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女多情之八天七夜(1)

收集、轉貼︰1999

湘女多情之八天七夜(一)

「萍水相逢,相識即是有緣,今宵別後,重逢不知何處;對酒且歌,勸君休問假真,人生如夢,但願長醉不醒。

過客匆匆,早晚拱手一別,今又秋風,昨日黃花安在;古道長亭,且將金樽斟滿,隔壁人家,管他舊夢新歡。

歲月如刀,細細雕琢你我,他鄉若夢,莫提憔悴容顏;自君別後,多少傷心故事,情本傷人,奈何我心偏癡。

豪氣如風,茫茫此身何懼,柔情似水,淡淡此心何依;君若知音,舉杯聽我一曲,心隨明月, 傷悠遠遊離。」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九日,深圳,天空晴朗。

我開著車,劉方坐在我身邊,李志堅坐在後邊,機場高速上的車不是很多,穿過邊檢站後,我的心情變得格外輕鬆。眼前的天空,如同小學作文裡的藍天白雲,清晰純正。國慶節我們公司難得的有五天假,我約了劉方去長沙玩,大學剛畢業時我曾在那工作過一年,認識了一些朋友,時間過的真快,轉眼就幾年過去了。

高速旁的綠化帶飛馳而過,往事在心底緩緩浮起,歲月匆匆,生活的荒誕感無可逃避,我輕輕地哼起了多年前寫的這首老歌。

劉方也很興奮,我們兩個原來在辦事處一線做銷售時就見過面,但是不熟,今年初我調回國後,他也調回公司總部的培訓中心,大家都在深圳,又都沒有女朋友,工作之餘經常在一起,漸漸就熟起來。

他比我大四歲,但是看不大出來,我們兩個都是那種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小的人,我長的高而瘦,他健壯勻稱,我冷酷文雅,他熱情開朗,在許多場合我們倆都很合拍。

他也是風月場中的過來人了,三十一了還沒有女朋友,我知道他在深圳有幾個固定的性夥伴,他喜歡說話,尤其是在女孩面前胡說八道,沒有一點顧忌,我喜歡他的性格,只是有時候他泡的妞檔次太低了些。這次放假,我的幾個大學同學,還有最好的哥們,都在家陪女朋友或老婆,「閒著也是閒著」,我就說帶他到長沙開開眼界。

「我跟你說,」劉方激動地把棒球帽扣在剃著板寸的頭上︰「這次要是見不到靚女可跟你沒完。」

我沒有說話,手在下邊輕輕碰了碰他,我不想在下屬面前失禮,李志堅在我主管的部門工作,畢業不久,勤懇老實,我正在培養他,今天他陪我們去機場,然後把我的車開回公司。

劉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前年我在北京辦事處的時候,他在河北辦事處,都是市場的硝煙中千錘百煉出來的,見過人性和官場中最陰暗的東西,攻防的能力都很強。

一路上劉方沒有再提女孩的事,只是不斷地大侃證券生意經,我知道他在業餘時間炒股票,做中長線,成還不錯。

到了機場,我背起網球拍,和劉方拎著簡單的行李跳下車。

「慢點開。」我把鑰匙遞給李志堅。

「再見。」李志堅轉到司機座位那邊,邊開門邊和我們倆告別。他的話一直不多,沒有說什麼「玩的高興點」或者「國慶快樂」之類的廢話,我欣賞他這種性格。

回過身我看見了高高大大站在那裡的劉方,發白的牛仔褲,寬大的運動衫,差九歲就四十的人了,見到女人仍雀躍不已,這種人我同樣的欣賞。

「晚上在富臨酒店叫鴨的那些香港富婆肯定都特喜歡你,」我一邊往候機樓裡走,一邊笑著對劉方說。

受到表揚的劉方興奮起來,開始和我大吹特吹他的床上功夫。

自深圳的新候機樓啟用後,老候機樓就只有南方航空公司的航班,所以這邊候機的人很少,我們換了登機牌,在巨大的落地窗旁邊找了個座位坐下,劉方從包裡拿了本書,我翻了一下,竟然是《重申資本主義》,實在想不起自己看這類哲學書籍是在哪一年了,好像從來也沒看懂過。

我在候機廳裡轉了一圈,沒看見什麼漂亮的女孩,無聊地站在窗前看停機坪裡一架一架的飛機。飛機晚點了,我們等了很長的時間,天色漸漸暗下來,我覺得有點餓,我的胃不大好,去年在國外時一個人住,不大會照顧自己,得了胃病的根子,時好時壞。

「你要不要來一包?」我準備去買方便麵,問劉方。

他搖了搖頭,笑道︰「你這人挺有意思,到點就餓,吃點就飽,喜歡喝酒,喝點就醉。」

我走到櫃檯前,買了包「康師傅」泡上,回來時路過賣書的車,瞧了幾眼,有幾本新書挺有意思的,我買了一本柏楊的《暗夜慧燈》,和一本李敖的《笑傲五十年》。

一包熱乎乎的方便面下肚,我覺得心裡踏實了許多,和劉方有一搭沒一搭地瞎聊,兩個衣著時髦的女孩從我們面前走過,身材突出,容貌普通。

「怎麼樣?」劉方擠眉弄眼地問我。

「不好看。」

「我發現你特以貌取人,漂亮有那麼重要嗎?」

「做人嘛,還是要嚴格要求自己,」我拿出了登機牌,把書放回包裡︰「當然,她們要是肯出錢也可以湊合。」

「其實你不知道,」劉方誠摯地看著我說︰「和醜女做愛更有意思。」

「是嗎?」我站起身走向排隊的人群,淡淡地說。

飛機上人很多,我一坐下就從座位前拿出中國民航的雜誌細細翻看,自從有一次在裡邊偶然發現她演出的照片,這就成了我每次坐飛機必然的習慣。

「我他媽的每次坐飛機從來沒挨著女孩坐過,」劉方向我抱怨著︰「上帝保,這次來個靚女。」劉方坐在我身邊,裡邊靠窗的座位還空著。

「找什麼?」劉方看我一頁一頁地翻《中國民航》,好奇地問。

「沒什麼,我以前女朋友演出的照片。」

「你還挺重感情,你和多少女人上過床?」

「記不清了。」

「我有預感,」劉方充滿信心地說︰「我們這次肯定會走桃花運。」

我抬起頭,笑了,一個矮小精瘦、模樣怪異的廣東男子正邊看登機牌邊從容不迫地向我們的座位走來,劉方也看見了。

「我說的沒錯吧,猩猩已經來了,桃花還會遠嗎?」劉方苦笑著說。

破舊的空中客車在跑道上加了加速,騰空而起,飛機上開始放例行廣播,我把頭靠在座椅背上,閉目沉思,在記憶裡竭力搜尋著關於長沙的一切。這些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記憶中許多的人和事串雜不清,朦朦朧朧的人影彷彿爭先恐後地向我訴說,我直覺地感到他們都在撒謊,後來他們把我推來推去,我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飛機顛簸了一陣轉了個彎,我忽然覺得眼前一亮,人影散去不見,我清晰地看見我自己,穿著寬鬆漂亮的白色外套和牛仔褲,笑著走在陽光明媚的大街上,一個女孩領著我拐進一個弄堂,潮濕陰暗,角落裡站著西裝革履神色木然的我,那個女孩驚訝地看著兩個我站在一起,試圖拉著年輕的我撒腿而去,我沒有動,她又碰了碰我。

我睜開眼睛,空中小姐正微笑地看著我︰「先生,想喝點什麼?」

我要了杯礦泉水,回頭看劉方,他和猩猩都睡得正香,頭靠著頭。

長沙離深圳很近,實際飛行時間不到一個小時,天氣好像比深圳還熱一些,我和劉方隨著人流下飛機、走進候機樓,我們都沒有托運的行李,直接出門,買票上了大巴。

大巴裡坐滿了人,我和劉方都沒怎麼說話,好奇地望著窗外陌生的風景,一路的燈火忽明忽暗,市區到機場的高速公路已經修好了,偶爾會看見路邊一些幾年未變的熟悉景物,讓我的回憶越來越清晰,我是真地再次來到長沙了,這個讓我愛恨難分的城市。

我第一次來到長沙時是在九四年,二十二歲,大學畢業不久,被一家法國公司聘用,派到長沙工作了一年,直到我辭職遠赴中東。我上的學校是北京一所九十年代才熱起來的理工科專業院校,學的又是計算機,大學時的大部份時間都是在踢球喝酒、唱歌打牌,或者到機房熬夜打《三國》,對女人的認識很膚淺,被派到長沙時,在這一方面我幾乎還是一片空白。

長沙是一個很怪的城市,漂亮的女孩遍佈街頭,破爛的出租車在狹窄的馬路上鑽來鑽去,物價便宜,每晚十二點後街頭熱鬧非凡,酒樓、歌舞廳、夜總會人滿為患,我輕易地就被這個城市俘虜了。我和北京另外幾家外企駐長沙的哥們天天混在一起,每天不斷地結識新的女孩,和她們一起喝酒、蹦迪、打牌。蘇婭、馮哲、鄭菲、謝暉、李青都是那時候認識的,這些女孩和我都沒有男女關係,我們只是在一起玩,說各種各樣的黃色笑話,有時候冒雨去吃貴州啤酒鴨,有時候打完牌半夜去中山路吃田螺,再後來我認識了許冰冰,我們開始同居。

許冰冰那時還是一個小女孩,這是我至今仍為之慶幸的一件事,這使我在墮落之餘仍對感情保持著一絲幻想,我們不是完全因為錢、性、或者別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在一起的,多多少少有點感情。

九五年初我和許冰冰自然而然地走到了盡頭,缺乏新鮮感的生活和尋求刺激的初衷明顯的矛盾,我們很和氣地分了手,然後我認識了李荷。那時的李荷應該算是美女了,長髮披肩,身材豐滿,五官也還不錯,從一開始她就是一個非常成熟的人。我幾乎不知道她的任何過去,不過這無所謂,當我對長沙朝來暮去的遊戲生涯已顯厭倦的時候,能夠安安靜靜地在家裡吃頓飯也挺有吸引力的。雖然她從來就不曾是我真正喜歡的類型,說實話,我喜歡那種容顏清秀、長髮飄飄、微帶害羞的女孩子,二十年的傳統教育並沒有完全褪去,只是在初入世事時被浮華暫時掩蓋了而已。

九五年一個週末,無聊的下午,我和幾個朋友到「野馬」歌廳玩,那裡的座位很低,她們在台上瀟灑高歌的時候,我換來換去覺得怎麼坐都不舒服,燈光昏暗,那一剎那我忽然懷疑起自己身在何處。我想起小時候看《三國演義》時講到劉備在劉表那寄人籬下之時,一天忽然發現自己腰間的贅肉,感慨流淚,想當年和關張兄弟拚殺四海、轉戰江湖之時,身上哪裡會長多餘的肥肉呢,而今壯志未籌、苟且 安、無所事事,怎不讓英雄豪傑扼腕浩歎。

那天唱完歌後,我默默地回到家裡,默默地想了三天後,遞交了一份辭職報告,我那時的薪水是每月一萬兩千元,挺多同學知道我辭職後都挺驚訝的。

我回到北京後一時也沒什麼計劃,就去了中東,其實我當時心裡就是想逃離那個城市,我對那種近乎淫蕩、夜夜笙歌的生活忽然充滿了厭惡。

離開長沙前我做了一件很過份的事,至今想來仍對李荷有所歉疚,當時我租了一套房子,有幾千元的押金,走前李荷和我是住在一起的,我離開長沙時把房子退了,取回了押金。我當時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計劃是什麼,所以我不得不珍惜每一分錢,我並沒有太多地考慮李荷,大家萍水相逢,緣盡則散,彼此對對方本來就沒有什麼責任,只是李荷搬家的那一天下著小雨,我第二天就要走了,她暫時搬到她的朋友冷佳家裡去住,看著她冒雨忙忙碌碌而毫無怨言的身影,我覺得自己有時候是挺冷酷的。

中午我去機場前,我們兩個在巨洲酒店的二樓吃飯,人不多,我們兩個都很沉默,偶爾說一兩句無關痛癢的話,吃完飯,我又要了兩杯飲料,慢慢地品著。

「以後還來長沙嗎?」李荷輕聲輕氣地問我。

「會來的。」我習慣性的笑了,很難說清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有點留戀,又有點慶幸,我指的是對這個城市。

時間快到了,我看著李荷,很平靜很認真地說了一句想了很久的話︰「許多人都把生活的艱辛當作自己墮落的借口,而不當作奮發上進的動力。」

在我和李荷剛認識的時候,有朋友告訴我,她原來在「天子」歌廳做過一陣「坐台」小姐,我一直不知道是真是假,也從來沒想到去證實。

李荷終於哭了,在我認識她的這段時間,從頭到尾她都很成熟,真的,如果你明白成熟的真正涵義,有時我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我只是知道她的家庭非常的不好,父親很早就又找了一個女人走了,把她和她母親留在長沙。

回到北京後,許多事情都改變了,生活一浪接一浪,竟容不得人稍有歇息。

我去過中東的沙漠,又回到北京,開了一家賣計算機的小店,又關門大吉,感情和事業的經驗不斷的積累,而又毫無結果,九六年,也就是我的本命年,發生了一件令我刻骨銘心的事,令我對感情幾乎徹底的放棄,於是我找了一份工作,並奔走於中國的各大城市,在理想與現實之間努力去構架橋樑,直到今日。

