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戰前後目擊記(1)

諸位可還記得那唸經的和尚?當時可是一場混戰!凡夫兄為此貼了《越戰腥淫錄》,可惜不全!

前幾日整理server硬盤,發現此文,還是不全,但只是略有缺漏!看哪位仁兄能補上。

原文是GB,轉碼帖上,原掃校者見諒,凡夫兄也請莫怪唐突。

一、法國人的樂園

二、出賣靈肉的交易所

三、威廉斯將軍的醜聞

四、尼僧自焚內幕

五、暴虐與復仇

六、西貢國際犯罪中轉站

七、殘酷的藥物實驗

八、劫後餘生

九、越戰混血兒的遭遇

十、第五代統治者

譯名對照表

序言

當我們以一位賢惠的婦女作象徵,在自由、公理等許多不同的幌子下,得到豪華風雅的著名人物竭力粉飾的文明,卻極其卑鄙地對待有血有肉的婦女,並無恥地侵犯她們的風化、貞節和生活的時候,真是一件令人痛心的諷刺。

胡志明

《法國殖民制度的罪狀》

罵越南婦女是娼妓、猴子,這對法國人說來是一件平常的事情。

胡志明

《法國殖民制度的罪狀》

這本書所講的活生生的事情,大部份尚不為人知。作為美國軍事人員,亨利.莫爾一九五四年在印度支那戰爭進入最後階段的時候就隨同「游擊戰專家」蘭斯代爾上校從菲律賓來到了越南,並在那裡度過了十幾年的光陰,與當時美國大使館的譯員赫利爾一起被稱為「越語通」。西貢陷落之前,他回到了美國,然而已經永遠失去了左眼。一九七九年、一九八二年和一九八五年他又作為自由記者多次重返越南。

二十多年的親身經歷及內心的深刻反省,使這本書在當前有關越南戰爭的書籍和研究著作比目皆是而又流於統計數字的情況之下,具有更多的現實意義。

有許多人認為那不過是一場沒有任何價值的「骯髒的戰爭」,數以萬計的美國人喪生在那些遙遠的熱帶森林裡,大量的美元和物資投入到毫無意義的地方,但是最後不得不承認我們輸去了那場戰爭。

美國人捲入越南一事,主要不是或多半不是逐步地、偶然地陷入無法預測的泥潭。它主要說明美國為什麼不讓共產主義用武力奪取越南是極為主要的。

國際上對「丟失」(越南)的反響是他們要說明越南的重要性的最有力、明的理由。在杜魯門政府時期,印度支那的重要性是根據法美關係和華盛頓旨在把法國重建成未來歐洲安全中心的望來衡量的。在冷戰處於高潮以後和在中國失陷以後,法國在印度支那失敗也被看成是遏制政策的失敗。在艾森豪威爾時代,印度支那變成自由世界和共產主義之間的「試驗場所」和著名的「多米諾骨牌理論」的基礎,根據這種理論,印度支那的陷落將導致美國在整個地球的安全日趨惡化。

實際上,從杜魯門到尼克松,沒有一個總統謀求在越南取得軍事上的勝利,他們實際上也沒有被關於進展情況的樂觀報告所蒙騙,他們的戰略是「堅持下去,以期他們的繼續下去的意志……會使共產黨人軟下來。」每一位總統所做的基本上是他認為在他任職期間防止共產黨獲勝而必須做的最低限度的工作。越南悲劇的一部份在於︰我們在總統們準備提出的妥協永遠不可能導致戰爭的最後結束。

當然,戰爭終歸要結束的,而事實上已經結束了,並且在我們的心上打了記很深的烙印;但是那並不意味著整個戰爭的消失,相反,那只不過是我們經歷過的一個階段,也就是說那只能意味著另一個戰爭的開始。

這時候,人們往往忽略了最根本的問題,即︰戰爭是由人類進行的,如果我們拋開人本身而去研究什麼戰爭,那將最多不過是文本的數字統計的遊戲而已遺憾的是,絕大多數人、政治家、軍事專家、軍火商人及所謂「和平主義者」,過去和現在都在有意識地,或者無意識地懷著各自不同的興趣進行著那樣的遊戲表演。

人們之所以不真正從根本上去研究他們聲稱正在研究的實質問題,其原因就在於沒有一個人曾經把它真正與人類的生存聯繫起來,說得更具體些,就是不意正視非要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到他人頭上去的惡劣的「天性」,更不要說去努力改造那個「天性」。

亨利.莫爾從各個角度,用他自己的所見所聞和大量生動的事實剖析了整個越戰幾個民族特定的文化、歷史、經濟、傳統和道德觀的演變,法國人之所以失去那塊土地的原因、越南封建王朝的覆滅和吳庭艷與胡志明對抗的產生、美國的捲入、軍事顧問團塞繆爾.威廉斯將軍至今尚未被披露的醜聞、佛教徒自焚內幕及吳庭艷總統被槍殺的真相、戰爭對人性的扭曲、殘酷的復仇與屠殺、各種令人髮指的人類的凶殘,越戰混血兒的產生及遭遇、印支難民問題的真相、越共政府與中國和蘇聯的關係演變等等。但是,制止戰爭的真諦在於我們不斷地從人本身,而不是從統計數字的表面出發,去斷然否定一切利用各種冠冕堂皇的欺騙來進行戰爭的狂人。

一、法國人的樂園

在北迴歸線以南的印度支那半島上,有一個狹長的、給法國人和美國人留下了無比的懷戀和遺憾的、使他們既熱愛又憎恨以至使過去、現在和將來的幾代人都難以談起的熱帶國家越南。

越南這塊土地,曾經是法國人、以至美國人的天堂,他們曾經在這塊土地上生存、繁衍,也曾經在這塊土地上沒落、死亡。或許,這就是我們一直迴避,同時也在不斷思索的緣故吧。

我們在這裡談起這個奇妙國家︰既不是指它二千二百多年悠久的歷史,也不是指它名貴豐富的物產或大片的熱帶森林的橡膠園,因為無論如何事實已經表明,它不是一塊伊甸樂園,在那裡至今仍然瀰漫著風火和硝煙,就像幾百年、幾千年來一樣。當然,這樣說並非意味著越南是一塊荒蕪的不毛之地,它有著豐富的自然資源和枚不勝數的物產,盛產各種像咖啡、椰子、橡膠、甘蔗等熱帶經濟作物,擁有像楠木、紅木、紫檀木、烏木、玉桂等名貴木材,埋藏著像煤、鐵、錫、鋁、鋅等大量礦產,生活著如虎、豹、鹿、象、犀牛、孔雀等珍禽異獸。然而,這一切都不足以構成越南的歷史。只有當我們目睹到那些勤勞、倔強的越南人民及他們同整個世界既相賴依存、又格格不入的關係時,才有可能對這一民族產生某種形象具體的概念。

越南人民,作為一個極其重要的關鍵問題,是因為它具有根本的性質和指導的因素,否則我們對所謂「越南問題」的任何探討都將一無所獲。另外,對一個民族的人民探討,其基點應該創建在那些人民已經反映給我們的、或者沒有反映給我們的、理解或者不理解但客觀存在的獨特的民族特性和民族傳統,並由此而進一步深化。

現代的統計資料表明,越南全部人口中,婦女遠遠超過了半數以上。在這樣一個以婦女為主體的國家裡,如果忽略或輕視這一客觀存在的現實,將被證明,並且已經被證明是荒謬絕倫的。甚至可以說,一再在談什麼「亞洲的生產方式和國民素質」,而不把婦女問題作為一個關鍵因素去考慮的話,那麼我們絕不可能對越南的整個社會結構有一個最起碼的瞭解。

如果我們敢於不懷任何偏見和主觀臆斷地回過頭去縱觀整個越南的歷史就會發現,無論那些在我們眼裡看來是倔強的還是柔順的佔人口絕大多數的二千多萬越南婦女,竟然起著令人意想不到的決定性的作用。正像越南共產黨總書記黎筍在他的《以階級觀點看婦女問題》中所說的︰「婦女比誰都更富於民族感,越南民族的偉大、美麗,首先屬於越南婦女。」法國人、美國人同越南人在這塊狹長的土地上進行了兩場漫長的戰爭︰一次是為了維護一塊殖民者最後的樂園;一次是為了保留盡可能多的在亞洲的非共產黨統治的政權。儘管法國人和美國人為了各自的目的留下了大片的鮮血和財力,結果都無可奈何地愴然離去,其根本原因就在於他們從來沒有意識到那些手無寸鐵的然而決定著整個社會結構的越南婦女。

據越南古代傳說,他們的祖先是由一種叫作「恩鵝」的鳥生出一百個卵蛋孵化而成的。

在越南國家形成後的兩千多年中,直到1882年法國人把越南置為保護國以前,它幾乎一直處於中國的一個外邦郡領的地位。所以,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的越南文化中,都或多或少地保留著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甚至越南著名的愛國者潘佩珠還把越南稱作日本、中國的同文國家。

由於許久以來,佔人口多數的越南婦女構成一個重要的社會因素,在越南的歷史進程中許多事件都表明了她們的作用,身受其害以富於反抗精神的越南婦女作為主要的力量,不斷地顯示她們的民族特性。

大量的歷史材料證明,無論是法國人,還是美國人,在對待越南婦女這個問題上都犯了極大的錯誤,即把她們當作無知的、缺乏頭腦的,甚至根本不值得去考慮的因素。他們自己或者通過和他們一樣無知的越南統治者,公開地或秘密地對那些不乏頑強的婦女們進行奴隸式的統治。

由於越南婦女多於男子的特殊情況,多妻制度在越南一直延續到本世紀五十年代中期以後,越南的男子視婦女為隸屬於自己的奴僕和玩物,無論這對她們的人格或肉體的摧殘,在世界上都是極為罕見的。

