一傳赴試者,紛紛不絕,卻因山小姐詩才絕世,法行太高,宦家子弟大半為其嘲笑者多,故至終間赴考之人,漸漸廖落。」

花春道:「山小姐之才,已見一斑,未知其貌何如信人?」

僧人又讚揚其貌之美。花春暗暗喜道:「若去赴考未必遭其驅廳,倘此女有緣,則十美之碩數可足矣,我始以為世上佳人,不可多得,且知半載之中,奇緣頻湊,天下佳人,一人羅而致之誠快事也,是世間不患無佳人,特患無才子以招之耳。」

是夜歸寓不表,到明日飯後,更了新艷衣服,備一見司馬的名帖,命家童隨了竟望山府而來,門上知他來考詩的,不敢怠慢,引入後堂杞雲板輕敲,遂有管家婆子啟扉出見,聞說是赴考詞章的學士,即引至裡邊,走出一對清衣女子,遂引了花春進去,那婆子自退入外廂去了。

花春步進內室,見匾額上題是五車書屋,典籍盈床笑簽滿架,畫屏曲繞,繡幕低垂,那女子問明姓名籍貫,逕自進內,少頃出來,見一青衣手捧箋紙,一青衣女手托琴,花春不解其故,想道:「莫非山小姐愛琴,欲於詩成之後,倩予撫弄一曲,則流水高山,予亦非門外漢。」

接過香箋一看,題是詠新柳詞四絕,不拘韻,暗笑道:「這考規亦寬極矣,莫說四首就欲賦十四首有何難處。」

只見送題的侍女濃磨香墨,侍立幾傍,花春正待揮毫,那抱琴的侍女,亦輕按水弦:「聽小女子琴終一曲,相公的詩就欲成矣,若曲終而詩不就者,即請出外,不敢屈留,此時家小姐考詩舊例,請相公速速構思為妙。」

花春道:「如此請小娘子慢調五指,小生就此揮題矣。」

暗想:「山小姐命題何太寬,而限制又何甚嚴,若非我花金谷,幾被他這一語拘攣詩思。」

遂爾展開雲箋搜搜落筆寫道:

其一

當墟少婦伴郎開,二月春風柳乍裁,

纖弱不堪重系襟,卻教張緒數錢來。

其二

鞦韆女伴態婆娑,柳外遷延目送波,

欲掛采繩還怕斷,纖纖一捏爪痕多。

其三

半含嫩芳半含青,婀娜纖腰倦未醒,

畢竟小蠻羞對舞,幾回愁殺女俜俜。

其四

杜鵑聲裡恨悠悠,一縷芳魂愁復愁,

細雨微煙鶯喚住,闇然送盡去來舟。

花春詩完,即遞於青衣女,那操琴的女子驚異道:「往常人來考詩,有曲終而詩方成者,有曲罷而詩未就者,今小婢尚在工商初按,而相公之詩已成,真捷才也。」

那侍女將詩箋送入香閨未幾,又命兩題出來,一是燕語限空字,一是蝶夢限家字,俱欲賦七律,花春令青衣女不必另彈別調,就於方才未終的曲續彈去,先詠燕語道:

小燕子飛繡閣中,尋巢覓主語偏工,

呢喃月下抒春怨,宛轉花前訴曉風。

說盡興亡無限恨,記他歌舞已成空,

不知欲自何人道,終日依依戀椅重。

又詠蝶夢云:

徘徊小院綠陰遮,沉醉南柯日已斜,

憶昔漆園曾化汝,而今芳徑且眠花。

滇吏幻盡三春景,飄蕩難歸萬里家,

栩栩頓忘身是蝶,癡魂偏戀舊繁華。

詩成曲尚未終,仍命侍女傳進,進去多時出來,又有一題是春閨,下注回文體,上下韻限三嬌二字,花春暗想道:「為甚詩愈出愈難,這一律確未能急就,因回文之難於命句慰貼也。」

吟哦許久,然後握管欲題,又恐琴音將絕,詩還未就,因對那撫琴的侍女說道:「是題體限回文頗難,求其工穩,還懇姐姐慢按朱弦方得曲終詩就。」

未知花春。此題詩句若何。下回自見。

第八回逢勁敵夢戀三更會佳期圖全十美

詩曰︰

鷙勇全憑仙術神,占鰲跨鳳素懷伸;