這幾年我和李荷一直有聯絡,我提過我剛離開長沙時對她微感歉疚,這種歉疚隨著她對我始終如一的關心和毫無怨言而逐漸加深,並且逐漸沉澱為一種特殊的友誼。四年來,我們會不定期地通電話,有時隔了大半年才打一次,有時卻每週一個電話,我的生活中頗有些傳奇的故事,然而身在其中的感覺遠不像事後回憶起來時那麼浪漫,當我在一個個陌生的城市醒來,或者受到挫折甚至開始懷疑起人生奮鬥的意義之時,我有時就會想起李荷,就像想起我大學的那幾個生死之交,我知道這世上有人在真心地關心自己,而毫無所圖。

李荷這幾年過的很不順,她開過小飯館,賠了,上過班,很沒意思的那種,現在開了一家小服裝店。上個月我在深圳時她去過一次,進貨,我匆匆見了她一面,大家都老了,男女之間的激情早已不在。我給了她兩千元錢,以我現在的現實和墮落,不求任何回報地幫助另外一個幾年不見的、對其也沒有任何生理慾望的女人,我想不出除了友情外還能有什麼原因。而兩個完全不同世界中的人的友情,我想,創建的基礎是她對我很好,也就是說,我一直認為她對我很好,從內心深處。

「李荷,你應該找個男朋友。」一次在電話裡,我認真地對她說。

「沒有合適的呀。」她的聲音一向很柔。

「也不能要求太高嘛,在有錢人裡找個心眼好點的就行了。」

「找不到啊!再說,我不喜歡長沙的男孩子。」

「你是不是有了?」我忽然有所感覺︰「我去長沙住你那方便嗎?我和我同事兩個人。」

「方便呀,有什麼不方便的,不過只有一張床,有一個人只能睡沙發或者打地鋪了。」

「那沒關係。」

在離開長沙之後,每當我在異地遇到了長沙的女孩子,我仍然覺得莫名的親切。那年我在武漢大學像模像樣地交了個學法文的女朋友,名字好像叫作張晴,老家就在長沙,後來她去了加拿大,也就不了了之。還有林梅,是九七年我在北京時認識的,那時候馮哲在北京外語學院進修英文,她們原來在長沙的業餘模特隊也散了,大家各奔東西,李青傍了個大款,據說後半生不用愁了。鄭菲和一些老男人關係不錯,在炒股票,謝暉遠嫁了一個台灣的商人。在那個圈子裡,馮哲是性格最直爽的人,她突發奇想,跑到北京外語學院去讀書,開始接受長沙之外的文化,我和她成了很好的朋友,林梅就是到北京考服裝學院的模特時她介紹我們認識的。

時至今日,我一直認為林梅是個很出色的女孩子,或許應該說是女人了,靚麗而有氣質,她曾經獲得過一屆湖南模特大賽的冠軍,在長沙最紅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樣的一個女人應該是很容易找到個有錢有勢的人坐享榮華的,可是她卻突然捨棄了原來的一切,考出來讀書,也許是太聰明了吧,聰明的人總是注定要多吃點苦。

她後來考上了上海中國紡織大學的服裝設計與模特表演專業,可惜她的身材不是特別高,大概只有一米七二吧,否則前途應該更好些,我們兩個當初在北京一見鍾情而又擦肩而過,因為彼此都很清楚大家對生活的追求遠沒實現,還沒有安定下來的資格,而且她這麼出色的女人總會給男人一種很強的壓力感,無論如何,我還是很喜歡她,也尊敬這位紅顏知己。我永遠記得她寫給我的一封長信中的一句話︰「真正的背叛無時無刻不在發生,有多少時候我們對自己充滿信心,就有多少時候我們對自己感到失望。」

長沙的汽車司機開車都猛的很,我們乘坐的這輛大巴雖然破舊不堪,仍然在馬路上東超西拐,我一邊隨著汽車搖搖晃晃,一邊猶豫不決先給誰打電話,按道理是應該先給李荷打的,可我擔心一見到她就會一直與她在一起,再出來玩就不方便,我們這次是來玩的,我和劉方又都不是守規矩的人,再有,說實話,現在的李荷對於我來說,朋友的成份很多,女人的成份很少。

「先給哪一撥打電話?」我問劉方。

「你聯繫了兩撥是吧?,哪一撥容易搞定?」搞定的意思在劉方看來就是上床。

我看著劉方,知道他還陷在深圳的思維模式中沒有轉過來,這也不是我幾句話能辦到的,還是讓他自己在長沙去感覺吧。

「恐怕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說︰「靚女肯定會讓你見到,可不一定能上床。」李荷的好朋友冷佳和鄭菲那一撥裡的陳珊都是美女中的美女。

這時我的電話響了,我看了一下號碼,「是鄭菲。」我對劉方說。

幾年前我在長沙時就見過鄭菲,但是那時不太熟,她們一圈朋友和德國公司的那些哥們玩在一起,我記得在她家打過兩次牌,後來再見到她也是在北京,她去辦簽證,找了馮哲,我請她們吃過一頓飯,不知道為什麼,她對出國好像一直很有興趣,這方面我是內行,無論是從最下層的花錢混出去,還是被國家或大企業派出公幹,或者像我的同學那樣辦留學和移民,從發達國家到發展中國家,南亞、非洲、歐美、中東,我都有許多經驗。

那時候,我也剛辦完加拿大移民的申請,她向我咨詢了很多問題,我知無不答,所以關係挺不錯的,何況那時我正在做銷售員,像模像樣地開著一輛車在北京吃喝玩樂,可惜的是她那次被拒簽了,這幾年也沒出去,現在也還混在長沙。

「韓江,到了嗎?」鄭菲的聲音親切而有女人味,她是一個很成熟的女人,長沙好像就沒有不成熟的女人,一般過了三歲的生日之後,她們就開始學習騙人了。

「到了,在車上,你還好吧?」我很有禮貌地答道。

「挺好啊,我就是快餓死了,在等你吃飯麼。」

「是嗎?這麼講義氣,我請你吧,在哪見面?」這麼久沒見了,我想,客氣客氣總是沒錯的。

「去華天吧,」鄭菲說了個我熟悉的酒店名字︰「你們在出租車上,還是在大巴上?」

「大巴,可能還要過半個小時才能進城。」

「那八點半見吧,我在華天等你們。」

「陳珊在嗎?」我很自然地問了一句。

「我和她說了,她有點事,吃完飯才過來。」鄭菲彷彿終於發現了我什麼秘密,竊笑著說。

我和劉方在火車站前的民航大廈下了車,到馬路上攔的士,我們兩個這次出來穿的都很休閒,一人提著一個包,背上還背著網球拍,蠻瀟灑的。劉方嚼著口香糖,漫不經心地站在那裡,棒球帽下是一張頗為英俊的臉,濃眉大眼,一臉正氣,我驚訝於人外表和內心的強烈反差,就像我外表的弱不禁風和內心的剛強冷酷。

「演出開始了。」我毫無公德地把嘴裡的口香糖吐在地上,笑著對劉方說。

華天是長沙比較早也比較有名氣的一家五星級酒店,大堂裡燈火輝煌,我和劉方走進一樓的食街,鄭菲笑著出現。她看起來和上次見面時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妝化得濃了一些,鮮紅的嘴唇,和雪白的皮膚對比強烈,形成一種很刺激的性感。她也穿了一身運動裝,但是仍遮不住豐滿的身材,大家都是過來人了,我剛介紹她和劉方認識,他們倆就開始肆無忌憚地開玩笑,反倒是我有一點陌生感,淡淡地和鄭菲聊一點以前的事,這是我下意識的習慣,久別重逢,總是要先找一下感覺,以明確兩人關係的定位和今後接觸的基調。

喝了杯茶,他們兩個走過去點東西吃,我點著一支煙,靠在椅背上,打量著四周的環境,廳裡比較寬敞,四週一圈是各地的風味小吃,客人自己拿單過去隨便點餐。廳裡三三兩兩的坐著一些客人,旁邊的桌子坐了一個老外,悠閒而地道的喝著茶,碰到我的目光,她看著我的網球拍,做了一個「好樣的」的手勢,我笑了,我知道自己認真笑起來的時候挺親切的,而又充滿自信,這是我多次對著鏡子練習的結果。

我們一邊吃飯一邊聊天,鄭菲問了問我在國外的一些事,後來提到了李荷,「我碰到過她幾次,」鄭菲說︰「她好像把頭髮剪了。」

「對,」我說︰「她交了個男朋友。」

「你說哪個?她交過好幾個男朋友吧。」鄭菲看著我,好像在猜測我的真正意思︰「你們關係還好嗎?這次不見見老情人?」

「算了,早沒熱情了,我倒是想見見陳珊,她怎麼樣?」

陳珊是上海人,高挑性感,皮膚白皙,很漂亮的那種女孩子,幾年前搬到長沙,她去年到過深圳,鄭菲讓我請她吃過一頓飯,那次我第二天就去南非了,沒有機會和她產生任何故事,我一直耿耿於懷。

「她挺好的,正在準備結婚。」

我吃了一點東西就吃不下了,出去給譚建軍打了個電話,我大學剛畢業時在香港一家公司設在邯鄲的尋呼台工作過三個月,那時譚建軍是台長,他對我很不錯,後來我不幹了,回到北京找工作,在被那家法國公司錄取前的兩個月,譚建軍還在給我發工資,我一直記著他這份情。

九五年他在西安搞了一個通信項目,我和另外一個同學去幫他搞工程,分文不取,他也挺感動的,後來我們時有來往,他做事很穩重,當初我從他身上學到過不少東西,現在我仍然覺得他是個難得的人才。

譚建軍聽說我在長沙,果然很激動,自我到非洲後,我們有很長時間沒有聯繫了,他先是埋怨我不早點給他打電話,因為他明天就要回益陽的老家過國慶,後來就決定立刻過來見我。

我回到座位,劉方和鄭菲聊得正歡,我知道他喜歡豐滿的女人,「女人都是不純潔的,」劉方又在吹噓自己︰「我差九歲就四十的人了,什麼沒見過!」

我和鄭菲都笑,我心裡在暗暗琢磨鄭菲會不會喜歡劉方,他強健的身體和英氣勃勃的面孔開始總會給人留下很好的印像,但是一說話感覺就全變了,思路有點亂七八糟,有時候我都不知道他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那一套對付一些沒見過市面的小女孩還可以,像鄭菲這種成熟的長沙女孩,你要真地比她們成熟她們才會服你,從而和你上床,女人總喜歡被真正的強者征服,同情弱者只是她們偶爾為之的遊戲,更多的時候是玩弄弱者。

「你這人就是太重感情了,」我面無表情、大言不慚地誇著劉方︰「你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善良。」

鄭菲的電話響了,她聽了兩句就掛了,站起來向門口招手,我就看見陳珊穿著紅色短裝向我們走來,當她坐下來的時候,我側眼看了一下劉方,他很專注,我放心了,我答應帶他來看靚女,不能食言。

說了幾句話,我就感到這一年陳珊有很大的變化,她有意無意之間經常會談到生意上的事,「這段時間太忙了,」她很認真地說︰「九號就開標了,我剛剛和管基建的王處長吃完飯。」

我一方面啞然失笑,另一方面也有點感慨,當年我們初涉生意場時何嘗不是如此,我們順著陳珊的話題喝茶聊天。

「盤子有多大?」劉方問。

「有兩千多萬吧,整個裝修工程,」陳珊說︰「這幾天真是特別忙,下次你們來一定好好陪陪你們,這次太不巧了。明年我可能會做一個廣告公司,富康在湖南省的整個廣告代理,已經談的差不多了。」

我微笑著傾聽她們談話,回憶著去年和她見面時的情景,太久遠了,想不起來,匆匆一面,好像也沒說什麼,不過我仍然覺得她和去年絕對不同,作為一個漂亮女人,風流一些或者貪圖享受都是很正常的,但要是還帶有市儈氣那就有點小兒科了,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給人以缺乏自信的感覺,美麗的女人一般不會如此明顯。

讀人不是一個好習慣,可是我總是改不了,有時候對人和事我會有一種很奇怪的閱讀能力,往往毫無根據地就會體會到其中的本質。

又過了一會,譚建軍過來了,他買了一輛豐田的的士頭汽車,雖然不漂亮,裡邊還是挺舒適的,空調、音響都挺不錯,譚建軍和劉方同歲,看起來卻成熟的多,他個子不高,漂亮的近乎標緻,很講究衣著。

我們商量了一會,決定去一家叫作「紅太陽」的新開的地方,到了那卻發現還沒開張,就調了個頭去「鳳凰城」。

「鳳凰城」旁邊正在修路,我們繞了一圈,把車停在門口,裡邊幾乎坐滿了人,我們五個人在靠著門口的地方找了個檯子坐下,強勁的迪斯科音樂震得人暈暈乎乎,角落的舞池裡擠滿了男男女女。