越南古代有個黎襄翼皇帝,在他乘船旅遊的時候,要婦女赤身搖船來取樂;還有一個叫鄧麟的皇族,每當出遊都帶上許多奴僕,遇到有姿色的婦女就當場捉住,立即用布幔圍出一塊空地,把婦女拖到裡邊姦污,然後再把那名婦女的耳朵和乳房割下帶走。這種對婦女施暴的行為在越南平民中也是一個非常普遍的現象,如把婦女的衣服剝光後令其伏在地上,肚子下立一截芭蕉莖以便受痛後不能躲避,然後進行毒打;再有把婦女赤身裸體地捆在一張用芭蕉莖紮成的筏子上,插一塊寫著「罪狀」的牌子,放到河裡去等等。其中最為殘忍的是一種叫做「像踩」的酷刑。

法國人戴拉.比沙勒在《中圻和北圻的現狀》一書中描述了「像踩」的情況︰「當監刑的官員當眾宣讀了那名將受刑婦女的『罪狀』之後,人們抬起一塊蓋在地上的木板,露出一個剛好使一個人能夠坐下來的深坑,把眼蒙白布、雙手反綁的『淫婦』帶來放進坑裡,然後由司象牽過一頭經過專門訓練的大象往坑裡踩下,直到『淫婦』粉身碎骨為止。」

由於國勢的衰竭,中國人在十九世紀中期以後對越南的統治只限於令其承認隸屬的地位而已。這時候,來自歐洲的法蘭西共和國的軍隊踏上了這塊青竹遍地的土地。在從此以後的八十多年中,越南成為高傲的、把越南人、尤其是越南婦女視為動物的法國人的樂園。

富爾在《百多祿傳記》中說︰「如果當時法國人是真心幫助百多祿(即越南)的話,那麼在十八世紀末葉,我們就可以在越南已經創建了保護制度,而不必在以後使用戰爭了。」

法國人發現,越南是個資源豐富、人口稠密的農業國,有著足夠的良好條件成為一個為法國提供原料和廉價勞動力、並為之傾銷商品的地方。那些失去土地的農民、破產的手工業者、生活無落的城市貧民,不得不把自己最後的財產勞動力出賣給法國人,而形成一支新的僱傭勞動者隊伍。而在這個新的勞動階層之中,越南婦女的人數佔有相當大的比例。

1913年巴黎出版的《安南人民》一書中說︰「安南婦女非常有才華,她們從來不拒絕做任何困難的工作。」

越南婦女的勞動效率的 很高,能夠很快掌握許多熟練工種。當時的法國人也認為︰「對於各種精密、複雜的機器,安南婦女和兒童都操縱得出人意外地好。」

然而,儘管婦女從事同男子一樣的工作,得到的工資卻遠遠低於男子。

之所以法國人被越南人深惡痛絕,其根本原因就在於︰法國人從來沒有把越南人看作是與他們自己一樣的人類。這一點表現最為典型的就是1937年在河內舉行由法國總督戴薩爾主持的「研究工人計日工資專題會議」的「標準化分配額」。

會議認為︰「一般安南工人每日生活費只需二十五分,其中,大米八分、鹽四分、蔬菜四分、房租三分、藥費三分、衣服六分、納稅一分。」從這裡,不難看出法國人對越南人所持的態度。

北圻棉紗公司經理杜布列說︰「要挑選一百條狗是不容易的。至於苦力,我只要伸出一根手指頭,就立刻有成千個跟你們同種的苦力代替你們。」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法國人對越南婦女不僅從經濟上表現出來,而更多的是表現在對他們精神和肉體的欺凌方面。北越領袖胡志明寫到︰「無論在什麼地方,婦女們都不能免受侵略者的暴虐行為︰在街上、在家裡、在集市上或農村裡,她們到處都碰到統治老爺、軍官、軍警、海關人員和車站職員們的殘暴行為。」

我有幸在布魯科利的圖書館看到一本H.L.詹姆斯著的《在安南國土上》一書,從而有可能對法國人在這塊土地上的行徑與美國人後來支持的那個政府作一番比較,因為詹姆斯在他的書中較為詳細地記述了當時法國人在越南的一些情況。

南定紡織廠

南定紡織廠是北圻(北越)最大的紡織廠之一,建於1900年,那裡正式的工作時間是每天十五小時。由於過長的勞動時間和連續的勞動強度,女工們疲憊不堪,經常發生被機器碾過致死或者軋斷手臂的事故。在法國人看來,那些女工根本不需要什麼勞動保護和福利享受。她們在忍受所有的苦難中,最難以忍受的是女性特殊的苦難︰處罰、毆打、調戲和姦污。每當聽到法國工頭特利肅先生的名字,她們就會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1931年,新聞記者羅布報導過特利肅先生的暴戾行徑。

「南定紡織廠大約一千名女工中,有個名叫貝氏娃的十七歲的女工,她每天工作十個小時。一天,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廠方丟失了一個紗團,大約五、六百克,偷者是十五歲的女工海。

「為了不受處罰,女工們都提前十五分鐘來到廠裡。這是避免因遲到一分鐘而被扣掉二、三分錢的最好辦法。人們看見海已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被綁在柱子上了,誰也不敢問,因為怕被懷疑是海的同夥。

「突然,特利肅先生來了,人們四散跑開。為什麼要跑呢?誰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犯什麼錯誤,只是怕工頭懷疑自己同情海。跑得最快的是貝氏娃。工頭看見了,大聲喝道︰『小丫頭,來!』

「貝氏娃蹲下,瘦  的雙手摀住臉,身材高大的特利肅先生走過來,用鞋尖猛踢貝氏娃的肚子。小姑娘倒在地上抽搐,不能動彈了。當特利肅先生發現她不省人事的時候,才叫來一輛人力車,問明貝氏娃的地址,讓人把她拉走了……」

錫普礦區

錫普礦區的女工在1941年以後,一直占礦工總人數的百份之三十五以上。

這些女人身穿草衣,口裡嚼著血紅的檳榔,彎腰曲背地推著小車,臉上沾滿了漆黑的煤灰。她們所謂的衣服,只是一件類似的裙子的、長及膝蓋的草圍,內身則赤裸著。一些年輕的婦女要等很長時間,才能穿上一條類似三角褲的粗布丁字帶。女礦工要洗澡,則需等一個晴天,躲在偏僻的溪間裡脫下衣服洗曬,這期間她們只能泡在水裡等衣服晾乾。

儘管把她們視為猴子一樣的奴隸,那些遠離故土的法國人還是清楚地意識到她們同時還是女人,而對於在他們心目中作為猴子和女人的混合動物,他們表現出了極其野蠻原始的性情。

錫普礦區第一經理比勒選出了十幾個在女工中較為標緻的姑娘,讓她們沖洗乾淨,然後每天輪流為他們拔腋毛和鬍鬚並做一些雜務。當然,這些女工除了做上述的事情以外,最重要的是充當比勒發洩獸慾的工具,而這種發洩並不是有著人類情愛的成份,恰恰相反,他身上只存在種本能的慾望和撫摸一隻動物所具有的感覺。

在翁門選煤車間,工長利比索命令工人在車間內修築了一個地下室,四壁圍以木板,地上鋪蓆子,每當他要發洩獸慾的時候,便從女工中任意挑選一名帶到這個地下室去強姦,而反抗者會遭到毒打以至解雇因為他知道這兩種懲罰都是那些女工所懼怕的。

有一次,他遇到了一名強烈反抗的、倔強的姑娘。在他的命令下,四個男礦工把她強行抬入地下室,並按住她的手腳使利比索發洩獸慾。之後,利比索先捆起那個女工的四肢,然後用粗繩勒在她的身上。第二天的下午,工人們打開了地下室的門,發現那個女工已經窒息而死。但是,工人們又能夠怎麼樣呢?他們低著頭,臉色陰沉地把那個女工的屍體抬了出去,車間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煤礦的看守都是從法國殖民地來的黑人僱傭兵,儘管他們自己被礦主所歧視,但他們對於越南的女人卻表現出極為強烈的優越感。這些黑人僱傭兵常常利用女工們下班回家或者在溪間洗澡的時候,把她們捉住強姦。一次在法籍警長奧菲的縱容下,十幾名黑人僱傭兵捉住了一個正在溪間洗澡的女工。他們在溪邊把她輪姦了之後,又用繩索反綁起她的雙手,牽著她赤身裸體地跑回礦井,然後繼續折磨她;最後,他們把已經奄奄一息的女工丟進一個小斗車滑入坑道。

那些黑人僱傭兵還在上班時間闖入廁所,在那裡強姦女工。煤礦出入口的黑人看守,幾乎每天都要利用檢查的機會在女工身上摸來摸去。這種日常慣例的侮辱,激起了煤礦工人的抗議。他們要求︰一、使用女工頭管理女工;二、為女工另行設立廁所。這兩件簡單的、無須爭辯的要求,被礦主當即否決了。

比勒在離開越南的時候說︰「我認為已經盡力為他們做了他們需要的一切。」

1954年的春季,法國人面臨著這樣一個挑戰︰要麼放棄這塊與其他殖民地迥然不同的世外桃源,要麼就必須與憤怒的越南人作一番生死的較量。從1945年開始越南人的反抗終於匯聚成一股強大的軍事力量,與法國遠征軍正面交戰了。

早在1946年初,北越領袖胡志明就先後寫過八封信給杜魯門總統和美國國務院,要求美國幫助越南人從法國的統治下贏得獨立。但是美國對於共產黨越盟的呼籲並不予理睬。在大陸中國陷入中國共產黨人之後以後,杜魯門政府開始著手支持保大皇帝,並且向法國人提供軍事援助以對付共產黨領導的越盟。1954年5月,德懷特.艾森豪威爾總統讓他的助手起草了一個決議,要求國會批准把美軍投入印度支那。艾森豪威爾兩次向法國政府明顯地暗示,他意用美國的軍事力量進行干預,以防止法國人在印度支那遭到失敗。

美國國務卿喬治.馬歇爾在一份保存在國務院的檔案中,向駐巴黎大使敘述了美國政府的困難處境︰「我們完全承認法國的主權地位,我們不意讓人看出我們有任何企圖損害這個地位的跡像。同時,我們也不能閉目不看這個事實,即這個問題的雙重性,而且我們收到的情報表明,法國人既不理解另一方面,反而在這些地區還繼續存在那種非常過時的殖民觀點的方法。」

