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月緣(3)

第十一回招商店李氏尋夫

詩曰︰

閒窗何事細推敲,偶演新編慰寂寥;

黑白機深慵對弈,宮商曲娛倦吹簫。

筆底有靈貪覓句,胸中無俗混稱樵;

清風不解祛愁夢,拈著情根便可消。

真生略睡一覺,即起身梳洗,作別了真子才,又向眾姬叮囑了幾句,趁著疏星殘月,帶領雙鴻出門就路。此時乃是三月初旬,風恬日暖,曉夜趲行,不一日已到了黃州府地界。只為歸心似箭,貪行了五六里路程,漸漸天色向晚,前後兼無宿店。正所謂︰到家心轉切,不識問來人。

遠遠望見正南上樹林裡面,有一所高大房子,急忙幾步到門,連扣幾下,只見門扉開處,有一少年儀容俊雅,緩步而出,詢之即莊主也。便告以日暮途窮,願求借宿之意。那少年指手畫腳,差喚僕夫,略不回顧答應。真生等不耐煩,又著雙鴻近前哀懇,那少年怒道︰「怎有這般不曉事的,只管喋喋可厭,俺家不是客商飯店,現今奉令嚴查考究,怎肯擔著關係,容留面生的人在家過宿。」便回頭指著廊下道︰「除非此地,權且借你們兩個歇息一晚。」

真生十分惱怒,卻因天色已暗,只得忍著氣,放下行李,一堆兒盤坐在廊簷底下。將至夜分時候,忽地刮起一陣東南風,吹得寒毛直豎,肚內又餓,主僕兩個呻吟不絕。俄而雞聲三號,只見一個婦人開門汲水。

真生走過去低喚道︰「小生冒著風寒,有甚熱湯,求賜一碗。」那婦人放下水桶,回身走進,笑嘻嘻的捧出一碗,卻是熱酒。真生呷了一半,把與雙鴻吃完,作謝起身,行不上半里多路,只見昨夜那個少年如飛趕上。真生怪而問之,那少年備致不安之意,必欲留轉待飯。真生心下暗想道︰「此人前倨而後恭,殊覺可笑,又欲留我轉去,是何意思?」

那少年道︰「小可有眼不識泰山,且到舍下去,容當慢慢請罪。」遂一把拖進草堂,即喚小鬟,捧出麵湯梳匣,候著真生梳洗畢,重新向前施禮。真生問其姓氏,那少年道︰「小可姓熊,草字信甫,請乞兄台坐,容俟拙荊出來相見。」

真生躊躇不安道︰「這個怎麼使得,不勞見罷。」話猶未畢,屏後走出一個婦人,珠翠盈頭,衣衫鮮美,向著真生倒身便拜,真生亦欲答拜下去,卻被熊信甫一把抱住。真生道︰「仁兄為何如此,卻不要折殺了小弟。」再把婦人仔細一看,原來非別,即靈芸也。

真生大喜,扣以別後事情,靈芸道︰「從著那日與郎君見後,那高氏兄弟,即以看燈被殺,妾幸逃避出城,遇著一個老者,亦系噤水人氏,納妾為女,到家未幾,適值熊郎斷弦,遂獲嫁為繼室。今日為要開宴款客,妾因早起,然非窗縫內窺見郎君,幾乎當面錯過。幸乞寬心多住幾日,更不知二娘,曾有消息否?」

真生便以蕙娘,蘭娘先後相會的事,說了一遍。靈芸帶著笑,走進廚房。只檢美味鮮餚,流水搬出。真生吃完飯後,即欲告別。

熊信甫道︰「此去噤水,旱路反要過渡,殊覺不便,家下人舟俱備,暫屈住過今宵,明日早起,即當差人送往貴縣。」真生欣然應允,當晚住下不提。

再說鄔氏,從著真生在姚園肄業,日久不歸,心下十分想念。忽聞鄰近紛紛報道︰「你家大官人,被著流賊擄去了。」鄔氏雖則著驚,尚未深信,以後姚子昂親自來報,急得鄔氏一慟仆地,半日方醒。閤家男婦再三寬解,鄔氏道︰「可憐我偌大年紀,止有這點骨血。諒此一去,必然凶多吉少,教我這幾根老骨頭,再有何人收拾。」言妾,便又嗚嗚咽咽,淚如雨下。