洞房化雨賞新愛,滄海浮萍認故人。

水月已欣空是實,鏡花謾信假為真;

情懷此日應歡爾,誰料花飛已逝春。

話說花春題到春閨,未能信筆直揮,略構思一番,寫道︰銷魂舊榻病懨懨,枕壓紅雲夢睡酣;

腰瘦倚樓春寂寂,日長垂幕柳參參。

嬌容懶畫眉峰雨,小步微憐鞋寸三;

遙望隔簾花弄影,飄飄蝶粉曬窗南。

花春詩完,那琴弦也住了,二侍女捧了詩箋送入閨中,不多時見她出簾來道︰「相公詩才敏妙,不讓庚鮑風流,家小姐深為歎服,少頃請習射軒相見,尚有考較相公,且莫膽戰心寒,為家小姐所鄙屑。」言畢竟自進去。

花春聽說茫然不解,毫無蹤緒,疑惑了半晌,忽見東首啟了角門,走出一對侍女,以另是一樣打扮,引花春進了角門,穿過十餘丈長的一條備術,將近軒中,只見捧水硯的丫鬟,個個持槍裡站;送雲箋的使女,人人執矢張弓;十八般武器光閃閃架上齊懸,二十四名青衣勇糾糾台前紛列。軒中簾不掛露玉容國色,堪憐座上幔高懸,頭金鎧威風足畏。花春見了這種景況,甚不解意,只得向山小姐深深一揖,不敢抬頭。

那小姐亦忙回禮道︰「頃見君佳章,真是學富於車,一揮九制,才齊倚馬,七步三詩,梅尉駭驚之。渡雲彩猶存江郎夢筆之峰,菁英未歇。但君家翰墨雖工,未知曾縉於武略否?蓋文事之興武備,二者不可不兼,能文而不能武,不過為懦弱才人;能武而又能文,斯為英雄學士。妾是女子,尚且欲兼,君為丈夫,何可不備。」遂令女侍持槍,付予花春,即掣起雙槍欲與花春比試模樣。

花春自幸長春嶺遇仙賜食,不覺身輕如舞燕,力大如牛虎,已有縱壑推山之本領。「今山小姐竟藐視於我,還她一舉手而甘拜下風便了。」遂接過銀槍,毫不著忙,躬身施禮道︰「適才文戰塗鴉,已深歡,以今又歡與千金貴體親身試武,其如唐突之罪。」

山絳桃道︰「君家勿寒粟足矣,何嫌唐突。」

花春遂雲︰「遵令。」欲與比試模樣,見絳桃反若有駭異之狀。

二人出軒比武約有半刻,絳桃槍法漸漸鬆懈,難以抵敵;花春槍起槍落,直如柳絮搖風,梨花擺月,愈加猛。

絳桃遂敗入軒中,喘氣不定讚道︰「郎君真天下奇士也,妾適才所以妝飾威嚴,欲與君試武者,非真欲與君試耳,誠以天下文人學士,臨其身於槍刀戰劍之旁,未有不怵然驚惶然恐者,妾故設言與君試武。此一試,詎知起風騰蛟之學士來臨,君真乃文武全才,天下何多得。君請暫回寓所,候家父回朝再請見。」

花春道︰「適才不過遵命一詩耳,何敢當此賞贊。」遂躬身退出,仍有侍女引至外邊,一重重出去,行到門房,帶了家童竟自歸寓。

一宵易過,明日起來,早有山府家人持帖來邀。花春喜遂顏開,命童兒隨後,竟望司馬署而來。家人引至書室,山廷棟見花春步進,即起身相迎,二人見禮畢,山廷棟開言即稱賢婿道︰「昨覽詩章,真是擅雕龍之譽,江管無花出揮兔之才;又聞與小女比武於習射園中,槍法精通,愈深歎服。」

花春聞言,唯謹謹謙讓而已。

山廷棟又問花春道︰「去年浙江試錄見台諱已居榜首,為何既至都中,又不入闈。」

花春道︰「因途中病以致誤盟。」

山廷棟道︰「賢婿之才,自是翰苑名流,可預卜連捷春闈,名成鼎甲,今奈何以多才之偏遭磨折,且待來科再奪魁元矣。」

既而設宴相款,留花春在署中想擱不必回寓,命家人將寓中行囊物件齊檢點搬來

花春住下,常與司馬公餘之暇,詩酒消閒,一日因畫屏上有梅樹一枝是名人之筆,索花春題詩一律。花春信筆揮雲︰

憑誰一洗舊丹青,冷藏疏枝竟入神;