「韓江,喝什麼?」鄭菲問我。

「TEQUILA,怎麼樣?」我很久沒來到這種地方了,神經莫名地興奮起來,乾脆喝烈酒算了,TEQUILA就是「龍捨蘭」,墨西哥產的一種烈酒,40度。

陳珊和鄭菲都拍手叫好,譚建軍拿出煙來,給我們每人發了一支,拍著我的肩膀和我聊天,鄭菲要了酒,又要了七喜、鹽和檸檬,倒了五杯。

我沒有兌七喜,擠了一點檸檬汁在酒裡,用鹽擦了擦杯沿,拿了個杯墊蓋在杯子上,搖了搖,「砰」地在桌子上一頓,酒中泛起一陣泡沫,我端起杯一飲而盡,酸澀強烈的味道衝進嘴裡,我舔了舔嘴唇,覺得很過癮。

他們也一個一個排過去喝光了杯中的酒,輪到劉方時,他不喝,我知道他和我一樣酒量都不行,但是我喜歡喝酒,他不喜歡喝。「給點面子嘛,大哥,」陳珊還是逼著劉方喝了一杯。

剛開始,我和譚建軍還正正經經地聊了一會天,鄭菲不時地開我和陳珊的玩笑,後來一瓶酒很快就喝光了,大家都有點暈,本來譚建軍的酒量是很好的,可是他好像是第一次喝這種酒,不大習慣,也露出一點醉意,劉方靠在椅子上,似睡非睡的樣子,鄭菲抽著煙,和陳珊不知道說著什麼,陳珊一邊聽她講話,一邊直直地望著我,我認真地看了看她,發現她的五官是非常的漂亮,但是漂亮的很木然。

我又點了根煙,身邊好像有無數的人來回走動,我放肆地把煙霧大口吐向空中,深深地體會到一種放縱的快樂,迪斯科的舞曲嘎然而止,響起了一首抒情的老歌,我拉著陳珊的手走到舞池,輕輕環住她的腰,她抱著我,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感到她豐滿的乳房貼在我身上,我習慣性的把嘴湊到她的耳邊,輕輕地咬她,她呻吟了一聲,在我的懷裡扭動,我覺得身體很燥熱,輕輕把她推開了一些。

「我喜歡你,」我看著她漂亮的眼睛問︰「想過我嗎?」心裡卻覺得自己問的很無聊,一年前的萍水相逢,什麼都沒來得及發生,想我才怪呢。

「去年為什麼不對我說?」陳珊仍然緊緊地抱著我。

去年,去年見面時我正準備去非洲,能不能回來都不知道,會和一個剛見面的女孩說我喜歡她,那不是有病,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清醒。

「為什麼要自己做的那麼辛苦?」我問陳珊︰「現在的生意不好做,尤其是女孩,不知不覺中就陷進去了,幹嘛不找個有錢人嫁了?」

「我不想那樣過,」陳珊向後退了退,理了理頭髮︰「我三歲時父母就離婚了……」

舞曲結束了,我沒有聽完也沒有記住陳珊的故事,那些與我又有什麼關係,我們兩個手牽手走回座位,即使渾身都在受著酒精的刺激,我仍然清楚的感到身在局外的一種輕鬆感,我喜歡這種感覺。

桌上不知是誰又叫了一扎啤酒,劉方已經徹底地睡著了,譚建軍和鄭菲正在說話,旁邊坐著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是個很明顯的孕婦。

「韓江,這是我的朋友。」鄭菲給我們介紹。

「怎麼那麼不小心啊?」我瀟灑的坐下,談笑自如。

「什麼呀,人家結婚好久了。」鄭菲笑著說。

我去了趟洗手間,裡邊的音樂聲小一些,我對著鏡子洗了洗臉,驚訝地發現自己看起來精神的很,沒有一點憔悴的樣子,我用手接了點水漱口,涼水進到嘴裡,我忽然覺得一陣 心,跑到裡邊開始嘔吐,我想剛才照鏡子時一定是「迴光反照」。

我沒有直接回座位,到外邊給李荷打電話,她的手機關機了,我定了定神,翻出蘇婭的電話號碼,通了,我告訴她我在長沙,問她李荷家裡的電話,她把電話號碼告訴了我,又和我閒聊了幾句玩笑。

我打通了李荷家的電話,告訴她我已經到了長沙,「說話方便嗎?」我淡淡地問道。

「方便呀,你在哪裡?」

我告訴她譚建軍請我們到鳳凰城玩,她知道我和譚建軍很好,我沒有提到鄭菲。

「那你有什麼打算?」聽到她溫柔的問話我就明白了,但是我還是裝糊塗,單刀直入︰「太晚了,我們不想去找酒店了,你那能住嗎?」

「今天冷佳和她男朋友住在我這。」

「那就算了,我去譚建軍那,明天再與你聯繫吧!」

「那……好吧,你好好玩吧。」李荷匆匆掛斷了電話。

我站在門口,楞了老半天。

我走回座位,她們喝得差不多了,我又坐了一會,抽了幾根煙,覺得酒勁一陣一陣地往上湧,好久沒有這樣喝酒了,身體好像一時還不適應。

「韓江,你們晚上去哪住?」鄭菲問我。

「你那方便嗎?」我說︰「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們再去酒店。」

「沒問題啊。」鄭菲爽快的說。

劉方醒了,開始和鄭菲在那調情,陳珊好像喝醉了,坐在那不大說話,我也不大說話,自顧自地喝著啤酒,其實我的酒量很差,不一會我就覺得臉上發燒,腦袋發大,嘈雜的聲音漸漸遠去,到達了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當我再次清醒的時候,他們正在扶我上車。

「陳珊呢?」我嘟囔著。

「她喝醉了,先回去了。」鄭菲扶著我說。

「對了。」我想起來了,她好像要結婚了。

我看見譚建軍暈暈乎乎地爬到了司機的位置上,打火、開車燈、掛檔、鬆手剎、倒車,「噹」,汽車撞到了後邊停著的一輛車上。我正覺得好玩,鄭菲緊張地對譚建軍說︰「不用停,開走。」譚建軍毫不慌張地換檔、踩油門,汽車激起一陣灰塵,駛向大路,我回頭看見一個保安正向那輛被撞的亂響的汽車走去。

「這是去哪呀?」我迷迷糊糊地問。

「我家呀,韓江,到家就好了啊,韓江。」鄭菲安慰我說。

我靠在她身上,搞不清楚這個女人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譚建軍把我們三個送到鄭菲家樓下就走了,我們提著行李上了三樓,鄭菲自己買了一套很小的房子,一室帶一個很小的廳,只有一張雙人床,我在床上躺了一會,覺得不舒服,就到洗手間去吐,鄭菲走過來幫我輕輕的捶背,我忽然發現自己只穿著內褲,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幫我脫的外衣。

我洗了臉,走回房間,劉方躺在沙發上已經睡著了,房間裡開著空調,我倒在床上,感覺好了一點,鄭菲躺在我的身邊,她換了睡衣。

我伸出手,放在她的身上,她沒有反應,我翻了個身,把腿放在她腿上,她推開我的腿,坐了起來,關切地望著我。

「怎麼了?韓江,不舒服嗎?」

我哼哼嘰嘰地說不話來。

「睡吧,韓江,睡一覺就好了。」鄭菲安慰我說。

我的手從她的睡衣下邊伸進去,摸到了她的乳房,很軟,成年女人的那種,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衝動,這不是我喜歡的女孩。

「別這樣,韓江,我們都是朋友嘛。」鄭菲輕輕的推了一下我的手,沒有推動,就躺在我身邊,幫我蓋好毛巾被,我很快就睡著了。

半夜裡我醒來的時候並不知道是幾點鐘,周圍靜的出奇,我爬下床,找到拖鞋去洗手間,與開始那種初醉的感覺相比,現在的大腦一片空白,我回到床前時楞了一下,怎麼身邊會有個女人?我躺的遠遠的,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空調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關了,我覺得我並沒有想起過去的日子,我也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墮落,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想要些什麼,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才不需要你的關心。

你在那個世界裡,也會想到我嗎?

湘女多情之八天七夜(二)

我於清晨靜靜地醒過來,覺得精神飽滿,頭一點也不痛,我爬下床,穿好衣服,洗臉刷牙。劉方和鄭菲睡得很安靜,我輕輕打開陽台的門,天氣挺涼快的,遠處一些低矮破舊的樓從中,偶爾有幾座新起的高樓大廈,使這個剛從昨夜醉酒中醒來的城市,還有一些勃勃的生機。

我回到房間,他們兩個還沒有要醒來的樣子,我坐了一會,在書桌前翻了幾本書,都是一些無聊的雜誌,我打開旁邊的電腦,熟悉的WINDOWS界面出現在眼前,我從鄭菲的床邊把電話線拉過來,接到調製解調器上,上網到了文學城的網址,我的那個專欄還是老樣子,許久都沒有更新了,有一個筆名叫作「老鼠」

的網友在上面寫了一些感想,我慢慢地讀了,覺得網絡真是虛幻,在現實的生活環境中,彼此的生活方式千差萬別,就像今天,我在長沙一個陌生的地方醒來,而往日那些在網上彷彿極熟的朋友,誰知道他們昨夜又在哪裡渡過。

過了一會,鄭菲和劉方都醒了,劉方穿著內褲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露出健壯結實的身體,她們兩個洗臉更衣,我到陽台給李荷的手機打電話,打不通,家裡的電話沒人接,蘇婭的也一樣,我頗有耐心地反覆撥著,一直打不通。

我走進屋,他們兩個正坐在床上看電視,長沙的電視節目好像挺好的,在全國名列前茅,鄭菲看我走進來,問我今天有什麼安排,「我們明天開車去一個渡假村打網球,一起去吧?」她問我們倆。

「再說吧,我晚上給你打電話,」我說︰「我們要先到一個朋友那去,安頓下來。」

我們向鄭菲表示了謝意,告辭出門。天色灰暗涼爽,我們在街上隨隨便便地走著,我接著給李荷打電話,不知道是長沙的移動通信網絡不好,還是我的手機漫遊有問題,反正打不通。最後我們在路邊找了一個公用電話,打通了蘇婭的手機,蘇婭說她正在去李荷店裡的路上,約我們在那見。

我們打了輛的士,長沙的的士大多是破舊的夏利,路上的車不多,一會我們就到了黃興路上新開的那家「四維」商城,門臉不大,裡面挺寬敞的,隔成一間一間的小店承包給個人,我們兩個轉了一圈,在一個角落找到了李荷的KK時裝屋,李荷和冷佳在擺衣服,蘇婭坐在一邊正吃著早餐。

我們倆走進去,本來就狹小的小店立刻擁擠起來,李荷把我的行李接過去,放在牆角的櫃子裡,她把頭髮剪短了,人也瘦了許多,顯得有些憔悴,當年那個豐滿美麗的妙齡少女影子一點也看不到了,我覺得心裡感覺怪怪的,有些煩躁,有些惋惜,卻又有些輕鬆。我把劉方介紹給她們認識,蘇婭嘻嘻哈哈地和他打招呼,她倒還是老樣子,雖然不是很漂亮,但是皮膚光滑白皙,嬌小玲瓏,幾年的時光好像沒有在她身上發生什麼變化。

冷佳整理好衣服,笑著過來和我們打招呼,我只是在四年前見過她兩次,典型的青春美少女,我和李荷同居時她來吃過飯,後來一起打過一次網球,我離開長沙後,聽說她找了一個廣州的男朋友,就一直在廣州,他的男朋友有些錢,就幫她和一家演藝公司簽約,拍點電視劇和出個錄音帶什麼的,好像也沒混出個什麼名氣。這世界,不是每個人都有趙薇的運氣,上次李荷來深圳時說冷佳和廣州的男朋友分手了,回到長沙在電視台找了份工作,在生活頻道做主持人。

冷佳穿了件綠色的短裝上衣,很休閒的一條短裙,頭髮還沒到肩膀,活潑可愛,但是比起我記憶中她明艷照人的樣子,還是有些不足,當年我心裡可是頗暗戀她呢,這幾年不知道是她們變了,還是我變了。

房間太小了,我和劉方有點兒坐立不安,呆了一會,我約好她們中午一起吃飯,就和劉方到街上去喝水。街上的人多了起來,這裡又是繁華的商業路段,我和劉方慢慢地走著,東張西望,馬路對面是一家叫作「紅色」的劇院,很久以前樓上開過「迪斯科」酒吧,我們當年幾乎天天來這玩,許冰冰、李荷、李青都是在這認識的,我頗有感慨地和劉方聊著以前的一些故事,劉方饒有趣味地聽著,不時發表著他對生活和女人的獨特看法。

「和女人交往,絕不可以憑感覺行事,」劉方粗俗地說︰「在你抓著她的乳房、掰開她的雙腿干她之前,所有的眉來眼去、情意綿綿都是假的,什麼感情,女人天生就是放蕩的,知道嗎?」