自此時刻悲痛,到處央人求神問卦,忽聽得闖賊將到,拋了房子,遷避下鄉,怎知流賊未來,土寇先發,把那箱籠細軟什物,席捲而去。鄔氏愈加傷感,漸漸日給不敷,只得遷移到城,同著一對家人夫婦,開一個招商飯店。那招牌上寫道︰真店葷素酒飯安歇公差客寓自此胡亂過了數月。

忽一日傍晚,只見兩個人一老一少,恰像差官打扮,那年少的頭戴貂皮紅頂帽,身穿白綾裡小袖狐裘,向著鄔氏聲喏道︰「咱家主僕二人,為著公幹到此,快些打掃一間潔淨房兒,與俺安歇,那房金一日算一日,決不虧你。」

鄔氏不敢違慢,連忙收拾停當,搬些酒菜送進,那年少的官兒,吃了一會,竟自掩門而臥,那年老的即於門旁睡下,自此一連住了幾日。

那年少的向鄔氏問道︰「媽媽姓真,此間曾有一個真連城,可是你家嫡系否?」

鄔氏道︰「那真連城被賊擄去已久,長官何從認識,致勞問及。」

那官兒一把扯著鄔氏,走入房中,將門掩上,復問道︰「我之此來,單為尋訪真生消息,系是媽媽何人,願以實告。」

鄔氏止不住眼眶邊一點點淚珠滾下道︰「說亦傷心,就是老身的兒子。」

那官兒慌忙跪下道︰「媳婦有罪,原來就是婆婆了。」

鄔氏雙手扶住道︰「這是怎麼說起。」

那官兒解開胸窩,露出一雙趐乳,以示鄔氏道︰「實不相瞞,妾乃闖王之女,名喚翠微,曾與真郎結為夫婦。後來破了北京,正欲商議自全之策,不想真郎撇著我,竟不別而去。竊料父親必不成其大事,所以改作男妝,帶領心腹張梅,一心潛訪至此。誰想有幸得與婆婆相會。」

鄔氏聽了這一番話,又悲又喜,便安慰道︰「你且寬心住著,吾兒若在,終有相會之日。自後仍舊開著飯店。張梅相幫走動,那李翠微的性格,最是溫柔賢淑,晨昏奉事之禮,一毫無缺,所以鄔氏十分歡喜。

忽一日簷前鵲聲亂噪,翠微立在窗前,亂聲喚道︰「婆婆快到門前一望,真郎今日必定要回來也。」

鄔氏哪裡肯信,只顧低頭念佛。忽聞耳邊高喚一聲道︰「母親,孩兒回來了。」急忙抬頭一看,只見真生已到面前,一把抱住大哭道︰「我那兒啊,你怎生撇得我下。一去數年,今日方回。」便叫道︰「媳婦快來,你丈夫果然到了。」

真生愕然道︰「哪有媳婦在這裡?」

翠微聽見,一步一跌,走出來道︰「薄情郎,獨不記著李氏翠微麼?」

真生驚喜道︰「深悔那日不別而行,將謂永隔芳標,何幸先期至此。」

鄔氏又問道︰「你在外經這幾年,可到東昌祖籍,亦曾得個際會否?看你今日徒步而回,使我做娘的於極喜之中,不無悲感。」

真生道︰「兒命蹇薄,所以無意求仕,向住東昌,業已定居於子才兄之東首宅內,薄置負郭二頃,不憂菽水無資,伏乞母親寬心保重。」

鄔氏方有喜色,一邊講話,翠微已著張梅買下菜餚,整理齊備,當夜歡歡喜喜,直吃到更餘方散。等著鄔氏睡後,二人攜手進房,解衣就榻。

翠微道︰「自從元夜殺了高梧那廝,奴家待你情分不薄,為何才抵京都,旋即棄我而逃,枕畔之盟未寒,囊中之金已去,郎何負恩若此,設若妾來尋你,你已將妾付之落花流水。從來薄倖無情,獨稱李益,竊恐郎之負我,更有甚於十郎者。」