莫恨春風吹不到,卻教淡墨帚來勻。

雪窗也伴高人臥,江店何愁王笛頻;

明月簾櫳閒掛處,冰容依約降真正。

山廷棟觀之,無不讚美連聲,故公婿之間甚相契洽。單說花春在園中住了月餘,雖思念諸美急欲出都以完心事,無奈山廷棟已經選定吉日,完聚花燭。因佳期已近,只得逗留署內,且過新婚宴爾之期,再整行囊出者踐約。

因書齋無事,取出畫圖,續上二幅,想十美之諧,已如所所碩,唯在武林舟中相會之女,天涯地角訪覓無由,殊深悶悶仔細尋思,欲再得此女一面,直如江上捕風,海中撈月,只得別尋一美以足其數;而江邊相會之美人,似諸水流花謝而已。

語刪絮煩,且說到了花燭之期,結采懸燈,款賓設宴,極其奢麗,自不必說。

是夜花春進了洞房,見眾侍女尚環立兩旁,幾上鋪著鸞箋,一使女侍旁磨墨,花春笑道︰「今夜唯愁銀漏滴殘,金雞易唱,尚暇以吟詠之事,消千金一刻之時光乎?」

絳桃啟口道︰「洞房花燭人間無此一境,今須以聯吟和唱,佐洞房之一樂,則度見才子佳人之洞房花燭,絕勝於他人也。」

花春道︰「小姐之論甚是,請即賜題。」

絳桃謂︰「以即事為題,韻限溪西雞齊啼,中間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兩尺丈半雙等十八字。」

花春微笑道︰「小姐命限字數,如許之難想香閣才高,自能揮就敢請先立詞宗,待小生學步何如?」

絳桃雲︰「夫唱婦隨,凡事皆然,君家吟就妾自當和詠。」

花春聞言稱是,遂略略思索乍時,向雲箋題詩雲︰

紅樓四面半臨溪,百媚千嬌可姓西;

半文河橋七夕鵲,一宵風雨五更雞。

眉橫八字雙蛾斂,裙拽三湘六幅齊;

咫尺巫山雲鬟二,兩情九轉笑和啼。

花春詩成,絳桃亦吟一雲︰

百尺妝樓萬丈溪,四圍花繞半窗西;

十年夢幻三更雨,一枕香消五漏雞。

艷妒雙文千古絕,才高八祿二難齊;

九迴腸斷屏山六,七寶情傷兩淚啼。

侍婦送過,花春接來一覽,大讚道︰「原來繡閣中有此奇才,小生惶愧多矣。」

閒話未幾,聽得樵樓已交三鼓,花春遂令眾侍女出房,然後解帶寬衣,與絳桃巫山一度。正是︰

鵲橋仙子謫塵埃,頓覺春從天上來;

燭影搖紅人悄悄,銷金帳曖夢初回。

一經交合,數次合歡,不料絳桃竟是一員戰將,花春有須抵敵不過。是夜,只得用丹藥吮口,以為久戰之資。

交合之時,心存疑細,摸其玉體,細膩柔潤,豐實飽滿,暗忖道︰「這肌膚體格決非纖纖弱美佳麗可比。」此際加意聳抽,行到百餘,絳桃然道︰「沒趣,沒趣!」

花春道︰「我的夫人甚趣有之?」

絳桃今其仰臥,她合撲騎於花春身上,以陰戶湊將上去,直抵根際,股如磨般樣旋轉,復起又套入,似騎烈馬狂顛。

花春道︰「夫人有恁樣功夫,卻快爽人也。」兩手伸抱其股,助其狂顛,任其做作,絳桃復起伏身,用口呷咂其玉莖,玉手緊搓,弄得花春遍體趐麻,龜頭奔突,一股慾火沖身。花春忙按定心神,復將絳桃抱住,按倒床上,拎雙足,不顧深淺直衝而進,口含丹藥陽具格外粗長,一陣恣情狂戳。絳桃哼哼搖搖,面去露適心的歡笑。