「女人有兩種,一種是妓女,一種是母親,是林語堂說的。」我糾正他的偏見。

「女人有兩種,一種是可以性交的,一種是不可以性交的,王朔說的。」劉方高興地說道。

我張大了嘴望著劉方,驚訝不已。

紅色的「迪斯科」酒吧早就關門了,劇院還在,牆上掛著大幅的電影宣傳海報,國慶節前後,到處都在上演《國歌》,海報上那兩個男演員冷酷堅強,目光深遠,我和劉方都很欣賞,中國一直就沒有什麼像樣的男演員,二十來歲沒有一點生活閱歷的電影學院學生就不用說了,那些三十多歲的也假的很,於是就搞出一些醜星,再不就是姜文那樣的,把中國的男人都演成傻逼。也難怪,文化總是要有一個積累沉澱的過程,當初把中國的文化都革命了之後,現在還在解凍復甦的過程中,不可能指望一個連「長恨歌」都沒讀過的導演對生命的主題有什麼深刻的認識和表達。他們昨天晚上還在排隊分大白菜,今天飽暖了,當然得先玩幾個漂亮的女演員,至於像張藝謀那樣拿著中國的裹腳布文化到國外去晾晾新鮮得個獎什麼的,也不是國內這幫王八羔子那點才學能辦到的。

劇院的隔壁是一家體育用品商店,我和劉方看中了一條NIKE的運動長褲,式樣簡單舒適,我猶豫了一下,沒有買,我們一直轉到了中山路,再兜回來,時間仍然很早,就到旁邊的「羅莎」蛋糕屋喝飲料。

我給上海的林梅打電話,告訴她我在長沙。

「快給我幾個靚女的電話號碼,」我認真地說︰「我需要。」

「去死吧。」林梅聽出是我的聲音,很高興。

「你還在上海嗎?怎麼沒下去演出?」我想起在深圳時她在電話裡說的話。

「明天走,今天不才三十號麼,你去長沙幹什麼?」

「玩啊,和我同事一塊來的,來看看老朋友。」

「是老相好吧。」林梅笑著說。

「我的老相好還不就是你嘛,」我也笑了︰「什麼時候來深圳看我?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林梅又問道︰「你怎麼不去找馮哲玩?你去廣州見過她嗎?」

「她放假去重慶了,看她原來那個男朋友,上次她去深圳時我正好出差在北京開萬國郵聯大會,沒見到她,被她罵了個半死。」

「活該,在北京出什麼鬼差,還不是找你舞院那個小朋友。」

我和劉方回到李荷的店裡,她們收拾了東西,鎖上門往外走,李荷和我走在後面。「幹嘛做的那麼辛苦?」我低聲問她。

「自己的店嘛,不好好做怎麼行,我算了一下,每天至少得賣六百元才能保本。」李荷輕聲輕語的回答。她說的話總是很有道理,我厭煩地想,我就討厭有道理的話,那些話不是謊話,就是現實的過份。

我們在街上商量了一會去哪吃飯,冷佳的主意最多,她主持的一個欄目叫作「大嘴吃四方」,就是專門介紹長沙各種吃喝玩樂的場所,最後我們決定去一家「干鍋」店,我們打了兩輛車,我和李荷坐在一起。她也不知道那家店的具體位置,我們在五一路上的一家公園門口下了車,給冷佳打電話,一路找過去,才看到她們三個已經坐在裡邊了。

「我們還以為你們開房去了。」蘇婭笑道,長沙女孩說話、開玩笑都色情的毫無顧忌,劉方也已經習慣了。

「開心不如開房。」李荷用長沙話說,我覺得她現在變得很粗俗。

那家店的老闆娘認識冷佳,很熱情地走過來招呼我們,冷佳問我們喜歡吃什麼。

「老規矩吧,」我大大咧咧地說︰「先來碗魚翅漱漱口。」

大家都笑,劉方也懶得點菜,就讓老闆娘隨便安排一下,那種鍋要燒一段時間才行,我們等菜的時候,就聊一些以前的事,蘇婭跟我是極熟的,她原來和我一個北京哥們關係挺好的,和我之間的關係坦蕩蕩,性格又開朗,所以說話毫無顧忌。

「韓江,你他媽的這幾年到底怎麼樣?」蘇婭問我︰「發財了沒有?」

「沒有,」我看著李荷給我倒茶︰「要是發財還不趕快回來娶你。」

「算了吧,你還會想到我?」蘇婭幽怨地托著腮幫子,白了我一眼,逗得大家都樂了。

「其實我對你的心,」我認真地對蘇婭說︰「永如當年初見你的那一日……一點感覺也沒有。」

劉方聽著無聊起來,說要給大家講個黃色笑話,我們都說好,這好像是大家的共同愛好。

劉方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講道︰「有一對夫妻,把做那種事叫作『洗衣服』。有一天夫妻吵架了,晚上老公忽然想要,就告訴兒子︰『去,問問你媽今晚洗不洗衣服?』兒子就去問媽媽,妻子一聽非常生氣︰『媽的,剛吵完架,還想搞這個,兒子,去告訴你爸,洗衣機壞了。』兒子就去告訴他爸爸說洗衣機壞了,老公一想,那就算了吧。又過了一會,妻子忽然也有了這個念頭,就叫過兒子︰『去告訴你爸爸,洗衣機修好了,還洗不洗衣服了?』兒子就跑過去告訴爸爸,只聽他爸爸甕聲甕氣地說︰『不用了,已經用手洗了。』」

劉方講故事的時候,我一直微笑不語,因為這個故事我早就聽過,而且蘇婭她們這些長沙女孩都是什麼樣的角色,可能不到十六歲就聽過了,記得當初我在長沙時就曾經見她們傳播來自台灣的這種故事的錄音帶。

果然冷佳和蘇婭都沒什麼反應,只是禮貌性的笑了笑︰「你這個故事太老土了。」蘇婭笑著對劉方說︰「我講一個公共汽車上的故事。」

「有一個男人,這樣子上了公共汽車,」蘇婭右手五指成爪,虛托在空中︰「他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車上的人都覺得很奇怪,覺得這個人要不是在拜神,要不就有什麼毛病。後來馬路上車多,公共汽車突然來了個急剎車,大家擠在一起,這個人也摔倒了,伸手扶住了前面的欄杆,等到車停穩,只聽這個男人哭道︰『這下可完了,我老婆的尺寸沒了,可怎麼去買衣服啊。』」

我和劉方都沒聽過這個故事,哈哈大笑起來,冷佳笑著說︰「我也講一個公共汽車上的事。話說有一個老頭,拿著一隻鵝坐公共汽車,公共汽車規定是不許帶動物上車的,老頭就把鵝藏在褲襠裡,又怕鵝憋死,就把拉鎖拉開,讓鵝頭露在外邊透氣,這個老頭覺得很得意,就把手吊在車欄杆上,吹著口哨。旁邊一個老太太很好奇地樣子,一直盯著老頭下邊看,終於把老頭看急了︰『看什麼看,沒見過嗎?』那個老太太有點害羞,細聲細氣地說︰『見是見過的,就是沒見過長眼睛的。』」

劉方聽的目瞪口呆,他可能見慣了男人在一邊大講黃色笑話,而女孩在一邊滿臉通紅掩口而笑的場面,像這樣身處風塵之外,卻談笑灑脫無忌的女孩見的不多,不大適應。半晌才狠狠喝了一口茶,忿忿地說︰「好啊,跟我來這個,我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怕這個嗎……再來一個。」

「男人,給我男人,」蘇婭在一邊搔首弄姿,講道︰「有一個女人,離婚了和兒子住在一起,她兒子特別想要一個腳踏車,但是媽媽不給她買,有一天兒子路過他媽媽的門口,看見她媽媽正在對著鏡子在祈禱,」蘇婭把左手放到胸前,又把右手放在胸前,學那思春的少婦︰「『男人,啊,給我男人』,她兒子若有所悟,就回到自己房間也對著鏡子學他媽媽的姿勢祈禱︰『腳踏車,啊,給我腳踏車。』」

蘇婭學的像極了,我們都哈哈大笑起來,初見面的那點拘束感更是一點也沒有了。

「我也講一個公共汽車上的故事,」我想起一個笑話,就講給她們聽︰「有一個近視的很厲害的女孩坐公共汽車,右手拿著香蕉在吃,忽然一個急剎車,她往前一衝,香蕉掉了,急忙拾起來坐好繼續吃,又過了幾站,忽然聽到旁邊站著的男人說︰『對不起,小姐,我可以下車了麼?』」

我們邊說笑邊吃完了飯,我覺得有點辣,吃的不多,買單的時候,老闆娘說不用了,冷佳剛幫她們在電視上做過節目。我和劉方都過意不去,又不差這麼點錢,「那下次我們就不好意思再來這吃飯了。」冷佳也對那個老闆娘說。

「那就隨便給點吧,也別算什麼帳了。」老闆娘推讓不過,客氣地說。

「也是,」我對正往外掏錢的劉方說︰「也別多算了,給兩千就行了。」大家嘻嘻哈哈地站了起來,老闆娘也逗樂了,劉方還是去結了帳,老闆娘多打了些折扣,其實長沙的飯店本來就很便宜。

往外走的時候,冷佳和我走在後面,「還記得我嗎?」我笑著問她。

「當然了。」她沒有笑,從我身邊走了過去,我的心中微微一動,看看外邊的天色,已經是百分之百的秋天了。

蘇婭帶著劉方去一家叫作「中天」的酒店開房間,我、李荷和冷佳回店裡拿行李,一路上我和李荷都沒什麼話說,她待我到正常的很,回到店裡,我忽然想起那家體育用品商店,就和李荷去買了雙NIKE的運動鞋,買了條運動短褲和幾雙襪子,我喜歡打網球,出門時我又見到了那條運動長褲,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買。李荷要看店,冷佳的家離我們住的那家酒店不遠,我們兩個就搭一輛的士走,在車上我們都沒怎麼說話,她翻了翻我買的東西,我覺得自己心裡亂七八糟的,好多事想不清楚,先到了酒店,下車時我邀她一會過來和我們三個打牌,她說要先把東西送回家。

我打了個電話給劉方,在718房,我坐著狹小的電梯上了七樓,驚奇地發現中天酒店的房間很新,空間也很大,地毯也乾淨,我很高興,劉方光著膀子躺在床上,蘇婭正坐在椅子上看電視。「沒出什麼事吧?」我把東西扔在桌子上,笑嘻嘻地拿他們兩個開玩笑。

「你來晚了,」蘇婭笑道︰「早就完事了,她們呢?」

「李荷在看店,冷佳回家放東西去了,一會過來。」

我和他們又開了幾句玩笑,就拿了衣服到洗手間裡沖涼,過了一會,聽到蘇婭在房間裡給冷佳打電話,又過來敲洗手間的門。

「幹嘛?」我關了水龍頭,問道。

「冷佳說要睡覺,不過來了,那我就先到李荷店裡去,你們先休息一會吧,我們晚上再過來。」

我換了衣服,點了根煙,靠在床上看電視,和劉方有一搭無一搭地聊天。

「長沙女孩說話是不是都不算數,說過就忘?」劉方問我。

「沒錯,這是她們的本質。」我仰起頭,努力吐著煙圈。

「所以泡妞時就不能太投入,這樣才能百戰百勝。」

「那又有什麼意思。」

晚上李荷和蘇婭過來的時候,我和劉方還正在睡覺,我起來開了門,拉開窗,天已經黑下來了,街頭華燈初上,我喊醒劉方,又去洗了臉,覺得精神很不錯,在深圳朝八晚六的生活,每天辛辛苦苦一磚一瓦地建設社會主義,哪裡有這樣舒服的下午覺睡。

李荷沒有換衣服,臉色依然有點黃,出門的時候我發現她走路有點外八字,從後面看已經成了一個純粹的中年婦女,我知道我們兩個之間已經徹底的完了。

我們四個打了輛車,到五一路上的一家「北京餃子店」吃飯,劉方隨便點了幾個菜,我自己要了一瓶啤酒慢慢地品,斜對面的座位坐著幾個年輕的女孩,肆無忌憚地盯著我們看。

快吃完時,冷佳來了,她換了一套衣服,穿著米黃色的長褲,顯出頎長漂亮的身材,一坐下就嘰裡瓜拉地和李荷她們用長沙話說話,我和劉方也不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麼。我買了單,蘇婭說要到鳳凰城去玩,我們說昨天剛去過,冷佳說那就去荷東吧,我們出門打車時,我還是和李荷坐在一起,大家都還把我們當作情侶,四年的交情。

荷東原來就在長沙青年宮的裡邊,門前燈火通明,賣小吃的、賣字畫的、賣花的、打電話的、等人的,俊男靚女和怪男醜女嘈雜不休。我買了門票,走進大門,門口是一個存包的地方,再裡邊有一個環形的吧檯,四周圍著一些檯子和座位,舞池中已擠滿了人,台上幾個DJ在歇斯底里地煽情,我們在離門不遠的地方找了個檯子坐下,要了一打太陽啤酒,旁邊放著幾台電游機,有人在玩賽車。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走到門外給鄭菲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們已經安頓下來了,住在中天酒店,明天可能不能和她們去渡假村去玩了,鄭菲很客氣,說回來再請我們吃飯。

我走回座位,發現她們都不在,桌子上什麼也沒有,我想是不是換了座位,就在裡邊轉了一圈,也沒見到她們。看見許多長沙年輕的女孩,還像以前那樣漂亮,不過風格變了很多,一些人的頭髮洩的紅紅綠綠的,顯得很不成熟。我去了洗手間,出來後仍然沒有看見她們,就坐在原來的座位上,觀賞來來往往的女孩們。