然而,那時候美國清楚的意識到︰如果印度支那被共產黨所控制,那麼可以預料,泰國和緬甸等鄰國將落入共產黨的統治下。那時東南亞其他國家將處嚴重的危險之中。

在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的「從米諾骨牌理論」的影響下,美國終於決心投入印度支那戰爭。以特拉普內為首的美國軍事顧問,開始在越南與法國遠征軍進行了合作。不久,法美兩個參謀部制定了包括使用戰術原子彈在內的「禿鷲計劃」,同時兩艘美國航空母艦被調到北部灣海域待命。

不幸的是,儘管法蘭西共和國在這塊殖民地上已經氣息奄奄,但是它對美國一直保持著高度的猜疑之心,並且採取一切手段阻止美國軍與法國遠征軍協同作戰。

他們的這種心情在駐印度支那法蘭西聯邦部隊前總司令納瓦爾將軍《印度支那的末日》一書中得以充份的說明。他寫道︰「美國人在物質上幫助我們,但在精神上卻反對我們。他們一方面盡量利用法國的『拳頭』並且把這看作是他們反共計劃中所必需的,另一方面,他們進行破壞行動,甚至損害我們的利益。」

法國的這種憂心忡忡,不即不離的態度,終於導致了它在奠邊府的慘敗,以致它不得不在日內瓦協議書上簽字而永遠失去了它在遠東的這塊殖民地。

1954年6月1日我隨愛德華.蘭斯代爾上校到達西貢之前,一直在菲律賓政府設在馬尼拉郊外麥肯利堡安全訓練中心任教員。那是一所美國中央情報局支持下的進行反顛覆、反游擊戰和心理戰的學校。我們一共十二名美國教員,主要教授如何開展非常規戰和反游擊活動,目的是最大限度地採取主動來對抗東南亞各地區的顛覆活動。

正當我接到調往關島附近的塞班島訓練基地的命令,並準備起程的時候,又一封變更調令送到麥肯利堡安全訓練中心。變更調令通知我要在二十小時內趕到馬尼拉,隨同雷蒙.馬格賽賽總統顧問愛德華.蘭斯代爾上校、菲律賓高級軍事助手納波萊昂.巴萊裡亞諾上校和三名副手以M.A.A.G.(軍事援助顧問團)的名義前往西貢,協助吳庭艷政府公安、警察部門進行工作。

愛德華.蘭斯代爾上校當時三十六歲,已是一個享有盛名的傳奇式人物。他曾協助雷蒙.馬格賽賽總統平息了菲律賓共產黨領導的民抗軍份子的暴亂,以反游擊專家而著稱。他隨後於五十年代在越南活動的如此廣泛,因而他就以兩本描寫亞洲故事的小說主角的模特兒而聞名,即︰格萊姆.格林寫的《沉靜的美國人》和威廉.萊德勒與尤金.柏迪克合寫的《醜惡的美國人》。人們都認為他很像《沉默的美國人》一書中的「皮利」,或者《醜惡的美國人》中的「希蘭達利上校」。他主張在越南創建反叛亂部隊,而不是常規軍隊。

當時,蘭斯代爾上校最操心的事情之一,就是讓他的小組成員在8月11日以前進入越南,因為那個日子,是日內瓦協議規定的凍結外國軍事人員人數的截止日期。隨著日期越來越近,西貢軍事代表團面臨著可能只有兩名人員在當地的危險,除非採取緊急行動。

我與M.A.A.G.團長蘭斯代爾上校等人於6月1日下午4時在美國克拉克空軍基地第十三航空隊的SA-16飛機的護送下由菲律賓到達了西貢。我們帶去的物品極為簡單,只有隨身的衣服和必要文檔,另外還有一台借用的打字機。

降落機場的時候,我們遇到了一點麻煩。當時西貢正下大雨,能見度很低,著陸時我們都被拋出了座位;等到走出機艙我們才發現,飛機已經滑出了跑道,並且一隻輪胎也在著陸時爆炸了。

到機場迎接以蘭斯代爾上校為首的中央情報局所屬M.A.A.G.成員是美國駐西貢大使館代辦羅布.麥克托爾和國防部所屬M.A.A.G.團長約翰.奧爾丹中將,以及法國遠征軍最高司令部的讓.卡博內爾上校、越南國防部部長黎玉振、軍事長官阮文偉等人。

我們分乘八輛汽車,在一隊全副武裝的保安部隊護送下來到了美國大使館。希恩大使設便宴為我們洗塵,並宣佈委任蘭斯代爾上校為助理空軍武官。他說,馬上由M.A.A.G.的美國軍官與越南軍官舉行咨詢性會議是不適宜的,建議我們的一切活動應該在美國與越南政界領導人接觸鋪平道路之後進行。

當天晚上,我們住進了阮文偉上校為我們租的位於邊城市場西側一棟法僑的二層帶花園的小樓裡去,並通過中央情報局西貢站的電台,創建了同華盛頓的秘密通訊聯繫。與中央情報局副局長卡貝爾立即取得聯繫之後,蘭斯代爾上校立即召集小組成員佈置任務。由於我能夠講一口流利的法語,所以我的具體任務是通過法國遠征軍讓.博內爾上校盡快同北上的天主教民兵接上頭,並配合盧西恩.科奈恩中校招募一個由越南人組成的小組(即後來的「平」小組)。臨行之前,我到美國大使館向譯員赫利爾先生請教了一些必要的越語,然後隨阮文偉上校同一同前往西寧爭取一支被稱為「聯盟」的高台教武裝部隊。

1954年6月17日上午10時,我們乘坐的CW-4軍用吉普車,在二十二號公路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已經進入了「聯盟」部隊的防區。在一個叫做「盞盆」的小鎮關卡,我們接受了身穿法式軍裝、腰掛手榴彈的高台教軍人的盤查。阮文偉上校向他們出具了證明。

一個面目兇惡、滿臉鬍鬚的軍官盯著我看了半晌,然後突然抓住我的手,說︰「oi cha oi!」(越語,表示驚訝)他命令士兵給我們拿來幾個椰子和食物,然後十分親熱地與我們攀談起來。半個小時以後,我們在那名軍官的陪同下,啟程前往「聯盟」總部所在地西寧。

「聯盟」領袖鄭世明將軍是一個雙頰凹陷,身材彪悍的軍人。他在一座淺黃色前法國官員的豪華官邸的大廳裡接見了我們。談話是用法語進行的,為的是使我能夠及時瞭解鄭世明將軍的態度並作出反應。交談中我發現,鄭世明將軍是個強烈的民族主義者,具有不可遏制的排外情緒,對法國人和「越盟」(他認為「越南」的共產主義也與法國有關)有著種族仇恨,主張「把他們徹底從越南剷除掉」。為了證實他的決心,我們被領到「聯盟」總部參觀了已經淪為奴隸的法國俘虜。

在總部後院的空地上,十幾名帶著腳鐐的法國人赤著上身,正在挖一個方型的大坑,周圍有幾名荷槍實彈的越南士兵在樹蔭下監督。大滴的汗珠從那些法國人頭上落到土裡,他們腳上的鐵鐐發出叮噹的響聲。鄭世明將軍告訴我們,他要在這裡修建一座堅固的指揮部,作為防止受到其他教派攻擊的堡壘。

與鄭世明將軍的會談很快就取得了成果,他要求我們為他的由三千名士兵組成的部隊提供電台和武器,他將以「聯盟」的名義北上與「越盟」作戰。事實上,由於日內瓦公約的簽訂,「聯盟」北上計劃很快就擱淺了。為了表達他的熱情,鄭世明將軍以虎肉設宴招待我們,挽留我們在那棟豪華的總部裡過一夜,並且第二天派專人護送我們返回西貢。

6月18日早晨,我們在二十名騎腳踏車的高台教士兵的護送下,離開了西寧市,緩慢朝東南方向行進。此時,天下起了大霧,潮濕的空氣吹來使人感到有些悶意。漸漸地,霧氣在我們面前凝成了白色的屏障,幾英尺之外變成茫茫的一片,我們不得不停止行進,下車來到附近一個橡膠種場園休息,等待霧氣散去。

這家橡膠種場園主名叫陳助,大約四十歲左右,身穿黑綢的寬大衣褲。他告訴我們,他祖父經營的這塊橡膠種場園一度被法國紅土公司強行買去,而本應分五年付清的錢款被法國人單方面以一塊貧脊的位於灰土地帶的橡膠種場園頂替,他的祖父被逼著在契約上簽了字。那塊灰土橡膠種場園的面積只有五十公頃,而且產膠量極低。他的祖父萬般憤慨地聯合了幾家越南橡膠種場園主上訴到法院,均被輕易駁回。最後,他的祖父含恨死去。1953年,陳助隨同高台教的部隊打回這裡,從法國人手裡奪回了這塊橡膠種場園。

「現在我僱傭著140多名割膠工人。」他指著橡膠林用法語對我說︰「另外我還購買了一輛卡車。這兒再也不是法國人的天堂了。」說完,他哈哈笑了起來,同時還不斷地用手傳出口哨的聲音,許多任務人都放下工具向裡跑去。

陳助興致勃勃地給我們講述著他的橡膠種場園。那時霧依然很大,我們只能望到膠林淡灰色的邊緣。我請求陳助帶領我們去參觀一下他的橡膠園和工人吃早飯的情形。陳助沒有任何猶豫,就笑著答應了我們的要求,拉起他吵鬧不休的七歲兒子陪我們朝橡膠林走去,然而還沒有走到橡膠林的邊緣,他的兒子忽然按著肚子大聲哭了起來,陳助尷尬地笑了笑,告訴我們他的兒子患了痢疾,請他的助理陪同我們到橡膠林去,然後背起他的兒子走了。

進入橡膠林約二百碼左右,我們來到一座低矮的小木屋的前面,那是給工人做早飯的伙房。可是奇怪的是,工人們並沒有坐在小屋前空工設置的板凳上吃早餐,而是聚集到小屋西面圍觀什麼。