花春暗想道︰「我所遇美人多矣,雲雨之間未敢有逞雄耀武者。即香蓮庵住下多時,一宵可御十餘人,使彼人人破膽,個個銷魂,無不俯首投降。豈知今日,即借助於藥力,尚與她戰得一個平手。正是︰曾觀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真不愧我花春之佳耦也,於是日則窗前吟詩,夜則衾底風流,尤可愛者。」

絳桃於交歡之際,淫穢聲浪語別有一種嬌媚之態,非諸美之所能彷彿。花春此時已是勾魄消魂為所迷戀,韶光冉冉忽已春盡夏交,梁間哺燕喃喃,檻外落紅陣陣。

一日,山絳桃倚窗閒玩,詠落花詩一律雲︰

從古花無不落紅,稱畢轉盼已成空;

郎心肯學沾泥絮,女首偏如著雨蓬。

半卷球簾通夜月,數教玉笛倚晨風;

階前切莫呼童帚,留得殘英在眼中。

吟就請花春題和,花春將詩一覽,不覺悚然驚悟,頓動愁腸暗歎道︰「花如人,人亦如是也。去年所訂之諸美安保其中無變,而使再至之,劉郎不感歎於桃花流水之依然哉,我豈可蹉跎歲月,留戀於此。」

因花春見詩,歡顏頓改,絳桃問道︰「君何一見妾詩,雙眉頓蹙,眼帶淚痕,諒其中定有隱情,可為妾一剖否?」

花春道︰「別無心事,只因詩中寓無竊感慨之情,令人讀之,不禁斷腸淚下。」

絳桃笑道︰「妾之詩,不過就花悲花,別無寄慨,想君之悲諒不只在於花故,因悲花而頓獨爾。」

花春道︰「實無別情,小姐不必見疑。」遂握管也和詠一律雲︰徒誇嫩綠與嬌紅,盡被柬君一帚空;

畫檻間憑思悄悄,芳諧停立草蓬蓬。

不堪夜夢驚淋雨,更有何人藥避風;

收拾春光歸去也,子規啼斷綠煙中。

正在繡窗吟詠,忽有侍鬟報進道︰「今日顏舅爺家夫人小姐到來,設宴於東園牡丹亭內,夫人命小姐同去陪飲。」絳桃聞說,更換衣裳,隨了使女,竟自下樓而去。

花春獨坐香房,想起諸美之約,已打點於明後亦出都矣。尋思許久,輾轉無聊,遂爾閒步下樓偶聽得侍女們在那裡讚揚顏小姐之美,謂︰「與我家小姐不相上下。」花春聞說,遂欲竊窺其貌若何,如不遜於絳桃,則又可得一佳人,以足十美之數矣,因步向東園而去。

走至翠薇亭畔,遙望去見絳桃手挽一女子,後邊簇擁眾侍女而來,果見珊珊玉骨,丰姿嫣然,彷彿其人若於何處見過,因欲細認,恐被她望見,反縮身轉去,遂向西側一座假山洞內,將身躲進。見她漸漸近來,定晴一看,恍然醒起,曾於去秋在武林舟中相會,即畫上第二幅美人也。

正欲向後邊抄轉,卻值顏家母女已至,花春急欲迴避,山夫人反說道︰「賢婿不消避得,這是顏家舅母,該來見禮!這是顏家表妹,亦可相見。」

花春遂把衣巾一整,趨步上前相見,注目在顏小姐身上,見她俏眼斜睨也,若有驚疑之狀。相見畢,然後告退,至晚間絳桃歸房,談及︰「顏家母舅官若何職,籍貫哪方?她母女還是向在都中,還是初到。」

絳桃答道︰「妾母舅字雲翩,在京職任吏部侍郎,舅母史字只生表妹一人,小字金英,因京師與家中路途曠遠,母舅常常去念,故去歲秋閒,已接眷屬至京。家母因間闊多秋,親情疏遠,命侍女邀接舅母表妹到來,一敘舊情。因她路途勞頓身體欠安,故相邀數次今由才來。」

絳桃一一詳敘,花春意欲一問金英曾定聘否,卻又難於啟口,想道︰「佳人咫尺,天遣相逢,自能入我殼中,又何必問其聘之定不定?」花春此日,已注意顏金英,故又把出都之念放懈。