過了一會,李荷回來了,她們去跳舞了,「你沒有看見我們跳舞嗎?」李荷親熱地坐在我的身邊,問我。

「沒有啊。」小姐用冰筒裝了啤酒過來,我拿了一瓶,放了一片檸檬,輕輕喝了一口。

又過了一會,冷佳、蘇婭和劉方都高高興興地走過來,一人拿了一瓶啤酒。

「天生我麗質我沒有辦法,從小我就是這麼三八。」蘇婭隨著舞曲在座位上不安分地扭動著身子,唱道。

「喂,剛才那幾個女孩子調戲你哩,」冷佳和蘇婭取笑劉方︰「你怎麼沒反應。」我和李荷也笑著看劉方。

「不是我沒反應,是太醜了,」劉方摘下帽子,無奈地說。

「你不就愛醜女嗎?」冷佳不懷好意地笑。

「你們不要拿人家的相貌開玩笑,」蘇婭頗有正義感地說道︰「長的不好看,也不是她們的錯,要怪也只能怪她們的父母。」

我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蘇婭頓了頓,說道︰「但是,如果晚上還要出來嚇人,那就是她們的錯了。」

我們喝著酒,嘻嘻哈哈地胡說八道了一會,就跑到舞池裡去跳舞,我聽著鏗鏘的鼓點,奇怪自己竟然找不到一點感覺,幾年過去,我竟然已經不會跳舞了,記得當年剛流行「蹦迪」時,我們可是苦練了一陣,跳的蠻專業,我們從北京學來的新鮮花樣曾讓長沙女孩羨慕不已,難道真地老了?我癡癡地看著舞池中閃爍變幻的燈光,有一種深深的陌生感。

冷佳和李荷同歲,看起來卻青春的多,甚至還有些幼稚,其實蘇婭比她倆要大三歲,但可能是因為性格的原因,反而顯得更小,旁邊有幾個女孩子跳的很瘋狂,性感的腰肢隨著節奏扭來扭去,我跳了一會,說上洗手間,就回到座位上邊喝酒邊看別人打電游。

她們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喝了兩瓶啤酒,醉眼朦朧,其實要讓我喝醉真的很容易,我的酒量實在太小了,酒意上來我感覺好了很多,笑嘻嘻地看冷佳和劉方玩「DING GANG BOY,MAJIMAJIHUI」,那是一種很有趣的遊戲,兩個人先用錘子、剪刀、布猜拳,贏了的人用手指在輸者面前晃幾圈,口中唸唸有詞,做魔術狀,忽然指向上下左右其中的一個方向,輸者需要立刻把頭轉向與手指不同的方向才算平手,否則就要喝酒,一般人喝了點酒後都有點暈,見到手指指向哪裡就把頭轉向哪裡,滑稽好玩,我看著劉方的頭隨著冷佳的手指轉來轉去,覺得他可能真地被施了魔法。

李荷坐在我身邊,安安靜靜地陪著我,我忽然想起多年以前,那時的我喧鬧的很,和人賭酒跳舞嬉笑胡鬧,李荷也是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身邊陪我,我喝多了,她就給我倒來開水,我弄灑了酒,她就找紙巾來替我擦乾,那時候的一切都是很自然的,為什麼現在我卻有一種厭倦的感覺呢?是因為她不如以前漂亮了嗎?是因為我變了嗎?還是因為時間的河流,早已將一切情感沖得極淡?

舞曲停了,燈光也亮了些,有藝員出來表演節目,忽然聽到一陣歡呼聲,原來是兩個身材性感、穿著暴露的女子拿著兩把椅子出來,這就是那種艷舞了,我和劉方都很激動,翹起腳來看,前邊的人好多也站了起來,擋得我們看不清楚,冷佳跳上音箱,把我也拉了上去,那兩個女子的表演大膽煽情,動作火爆,看得旁觀的人都血脈賁張,音箱很小,我和冷佳站得很近,我聞到她深上的香氣,覺得此情此景,令人意亂神迷,難以自持。

看完演出,我回到座位,蘇婭遇到了兩個熟人,正坐在一邊聊天,我覺得自己已經有七八分酒意了,已過午夜,我們就取了包出來,深夜了,外邊依然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我們沿著街道慢慢往青年宮外走,我想起過去曾有一個女孩和我講起她和她深愛的那個男孩之間的事,那個女孩聰明美麗,可惜過於純潔,洞察一切卻又為愛所困,無法自拔,我至今仍記得她哭泣時委屈的語調;「如果這也是一種緣份,則無論哪生哪世,我永不需要。」這種純真的感情對於長沙、對於現在的我,彷彿就像時光倒轉,大家都返老還童一樣,是不可能的。

劉方被賣花的小孩糾纏不過,買了兩支玫瑰送給冷佳和蘇婭,我看見李荷眼中有一絲什麼東西閃過,一晃就不見了。

「韓江,買支花送李荷嘛。」蘇婭聞著手中的玫瑰,問我。

「他從來不給女孩子買花的。」李荷說道。

「送人玫瑰,手有餘香。我倒是想買,可惜我已經老了。」我裝腔作勢地說道,心中卻暗暗琢磨,分別四年,是她活在我的幻想裡呢,還是我活在她的幻想裡?

我們打車回到中天,她們上樓回房間,我跑到大堂的商店去買煙,櫃檯已經鎖上了,前台值班的女孩拿了鑰匙跑過來,問我要買什麼,我要了一包中華和一包芙蓉王,又要了點零食,付錢的時候我驚異地發現這個女孩子如此美麗,梳著短髮,身材苗條,樣子斯文秀氣,眼睛不是很大,但是看人的時候目光流轉,嫵媚頓生。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衝動。

「怎麼這麼小就出來上班呀?」我接過煙,拿出一百元錢,笑著問她。

「不小啊,我都二十三了。」那個女孩看了我一眼,微笑著說︰「一共九十四元,您有零錢嗎?」

「沒有。」

「那您等一會,我去找點零錢。」她看我一直盯著她,有點不知所措,我知道自己平時的樣子還算斯文,可是現在喝了點酒,很難說看起來是不是有點色迷迷的。

「算了吧,才幾塊錢。」我拿著東西,笑著離去。

我回到房間,李荷和冷佳躺在床上,蘇婭在洗手間洗澡,劉方躺在另一張床上,燈都打開了,顯得房間明亮而寬大。我把煙扔在桌上,說起樓下女孩的事。

「那你就別回來了,和她去開房吧。」冷佳憤憤地說。

「那可不行,你們四個人住我不放心,」我笑道︰「我得對劉方負責。」

蘇婭出來後,我們開始打牌,玩長沙流行的「三打哈」,這種玩法還是幾年前我在長沙時和蘇婭學的,「我那時和你不熟嘛,就是那次打牌才認識,」蘇婭認真地對我說︰「我就覺得你特別聰明,剛和你一講,你就打得特別好,沈向東就不行。」

沈向東是北京一家德國公司來的,當時和我們在一起玩。

「原來你是從那時愛上我的。」我若有所悟地說。

「愛你個鬼。」蘇婭笑著打我。

「其實沈向東對你真的挺好的。」我對蘇婭說。

「是挺好的。」蘇婭點著煙,有點感傷。

一開始,我果然連贏了幾次,蘇婭的外衣和劉方的上衣都已經被贏得脫了下來,冷佳嫌褲子不舒服,把我新買的運動短褲翻出來穿上,我忽然覺得有些餓,到處找剛買的零食,李荷幫我泡了一袋方便麵,吃完麵,大家也不想接著打了,橫七豎八地躺在床上休息。

「別拿你的大屁股對著我。」劉方忽然向身邊的蘇婭說道,他總是會突然說出很粗俗很放肆的話來,表情卻很正經,我們都忍不住笑了。電視音量很小,放著不鹹不淡的節目,大家都有些意興闌珊,李荷可能是白天看店累了,劉方喝了點酒,他們兩個躺在那都很安靜,我想可能是睡著了。

「韓江,講個故事吧。」蘇婭說道。

「什麼樣的故事?」

「就是上次我去北京,和沈向東在一起的那次,你講的鬼的故事。」蘇婭跳下床,關掉電視和燈,房間裡一下子暗下來,黑暗中我看見冷佳亮晶晶的眼睛,正望著我。

房間裡鴉雀無聲,街燈透過窗,映進一點點光芒,我掐滅手中的煙頭,覺得一切的一切都不可思議,而又合理之極。

「好吧,」我對興奮不已的蘇婭和冷佳說︰「我講件真事,有一個醫生,半夜被人叫去應診,是替人接生。他從鎮子一頭走路到另一頭,路上看見前面有個人也在趕路,就想趕上去結個伴,可是就是追不上,不知不覺跟著那個人走了好長一段路,忽然拐進一個死 ,迎面是一堵高牆,那人卻一下子不見了,消失前回過頭來看了這個醫生一眼時,那表情很奇怪,又凶又恨的樣子。醫生嚇了一跳,急忙找到正路趕到病人家裡,順利接生了一個小孩。這醫生把小孩抱在懷裡一看,那小孩正直勾勾望著他,赫然是路上那人的面孔,表情也是又凶又恨的樣子,醫生嚇了一跳,手一鬆小孩差點掉在地上,他急忙抱住小孩,定睛再看,就是普通的剛生出來的小孩的樣子了,也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還是怎麼回事。」

蘇婭和冷佳一聲不吭地聽著,我的語氣平淡而乾澀,彷彿遠處傳來的聲音。

我長吸了口氣,繼續說道︰「有人說這世上有鬼魂,有人說沒有,其實每個人的身體之上都寄托著一個場,是一種客觀存在的物質,有重量,就好像人們常說的靈魂。如果人正常的死亡,那麼他的身體會慢慢腐爛,融入物質世界的循環代謝,而這個場也會慢慢散掉,融入整個宇宙場的循環再生;但是如果這個人是冤死、暴死,或者死時正好有什麼風雨雷電之類的自然界中很強的電磁現像,或者有極強的信念或心事未了,那麼這個場可能就沒有正常的散掉,而是凝結成一種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怪物,或寄生或懸浮於世界裡,造成種種怪異之事,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鬼魂。我們經常遇到『說曹操,曹操就到』的事,比如我們剛在樓上吃飯談到某人,下樓時恰好就碰到某人,其實是他來到附近,他的場碰撞到了樓上的人的場,讓人們潛意識中想起他,就談起他,下樓又遇見他,才形成這種現像。」

蘇婭點頭稱是,冷佳奇怪地望著我。

「這個場也是有強有弱的,為什麼在墳地上的蓋的民居經常會有怪事,而在墳地上蓋學校或軍營就沒事,就是因為學校和軍營之中常有出類拔萃的人,場很強,可以壓制的住。又如一個空房子,如果十年來無人居住,儘管每天有人清潔打掃,但是你如果剛住進去,還是會有一些怪怪的感覺,如果你一直住在一套房子裡,偶爾出差幾天,即使無人打掃,回來後仍然沒什麼陌生感。其實把這個東西叫作場,也只是一種稱呼而已,不過是以前所謂鬼神之說的一種較為科學的解釋,像一場惡站中的無數凶靈,或者死去的三五冤魂,是否能夠通過一場法事或幾次祭奠把這個凝結不化的場散去,那就不知道了,自古以來,人們無法認知的事情,往往就化為迷信,加上功利騙人的術士和人性本來的毛病,就被愚夫愚婦們神話的不得了,離事情的真相越來越遠了。」

我停頓了一會,微微歎惜,宛然世外高人的樣子,心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說曹操,曹操到』,豈止人是這樣,鬼神也是這樣的,午夜之間,如果有人談起它們,它們便會來到這裡安靜地傾聽,你們看那窗下邊,為何無風自動呢?」蘇婭和冷佳順著我的手指向窗看去,果然微微有些顫動。

「今夕何夕,對著這樣幾個女孩子,不談風月,卻論鬼神,」我暗自覺得好笑,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北京的一個晚上,心中又有些酸澀。世事無常,鬼神之事究屬渺茫,誰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說都可以,可是生離死別,誰都無法逃避,豈是幾句茶餘飯後的閒話能打發的。

「我再講一個西方的故事,和鬼神無關,」我看她們意猶未盡的樣子,就接著說︰「這其實是一個挺有名的電影,有一個醫生,和他美麗的妻子、女兒和剛四歲的小男孩搬到一個鎮上去住,生活幸福。鄰居是一個老頭,告訴這個醫生這個鎮子的人都很友好,但是千萬別到後邊葬地旁的禁區去,因為傳說那裡埋下的東西會復活,而卻又不是復活成原來的東西。這個醫生因為職業的關係,膽子很大,也不把這些放在心上,他的女兒在另外一個城市讀書,在家裡養了只特別喜歡的貓,一天忽然被車撞死了,他怕女兒回來傷心,就在半夜偷偷跑到禁地,把貓的屍體埋在那。結果第二天夜裡,那隻貓真的活著回來了,可是變的很奇怪,那個鄰居老頭知道了,就警告他,那地方雖然有力量令死去的東西復活,但是在復活的過程中卻不知賦予了什麼樣的東西,最後活過來的看起來是原來的樣子,其實卻是一種非常邪惡的東西,千萬不要冒險。」

講到這裡,我點了一支煙,輕輕吸了一口,煙霧在空中瀰漫繚繞,冷佳躺在煙霧之後,靜靜地聽著,她的眼睛望著我,晶瑩閃爍,臉上的表情卻有點奇怪,幾天之後我才知道她當時正在想什麼。