真生笑謝道︰「鄙人涼德,賢卿責之極是,但今既為夫婦,何必再以舊事介懷,容當稽首轅門,以贖不郝之罪。」遂即緊緊摟抱,將那陽具弄入,只覺陰戶狹小難容,直待衝突了二十餘下,稍稍滑溜,於是一深一淺,款款抽提。

翠微笑道︰「不見那花稍月影,已轉西窗,殘更夢短,郎何濡滯乃而。」

真生道︰「儂愛卿,所以不也冒犯放肆,然而前矛猶勁,決不至遞降書而納款也。」遂又自首至根,一連沖頂了二千餘抽,翠微縱體欣接,只管盈盈喘笑不已。

俄而再一狂聳,不覺芳興全舒,而春魂欲散矣。

次日午後,真生步到子昂別墅,但見亂蕭蕭草盈石砌,窗圍蛛網,壁繡苔紋,池內萍多不見魚,逕邊籬破全無竹,悵然歎息,延立久之,賦感一絕雲︰昔年此地投陳榻,今日無人空閉門;

回首不勝愁絕處,亂鴉棲柳日將昏。

又到城內訪問,絕無消息。那住宅已為鎮守將官林守備所據,只得歎息而回。

忽值崔子服來望,相見揖畢,真生道︰「曩在金陵,弟見仁兄時,弟就無功名之念,那豐儒秀擅權納賄,亦即秦檜賈似道之輩,惟恐禍及,所以不別而行,但有負兄翁一片薦拔玉成之誼,殊為罪罪。不知尊駕幾時得旋,凌兄近作何狀?」

子服道︰「小弟即於那年四月間,棄官奔沖,流離辛苦,直至去歲方回,雅生兄一官戀戀,隨著豐儒秀至杭,儒秀欲奉太后垂簾聽政,左春坊蘇尚新詰之道,老先生護駕而來,今聖駕安在,何乃屬柄於后妃耶。而豐儒秀事遂不果,帶著凌兄奔返粵中,至今杳無音耗。」

真生又問︰「姚子昂,為何城內城外,遍尋不見。」

子服道︰「姚兄避寇出城,久不歸家,存亡未卜。那城內舊宅,又被將官佔住,可憐孤兒寡婦,流離轉徙,苦景萬端,吾兄既與子昂至交,那守鎮林君,易於賄結,倘能謀獲舊房,歸於姚家母子,足見仁兄存恤故舊之誼。」

真生欣然道︰「領教,領教。」

次日即備厚禮,往拜林守備,林守備接入中堂,相見揖畢,分了賓主坐下。問過寒暄,真生著人呈上禮貼,林守備展開,仔細看了一看,回顧書記問道︰「那柬兒上怎寫著許多禮物,你逐一念與俺聽。」那掌記的便念道︰法琅蓮花杯一對、大紅花縐紗二端、上白面一擔、白米二十包、烏薪四簍、蠟炬十支、山羊二牽、肥豬一口、活雞四雙、活鵝二隻,金酒四壇、時果八色。

林守備欣然笑道︰「俺們做著將官,只會上陣廝殺,通沒一個識著字兒的,老親翁休要見笑,只是幸蒙賜顧,怎敢當著這般隆祝,管隊哪裡,快把這些禮物,通拿進去,與媽媽看著。若是要收下的就收下了,那幾件不受的,速宜返出。」

只見管隊出來稟道︰「啟復將爺,奶奶說道全收了。」

林守備滿面堆笑,再三謝道︰「拜領厚儀,愧難克當,倘有什麼見教,無不遵命。」真生即以姚氏苦情,備細訴說,要求別檢貴衙,賜還原宅為懇。

林守備道︰「目下小弟,就要出汛漢口,俟回衙之日,即當移徙退還,但與老親翁十分面熟,就像曾在哪裡會過一次的。」

真生道︰「弟亦熟識尊顏,只恨一時不能醒起。」須臾一茶再茶,起身作別,林守備亦即隨後答拜。

又過兩日,真生雇了船隻,急忙忙正要收拾起程,忽見林守備宅內一個內丁,持著貼兒,邀請赴席。

真生道︰「你家將爺,已於昨早出汛,怎得還在家裡,邀我吃酒。」

那內丁道︰「將爺雖已出師,奶奶卻在宅內,所以差著小的,特來邀請大爺。

若是大爺不去,小的禁不起那奶奶的一百皮鞭。」言畢,一把扯住,哪裡肯放。

真生只得勉強而行,既進內宅,朗聲稟道︰「真大爺已經請到了。」

不移時,只見一個美麗婦人,打從屏後走出,年可二十多歲,梳起那光油油的黑髻,遍插上珠翠花兒,上穿白綾小袖襖子,外罩玄色暗錦半臂,下面大紅繡裙,露出那一丟兒天青色的綾緞快靴。