他們看樣子很高興,不停地喊著︰「Co hai!Co hai!」或者「Co con gai!」

「他們喊的是什麼意思?」我問那個助理。

他搖著頭告訴我︰co hai的意思是大姑娘,而北方人則說co con gai。「看來這裡的割膠工人也有許多北方人。」他說。

「他們現在圍在那裡幹什麼呢?」

儘管我從他們喊的內容裡猜到他們可能在幹著某種荒唐的事情,但卻不能相信他們真地會在光天化日之下搞卡博內爾上校告訴我越南人經常幹的那種群交,何況其中還有許多女工也在一起喊著︰「Cohai!」呢。

助理說他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或許,」他說,「工人們在玩一種什麼遊戲吧。」

我們好奇地擠進人群,向裡面望去。我們看到,工人們圍在圈子中間,三個神色慌亂的白人婦女正在幾名手持割膠刀的越南工人的逼迫下脫著衣服,其中一個三十五歲左右的婦女臉上有一道刀痕,鮮血還在流淌。她們被工人的喊聲嚇壞了,驚恐的眼睛盯著他們手中的刀子,不住用顫抖的聲音求饒。而工人顯然不懂法語,聽了之後反而哄笑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阮文偉上校奇怪地問。

「她們是『聯盟』部隊剛從祿寧捉來的俘虜。」助理說。「一周以前,法國軍隊被人們打到柬埔寨去了,鄭世明將軍把抓回的法國士兵送去作苦工,把女人分給我們作僕人,這幾個法國女人就是派到這兒給工人做飯的。工人們都非常仇恨法國人,所以要拿她們取樂。一天前他們就要戲弄她們,被老闆阻止了。看來,這次她們恐怕要遭殃了。」

這時,那個肥胖的法國中年婦女已經戰戰兢兢地脫下了她的裙子,許多越南人湧過去侮辱她,有人托起她巨大沉重的乳房或摸她的下身,還有人拿來繩子丈量她肚子的尺寸,一個越南女工嘻笑著挽起褲腳,比量起她那位可憐的、赤身裸體地站在那裡被人當做稀奇的動物觀賞的法國婦女的腿部……忽然,持刀的工人揪住她的頭髮,使她向前彎下身子,然後從後面把手塞進她的下身讓其他工人觀看。工人們發出驚歎的喊聲和笑聲,又有十幾個工人擠過去按同樣的方法輪流在她的身上試驗,甚至一個越南女工也把手伸了進去。那位法國婦女忍受不了痛苦,呻吟著向前傾倒,但是被幾個越南人揪住了。

這時候,另外兩個法國婦女也被剝去了衣服推到圈子中間。她們看上去都很年輕,似乎是法國文職人員的家屬。由於她們強烈地掙扎,幾個越南人反扭起她們的雙臂,迫使她們接受這種野蠻的侮辱。看到這裡,我感到十分憤慨,想過去阻止那些工人胡作非為。但是被阮文偉上校拉住了。「你會被他們當作法國人的。」他悄聲說。「過去法國人糟蹋越南婦女,人民都恨他們。現在這樣也並不過份。」

「請救救我們吧!」一個法國姑娘看到了我,發出淒慘的哀求。她的雙臂被反扭到背後,頭幾乎都碰到了地面,一個越南人正把手使勁地向她的下身裡插著。此刻,我已經無法控制我的情緒,摔開阮文偉上校的手衝上前去,揮拳打倒了正在企圖把手全部伸到法國姑娘下身裡去的越南人,又抓住反扭她雙臂的兩個越南人的頭向一起猛撞,他們無聲地倒下了,被放開的法國姑娘也摔倒在地。正當我要向扭著另一個法國姑娘並驚愕地望著我的越南人衝去的時候,我的頭部突然遭到了一根木棒的襲擊。

我頓時失去了知覺,然而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已被越南人用繩子緊緊地捆綁在一棵橡膠樹上。我努力睜開眼睛,頭部一陣劇痛,同時感到額角淌下冷絲絲的血來,使我一隻眼睛的視力模糊了。那時霧似乎小了一些,我看到阮文偉上校也被縛在一棵橡膠樹上,而那個助理卻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暴怒的工人把我們團團圍住,手中揮舞著割膠刀,看樣子要把我們殺死。阮文偉上校不停地用越語向他們喊話,好像在對他們解釋︰「Chinh thi nguo My!」他重複地喊著。

後來我才知道,阮文偉上校為了不使割膠工人把我當作他們憎恨的法國人而殺死,極力向他們解釋我是從美國來幫助他們打敗法國人的,之所以這他們才沒有立即對我下手。這時,那個助理帶著陳助和二十名護送我們的士兵匆匆趕來,把工人驅散了。

「你不要同情那些法國母狗!」陳助用法語說,恨恨地用手中的枴杖指著赤身裸體、蜷縮在地上的三個法國女人。「你想不出我們受過的苦難,當年這個橡膠園裡有七十多個越南姑娘都被法國人糟蹋了,就連十歲的女孩子和臨產的孕婦也不放過。如果有人反對的話,不是遭到他們的毒打,就是被他們殺害了。現在不同了,我們就是要用他們對付我們的辦法對付她們,不管誰都一樣,讓她們也受一受我們受過的苦難。」

他給我們講起了他同父異母妹妹賢的遭遇︰

1949年8月15日,他年齡只有二十二歲的妹妹賢參加了要求法國種場園主根據當地氣候情況改善工作條件和發給津貼的停工運動,並與另外六個女工一起躺在路上阻止種場園主的車輛進入種場園。8月19日,種場園主調來法國軍隊進行鎮壓,逮捕了賢和另外六名女工。她們被帶到法國軍營中,遭到了強姦、鞭打的酷刑拷問。法國士兵把她們被打的鮮血淋漓的身子浸到鹽水池中,然後將她們一絲不掛地捆起來放到8月酷熱的太陽下去暴曬。賢和另外六個姑娘被拷打折磨了三天之後,法國士兵把她們帶回了橡膠園。

「那天清晨我帶了一筆錢送給那個法國種場園主,請他出面釋放我的妹妹。」

陳助回憶道︰「當時我的父親已經病得很重,不能親自去那裡,便讓我陪同繼母一起到了那個種場園。大約早晨八點多種,一百多名法國士兵押送著賢和另外六個姑娘沿著大路朝橡膠園走來。法國士兵一面走,一面用腳踢她們。我看到她們都非常虛弱了,臉上佈滿鞭痕,連走路都十分困難。快到通往種場園進口處的大門時,一個姑娘暈倒在地上,法國士兵一湧而上,把她的手腳反捆在一起,然後用一根木棍穿過去,把她倒懸著抬進種場園。法國士兵把全體工人都召集到一塊空地,拿槍逼著他們挖了七個齊腰深的坑,然後把幾個姑娘反縛在木樁上放進坑裡,把土填到她們的胸部以下,宣佈要殺死她們。我和繼母急忙去找種場園主,可是等我們一起返回那塊空地的時候,發現賢的兩隻乳房已經被法國士兵用刺刀割掉了。在他們的槍口之下,我們不敢反抗,只好默默地收拾賢的屍體。這時,法國士兵把另外六個被半埋在土裡的姑娘的上衣撕開,用點燃的樹枝慢慢地烘烤她們的乳房,直到她們慘叫著死去。所有在場的越南人都把仇恨隱藏在心裡等待著,而現在復仇的時候來到了。」他輕鬆地笑了。

那次虎口脫險的經歷,使我在以後與越南平民的接觸中極其謹慎,同時也認識到了這個民族對法國人痛恨的程度,以及越盟為什麼能夠輕易地戰勝比他們強大得多的法國遠征軍,儘管當時我對他們的過份報復心理不甚瞭解。直到幾年以後,當我們美國人(從總統到士兵)被激發起同樣強烈的情緒,以同樣的方式對越南婦女和兒童進行同樣,甚至更為殘酷的報復的時候,我才體會到那些割膠工人當時的心情。

霧氣已經散去,橡膠林清晰地顯露出來。我最後望了一下那三個已經被割膠工人吊到樹上去的法國婦女,然後跟著阮文偉上校鑽進了吉普車。在開出幾百碼的時候,從膠林中傳來女人尖厲絕望的嘶叫聲,我不由地歎了一口氣。

後來我從越南同僚那裡得知,自從1945年開始,這種在被捕獲的法國婦女身上發洩仇恨的做法在中部和北部的農村和山區十分普遍,而這種事往往會激發法國軍隊以大規模屠殺來報復。一次,越南人在中部城市明坎把一個法國商人十五歲的女兒引誘到郊外強姦。那個法國少女被越南人從一個地方帶到另一個地方,受盡各種折磨,當法國軍隊追蹤到距離明坎七十八公里外一個叫驕諾由口的地方時,那個法國少女已經被越南人肢解在大路旁的一座草屋裡。法國人憤怒了,他們在返回明坎途中每遇到一個村異都要捉幾名越南婦女,最後他們把帶回明坎的七十多名越南婦女一起殺死,埋在那個法國少女遭受「雜交」的河旁,並且在那裡樹起一塊牌子,以此懲戒那些正在進行報復暗殺的越南人。

然而,越南人的決心使得法國人不得不一步步地後退,最終把他們的遠征軍趕回了歐洲,留下日漸孤立的法國商人的家屬替他們贖罪。雖然許多已經加入法籍的(如陳文敦將軍等)和親法的(如楊文明將軍、陳善謙將軍等)高級官員的竭力庇護,但是北方的法僑商人仍然盡一切辦法盡快離開那個地方。

就在這種情況下,我接受了一個當時最危險的任務,即︰利用我能夠講法語的便利條件,化裝成法國商人混入河內,具體指揮「平」小組進行活動。

「平」准軍事小組是盧西恩.科奈恩中校負責,通過一個忠於保大政府的正常「北台越」組織起的由十三名越南人構成的行動組。早在我到達河內之前,他們就已經由美國海軍薩賓上將的第九十八特混艦隊送到海防登陸,而陳納德將軍經營的以台灣為基地的民用航空公司在更早些時候為「平」小組把武器從西貢偷偷運送進了海防。