「又過了一段時間,午後,他們一家在草坪上喝茶,隔壁的老頭也在,那個四歲的小男孩自己跌跌撞撞地玩著小風箏,結果誰也沒注意他忽然跑到了草坪外邊的公路上,一輛大貨車呼嘯而過,這個樣子極其可愛的小男孩被撞死了。」

「他們一家人當然非常的傷心,尤其是她的妻子,痛不欲生,他看著痛苦的妻子,暗暗地下了決心,晚上的時候,這個醫生就去下葬的地方把小男孩的屍體挖出來,又埋到那塊禁地裡,第二天夜裡,他正好被人叫去應急診,結果那個小男孩果然復活了,從泥土中爬出來,表情詭異,順著馬路往家裡走,隔壁的老頭發現了這個小男孩,知道是很危險的事,就想把那個小男孩騙到自己房裡制住,結果卻被這個已經凶殘異常的小怪物殺了,然後妻子在家裡就聽到電話,是小男孩非常可愛的聲音︰『媽媽,我在誰誰的家裡,快來陪我玩吧。』醫生的妻子眼淚一下子流出來,不顧一切地跑到那個老頭家裡,結果也被小孩殺掉了。醫生回到家裡發現情況有變,又趕到那個鄰居家,一進門看見妻子的屍體掛在大廳裡,傷心而憤怒,經過一番驚險的搏鬥,他終於把毒藥注射進了自己兒子的身體。他坐在大廳裡,望著自己的妻子,欲哭無淚,他是太愛自己的妻子了,無法忍受她離開人世,他咬了咬牙,抱起妻子的屍體,又埋到了那塊禁地裡。」

我停下休息了一會,接著說下去︰「於是到了第二天的夜裡,這個醫生坐在自己家裡,看著桌子上妻子美麗的照片,心中的感覺難以表達,他明知道將要回來的只是妻子的軀殼,實際上不知是個什麼東西,但是又無法忍受失去愛妻的痛苦,半夜之時,只見門把手輕輕轉動,他的妻子渾身沾滿血跡和泥土,出現在門口,醫生轉過身,眼淚一下子流下來,和他妻子緊緊擁抱在一起,他的妻子也緊緊地抱著他,手卻突然抄起桌上的手術刀,舉起狠狠刺下,影片嘎然而止。」

「男人的心腸,實在是硬如鐵石,」我講完了故事,也抽完了手中的煙,微笑著說︰「其實,這個故事只是在說一個道理,如果命中注定已經不屬於你的東西,你強要擁有,反而適得其反,只會是更殘酷的結果。」

「我也覺得是,」蘇婭同意我的觀點︰「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沒有用。」

「你呢,要是你是醫生,你會怎樣?」冷佳問我︰「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我也不知道,以前我好像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是後來慢慢的自己也忘了,」我苦笑了一下,淡淡地說︰「這世上有一樣東西,叫作規律。」

冷佳和蘇婭有點不解地望著我。

我把手中的煙頭掐滅,用手拿著在煙缸上邊鬆開,煙頭掉在煙缸裡,「每次我丟煙頭的時候,我都想,這次鬆手,煙頭會不會不掉下去,而是停在空中,結果每次,煙頭都會掉下去,這就是規律,事實的結果必會如此,一次是這樣,一萬次也是這樣,偏我不信邪,萬中也許會有一個一呢,對不對,也許這次就和以前不同,可能就是真正的愛情,結果呢,還是掉下去了,規律就是如此,它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

談到自己,我忽然有點感慨︰「命運如同大海的波濤,如果你與其抗爭,感覺無比吃力,但是如果你抱著隨波逐流的態度,一切無所謂,反而很輕鬆,而其實最後的結果,也沒什麼太打的分別。」

這些都是我心中埋藏許久的話,平日辛苦搏殺之時幾乎從不曾和誰提起,沒想到會在這樣一個時刻,和彷彿另外一個世界的幾個長沙女孩說出來。

「我出身貧寒,但是志氣還是有的,我也不以為錢就代表事業,總要為這世上的人做點什麼,才不負了這一生……現在的辛辛苦苦,只是為了將來的建功立業……至於感情,對男人總是第二位的,我以前也曾經特別相信一種感情,實際上……也曾親身經歷過,一直到我的本命年……那年我去了普陀山……」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就笑了起來,蘇婭和冷佳也笑了。

「這幾年走的地方越多,在社會上認識的人越多,才知道能有幾個真正關心你的人有多難。」我轉換了話題。

「我可以關心你呀,」冷佳又補充了一句︰「我們都關心你。」

「不用了,」我笑道︰「我這個人最怕欠人情,最怕人關心我了。」

「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坎坷,」蘇婭還沉浸在我剛才的話裡︰「那年你們在長沙的時候,我們那群女孩都還挺小的,現在也都散了,他媽的我掙扎了這麼久,還不是什麼也沒撈到?」

「你幹嘛要掙扎?」我哈哈大笑︰「女人想賺錢,要的就是不掙扎啊。」

說笑了一陣,大家都有點累了,我們紛紛去洗臉準備睡覺,劉方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李荷也醒了,我拿了床罩,鋪在地上,把另一個床罩蓋在身上,和衣而臥,冷佳和蘇婭睡在一張床上,劉方睡在另一張床上,李荷洗完臉,過來躺在了我的身邊。

夜裡李荷幾次把手放在我身上,我都巧妙的脫開了。

湘女多情之八天七夜(三)

彷彿是白天,身邊的環境變換不清,一大群人圍坐在一起吃飯……好久不見的同學、熟悉的教室,為什麼這麼熱鬧?是誰過生日嗎??……我不能喝了,真的,別再灌我了,你不是在北京結婚了嗎?

怎麼會在這裡?這裡是哪裡?這裡是長沙啊。

我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了,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夢中的同學一下子不見了,我坐起來,發現自己躺在地上,劉方在床上睡的正香,她們三個已經不在了。

我起來接了電話,是蘇婭打來的,「看電視沒有?」她在電話裡問我︰「正在直播閱兵呢。」

「早上你們什麼時候走的?」我迷迷糊糊地問。

「八點多吧,李荷要去開店,我和冷佳就回家睡覺了,劉方起來沒有?」

「還沒有,」我回頭看了一眼劉方︰「你們中午過來吃飯嗎?」

「再說吧,我也沒起呢,正躺在床上看電視,中午再打電話聯繫吧。」

我掛了電話,爬到床上打開電視機,畫面上是熟悉的天安門廣場,還有一個人們都熟悉的面孔站在紅旗車上,正向整齊威武的一列列方隊招手,天空晴朗遼闊,旌旗招展,花從錦簇,我被這壯觀的畫面深深吸引了,今天是五十週年的大慶,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大陸青年,我倍感自豪。

「同志們好!」,「首長好!」,電視上的歡呼聲和敬禮的動作整齊無比,我忽然想起在國外時一位使館的朋友給我講的笑話,也是講的閱兵的事,說的是那一年楊尚昆閱兵時在車裡向戰士招手致意︰「同志們好!」戰士們都經過嚴格的訓練,首長說什麼就答什麼,於是整齊地喊道︰「首……長……好!」楊尚昆非常高興,就對司機說︰「瞧,我們的戰士多牛逼。」沒想到麥克風沒有關,這話就傳了出去,戰士們聽到首長的話,一個個精神抖擻地答道︰「首……長……牛……逼!」

劉方也醒了,我們倆在床上看了一個多小時的國慶典禮才起床洗臉,李荷來了個電話,我跟她很客氣地說中午不用過來陪我們了,我們自己出去轉轉,讓她安心看店,她說她晚上過來,我忽然想起那條NIKE運動長褲,讓她到時幫我買了拿過來。

我和劉方走到街上,天氣很好,稍有些熱,路上的人流擁擠不堪,我們住在烈士公園附近,今天不收門票,就有許多人扶老攜幼地到這裡遊玩,說實話,路上的父老鄉親衣著樸素沉著,樣子土裡土氣,也不知道每晚吃喝玩樂、燕舞鶯歌的那些時髦男女們到底是不是他們的子弟。

轉了一圈,我們兩個也沒找到合適的吃飯地方,乾脆又回到中天,一樓的餐廳被一家結婚的喜筵包了,我們探頭探腦地看了半天,沒法裝成娘家人混進去。

我看了看總服務台,那個女孩不在。

我們在三樓的小餐廳找了個靠窗的座位,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暖洋洋的很舒服,我們點了幾樣小菜,又打電話給蘇婭和冷佳,蘇婭是不上班一族,冷佳所在的電視台國慶節放假七天,她們都有空,可能是因為樓下有包席的緣故,點的菜上的很慢,我們倆也不著急,慢慢地品著菊花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又過了一會,蘇婭背著包在電梯門口出現,看見我們,肆無忌憚地哼著小曲走過來︰「看見背面讓人犯罪,看見正面讓人自慰……」

「腳踏車,啊,給我腳踏車。」劉方立刻以淫蕩的姿勢相回應。

我笑著看著他們倆,覺得棋逢對手。

酒店裡的菜不像外邊那麼正宗,也就沒有那麼辣,我和劉方吃得都很順口,蘇婭給自己又要了點辣椒。

「老匡呢?」蘇婭問我。

「我跟她說讓她安心看店,我們自己去轉轉就行了,這麼熟,也不用客氣,這幾天一般的單位都放假,耽誤了生意也不好,」我心裡暗暗轉了轉主意,隨口說道︰「我們反正是出來散心的嘛,玩什麼都無所謂,沒必要太打擾別人,對不對?李荷的男朋友不是有時候在她那住嘛,所以我乾脆就在酒店開了房,免得麻煩。」

我心裡想蘇婭和李荷經常在一起,一般的事應該都知道,只要她對我的這番話不表示驚訝,就說明李荷確實有男朋友了,否則她肯定會問我怎麼回事。

果然蘇婭沒有說什麼,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我心中有了數,暗暗冷笑,過了一會,我們都吃完了,喝茶等著冷佳過來,天氣熱起來,我要了點冰塊,放在茶裡,劉方在一邊抽煙,蘇婭也點了一支,我們隨便聊著一些國家大事。

「蘇婭,李荷的男朋友對她好不好?」聊著聊著,我很自然地問道,蘇婭當然不笨,但我覺得她的性格在這些人中是最直爽的,肯說實話。

蘇婭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我,見我很輕鬆的樣子,覺得也沒有什麼,說道︰「還可以吧,其實也算不上什麼男朋友,那個店不就是那個男人幫她搞的嘛。」

「這樣也挺好,我也一直勸她找一個好點的,」我無所謂的笑了︰「那個男人好像不是天天住在她那?」

「不是,那個人自己有家吧,你管這些幹什麼!你又不能和她結婚。」蘇婭頓了頓,還是覺得有點不放心︰「你可別說我告訴你的這些啊。」

「肯定不會。」我認真地做了保證,心裡許多個念頭一下子冒出來,這個李荷,我早和她說過我們之間的友情多於男女之情,也勸她早找個男朋友,所以她有這樣的事我並不生氣,只是為什麼要騙我呢?我這個人對許多事情都不在乎,但是最恨別人騙我,尤其是我心中認為最可信任的人騙我,不管目的是什麼,我都有一種被出賣的感覺。

蘇婭和劉方一點也不知道我心裡的想法,我們三個嘻嘻哈哈地商量去哪玩,冷佳又過了一會才來,我們結了帳,最後決定去湖南大學,爬岳麓山。

外面的天氣真好,陽光溫暖而燦爛,我們四個打了輛車往河西的方向走,路過湘江大橋時清風吹來,眼前豁然開朗,「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

想起他老人家的幾句詩,我覺得心中開闊了不少。

汽車順著山路蜿蜒而行,到湖南大學附近時,兩邊的行人開始多起來,我們在岳麓書院門口下了車,買票進門。

岳麓書院是幾百年的名校了,據說宋朝朱熹那個偽君子曾經在此講學,一進門,就見儒家的看家法寶赫然寫在牆上……「忠孝禮義廉信」,遊人不少,還有幾撥有導遊的在講說故事,一路上我和冷佳都沒怎麼說話,我昨晚好像和她說了很多話,記不大清了,我有點後悔。他們三個對詩詞書畫和文物古跡根本沒什麼興趣,走了幾步就不走了,劉方和冷佳坐在長廊的椅子上聊天,蘇婭跑到紀念品商店裡去逛,我一個人轉了一大圈,很仔細地陶冶了一遍自己的情操,還是對門口那幅對聯頗為不忿,「惟楚有材,於斯為盛」,未免小看了天下英雄。

轉過大院,我從側門轉到左邊,是一個愛國圖片展,今天放在這裡到也很合時宜,我一幅一幅地看過去,覺得很慚愧,自己風華正茂,不思報效國家,卻整天陷在個人的名利思想裡,要不就是貪圖酒色之歡,比起這些民族英雄,實在是無地自容,又想千古江山,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而今書院猶在,人事已非,依依楓葉,淡淡秋風,許多事情,也大可不必過於認真。