那婦人出來見禮幾畢,即問道︰「薄情郎,即一晚天將昏暗,逃入俺家,俺把你藏在臥房之後,保全性命,難道就忘記了麼?」

真生抬頭把那婦人仔細一看,才認得就是北京城外做響馬的林桂之妻。那林守備即是林桂,所以十分面熟。連忙深深一揖道︰「活命之恩,天高地厚,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婦人道︰「你自家走了也罷,反把一個婦人帶去,累著奴家受氣,恩將仇報,何乃狠心若此。前日蒙你親送禮物,偶於屏後窺見,為此邀著你來,說個明白。」

真生無可措辯,只得低頭含笑,那些侍女已將酒菜陸續捧出,婦人遜著真生坐了客位,自即對面相陪,慢慢的飲了半晌,婦人臉色呈紅,秋波溜綠,假以更衣進內,把那腳尖兒向著真生一踢,真生會意,亦即起身隨入房中。那婦人脫下褲兒,掀起那嫩鬆鬆的一條細縫,招喚真生雲雨。真生亦覺霎時間興發難禁,那件東西,已是咆哮紫漲,直掘掘的亂跳不已,急從臀後插入,直搗含葩,進則盡根,亂亂的頂了四千餘抽。那婦人叫快連聲,浪水直瀉,既而事畢,張梅已在門外候久,婦人含淚相送,復以後期為約,真生含糊答應,但唯唯而已。

時已選定吉日,與崔子服,並一眾親鄰故舊,作別起身,一路無話。

將次到家,先著雙鴻回報,急得蘭娘,蕙娘,嬌鳳,雲麗重新妝裹,俱換了一身新鮮衣服,直到大門前候接。拜見之際,鄔氏看了如花似玉,齊齊整整一行兒列著五個媳婦,好不歡喜。當晚就是真子才置酒相請。

次日真生設席,遍邀同族,一連吃了五六日的酒,鬧炒炒忙做一團,俱不消細說。於時乃是六月中旬,天氣炎熱,真生喚著葵花燒湯洗澡,先自浴畢,次即蘭娘,嬌鳳,蕙娘,雲麗,翠微相繼而浴,真生靠在椅上,一一看過。但見一個個粉胸玉股,趐乳香肩,分明是水浸芙蓉,何異那露滋芍葯,神怡魂蕩,頃刻難持,便把五姬一齊喚到房內,只見蕙娘雲鬢蓬鬆,僅穿紗褲;嬌鳳止披半臂,下系單裙;雲麗、蘭娘俱赤著肩胸,把那裙兒齊胸裹著;翠微方在照鏡刷鬢,落後才至。

真生道︰「適觀卿等蘭湯試浴,可謂皓體爭妍,冰肌均媚,我欲今夜做一個亂點鴛鴦,與卿等共成歡噱,幸勿阻興。」即赴陽台。

蘭娘、嬌鳳、雲麗俱笑嘻嘻的解卸裙褲,脫得精赤條條,背著銀缸,一團兒靠在椅上。

只見蕙娘、翠微低聲笑道︰「郎真癡了,教人裸體相向,像個什麼意思。」便寸轉身走了出去。

真生喝道︰「恁般兩個歪拗貨兒,去便自去,俺決不來求著你。」即把蘭娘掀倒,喚著雲麗、嬌鳳,各將一隻金蓮捧起,插得進去,便深深射入,著實狂抽,不消一盞茶時,即搗上了千五、六百,蘭娘不住的把那臀尖掀突,連著枕頭兒推放一邊,雲鬢橫飛,笑聲不絕。嬌鳳看了這般模樣,淫心驟熾,只得閉著雙眸,怎耐下面的那件話兒,熱烘烘,癢膩膩,浪水如注,恰像小解一般的亂撒出來,連那肩臂趐軟,忽地裡竟把金蓮放下。