1954年9月中旬,我乘坐民航運輸公司接運法僑難民的C-41飛機到達了河內。

當時的河內正處於一個狂亂的時期,到處擠滿了沒有地方住的難民,住房和伙食都非常昂貴,人們的神經越來越緊張,每當入夜便可聽到冷槍的聲音。正像蘭斯代爾小組以日記形成撰寫的1954年6月—1955年8月准軍事小組活動報告中所說︰「使人們回憶起了我們拓荒的苦日子。」

越南人民多數信仰佛教,非常相信占卜和星像,他們在結婚、為小孩命名甚至日常生活中經常以此為指導,基於這個原因,我向蘭斯代爾上校建議讓菲利普中尉利用星像學進行心理戰宣傳。在他的具體負責下,一位名叫趙定的愛國者編寫出一本歷書,另外一些越南著名星像學家也編寫出預言歷書。歷書對越盟領導人和活動作了可怕的預言,而對吳庭艷總理的新政府則說了吉祥的預兆,並預測將在南方實現統一。

這些歷書被空運到海防,然後送到北方城鎮銷售,或者偷偷運進越盟地區。我十分高興地看到越南平民爭相查閱歷書的情形,難民的數字急劇上升,無論住在城市的居民還是從農村湧入河內、海防的人們,都迫不急待地想逃往南方。這種情況非常出色的幫助了「平」小組的活動,所以他們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時間便成為普通公民,表面上從事日常的民事活動,我利用這種有利時機,把供給「平」小組的武器和設備隱藏到北方還不受越盟控制的地區,下一步就要盡最大的可能充份利用越南人對中國的來源已久的仇恨心理,製造更大的動亂,以便削弱隱匿於中國共產黨羽翼下日漸豐滿的越盟的影響。

在美國新聞處處長喬治.赫紳爾的密切合作下,很快的就擬定了一些對越盟軍隊和河內政府進行心理戰的新戰役,即加深越南人擔心中國在越盟統治下實行佔領的心理。對於越南人記憶猶新的1945年中國國民黨部隊在入越受降時的殘暴行為,許多包括越盟的人員都懷有一種恐懼的心理。當時以中國國民黨盧漢將軍率領的陸軍第一方面軍進駐越南北部接受日軍的投降,斷然以波茨坦公告為理由拒絕了在河內總督府懸掛法國國旗,因而導致了中國軍隊與法軍及支持法國的東京民兵發生了武力衝突。

好戰的陳修和將軍警告法軍駐北越司令薩朗︰「……(如果)法越之間發生衝突,中國的軍官和士兵肯定會站在越南方面同你們作戰。」經陳的授意,中國國民黨第六十軍軍長命令一三○師「清除」在海防登陸的法軍。由於大部份東京民兵在那次戰役中站到法軍一邊,所以一三○師的在擊敗法軍遠東艦隊之後迅速對海防南面的建安、建水、塗山等地進行了血洗掃蕩。他們每到一個村異,便把男人全部殺光,把女人集中到一起進行強姦,然後對她們施行活埋、火燒、剖腹等等殘酷的報復。這種有失人道的行為使許多越南人對中國存下了恐懼心理,尤其是中國軍隊在1946年交防法軍,更激起越南人有似被出賣了的怨恨。

基於這個心理基礎,我們根據一個偶然事件,精心編造出來一個悚人聽聞的謠言。

那個偶然事件發生在1959年7月7日吳庭艷剛剛從美國返回西貢的當天,那時,法軍已經從東京灣地區的天主教省份發艷和南定撤走,越南天主教民兵大量北上到河內和海防,要求得到槍炮以便挺身出來與越盟作戰︰他們對法軍撇開不管的做法心裡充滿了氣憤。就在這個時候,兩名美國軍官阻止了女民兵要用手榴彈襲擊守衛倉庫的法國部隊的計劃。

女民兵說,她們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經過安排,由海防的中國商人為她們提供了食物。然而,其中一個中國商人把安排在他家裡的五名女民兵用摻入飯食的藥物麻醉,給她們戴上沉重的鐐銬送入設在他家樓房內的秘密地下防空洞裡,對她們輪流施以強姦和蹂躪。獲得這個情報之後,「平」小組海防份部立即派人到河內與我接洽,於是一個新的黑色心理戰計劃形成了。

9月23日,我和八名攜帶著武器的「平」小組成員由河內到海防之時已經入夜,在一位爭取過來的越盟警察的帶領下,我們迅速趕到南朝門,包圍了那個中國商人的住宅。只用了幾分鐘的時間,「平」小組就輕易地解除了那個中國商人兩個保鏢的手槍,把他們同中國商人一起捆了起來。由於中國商人不會講法語和越語,審訊由懂得漢語的越盟警察來進行。那個肥胖的、已經開始謝頂的中國商人在被匕首割下半隻耳朵之後,馬上指出了設在佛像後面的暗道出口並交出了鑰匙。

我們進入了地下防空洞的信道,打開沉重的鐵門,來到潮濕的、散發著霉臭的關押女民兵的地方。

那是一間用大石塊砌成四壁的洞室,牆壁上長著青苔,地面有一些積水;不知什麼原因在一邊兩牆之間安裝著高出地面一米左右的鐵管,三名只穿著褲衩的女民兵跪在地下,雙手被縛在鐵管上,身上有一些便溺。當她們被從鐵管上解下來的時候,她們的雙臂都已經不能夠活動了,因為除了對她們施行強姦和蹂躪時,以外中國商人一直把她們那樣縛在鐵管上,實際上已經使她們的手臂變成了殘廢;另外兩個女民兵的遭遇更為淒慘,中國商人為了防止她們逃跑,竟然割斷了她們的腳筋。

僥倖的是,儘管她們蓬頭垢面、削瘦孱弱、受盡各種折磨,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她們說,除了中國商人的強姦之外,她們還要遭受兩個保鏢的摧殘,而她們幾乎是在飢餓中度過了兩個多月,因為中國商人每天只給她們一鍋稀飯和一小桶的冷水。

聽了中國商人的暴行,「平」小組成員激憤異常,竟將中國商人和他的兩個保鏢當即打死了。

我們按照預先制定的計劃把五名女民兵帶回河內,告訴她們那個中國商人是中國部隊的特務,並據此散佈出我們精心編造出的謠言,說中國在東京灣地區的一個團對越南控制的一個村異採取了行動,中國人強姦了村裡所有的姑娘。

經過考慮,這個謠言由在河內的越南心理戰連的士兵穿上便服去散佈。那個連的士兵一言不發地接受指示,穿上便服去執行任務,但是沒有回來,他們叛逃到越盟那裡去了。

幾周之後,東京灣的人們談起了中國師在越盟控制地區的不軌行為。經過調查後,原來那就是先前散佈的謠言,越南人自己又加以渲洩,增添了中國士兵如何把剝光衣服的越南姑娘倒掛在樹枝上當靶子打、中國人用刺刀剖開孕婦的肚皮或把年僅七歲的越南女孩子輪姦至死,以至把被俘的東京女民兵活生生燒死等血淋淋的捏造的內容。

這種意外的宣傳取得了很大的效果。為了增加謠言的可信性,「平」小組成員分別將五名女民兵帶到難民中去,讓他們看女民兵已經傷殘的手臂和腳。結果,越盟的地位在人民中間很快地動搖了,就連越盟內部也有人相信只有吳庭艷才是真正的愛國者,尤其是居住在農村和山區的人們聽到這個謠言之後,紛紛離開了家園,大批匯入難民的行列。而本來就處於驚慌失措狀態的法國僑民競相搭乘法國專門接運他們。

這種意外的宣傳取得了很大的效果。為了增加謠言的可信性,「平」小組成員分別將五名女民兵帶到難民中去,讓他們看女民兵已經傷殘的手臂和腳。結果,越盟的地位在人民中間很快地動搖了,就連越盟內部也有人相信只有吳庭艷才是真正的愛國者,尤其是居住在農村和山區的人們聽到這個謠言之後,紛紛離開了家園,大批匯入難民的行列。而本來就處於驚慌失措狀態的法國僑民競相搭乘法國專門接運他們的飛機逃往南方。

這次心理戰的成功使蘭斯代爾上校第一步計劃得以順利進行,於是「平」小組的活動立即轉入第二個階段︰擬造越盟的傳單和盡可能破壞更多的在北越的設施。

在阿倫德爾上尉的協助下,「平」小組搞出了一張以越盟抵抗委員會為名的傳單。除了談別的事情以外,這份傳單還要求乘波蘭和俄國輪船北上的南方越盟人員躲到押板底下,以免遭到空襲和潛艇的攻擊,傳單還要他們準備御寒衣服御寒衣服這項是為了配合一個口頭的謠言,說越盟人員是被送到中國去當修築鐵路的勞工。並且,經過改造的謠言又加入了對女越盟人員的恐嚇,說根據與中國達成的一項秘密援助協議,越盟挑選五十萬十歲至二十五風歲之間年輕標緻的女人分批送中國,而中國則派遣二十五萬軍隊幫助越盟對越南北方進行軍事佔領。

與此同時,另一份捏造簽名的傳單引起了更大的恐慌,那是第二個准軍事小組散發的,小組的代號為「家」(即阮文偉上校)。那份捏造越盟簽名的傳單,指示東京地區的人們在10月初越盟接管河內地區時應該如何行事、談到的項目包括財產、貨幣改革和接管後給予工人三天假期等等。傳單散發後的第二天,到難民登記處要求離開的人增加了兩倍(多數是原準備留下的法僑和華僑商人)。兩天以後,越盟貨幣(盾)下跌了一半。越盟通過廣播斥責這些傳單︰這些傳單看上去非常像真的,甚至絕大多數一般越盟成員也認為廣播中的斥責肯定是法國人更弄的詭計。