走回正院,抬頭看見劉方和冷佳還坐在那聊得正熱鬧,心裡有點不舒服,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蘇婭忽然跑過來,說那邊的屋子裡在表演編鐘古樂,拉我們去看。那間房子蔭涼幽靜,後邊有幾排座位,疏疏落落地坐了些人,前面台上掛著一套編鐘,還有幾樣古樂器,幾個古裝的男女在台上擺著姿勢,兩個小姐在台下正拿著單子請客人點曲目,一個小姐走到我面前,我看了看單子,曲目不多,小姐指著《春江花月夜》向我推薦,我想起了今天的日子,點了首《滿江紅》。

「韓江,你還挺有詩意嘛,來一首讓我們聽聽。」我們聽完編鐘出來,冷佳和我開玩笑。

我看了看她陽光下有些嬌紅的俏臉,隨口吟道︰「三湘四水一脈通,霜天紅葉古今同。可知岳麓山頭月,曾照南國海上風。」

蘇婭帶頭鼓掌,又說︰「可惜現在這種學問用不著了,人人都在想著怎麼賺錢。」

「沒錯,」我點頭同意︰「詩詞歌賦,可以之養心,不可以之謀事。」

走出岳麓書院的時候,劉方和冷佳還在說笑,我和蘇婭走在後面,她可能覺得我今天有點沉悶,不像往常的輕鬆玩笑,就問我怎麼了。

「沒怎麼啊,」我笑道︰「只是對這個日期和這個地方略表尊敬而已。」

「你是不是有點喜歡冷佳?」蘇婭單刀直入地問我。

「是啊,你怎麼知道?」我果斷地承認,蘇婭是可以當作朋友的那一類人,我也想聽聽她的看法,作為旁觀者,她的看法可能更客觀一些。

「女人對這種事總是比較敏感的,」蘇婭很滿意我對她的信任,並為自己的準確判斷感到得意︰「不過我覺得你希望不大,她好像對那一位更有興趣。」她向走在冷佳身邊的劉方努了努嘴。

「會不會是因為李荷的緣故?」我由衷地問道︰「都知道我和李荷原來的關係,她和李荷又那麼好。」

「那也有可能。」蘇婭想了想,說道。

「其實我和李荷的事早就結束了,」我覺得這件事必須說清楚,否則事情的性質就變了︰「我們四年前分開後,就沒見過幾次面,而且我們之間友誼的成份多,男女之情早就沒有了……這你也能看出來。」

「關我屁事,」蘇婭看了看我,笑道︰「這些你應該和冷佳說。」

「那你覺得,我原來和李荷是那種關係,現在如果找冷佳,是不是有點不大好?」我試探著問蘇婭。

「我不知道,」蘇婭停了一下,又補充道︰「不過我覺得也沒什麼,只要說明白了,朋友間別鬧得不高興就行了。」

「我也覺得是,」我受到鼓勵,謙虛地表示同意蘇婭的看法︰「李荷現在不是也有自己的男朋友了嘛。」

我們順著山路,溜溜躂達地往山上走,兩旁的樹木不高,草木之綠也是淡淡的,拐了一個彎,劉方去上廁所,我們三個站在樹底下等他,蘇婭跑到旁邊地攤上去看那些小玩意,我看著冷佳,她正無聊地摘著樹枝上的葉子,舉手的時候顯出豐滿的乳房,冷佳摘下葉子,回頭見我正看著她,有點不好意思,沒想到在許多人前說笑話那麼肆無忌憚的人,也會有這種樣子,我覺得心裡癢癢的。

「冷佳,你剛才和劉方聊什麼?」我似笑非笑地問她,在這種表情下,沒人能看出你心裡在想什麼,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進可攻退可守。

「還不是和你昨晚說的那些一樣,說自己多偉大、多能幹。」冷佳揶揄我。

我尷尬地笑了,覺得她太過份。

「昨天我們去的荷東玩,前天我們剛到長沙,」我默默地算著日子,很自然地問︰「你好幾天沒回家了吧?你爸爸媽媽也不管你。」

「沒有啊,我前天還在家裡住的,」冷佳說道︰「有什麼好管的,都這麼大了。」

「有多大?」我下流地和她調笑。

「反正比你大。」在這方面,長沙的女孩身經百戰,毫不退縮。

劉方從廁所出來,蘇婭也跑回來,買了兩個小泥人送給劉方和我,我知道她心裡最在乎別人對她的態度,所以很認真地收了起來。我們本來想爬到愛晚亭,天氣太熱,到半山亭時就覺得累了,找了幾個座位休息,劉方去上邊的商店買了些水,嘿呦嘿呦地跑回來,冷佳就說要給我們講個「嘿咻、嘿咻」的故事。

「說有兩個富婆,經常到酒吧去叫鴨,一次遇到兩個侏儒,想嘗嘗新鮮,便帶回酒店開了兩間房,這邊一個富婆和侏儒上了床,發現他不但很短,而且一會就完了,非常的不滿意;聽到隔壁兩個人的情況卻完全不同,只聽那個侏儒『嘿咻、嘿咻』地竟然搞了一夜,羨慕不已,第二天兩個富婆交流經驗,這個就說︰『哎,我這個不行,一會就完了,還是你那個厲害,嘿咻了一夜。』另外那個富婆就說︰『什麼呀,他嘿咻了一夜,也沒有爬上床來。』」

劉方也想起了一個笑話︰「有一家生了一個小孩,非常奇怪,生下來就會說話,先喊了聲『媽媽』,結果她媽媽立刻就死了,然後喊了聲『奶奶』,奶奶也死了,小孩回過頭,看見他爸爸,他爸爸嚇壞了,急忙去捂他的嘴,來不及了,只聽小孩喊了聲『爸爸』,結果他爸爸竟然沒事。過一會外邊傳來消息,說隔壁老王突然死了。」

這個笑話很古老了,許多人都聽說過,不過實在是有趣,我們都樂了,蘇婭想了一會,也講了一個︰

「有一個傻兒子,家裡給他娶了個媳婦,他媽怕他不會弄,就跟他說︰『晚上進洞房,只要拿你最硬的地方去碰你老婆小便的地方就可以了。』結果第二天出來,傻兒子滿頭都是大包,他媽媽連忙問怎麼回事,傻兒子哭道︰『你不是讓我拿最硬的地方去碰她小便的地方嗎?我最硬的就是頭,碰了一夜她小便用的馬桶,就這樣了。』」

他們講的時候,我在旁邊靜靜聽著,微笑不語,我喜歡聽這類笑話,但是自己不大會講,蘇婭講完了,就逼著我也講,我想了想,想起在廣州聽過的一個笑話,說給他們聽︰

「光頭李進有一回去美國,到了資本主義社會就想搞個洋妞為國爭光,於是拿了剛發的20美元補助到街上找,結果行價是要25美元,他就和老闆討價還價,老闆說,那好吧那好吧,請到樓上左邊那個房間,他進去一看,只有一隻鴕鳥。心想,媽的這老闆騙我,沒辦法,錢都交了,就和鴕鳥搞了一下。後來團裡的補助漲到了25美元,光頭李進高興了,拿了錢又去,沒想到行價也漲了,要30美元,只好又跟老闆討價還價,老闆說那好吧那好吧,請到樓上右邊那個房間,一進去,發現圍了一群人,在看一男一女搞,李進不禁罵道︰『媽的這個老闆又坑我,花錢只能看人家搞。』旁邊一個人說道︰『這也要看運氣的,這樣已經不錯了,上次我來,只看到一個光頭在搞鴕鳥。』」

我們鬧了一陣,就下山了,我回頭望了望,看不見愛晚亭,想起前人「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的意境,回首楚天遼闊,眼前千里煙波,讓人心胸間丘壑頓生,與江南的秦淮風月,和南海的蒼茫暮色,別有一番不同。

下山的時候,劉方和蘇婭在前面打鬧,蘇婭的黃色小調層出不窮︰「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七個小人有七根小棍棍……」

我和冷佳都忍不住笑出來,冷佳拉著我說︰「你知道王子後來為什麼又和白雪公主離婚了嗎?」

「為什麼?」

「因為新婚之夜,王子發現白雪公主的處女膜上有七個小洞和一個大洞。」

「七個小洞我懂,那一個大洞是怎麼回事?」我裝傻充楞。

「白雪公主在森林裡和七個小矮人和匹諾曹住在一起嘛,沒事的時候把匹諾曹叫過來︰『匹諾曹,過來,乖,說真話,說假話,說真話,說假話……」冷佳學著匹諾曹的鼻子變長變短的樣子,笑彎了腰。

我也不禁莞爾,冷佳青春俏麗的樣子和粗俗的語言形成強烈的對比,令人很容易產生衝動,不動聲色如我,也覺得有些受不了。

到山腳下,等車回長沙市裡的人很多,我們在一個樹蔭下等了一陣,沒有空的士,我乾脆走到前面幾個路口,打了個車,又回來接他們,在車上我們商量去哪,冷佳和蘇婭說有溜真冰和射箭的地方,我覺得無所謂,什麼運動我都玩過,劉方覺得太熱了,想回賓館休息一會。

我們回到賓館,劉方去沖涼,我問她們郊區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冷佳說要不去韶山吧,看看他老人家的故居,不過就是沒有車,不方便。於是就翻出黃頁電話薄,找租車公司的電話,我忽然想起譚建軍的車,打了個電話給他,他不在長沙,去益陽老家了,又說了好多客氣話。

冷佳查到租車公司的電話,打過去,手續很麻煩,要戶口本、身份證、駕駛本、押金擔保什麼的,我掃了興,又想我的兩個駕駛本一個在深圳正吊扣著,另一個正在北京辦年檢,在深圳無照駕駛還可以,要是在這裡有點什麼事還真不好辦,也就不了了之。

劉方出來,我們就開始打牌,拖拉機,長沙的規矩很怪,7是常主,從9打起,我和蘇婭一夥,手氣還可以,我們打到Q時,她們還在打9。

玩了一會,天又黑下來了,外邊鬧烘烘的,好像有國慶的禮花在放。李荷來了,幫我買了那條褲子,我知道那條褲子價格是400元,就拿了一千元給她,李荷很大方的收了,我還從來沒見過她收錢時不大方過,我暗暗地想。

李荷坐在我身邊看我們打牌,我們開始輸,我有點走神,我越打越沒精神,就假裝上廁所,讓李荷替我玩,她還興沖沖的,一點沒有察覺,難道得點錢就值得這麼高興嗎?

我從洗手間出來,點了一根煙,坐在蘇婭身後看她打牌,而沒有坐在李荷身邊,冷佳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我看著屋裡的這幾個人,都是過來人了。

李荷和蘇婭配合默契,兩把就贏了,我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商量著吃什麼,蘇婭和冷佳到洗手間去補妝,我站在窗口,想了想,覺得事已至此,也沒什麼意思了,就把李荷叫到身邊,輕輕問她︰

「剛才給你拿了多少錢?」

「我沒數。」李荷也低聲說。

「好像是一千,你留五百,那五百給我,今天我請她們吃頓好的。」

「一會我結帳就是了。」李荷沒有動。

「不用了,我結吧,你先給我。」我有點不耐煩。

李荷什麼也沒說,把包拿過來,取出錢遞給我,我數出五百元給她,把剩下的揣在兜裡,在長沙,幾個人一頓飽飯超不過三百元錢。

蘇婭和冷佳出來,我們商量去吃海鮮,去五家嶺的一家海鮮大排檔,出門的時候,蘇婭她們跑去按電梯,我和李荷走在最後面,我拿下IC卡的鑰匙,帶上房門,轉身問李荷︰「你有男朋友了嗎?」

「沒有。」李荷正視著我的眼神,表情自然︰「怎麼啦?」

我心中冷笑了幾聲,沒有說話。

馬路上人山人海,車堵的一塌糊塗,我們走到五一路口,等了好長時間,也沒等到空的士,街上能亮的燈都已經亮了,人們傾巢而出,或吃或玩,盡享太平盛世。

我們終於等到了一輛破舊的空夏利,許了司機多給十塊錢,五個人都擠了進去,沒開幾步,死火了,怎麼也打不著,最後劉方下車推了幾下,終於打著了,司機不敢停車,車慢慢向前溜,劉方拉開車門跳上車,開了一段,車堵在一起,一停車又熄火了,天氣熱,人聲嘈雜,大家都有點煩躁,劉方又下去推,我沒有動,心情有點不好,劉方畢竟過了三十歲,在人前還是很給人面子的,我覺得這一點上我不如他。

「要是再熄一次火,我們可就不給錢了。」劉方跳上車,和司機說道。

好在那部車還算爭氣,一路上沒有再熄火,我在車上給媽媽打了個電話,過節嘛,她在和我姐姐等親戚打麻將,我說如果輸了就拿白條來找我報銷。

掛了電話,我覺得心裡安靜了些,一路上我們都沒怎麼說話,馬路上好多警察在指揮交通,我們的車走走停停,到了五家嶺時已經快九點了,那家海鮮大排擋已經打佯了,我們進去的時候服務員正在打掃衛生,不過那裡的服務態度還不錯,沒有把我們拒之門外,廚房的火還沒有關,我們就要了個單間,點了些菜。

心裡有點煩,我就和蘇婭開始拼啤酒,我知道她今年也不順,心裡也悶了許多事,劉方也不怎麼說話,氣氛有點怪,「怎麼了?」冷佳忍不住問我。

「他說我騙他。」我還沒說話,李荷在一邊說道。

「你有男朋友嗎?」我笑著問李荷。

「沒有啊。」李荷平靜地答道。

蘇婭和冷佳面面相覷,我一直沒有理李荷,和劉方他們三個說笑。

吃完飯出來,她們要去洗手間,我和劉方在門口的空地那等她們,遠處燈火輝煌,我有點酒意,練著邁克傑克遜的搖滾舞步。五家嶺廣場處站著無數等車的人,我們等了半個小時,沒有空的士。一輛公共汽車開過來,蘇婭一揮手,我們蜂擁而入,每人一座。正得意間,售票員卻告訴我們這輛車去河西,不到五一廣場,我們沮喪地跳下車,又等了一會,攔了一輛的士,卻無論如何不同意我們五個人擠,多加錢也不行,乾脆讓劉方、冷佳、蘇婭她們三個先走了,約好在中山路見。

我和李荷繼續在那等,好在天氣不冷不熱,我也不在乎多等一會,李荷一直默默地站在我身邊,我想了一會,決定推心置腹地和她談一談。

「李荷,其實你也知道,這些年,咱們兩個沒見過幾次面,男女之情早就淡了,更多的是朋友之間的感情。」我看著她的眼睛,真誠地說道。

「我知道啊。」她輕聲回答。

「我一直覺得你對我很不錯,這幾年我交的女朋友都告訴過你,我有什麼不高興的事也告訴你,我知道自己什麼也不能給你,婚姻、名份、金錢都不可能,所以我還建議你早點找一個對你好的男人,我不會在乎的,只會替你高興,為你考慮,只是你不應該瞞著我。」

「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是我真的沒有男朋友啊。」李荷看著我,冷靜地說。

我只覺得一陣怒火從心底燒上來,到這種地步還想騙我,到底存的是什麼心呢?