真生笑道︰「好一個騷貨兒,就是這般熬不過了。」遂把蘭娘放起,即與嬌鳳接戰。剛剛插入龜頭,嬌鳳便呼心肝親肉,突起湊合。

正在幹得熱鬧,忽聞屏後指頭彈響,停了一會,又聞喚道︰「臭賊囚,這般時候,怎不睡著,不要快活殺了。」真生側耳聽時,乃是蕙娘的聲音,假做聽不得,故意用力狂抽,弄得漬漬亂響,卻忘記了雲麗等候多時,十分忍耐不過,只得喚道︰「短命的冤家,如今也該輪著我了。」真生登時扒過腹上,把那雙股掀起,狠命射入,一連就有二千抽,忽然回首轉來,只見蕙娘已是悄然走進,站在燈影底下,真生假做不見,與雲麗恣意弄了一會,再及嬌鳳,嬌鳳之後,復到蘭娘,竟把蕙娘奈何得十分難過,移步近身,伸進尖尖玉指撈著塵尾,一把捏住。

真生笑道︰「賊小淫婦,你道是裸體相向,不好意思,如今卻是誰喚你進來的。」

蕙娘又羞又惱,照著臉上,著實打了一掌道︰「臭王八,你專會放刁搶白,不管人的臉痛,只怕要短命死哩。」

真生道︰「只要你喚著一聲真郎的爺,我就與你弄個痛快。」蕙娘無奈,只得低著頭,輕輕的喚了一聲。

真生雙手抱住道︰「我那心愛的親親肉兒,特與你作耍,你不要認真怪我。」

於是舌吐丁香,緊貼著兩窩趐乳,花翻紅浪,全拋卻一片香魂。雖則力戰三番,尚可突圍一捷。而蕙娘已陰液連丟,嬌聲欲顫矣。

蘭娘對著嬌鳳道︰「俺的二妹已紅同事,單有河南姐姐,假意兒竟自走了去了,若不把她拖下渾水,只怕日後那嘴兒喳喳,將著俺們笑個不已。不若大家去拖了她來,免著她喬坐衙,數青道白。」

雲麗、嬌鳳一齊點頭。便笑喧嘩直滾到翠微房內,四圍一看,哪裡見個影兒。

嬌鳳笑道︰「這也奇怪了,難道聽著俺們走來,躲在箱子裡籠裡。」

蘭娘道︰「只把火兒點著,俺三個人四下一照,不怕她躲入在地窟裡去了。」

原來翠微靜悄悄的伏在東首壁上,竊聽良久。當下先是雲麗照見,一把扯住道︰「已在此了。」蘭娘、嬌鳳慌忙走來,橫拖亂拽,竟是扯進房門。

真生瞧見,不覺笑道︰「我專怪這樣假撇清的貨兒,偏是要與你弄上一遭,滅著你的嘴臉。」遂拋下蕙娘,將翠微掀倒,連根直搗,帶水狂抽,不覺又是一番鏖戰。當夜輪流交合,直弄到月墜參橫,金雞唱徹,這叫做︰百丈游絲爭繞樹,

一群嬌鳥共啼花。

第十二回碧山堂姚生入夢

詞曰︰

一片閒情,零零碎碎,偶爾把耳根收拾。

真個才郎如許,佳人如許,何必丹青點色。

都道是一幅錦,卻非關蘇蕙織。

自嚼胡謅,七橫八豎,笑煞那尋常筆墨。

請看別離如此,相逢如此,多少神情歷歷。

我曾向寂靜處,演完時浮大白。

(右調雙蝴蝶)

當下翠微被著真生弄得爽快,流出了許多騷水,卻怕諸姬搶白,所以乍笑忽停,臨呼復頓。俄而天色微亮,各歸寢息,真生走到天井內小解,只見紅櫻把那指頭抵著牙兒,獨自一個,靠著欄杆而立。真生道︰「癡妮子,你還是曾睡不曾睡,風露甚寒,怎生站在這個所在?」紅櫻長歎一聲,低頭不語。