一日,山廷棟謂花春道︰「賢婿武略精通,何不改入武幃,迅起春雷之蟄。」

花春雖推辭不欲,無奈山廷棟作主,竟與主試講一人情,命花春臨場就試。花春既入武林,且分此番非元即亞,考畢出場,錄出內闈文詞,山廷棟讚道︰「片詞不洩纖塵,下筆作風霜之概隻字必經百練,擲地作金石之聲,莫說糾糾中罕有其匹,就是偏選文壇,恐亦無此燦藻奇才,異日揭榜,非元而何。」

此話慢表,單說花春見美牽懷,思與金英一成佳好,適因事有湊巧,過了數日,顏大人先自回去,金英小姐因與絳桃甚相投契,故再三相留,仍復住下。

一日,花春歸房,絳桃言及︰「金英詩才之俊逸,亦落落不群。」遂以春閨詩一首念與花春聽道︰

睡懶東風一樹梨,緗簾靜錙夢卻迷;

愁將朱盒調紅粉,獨立花階印翠泥。

柳外蝶交深院北,花蔭貓戲小窗西;

瘦眉幾幾難描畫,新月彎環必繡閨。

花春聽罷亦賞歎,暗想︰「欲與金英一會,細剖衷腸,卻無由相見。」只得暗地裡作詩一首雲︰

長抱憐香一片心,關愁如海不知深;

關山南北難為昔,萍水相逢恨到今。

魂遂鷓鴣聲裡去,芳從蝴蝶夢中尋;

巫山不比蓬山遠,敢向鸞箋乞賞音。

詩早成卻未便達於金英處,只得閒步至園,以尋機會。適見一侍女在園玩耍,認得是金英身旁的丫鬟,曾在月下會過一面的,遂上前揖道︰「小生有事懇求姐姐,未知姐姐允否?」

那侍女兩頰漲紅,慌忙回禮道︰「花姑爺何故如此,要折殺小婢麼?有何囑你且請說來,婢子自當遵命。」

花春袖中取出詩箋,遞於侍女道︰「此詩乞姐姐潛送於你家小姐,切莫被人看見。」

那侍女道︰「倘婢子送進如見責於我,奈何?」

花春道︰「小姐一見此詩,定感你不淺,豈有見責之理。」

那侍女帶笑道︰「既是花姑爺見遣,即見責于小姐,亦所甘受。」將詩袖好就欲回身而去,花春又上前囑道︰「此詩送進定有回音,姐姐切莫遲延,小生仍在此間等候。」

那侍女去不時,花春正坐在一座八角亭中閒眺,見那侍女飛奔而至,說道︰「小姐見詩頓覺粉黛含愁,連聲慨歎,即和詩一首,於後命小婢出來送於花姑爺。」

那侍女送過詩箋,即自進去了。花春接著,果見和詩一首於後,墨跡未乾,念道︰誰雲鐵石本無心,一見生憐病已深;

兩地相思今憶昔,半年離恨昔而餘。

桃花復認劉郎渡,人面重來催護尋;

月上欄杆人悄悄,瑤琴一曲待知音。

花春見詩後二句有相約之意,暗想︰「金英原是多情人。」遂袖詩出園,逕至樓上,坐定沉思道︰「原來天之玉成才子佳人,有若引之如以賞者。我始以為舟中一會,姓氏難知,裡居莫考,幾如茫茫大海一葉浮萍耳,詎知今日乃得重觀玉人,真如破鏡重圓,花殘又放,十美之數竟如矣。」暗想︰「這十位美人俱是彼蒼生就配我花春的,不然何十美的閨名如日葵、金英、凌霄、紫荊、青蓮、素馨、瑞香、池嬌、夢櫻、絳桃等俱是花名。我想艷花盛放於三春,唯春愛花,唯花宜春,我姓花名春,邊合配此十美,且不但此紅顏逢濮水,雲竇滿巫山,把十姓挨序念下,又適成二句詩詞,非千里相逢,盡有奇緣在內。然我歷數十美之合,無一非愛我之貌,而得諧其事;若猶是本來面目與世周旋,莫說十美難圖,試問此十美中,欲私訂一位佳人,相與諧歡錦帳,其可得乎?然則生我者蒼天,而成我者紫雲真人也,化骨變貌之,真銘感不盡矣。唯慮晚間有絳桃在房,怎得至彼與金英一會?」心中甚是躊躇,忽然省著,不禁躍躍歡喜道︰「有了!」