「那你開那家小店的幾萬塊錢是那裡來的呢?」我不怒反笑。

「我跟你說過呀,是從家裡拿的。」

「我來的那天晚上,你是知道我來的,怎麼會關電話呢?冷佳和她廣東的男朋友早就吹了,怎麼會住在你那?」

「你那麼晚才打電話給我,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冷佳在長沙還有一個男朋友啊,也是個很優秀的男孩子,她不好和家裡說,就住在我那。」李荷枉然不供我死心了,這個女人的心腸,也真算是硬如鐵石。

終於等到一輛車,我拉開車門,坐在前面,馬路上的車少了些,煙塵漸消,車裡的音響正播放著任賢齊的《傷心太平洋》,「我等的船還沒有來,我愛的人還在不在……一波還未停息,一波又已過去,深深太平洋底深深傷心……」詞曲感傷,如潮水一浪隨著一浪,我的怒火漸漸平息了,心中有點曲終人散的無可奈何,我瞭解自己的性格,當我怒火中燒的時候,其實我還是報著一線希望,希望能夠挽回,可是當我內心完全平靜下來之後,一切都已結束了,我深知自己的冷酷無情。

我和李荷在中山路下了車,走進一家叫作「塔克堡」的裝修古的小酒吧,走到了二樓,就看見劉方他們三個坐在吧檯前面的凳子上,吧檯裡邊有一個小舞台,一個民謠歌手正在唱歌,冷佳身邊有兩個空的凳子。

李荷走過去,坐在了冷佳的身邊,我心中忽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厭惡感,轉身去了洗手間,洗手間在隔壁,我下了樓,在街上轉了一圈,走進一家電子遊戲廳,裡邊擠滿了人,都是十四、五歲的孩子,在遊戲機前奢侈地浪費著時間和金錢。

我回到塔克堡,裡邊的一些檯子和座位坐著許多人,冷佳他們在吧檯前坐成一排,我走過去,沒有坐在李荷旁邊,蘇婭那邊還有一個空凳子,我就在她身邊擠下了,可能是我穿的衣服比較樸素,行動詭異,不少人轉過頭來看。

「去哪了?」蘇婭問我。

「洗手間。」我親熱地拿過蘇婭的啤酒,喝了一口。

「你他媽地坐這幹嘛?坐那邊去。」蘇婭低聲對我說。

我沒有理她,給自己要了瓶太陽啤酒,就開始東張西望地看有沒有漂亮女孩可以眉目傳情,沒有人理我。我安靜地坐了一會,聽那個歌手彈吉它唱歌,竟然是我最熟悉的那首《灰姑娘》︰

「我怎麼會愛上你,我在問自己

你眼中充滿憂鬱,我無法逃避

你並不美麗,但是你可愛之極

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我總是傷你的心,我總是很殘忍

我要你別當真,這是夢總會醒

你如此美麗,而且你可愛之極

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那個歌手唱的普普通通,可是這首歌卻深深打動了我,多年之前,我也曾這樣,在酒吧裡對另一個人傾吐自己心底的聲音,那時的我如陽光般單純燦爛,一目瞭然,而漫漫的歲月中時光飛逝,卻再也記不起浪漫和純潔是如何地消失,激揚與熱情是如何地退卻,從何時起我們做愛只是因為需要,從何時起我們再也不相信任何愛情開始遊戲人生?暗暗的月色下,誰又能說清四年相知的故友,是如何在畢業多年後的一場宴席中杯酒絕交,刻骨銘心的別離,又是如何在記憶的年輪裡逐漸模糊隨風淡去,人生的劇情裡,如你所願,我終於學會了欺騙和墮落,此時渡盡劫波我們的笑容如此相似,又怎能說清到底是誰負了誰?

劉方、冷佳和李荷在聊著天,蘇婭默然不語,我淡淡地品著酒,深感人生無常,盛筵必散。

「是你讓我付出真愛,卻又離開我身邊……」那個歌手唱完後,說了聲謝謝就離開了,酒吧裡輕輕放著幾首老歌,讓人情不自禁地懷舊。

我對於長沙來說,永遠是一個客人,當我身在異國他鄉的時候,我從未懷念過這個城市,在我的生命中,最美麗的一段也不在這裡,浪漫與現實在時空中穿梭往返,其實善與惡往往只在一念之間,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歲月如刀,細細雕琢你我,時光之河漫長深遠,我從人群中穿越而過,命運讓我在青春之時結下生死之交,而又讓我們畢業後天各一方肝膽相照,踏上社會後輾轉南北,人在春秋裡浮浮沉沉,當昔日的刻骨銘心已成為故事讓人們紀念,你還能要求我去如何的執著和灑脫,我仍然忙忙碌碌,從這裡走向那裡,在社會的各個層面歷練掙扎,只是生存的慾望早已在心頭結成了繭,讓人本能地麻木和冷酷。

「我喜歡墮落的感覺。」

「什麼?」蘇婭回頭問我。

「我說,我喜歡墮落的感覺。」我衝著她耳朵嚷。

「你覺得你墮落嗎?」

「不知道,」我認真地說︰「有時候,他們說我像個天使。」

「去你的吧。」蘇婭拿起酒瓶,和我碰了一下,瓶中的酒不多了,我們兩個相視而笑,一飲而盡。

隔壁有一桌坐著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那個女孩過生日,男孩買了蛋糕和禮物,正在點插在蛋糕上的蠟燭,那個女孩吹蠟燭的時候,我們幾個唱起了生日快樂。

那個女孩幸福得一塌糊塗,說不出話來,那個小男孩倒很懂事,給我們拿來蛋糕,挺好吃的,說實話,我並不羨慕他們,我知道他們必然會經歷這一段甜蜜時光,而後各奔東西,然後再分別和不同的人繼續戀愛、上床,直至把純真的感情消耗殆盡,才算長大成人,這麼小就懂得來這種地方玩的將來肯定都是這一套歷程,只有那些從未玩過也從未動過真情的人,才會用生命堅守貞潔,這種人不是沒有條件,就是本身醜陋愚笨,我恨不得成為這兩種人之一。

「蘇婭,你怎麼還不結婚?別等我了,我沒戲。」我喝多了,開始和蘇婭胡說八道。

「媽的,我現在對男人沒興趣,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蘇婭好像也喝多了,竟然和我說起正經話來。

「沈向東不是對你挺好的嗎?」

「他太小了,」蘇婭喝了口酒︰「其實我以前有過一個男朋友,當時在國防科大上學,家庭環境也挺好的,他爸爸好像是省裡一個什麼主任,他總穿著一身軍裝,挺帥的,那時候我還在開咖啡廳呢,也有點錢,整天在一起玩。」

「後來他畢業了,自己開公司,有了點錢,就在外邊玩,我很愛他,他找別的女孩我也不在乎,只要他還跟我在一起就行了。再後來他泡上了長沙一個挺有名氣的女孩,很漂亮,但人家是被一個挺有勢力的男人包的,那個男人知道了,就一直想找個機會收拾他。」

蘇婭講的很慢,面無表情,我覺得自己也清醒了好多。

「他那時因為生意的緣故,經常包車往下邊跑,開車的那個司機吸毒,自己的錢全吸沒了,就一點一點地把他拖下水,先給他那種煙抽什麼的,等他有點癮了,就經常賣點給他,賺點錢自己也抽。有一次他和那個女孩正在酒店裡,就被公安抓起來了,先是說他吸毒,後來又逼他承認嫖娼,其實就是人家在整他。」

「他關在戒毒所的那幾個月,我天天去看他,當時賺的幾萬塊錢也全都花在救他上了,後來還好,我和管教的那些幹部混的特別熟,都關照他,也沒受什麼苦。他媽的那些管教也挺有意思的,一次我去辦公室,聽見一個幹部罵另一個︰『告訴你不要讓那些女犯人到田里勞動,你看看,她們走之後,田里的黃瓜都沒了。』」

蘇婭說著笑起來,我也忍不住笑了。

「沾上毒這輩子就算完了,」我說︰「後來毒癮戒掉了嗎?」

「戒掉了,他其實才吸了個把月,不是很厲害,」蘇婭點了支煙︰「他出來之後,就去了外地,我們也分手了,幾年前的事,後來聽說他回來過長沙,也沒有聯絡。」

「如果真的戒掉了,那麼整他的那個人就不是害他,反而是救了他了,」我客觀地說︰「不過聽說只要一沾上毒,從來沒聽說過能真正戒掉的。」

「他剛畢業的時候,是我們兩個最好的時候,他搞公司的第一筆生意還是我托鄭菲幫他搞定的,一個三百來萬的裝修工程,那時鄭菲她們搞模特隊嘛,就把那些老頭子們請出來玩,陪他們喝酒、跳舞,鄭菲把她們隊裡所有女孩子都叫來了,那些老頭子哪見過這麼多靚女,長得又都挺高,關係一下就搞定了。」

蘇婭熟練地吐了個煙圈,說道︰「所以我現在也不怎麼怪鄭菲,雖然我們兩個後來因為合夥搞咖啡館的事分開了,但是她幫我的事我還記得。」

「你和鄭菲怎麼了?」我問。

「沒什麼,大家做生意的性格不合吧,懶得說這些事,喝酒喝酒。」蘇婭拿起酒瓶,和我撞了一下。

我靜靜坐了一會,想了會蘇婭的事,她這個人個性比較直,出身微寒,沒怎麼讀書,其實好多女孩沒怎麼讀書也就罷了,只要自己不在乎,反正只要漂亮有錢就行唄,可是她卻挺在乎的,喜歡和有文化的人在一起,又在心裡擔心別人看不起她,過著長沙女孩放縱的生活,心中卻一直看不開,就難怪過的不好,幸好她的性格比較開朗外向,嘻嘻哈哈的也就過去了。

我看看這幾年一直不順的李荷、在廣州和男朋友同居幾年也沒走紅又回到長沙的冷佳、三十一歲還沒女朋友的劉方,覺得真是「人人一本難念的經」,街頭那些打扮瀟灑、年輕漂亮、吃喝享樂的人們,想必也都有自己的苦處。

又坐了一會,我們結了帳出來,街上燈火闌珊,許多大款小款們在盡享都市繁華後,帶著一些身份不明的小姐來吃宵夜,我也覺得有點餓,忽然想起以前在這吃過辣炒田螺,味道大大的好,就問冷佳還有沒有。

「有啊,不遠,我們走過去吃就可以。」冷佳今晚對我好像格外的寬容,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街對面有一個烤羊肉串的攤擋,劉方和李荷走過去買羊肉串吃,我、冷佳、蘇婭也跟了過去,濃煙滾滾,羊肉串看著也不太乾淨,我忽然沒了食慾,就遠遠地坐在另一個攤擋的椅子上看她們吃,覺得貪吃不愧是七宗罪的第一宗。

我等了一會,覺得有點熱,把上衣脫下來,光著膀子怔怔地坐著,渾沒了平時斯文瀟灑的樣子,覺得自己像個民工,我坐的那個攤擋的老闆見我也不買什麼東西,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收椅子,我老老實實的交了出來。

我們走過幾條街,在一個賣小吃的攤擋坐下來,要了幾盤田螺,只有我一個人點了啤酒,我吃得津津有味,擦手的餐巾紙就用了五包,街燈忽明忽暗,閃爍不定,如你我的心事,不被人知。

我們打車回到酒店,我拿了床單和一個枕頭,躺在地上就睡著了,迷迷糊糊中,聽到冷佳在接一個電話,凌晨時我醒來上廁所時,發現只有蘇婭躺在床上睡著,那三個人都不見了。

我機械的走回床單,倒在地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