真生雖覺神疲力倦,忽見了這般情景,可憐可愛,便把紅櫻喚進房中,勉強做那殘蝶採花,倦鴛戲水。

正所謂︰

一枕狂雲爭伴我,

滿床明月獨憐卿。

真生嫌著客座窄小,復於東首空地,起造廳房一所,當落成之日,有客送畫一幅。那畫上題詩四句道︰

一樽方可醉,十畝便成閒;卜居何處好,當在碧山間。

真生深喜碧山二字,遂顏其額曰︰碧山堂。自此栽花釀酒,日與眾姬以尋詩斗茗為樂。忽一日,春光明媚之際,恰值鄔氏七旬壽誕,合族親友以至鄰居四十餘家,無不饋送賀禮。蕙娘、嬌鳳等,各自獻奉珍奇寶玩,並各撰詩為壽。

蘭娘詩道︰

高阿有翠竹,亭亭干碧宵;至今千餘載,能禁風雪飄。

仙人海上來,拍手共逍遙;笑指蒼翠色,凌風吹玉簫。

雲桃有一顆,比竹歲更遙;擬為壽者贈,恰值懸?朝。

願桃三千歲,願竹永不凋;南山一杯酒,?獻詠長謠。

翠微詩道︰

瑞煙浮鼎綺筵開,共祝長春壽一杯;

聞說瑤池桃正熟,立看青鳥自西來。

蕙娘詩曰︰

為慶崗陵壽,香風敞綺筵;柳窺雲鬢綠,花映綵衣鮮。

七十春方永,三千歲自綿;霞觴方再進,鳥語雜清鉉。

嬌鳳詩雲︰

七十未華髮,巍然姿貌清。拈針猶刺繡,燈下時誦經。

惟在慈父德,便合獲長生。何必啖交棘,何必餐黃精。

從茲歲千百,難以算遐齡。

雲麗詩道︰

一爐清篆散香風,共沐慈恩壽域中;

從此春光長獻瑞,年年祝酒映桃紅。

真生看了五首詩,不勝歡喜道︰「卿等俱有佳作,難道我為子的,反無俚言拜祝。」於是信筆題成七言一律道︰

一杯霞酒獻慈親,願獲遐齡比大椿;

敢向謝庭方玉樹,爭誇孟氏擇芳鄰。

煙濃寶鴨香初熟,花滿湘簾景乍新;

寸草自慚恩莫報,南山永擬祝長春。

正在笑語喧嘩,雲觴爭獻之際,忽聞報說︰「參將林老爺來拜。」連忙整衣出迎,延進相見。見畢,原來就是鎮守噤水的守備林桂。真生道︰「恭喜榮遷,尚未趨賀。倖存愛未,反蒙遙臨,喜接芝眉,光生蓬蓽。」

林桂道︰「曩自別後,出汛回營,即以住房退還姚氏母子,今值移鎮爪揚,所以修誠奉候。」

真生連聲稱謝道︰「荷蒙雅愛,破格垂青,豈惟姚氏永戴隆施,即弟亦感佩不盡矣。」

林桂道︰「小弟還有一句要緊的說話,輒敢奉啟,為因拙妻臨歿之時,不知甚麼意思,再三遺囑,要求老親翁一詩為殉,雖系乍交,幸勿吝筆。」

真生聽罷,不覺失驚道︰「尊夫人為著何恙,還是幾時亡故的。」

林桂道︰「據著醫生診脈,道是思郁所致,因以病重,暫借臨清尼剎,如今亡後已是三日了。」真生感傷不已,登時賦成一絕,以授林桂。其詩曰︰大地山河總是空,何須悵惜海棠紅;

一詩聊當浮屠偈,超出輪迴欲界中。

真生自聞林婦之死,心下時時感念,悲居諸之易逝,傷人世之虛浮,就懷著離塵修道之意,而以鄔氏年高,諸姬情重,一時未能卸脫。

忽一日,有一道人,從著江西龍虎山來,頗有異術,合郡縉紳士庶,無不瞻禮趨奉,真生慕其名,即著人邀請到家,細看那道人怎生模樣,但見︰頭戴高冠,身披鶴氅,腰繫葫蘆,內貯卻病延年之大藥,手揮塵尾,能談辟魔練氣之玄機。鶴背髯,自是煙霞異相,龐眉秀骨,決非塵世俗流。