日間挨過,已是黃昏時分,見侍女送一酒餚與絳桃對歡,潛以醉心丸浸入壺中,斟一杯於絳桃飲了,遂沉沉醉去,命侍女扶她睡好,暗暗將丹丸撈起收藏,專待眾侍女睡盡,去渡藍橋。

是夜約更交二鼓,然後東方漸漸透起半輪明月,花春悄伏下樓,知金英臥房在於近傍東園迎旭樓上,遂一步步行至西園,卻見園門緊鎖,遂縱身一跳,真個身輕如燕,早已跳進花牆。

花春此際,不覺即景感觸道︰「我若早食仙品學法精通,則去歲在水園何至逃奔無從,幾喪身池土。」一路思想行來,卻有重門關鎖,即也無礙無何,至迎旭樓前見金英獨自一人在彼倚檻玩月,花春上前施禮道︰「去年月夜舟中一會,不覺殷殷積想到今,殊幸天諧之緣,又得再見玉容,實花春夢想所不到,故敢冒罪題箋,一抒情懷;但又蒙小姐不加揮斥,題和訂約,卿真非薄情人也。」

金英亦復剖訴曲衷,兩情甚是戀戀,挽手上樓,誓盟月下,遂爾軟玉溫香春風滿抱,軟款款攜雲握雨,從容容倚翠偎紅。

朦朧睡醒,忽聽得五鼓敲殘更雞唱曉,恐絳桃酒醒知覺,遂起身告別。金英依依不捨道︰「不知月夜往來,可能長繼乎?但恐郎君到此,表姐偶一盤詰,何以鳴詞。」

花春道︰「小生因恐令表姐查問,所以將她灌醉,始得坦然至此;後會之期,自不問闊。」金英見花春欲別,亦復束衣下樓直送至曲欄杆外方回。

花春步出園中,見月色當空,曙星幾點,一重重行至繡樓,悄無影響,樓上殘燈尚爾半明不滅,走近床沿輕拽羅幃,見絳桃猶酣睡如泥,遂寬衣睡至明日,近午時光然後起身。

閒話盡刪,單說花春與金英成事後,忽已旬餘,合歡約有數次,聞金英即日欲歸,亦以畫圖相贈為終身之訂。心事已畢,專待放榜後捷與不捷,急欲出京矣。不多時,武會掛榜,果然花春是元,詎知金鸞殿賜恩,又賜狀頭,聖上見他青年美貌,儒雅翩翩,真是經文緯武兼備,其才汗馬從隆慶其會,恩光寵錫,盛典倍於往科。因花春策論精通,不愧翰苑之才,欽賜文武狀元。游宮三日畢,又命遊街二日,觀者圍擁如牆,無不唧唧稱 ,既而拜座師會同年,忙了數日。

花春以牽念諸美,急欲出京上了告假奏章,絳桃雖不能捨,欲再為款留,無奈花春難拋諸美,詭說︰「雙親末,殯事不可緩,約出京數月,即可還都,不必戀戀。」遂即把行李整備,拜別岳母,仍帶了二個家童,更換了儒服,路上也不用護從人等,靜悄悄竟自離了長安。

夜宿停驂,曉行未馬,已不一日,看看行近擎天嶺,花春暗想道︰「巫美人處已經成婚正娶,雖出外數秋,彼亦守我,因無容掛念,若上山去,又要遲延日月。」又想道︰「倘山下遇著嘍囉或是認識我的,邀我上山,只得上去走一遭;如不見甚人,我且經過此山,至香蓮庵中籌畫奇策,圖那二美,出了玉籠再作區處。」

哪知從擎天嶺經過,且喜悄無人影,並不曾遇著一個嘍囉,因一路而來,下了水路,行不幾日,將近半橋,卻命舟人彎進至香蓮庵前泊住。看倌們,你道花春此番進庵,定然與眾尼僧話離愁,伸別歡,綱圖二美諸老百年,既幸占鰲而返,自能誇鳳而歸,此亦意中事也。而抑然不知事端異變,欲知何變,下回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