在河內進行心理戰襲擊還帶來了其他後果。

「平」小組爭取了河內警察局的一個高級官員作它的成員,以便使任何被捕的小組成員可以從獄中得到釋放。他協助「平」小組成功地進行了破壞有軌電車線和污洩儲油的工作。

爭取這位名叫武統善的越盟高級治安官員的工作,是在東方匯理銀行河內支行阿皮爾.杜松先生密切配合下進行的。

1954年10月初的一天黃昏,我與「平」小組的一個成員冒雨來到了阿皮爾.杜松先生位於費利克斯.富樂爾街三十七號的寓所,一棟法式的、窗上裝有鐵柵的灰色三層樓房。

給我們開門的是一個操著一口純正法語的越南禿頂老頭。當我遞上阿皮爾.杜松先生的名片,他立即把我們帶到了一間豪華的客廳。在那裡,我們意外地見到了法國諜報人員雅克.塔利丹少校。交談中,阿皮爾.杜松先生告訴我們,雅克.塔利丹少校已經接到指示把法軍在河內的諜報網轉交給中央情報局使用。由於10月9日法國最後一批部隊將撤離河內,雅克.塔利丹少校已經沒時間作具體安排,只是把諜報網成員的檔案和聯絡暗號及密碼交給了我們。

回到住所,我將那份法國諜報員的檔案逐一加以分析,著重閱讀了有關河內警察局高級治安員武統善的材料。武統善當時四十二歲,其祖父武鴻卿系「親華派」

(中國國民黨政府)的越南國民黨前主席;武統善於1947年參加過越南聯合政府,其後一直在治安部門工作,並同時兼任法國諜報人員。

然而,當我同「平」小組成員找到武統善的時候,他的樣子幾乎使我徹底灰心喪氣了。

我們是在新亞大酒家對面的一個丫頭唱館裡見到那位前法國諜報人員的。他當時正躺在一個單間的竹床上,法國女孩子給他做著按摩,床下的一個銅製水盆裡有兩塊藍白色條紋布。顯然,他在那裡已經呆了很長時間,正品嚐著一般越南人不可想像的滋味。見到我拿出聯絡用的黃銅牌,他有點驚訝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杜松先生要我們來找你。」我用法語對他說。「他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同你單獨談話。」

他略微思索一下,把那個法國女孩子打發出去。

「很抱歉,我不得不到這裡來打擾你。」我坐在竹床對面的一把椅子上,以不無嘲諷的語氣說。「因為我認為越盟的官員在這個時候應該呆在他的辦公室裡,而不會出現在這種難堪的場合。」

老實說,從見到武統善開始,我就開始對雅克.塔利丹少校領導的諜報人員的能力和可靠性產生了懷疑。我無論如何在這位越盟的高級治安官員身上也找不出最起碼的 認的依據;面前這個人是個典型的越南官僚的樣子,這使我非常失望。自從到了越南,我見到過許多很真誠的愛國者,但同時也遇到過不少帶有法國式貴族派頭的越南人,他們與其說在同法國人進行一場戰爭,倒不如說在同法國達成一項「協議」更為 切。

「我很高興能為你們工作。」武統善聽完我的介紹之後這樣說。「過去的一段時間,我與法國人合作得很好,可是他們現在要走我,我感到十分遺憾。」

這是我進入越南以來第一次聽到一個越南人,而且還是一名越盟高級官員如此明 地表示他對法國人的友好態度;幾個月來,在越南到處似乎充滿了仇恨法國人的情緒,甚至連保大皇帝阮永瑞也在公開的場合表示了他對法國人的不滿。

「如果共產黨中國佔領了越南,」他接著說,「那麼它就會對整個東南亞發動侵略,而它的僑民就會起來響應。越南是越南人的,誰也不要想得到它!」他用手做了一個決心的手勢,「每一個越南人都應該起來抵抗侵略,保衛自己的國家,保衛婦女和兒童不落到共產黨的手裡。」他看起來慷慨激昂,說個不停。

「你大概在擔心自己不能再到這裡來抽鴉片嫖女人了吧。」我心裡暗想,但是出於對時局的考慮,我還是講了一些勉勵的話。他積極提出要逃出越盟,參加對越盟作戰;我向他解釋,他留在越盟內部同樣非常重要,他仍可以像以前一樣工作並接受更高的報酬,只是暗中從事破壞活動。對這一些,他很勉強地接受了。

10月中旬,「平」小組的四名成員在企圖進入河內印刷廠去破壞那裡的現代化印刷設備時被早已佔領印刷廠的越盟治安人員抓獲,送到河內警察局。那幾名成員關了幾小時之後,就被武統善放了出來。在此以後的幾十天裡,武統善還數次放過被捕的「平」小組及反對越盟的人員。

進入11月份,我接到蘭斯代爾上校的指示,準備把「平」小組撤回南方,我們日夜守衛在屋子裡,開始銷毀一切可能帶來麻煩的文檔和其他物品,並且給全體組員分發了自動武器和手榴彈,以預防在完成任務之後分散返回南方的途中遇到的特殊情況。

然而,就在我們準備撤退的最後一刻,武統善忽然私自決定親自幫助我們去散發剩餘的傳單。結果,警察發現他,在早晨沒有行人的河內街道上追蹤他的汽車,最後向他開槍,捉住了他。他是唯一被捕的「平」小組成員,作為法國特務被關進了監獄。

其他「平」小組成員順利地如期返回西貢。

11月6日,我乘坐一位法國銀行家的專車趕到嘉陵機場,登上了民航運輸公司接運法僑的飛機。

但是,在這之後有一小段不愉快的插曲︰「平」小組一名攜帶武器的成員因在土倫(峴港)火車上與吳庭艷總理的軍隊由於誤會發生槍戰而被捕。他同一個麻瘋病人一起上了手銬,受到審問,兩人被用一根棍子打出血來。警察告訴他說,那樣他也會患麻瘋病,然後又把他們兩人一起鎖在一間很小的牢房間。得悉這個事件之後,西貢軍事代表團的科奈恩中校立即設法與警察局聯繫,把他營救出來。

我在河內的期間,西貢發生了由陸軍參謀長阮文馨將軍所領導的一次未遂的政變。阮文馨將軍是蘭斯代爾上校1952年就在菲律賓結識的好友。當時參與政變的人還有越南陸軍領導突擊隊的麟中校、參謀部的佳上尉及陸軍電台的負責軍官胡通明中尉,這些人都在9月9日被國防部長黎玉振下令逮捕。在阮文馨將軍11月29日去巴黎之後,他們也相繼去了巴黎。

二、出賣靈肉的交易所

「人肉市場」這個名字,是「豪」准軍事小組成員防告訴我的。

1954年11月23日上午10點30分,我從海防剛剛返回就帶領「豪」

小組的二十一名越南特工人員和兩名廚師,裝扮成苦力的模樣,在西貢慶廟附近上了卡車。

那天西貢的天氣異常燥熱,到處都被太陽曬得發燙,街道上來往的人流夾雜著汽車喇叭的鳴叫和剎車尖銳刺耳的聲音,更增添了一種令人厭煩的氣氛。然而,為了這次行動的秘密,我必須喬裝成法國人的樣子,帶上那些越南特工人員,站在露天的卡車上面。

由蘭斯代爾上校親自主持的這次行動,是在極絕密的情況下進行的。前一天晚上,負責擬定這次行動計劃的安德魯斯中尉和我見了面,直到那時我才得知,我所承擔的任務是要把「豪」准軍事小組的21名越南特工人員護送到離北加裡曼丹不遠的布格蘇克基島的一個秘密訓練基地。

卡車開動了,我們先要經過市區,然後開往西貢碼頭。

離開西貢市區並不是那麼容易,車子像在鋸齒上行走,顛簸得令人頭暈腦漲。

成千輛汽車、摩托車、腳踏機動車、三輪車,還有載滿乘客的三輪馬車都擠在塵土飛揚的街道上,行人在卡車和吉普車之間亂竄,搞得司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急剎車,大約半個小時過去了,我們終於到了市區的邊緣,這使我鬆了一口氣。

卡車司機名叫防,一個年齡同我相近的年輕人,也是小組成員之一。這時他嘟嚷了一句什麼,然後狠狠向車窗外吐了一口痰。「我們現在是往堤岸方向開。」他用英語對我說。

我感到奇怪。一個卡車司機怎麼能講這種流利的英語呢?

「你是從河內來的?」我故意改用了法語。在這塊法國人統治了八十多年的土地上,大多數人都懂得這種語言。

「是的。」他仍然用英語回答,顯然他不想使用被他們打敗那個國家的語言。

「我出生在香港。」他又補充一句。

「那麼你為什麼到西貢來呢?」我問。

「為什麼?我父親在河內開設了一家紡織廠。」他又向車窗外狠狠地吐了一口痰。「法國人還沒有走,越盟就把我家的工廠破壞了。」

越盟怎麼會破壞它將要接收的工廠呢?我以為他講錯了。

「是越盟搞的。」他好像看出了我疑惑的神情。「原因是我執行了一次任務,使他們懷恨在心,以此來報復我的父親。」

防告訴我,他父親曾是越南國民黨的一個執行委員,起草過判處法國總督巴斯基埃死刑的判決書。安沛暴動失敗後,他父親攜家小逃往中國的雲南,後來回河內開辦了一家紡織廠。防是在他十八歲的時候加入越南國民黨的,當時越盟與越南國民黨、越南革命同盟的關係已經破裂,相互之間的指責日益加重。一次,越南國民黨領導人阮海三命令防去刺殺一個與越盟關係密切的「脫黨份子」。在越南國民黨的紀律中,除內部批評、警告以外,沒有公開的開除。對脫黨成員一律處以死刑。

防執行了任務,從而導致了越盟決定懲罰他的父親。

「你還想回到河內去嗎?」我問。

「一定要回去的!」他說得非常自信。「選舉之後,我要回河內去。」

卡車繼續向前開,燥熱的空氣從車窗外吹來,令人煩燥。

「前面就是人肉市場了。」他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指著前面不遠處的幾棟樓房對我說。

「人肉市場?」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感到毛骨悚然。它使我聯想起屠宰場架子上用鉤鉤著的一排排已被開膛破肚的豬玀。