當下真生延進見畢,那道人談吐如流,語語備圳至妙。真生道︰「某雖愚鄙,抱志不凡,不知怎樣修持,方成仙道。望乞道長不吝一言指示。」

道人掀髯大笑道︰「吾觀子聰明絕世,何乃亦習貪癡愚妄之見,只問仙在哪裡,世上的人幾個能成仙道。此乃方士謬言,騙人局法,有等愚妄之徒,張入機關,傾家蕩產,盡力以覓神仙,究竟事事涉荒唐,反致親朋譏笑。夫有親能孝,即仙也;清心寡慾,省事求閒,即仙也;子何棄現在可行之事,而乃遐思乎,虛無烏有之場,獨不見那秦皇漢武乎!」

真生變色道︰「吾觀列仙傳所載,如許旌陽,顏真卿,以至洞賓湘子諸仙,事跡顯明,班班可發,若信如道長之說,則屍解上升,盡屬不經,而傳紀所述,皆為謬誕矣。」

道人聽畢,不覺呵呵笑道︰「不然。原不謂仙道虛無,卻非強求可至。今觀吾子眼多視,言多發,神久而不還,骨帶輕而渾濁。夫眼多視,則內多欲;言多發,則心無主;神久而不還,則臟腑虛損;骨帶輕而渾濁,則仙格難成。有一於此,即不可以成仙道,而況兼此數者乎!矧且嬌艷雜進於前,黃金堆滿於?,神惑志紛,擾擾役役,雖欲求道,豈能脫然無累,而可以游心於廣漠之鄉者哉。」

真生聽了這一番話,如醉方醒,再拜謝道︰「某實不自揣量,妄意希仙,自非道長覺示愚瞽,豈知欲錮塵迷,一至於此。但聞道長有一異術,無論人之生者死者,可令遊魂入夢。某有故人姚子昂,生死未知,信音久絕,意欲仰仗仙機相示,得與故人一會以決存亡,未審肯見許否?」

道人道︰「事亦易耳,但須齋戒七日,方可遵教。」至期,真生復以為請。道人笑道︰「凡所謂齋戒者,必須內齋其心,外齋其體,今吾子之齋,不過斷酒除肉而已,心未絕於邪思,身不離於閨閣,即可謂之齋戒者乎?必須再俟七日,方可言此。」

真生便即移臥外廂,凝神靜慮,秉正祛邪,七日既滿,復請道人至室,再四懇求。道人披髮步罡,書符唸咒,將至一更之後,屏去閒人,四圍封閉,著令真生獨坐於碧山堂內,明燭以待,俄而清風徐來,雙鶴唳空。則見姚子昂,帶一童子,從空而下。真生欣然色喜,帶笑出迎。

子昂道︰「從著吾兄,被那高梧劫擄而去,小弟思慕之殷,至廢寢食。豈料全楚覆沒,風鶴播遷,兩地愁蹤,遂成隔世,今夕幸蒙一晤,喜慰良多。」

真生道︰「自從分散之後,百苦備嘗,時刻思兄,安能復見。曩以迎接慈幃,一至噤水,豈料遍行訪覓,杳乏音容,不知雅況如何?近可回家歡樂,願言剖示以慰斯心。」

子昂道︰「原來吾兄還未知麼,弟因避難出去,被著亂兵所害,幸蒙冥府寬恩,復以星垣超釋,主領仙島,掌握群山,久欲尋兄一會,而以彼此路違,遂成迢隔。設非真人妙術,安獲登堂。感子高情,徒增 怛耳。」

真生驚笑道︰「豈知吾兄已經故世,得為洞山仙主,可喜可羨。但兄既可來,不知弟亦可去,得以遍處一觀否?」

子昂道︰「弟意正欲屈兄到彼一遊,至曉即還,諒亦無礙。」俄有白鶴飛下,真生與子昂各騎其一。頃刻之間,即至仙山,但見月色清明,隨即下鶴同行,一路進去,石橋流水,環以翠竹蒼松,更有好鳥群鳴,異香撲鼻,至於瓊梁金檻,玉砌珠簾,宏麗非常,光耀眩目,進入殿內,即令隨班侍者,作樂為娛。吹者吹,彈者彈,清音嘹亮,奏著那《水仙遊》一曲,洋洋盈耳,亦非人間律呂可能彷彿。