「你們這裡還有賣人肉的?」我問。

「當然有。」他若無其事地說。「日軍到這裡之前,法國人就開起了那個人肉市場。」

他看著我,明白我誤解了「人肉」的意思。

「你不知道,這裡所說的人肉市場就是妓院,法國人起的這個名字。幾乎所有的西貢妓女都到那裡去,有幾百個姑娘隨你挑選。」

「你常到那兒去嗎?」我問。

「那兒不是越南男人去的地方。老闆是法國人,在門口站崗的也是法國人。」

他向車窗外指著說︰「你看,那就是人肉市場。」

我向窗外望去,只見道路的右側有一個像兵營似的大院子,正面是幾棟兩層的白色樓房,一塊招牌上有兩個巨大的法文縮寫「R.A.」(Rlegie Alcool酒店),另一塊招牌上寫著La Boucherie(肉店),許多小販沿著路大聲兜售香煙、糖果、驅蚊劑等什麼東西,幾十輛卡車、吉普車、小汽車和摩托車停在樓房的前面。我沒有看到站崗的法國人,卻發現進出的人當中也有許多越南人。

「以前越南人是不到這裡來的。」防用空著的那隻手掏出一支香煙,然後在駕駛台上巧妙地擦燃了火柴。「現在逛肉市的越南人都是北方佬,和我一樣。」

他給我講起了這一年7月份大批北方人搭乘民航運輸公司C-46型飛機逃離河內的情況。

他說︰「許多北方人在那個時候離開了河內來到南方,但是大多數人留下了,同時,幾萬名南方越盟份子也在那時跑到北方去了。西貢的秩序一團混亂,到處都發生搶劫事件,就連寶祿親王的女兒,也被暴徒帶到郊外輪姦了。法國人和吳志士(指吳庭艷)簽訂了一個合同,由民航運輸公司把難民送到西貢。於是,大批難民日夜坐在飛機場等候接運,混在難民中的一些越盟份子,不時地對他們進行煽動勸說,結果,又有很多人留下了。」

路上,防不停地給我講著,到達碼頭的時候已經12點了。

弗雷德.艾倫少校在那裡同我見了面,他是負責這次行動的。我讓小組的成員和廚師混雜在難民中,先登上了早在那裡等候的一條美國海軍艦艇,然後與艾倫道別,也登上了那條船。這樣,「豪」准軍事小組的成員就人不知鬼不覺地悄然離開了西貢。

在菲律賓的布格黃克島,「豪」准軍事小組成員接受了幾個月的秘密訓練。那個名叫防的成員是這個小組的負責人,蘭斯代爾為他起了個越南名字︰「豪」為代號,訓練結束後,「豪」小組成員由美國空軍送到一個轉運站。幾天後(4月16日)艾倫下達了登陸的命令。我把他們送上一條駛往海防的美國軍艦,然後返回了西貢。5月16日,越盟接管了海防,以後這個組就直接與阿倫德爾取得了聯繫。

我回到西貢的時候已經到了雨季,氣溫下降了一些,然而只要太陽一出來,這地方立刻就到處一片悶熱。在這期間,蘭斯代爾上校積極進行活動。應陸軍參謀長阮方馨將軍「寵妾」的要求,蘭斯代爾開辦了一個小型英語訓練班,學員都是當時越南政府重要人員的情婦,爾後,蘭斯代爾又指令他從菲律賓帶來的馬格塞塞總統的高級軍事助手開始訓練吳庭艷的一個營的總統府衛隊。在1955年春,教派危機開始的時候,他參與中央情報局西貢站創建一個專門對付平川教的秘密小組的工作。……而相對地說,艾倫少校和我們卻因此得到許多空閒時間。

作為年輕軍官,艾德華.貝恩上尉、安德魯斯中尉和我都時常上街去閒逛。

「哈爾,你說的那個人肉市場在什麼地方?」有一天貝恩上尉問我。

「怎麼,你想去那裡找個老伴嗎?」

「當然艾倫少校是例外。」

他向外間正對著小鏡子整理頭髮的艾倫的背囊努努嘴,我們都笑了。

艾倫少校當時瘋狂地愛上了年輕漂亮的越南婦女龍夫人,儘管他是一個反美的法國文職人員的情婦。

龍夫人是《新生報》的發行人,她的法國情夫經常在她的報紙上發表一些反美言論。但儘管如此,艾倫還是幫助她,使她的報紙免受政府的封閉。在艾倫的勸說下,龍夫人刊登了趙定寫的關於越南愛國主義、反對共產黨越盟的托馬斯.佩因式的一系列文章。這些文章在越南有影響的人士中得到傳播,因而使這家報紙的發行量大為增加,這使得龍夫人明白了,在她的報紙社論內容方面,聽從艾倫少校的建議,無疑對她是有利的。很快,這位漂亮的越南婦女就倒入艾倫的懷中,並且和他打得火熱。

我們到人肉市場去的行動是在背著艾倫少校的情況下進行的,當時蘭斯代爾正忙著佈置那個反對平川教暴亂小組的活動,往返於西貢、邊和、嘉定等地之間。

1955年5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我們在邊城市場出租汽車站搭乘一輛黑色的出租汽車。

出租汽車司機是一個瘦小的中年越南男人,只會講可數的幾句蹩腳的英語;然而,當我使用法語對他說了「La Boucherie」之後,他狡黠地一笑,把抽得可以燙到手指的煙蒂往車窗外一扔,調轉車頭徑直向堤岸方向開去。

人肉市場設在連接西貢堤岸的公路上,名義是出租汽車與茶點供應站,實際是長途汽車公司開設的一家大型妓院。

法國人開設的這家妓院與世界各國的妓院大不相同,它使我們不由自主地聯想起幾個世紀以前埃及的奴隸市場,或者1965年以前美國德克薩斯州的黑奴拍賣場︰一、黑人僱傭兵木然地坐在門口,向每一個進去的人發放避孕工具;二、三百名越南女人站在露天的大院子裡,任由買主肆意地,像檢查牲畜似地進行挑選,甚至被扯開衣服觀看。在她們當中有三十多歲的已婚婦女,也有剛剛十幾歲的越南少女。她們不像其他國家的妓女那樣死死地纏著顧客不放,而是默默地像櫥窗裡的展品似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供人們欣賞和挑選,只有當顧主走到她們面前時,才露出越南姑娘特有的笑 的神情。酷熱的天氣使她們汗淋淋的,渾身散發出一股香粉和汗混合成的味道。

當我經過一名穿著白綢三婆衣和寬大的黑褲子的姑娘時,她輕聲用英語和我打了個招呼。

這是個身材窈窕的姑娘,年紀不過二十,雪白的緊身三婆衣使她的胸脯顯得格外豐滿和肉感;烏黑的長髮整齊乾淨,一直垂到腰間;她的五官輪廓清晰而標緻,具有典型越南女性的特點︰微隆的顴部,渾圓的下巴,微微撅起的嘴唇,使她看上去像個被寵壞的總有點兒不高興的大孩子。

她沒有像其她姑娘那樣馬上對我笑 地流露出那種討好的神色來,只是用她那雙烏黑的眼睛看著我,這使我心中一動,沒有同貝恩和安德魯斯一塊兒放肆地撫摸她的身體。

「哈爾,這可是塊鮮肉啊!」貝恩上尉用手拍著她渾圓的臀對我喊道。

那姑娘顯然猜出了他的話,微微皺了皺眉頭。

「就算你幫你挑中了。」我說。

我感到十分喜歡那個姑娘。不知道因為什麼,看到貝恩上尉在她身上摸來摸去的時候,我竟然覺得非常難堪,甚至為自己和他們站在一起而慚愧。

這並不意味著,我是見到女孩子就臉紅的那種「乖孩子」。我在馬尼拉與那個菲律賓姑娘一起度過的銷魂時刻和在訓練基地同兩個黝黑的邦邦牙族少女的風流艷事,使同事們都對我刮目相看。直到我們進入了越南,貝恩還在說︰「這傢伙該換換口味了。」

然而此時,一股強烈的獨佔欲不可抑止地湧上我的心頭,好像那個越南姑娘就是我多年的情婦似的。

貝恩和安德魯斯笑著走開了,去挑選別的姑娘。

「你叫什麼名字?」我用法語問她。

聽到我講法語,她顯得活潑多了,她操著一口越南味很濃的卻能夠使人聽懂的法語告訴我她的名字叫黎氏春。「今天在這裡碰到您,我感到非常高興。」她說。

走過來熟練地挽住我的胳膊,領著我朝有一棟舊式的木板樓走去。她當時那種神情真像一個買了塊巧克力和逃學的壞孩子,這使得我心裡掠過一絲略帶惻隱的念頭。

門房是個五十多歲的越南老頭,身材不高,戴著一副搖晃的無過眼鏡,對我們齜牙傻笑。他先把我們領到洗澡的地方,一間很小的、地上有孔的屋子裡。一隻很大的耗子,渾身灰色,肥胖得像個懶漢似地坐在角落裡。當我們走進去的時候,它緊盯著我們看了一會兒,才搖搖晃晃地鑽進了一個黑洞。

靠近門口的地上放著兩隻裝滿涼水的木桶,上面橫放著一把長柄勺子供我們沖洗之用。

「脫下衣服洗澡了。」春簡單地說,已經解開她上衣的扣子。

我脫了衣服,站在屋子當中。春先用勺子把水澆在我的身上,然後拿一塊和過的香皂在我身上塗了一遍,再用涼水把肥皂沫沫衝下去。最後,她站到我的面前,把那個長柄勺子遞到我的手裡。

「請你幫助我沖一下,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她說,用手把頭髮挽到上面。

在我給她沖澡的時候,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屋中間,這樣就使我能在往她身上潑水的同時,得以欣賞她勻稱的胴體。

春具有那種典型的越南女性體型︰較長的腰際線,纖細而有彈性的腰肢和低寬的臀圍。這種體型使得一般越南婦女在一生中可以順利生下五個以上的孩子,許多越南姑娘在十幾歲時就開始生育,而我們白種女人則不行,黑人婦女也難以辦到。

半個小時以後,我們來到一個指定的房間。

那是個大約十平方米的地方,牆壁上用舊紙箱打著補釘,平整地釘在孔洞上,另外還有一張圖片顯示著兩隻緊握在一起的友誼之手,圖片的一邊用英文和越南文寫著︰「一件來自美國的禮物!」但是那張圖片已有一半被細細的綠霉遮蓋了。