真生神和意洽,縹緲欲仙,乃從容問道︰「不知吾兄何罪而被殺身,復以何修而能至此。」

子昂道︰「我於前世殺他,他即於後世殺我,此乃冤冤報復之常,何足為異。

至我生平,無一善事可舉,惟於荒歲,曾經施粥三月,所全活者,不下萬人,遂得冥官申奏,獲受此福。」

真生道︰「弟亦深懷出世之願,即欲離家辦道,不知可否?」

子昂笑道︰「子志可嘉,只恐未易言此,從來紅塵業重,必須到處遭魔,春債未盈,豈許離群出世。子但於十分濃熱之中,存著三分清涼之意,有可行之事,行我一善,有可解之冤,解人一難。如此,則雖未成正果,已有一線根基。而日積月累,何愁不到神仙地位。況子敏慧超群,夙要不淺,慎之秘之,勿負我囑。」

真生大喜道︰「辱蒙雅誨,敢不書紳。」只見左右侍者催喚道︰「天色將曙,路隔仙凡,恐有未便,真君宜即速返。」子昂遂把真生一直送至家內,再四慰勉而去。

只聽得譙樓更鼓已殘,四處雞聲唱絕。恍惚尋思,似夢非夢,日色漸明。道人啟戶而進,拍手笑道︰「子既與故人相遇,復得身遊仙島,可謂樂乎?」真生再拜而謝,乃以黃金二笏為贈。

道人搖手道︰「俺家白雲清淨之鄉,何用此塵穢物耳,君宜以此贍諸鄰里之貧者,否則施於僧剎,可也。」言妾,羽扇一揮,拱手作別而去。只見蘭娘、蕙娘、翠微、嬌鳳、雲麗俱走出問道︰「夜來可曾果有所見麼?」真生即以獲遇子昂,同詣仙山之事,細述一遍。

翠微道︰「奇殺!奇殺!原來果有這般靈異。」嬌鳳道︰「想那道者,必然是個神仙降凡。」真生因歎道︰「我想浮生如夢,為歡幾何,開場演戲,只怕鑼鼓煞響。假使如花美女,跨馬健兒,一朝皮皺齒落,有何趣味,所以我與卿等憂慮者,亦為末後一著耳。」蘭娘道︰「君與妾等,年皆二十有餘,若至壯盛,猶有數歲,願歡畢此期,然後與君洗心浣慮,同禮金仙如何?」真生笑道︰「妙!妙!」遂賦《懷仙》詩,以寓感。茲不能盡錄。

後真生以兵荒交迫,酒色過度,囊匣儲金,晝消夜化,膏肓藏疾,潛滋暗長,只得將宅院轉賣,遠徙鄉僻,作一個窮病居士,那此妻妾,俱系淫奔之流,即不顧自已名節,豈復慮丈夫育鞠。看見真生貧病交困,玉貌憔悴,兼之房事寂寥,未免慾火焚身,便皆倚門盼笑,勾引浮蕩子弟。真生聞知,添上一段氣憤,不久嗚呼死了。適有杭客,窺見蘭娘等俱各嬌媚,乃托名詐婚,轉賣入《麗春院》為娼,以償厚價,後諸姬皆不知所終。

後記︰

《燈月緣》又名《燈月緣奇遇小說》,現存有嘯花軒刊本,無序、跋、圖像,藏於上海圖書館,另有清康熙間紫宙軒刊本,藏於日本佐伯文庫。有一本名為《春燈鬧》的小說,其實是《燈月緣》的翻版,但略有改動。同樣以元宵觀燈為線索、以《燈月緣》為書名的小說也還有兩部,一部又名《意中緣》,署名為「中山灌花野叟,松村居士同編次」,另外一部是乾隆年間的彈詞。但這兩部都是才子佳人小說,不夠級別貼到元元來。

禁書《燈月緣》的作者以紫宙軒刊本來看,署名是「攜李煙水散人戲述,東海幻庵居士批評」,有專家說,「煙水散人」即浙江嘉興人徐震。徐震字秋濤,生活於明末清初,還著有《桃花影》、《女才子書》、《珍珠舶》、《合浦珠》、《鴛鴦配》,《夢月樓情史》,《後七國樂田演義》及《賽花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