春走到床前,先為脫去衣服,然後自己迅速地把衣服脫光,鑽進了網點很密的蚊帳。我已經抑制不住性的衝動,一下把她按到了身子下面……過了很久,我疲憊不堪地伏在她柔軟的身上。也許是在人肉市場站得太久的緣故,春此時合著眼睛似乎睡著了,她原來緊緊摟著我的腰部的雙臂無力地滑到了床上。

一切都平息了。

「你睡著了嗎?」我問,輕輕撫摸著她豐滿的肩膀。

她微微睜開了一下眼睛,然後又合上了。「就這樣呆一會兒。」她喃喃地說。

漸漸地,我也感到了倦意,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被一陣急切的敲門聲驚醒了。

「哈爾,你在那裡嗎?」是貝恩的聲音。

「這個渾帳東西!」我心裡恨恨地罵道,沒有回答,依然抱著春躺在蚊帳裡。

突然,門被撞開了。貝恩上尉、安德魯斯、門房老頭兒,還有一個越南警察神色緊張地闖了進來。

貝恩使我醜態百出。儘管如此,我想起他和安德魯斯臉上緊張的神色時,心裡還是充滿了感激之情,因為他們在外面等了我三個小時,以為我遇到什麼不測。

眼下,輪到艾倫少校嘲弄我的時候了。自從那天遇到春之後,我一直都惦記著她,又去人肉市場和她度過了好幾個銷魂之夜。每當與她分手的時候,我總有一種惘然若失的感覺。

「我是否愛上了那個越南娼妓?」我心裡一直忐忑不安地自問著。

在以後的交往中,我婉轉地問起過她家的住址,但是都被她巧妙地迴避開了,她甚至拒絕告訴我她的實際年齡。有一次在冷飲店裡,她說過她的父親曾經在堤岸的柯發煙廠工作,一次意外的(但她認為可能是反法份子放的)大火使他雙目失明了。另外,她告訴我的還有一些有關她個人的片段經歷,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我決不想對她那時從事的行當表示我個人的看法,只是探詢地對她說,我很可能為一個我所喜歡的姑娘提供一個好一點的職業,比如在政府機構或供給部門等等,但是她總是笑著表示感謝,從來沒有接受。

幾個月來,雨一直在下,到處都是潮濕的空氣。在這一段時間,我和春常常呆在人肉市場的那棟木板樓裡,聽著雨敲打木板發出的單調的聲音。我漸漸感到,儘管春有時候表情非常痛苦,甚至尖聲喊叫起來,但是她對我偶爾的粗暴並無反感;她經常在作愛之後用手輕輕撫弄我的頭髮,試圖把它們弄直,或都用灼熱的嘴唇吻我的身體,同時眼睛裡流露出一種柔和的神情。

像其她站在人肉市場的姑娘一樣,春只能講幾句流傳在娼妓之間的英語,這給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教授的機會。很快,她基本上可以聽得懂我的一些簡單句子,儘管她還不能使用英語進行談話。

「你應該學習越語。」有一次她在我們用英語的手勢困難地交談之後忽然建議道,「這對你會有好處的。」

其實,從我一進入越南的時候起,幾乎每一個人都試圖教給我越語。雖然我很想學習這種語言,但是幾次努力都歸於失敗。越語是一種十分難學的語言,無論是發音還是語法總使我暈頭轉向,它浩如煙海的同義詞簡直可以同英語相媲美了。

春是個特別熱心的教師,不妙的是我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像聾子一樣,然而她卻以為我能夠聽懂。她黑色的眼睛閃耀著興奮的光芒,經常猛地把嘴唇貼近我的耳朵大聲喊道︰「An com!」(開飯了!)這是一種通知半英里以外家裡人的方法,尤其是被一些東西所阻的時候,越南人是常常這樣喊的。

不久,春為我找來一本越語課本和一本越英詞典。越語雖然使用羅馬字母,然而許多字母的讀音與英語毫無聯繫,o可以讀成ur,d可以讀作z,nh不知為什麼要讀成ng……我實在分辨不清如何讀音的時候,就只好整句地強行記憶,而這個方法竟然十分有效。

雨天,人肉市場木板樓的房間裡總是坐滿了越南姑娘。她們快活地談論著西貢的最新傳聞,偶爾也露出一絲悵惘的神情。我很快就能夠基本聽懂她們的意思,甚至與她們交談起來。她們嘻嘻地笑著打量我的身體,把這個也當作一個話題。「他到底有多少公斤重呢?」一個身穿淺黃色無袖短上衣的姑娘戲謔地說,故意作出驚訝的樣子瞪大了眼睛望著春。

我聽懂了她的話,走過去抓住那個只到我胸部的姑娘,像弄小孩子似地把她舉了起來,然後輕輕放到床上。她嚇得臉色蒼白,以為我要懲治她呢。

「對不起。」我用不太熟練的越語對她說,「我不知道我自己多重,因為美國人不用公斤,而用另外的方法來衡量。我有兩根棍子加上五根柱子再加上一個橫樑那麼重。」

她們咯咯地笑了起來,似乎對這個回答很滿意。

我漸漸發覺,那些人肉市場的娼妓與美國人之間並不像在其他地方那樣充滿著仇恨之情。相反,對美國士兵的友好並不僅僅是她們的一種榮耀,而且也是所有人的一致態度。她們瞧不起越南人,對她們自己的文化也採取魯莽和輕蔑的態度。然而,輕率傲慢的美國士兵粗暴地對待鄉民,對村裡的長者也極不尊敬,這真是一大罪孽。

然而,人們卻一直在毫無結果地問︰「為什麼美國人想要得到這小而可憐的國家呢?他們不是已經擁有地球上最富有的土地了嗎?」

沒有一個越南人相信這種說法。對他們自己來說,越南就是神的所在地,因而最富饒、最具有吸引力;基於這種意識,他們認為全世界都在密切地關注、嚮往著這塊土地。我所遇見過的即便是受過良好教育的越南人也都相信越共的這種理論。

泰國人、柬埔寨人都固執而自命不凡地認為︰他們的土地是肥沃的,他們的婦女是最美的形象,他們的食物是無法比擬的,他們的藝術、音樂、歷史和傳統,更是無與倫比的卓越。地球上所有的代表不同種族的政府都放射出嫉妒的目光,在不自覺地策劃著以使自己取代他人的計劃。我 信西方國家對中國、越南等東方國家這種根場很深的意識是十分恐懼的。

我發現,當越南人看到美國士兵和越南姑娘一起在街上閒逛的時候,他們甚至產生一種驕傲的情緒,這就是他們所謂的民族主義。即使在越南政府的高級官員之中,除了令人尊重的、清廉的吳庭艷總理以外,幾乎所有的人(尤其是越南貴族出身的高級官員)都或多或少地冀求這種使他們空幻的自大得以平衡的精神滿足。

越南婦女低下的社會地位,使她們的商品性更加突出,她們可以像牲畜、農具一樣被一定的價格出售給購買者。如果說人肉市場出售的只是女人的肉體的話,那麼,在邊城市場可以看到出賣整個女人的情景。儘管警察幾次嚴厲地試圖取締那種「有傷風化」的買賣,但是飢餓這個無法逃避的「債主」迫使人們不得不去那裡賣掉自己最後的財產︰女人。

在邊城約五百米長河岸上,是專門進行人口交易的黑市,被拍賣者多是沒有勞動能力的婦女和兒童。她們大多數是來自北方或從「墾田區」逃回西貢的難民,既無土地,又無住房,為了使家裡人能夠生存下去,父母或者丈夫只有採取這種唯一卻又殘酷的辦法。

那些來自北方的難民婦女在政府「淨化城市」的政策下顯得更為恐慌,甚至連她們站到人肉市場去也被警察禁止了。為了避免被送到「新經濟區」去墾荒,她們寧成為奴隸而留在西貢。

1955年7月14日《自由報》報道了被強行送到「墾田區」的50名北方難民婦女全部餓死在山中的消息,使還留在西貢的難民處於極度的驚恐之中。而邊城市場的一個成年姑娘的價格,已經從原來的六千元南越幣下降到一千至二千元左右,也就是說還不到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的半數。

一個美國人是很難想像得出當時越南是處於怎樣一種貧困的境地。《國家革命報》寫到︰「工人的工資如同火車站,車站是永遠站著不動的,但是迅速上升的生活費用卻如同疾駛的列車飛奔。」即使那些僥倖的職工和士兵的工資也受到日趨嚴重的威脅,不少人3至6個月才能領到一次工資,而且僅能領到三份之一的現金,其餘的部份則以美援黃油、牛奶、麵粉和布,以及「建設彩票」等來支付。在中產階級中,逃債、破產的現象日益普遍;成千上萬從事紡織、建築、手工業、陶瓷、運輸、魚器製作等行業的人,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很大一部份被迫歇業。另外,糟糕透頂的「土地改革」政策使數百萬農民失去了土地而大批湧入城市,更加深了那場危機的恐懼性。

「哈爾,我看你好像是喜歡上了人肉市場的那個姑娘?」貝恩上尉拿起那張我剛從照相館取來的春的照片,笑著用嘲弄的口吻問道。

愛上一個越南娼妓,這是我一直不承認的事實,我寧自欺欺人地以為自己只是對春那豐滿誘人的肉體起了興趣,就像長駐西貢的許多美國軍官一樣,與越南女人姘居的目的,只是為了調劑一下沉悶無聊,有時又充滿了風險的生活。

當時西貢擁有數萬名娼妓,無論走到哪裡,都會遇到她們。1955年中旬以後,人肉市場的圍擴展到整個西貢堤岸市區。儘管她們以最低廉的價格出售自己的肉身,但是可怕的麻瘋病使得許多美軍官兵望而卻步,寧在掃蕩中使用暴力對那些農村婦女發洩積鬱的性慾,而不敢隨便在市區尋歡作樂。即使這樣,仍然時有美國人洩上那種可怕病症的情況出現。

棋盤區是距西貢市中心不遠的平民住區,居住著占西貢人口十份之一的平民,一般認為平民那裡的姑娘不會患有性病。貝恩上尉經常從那裡弄來一、兩個姑娘到我們駐地過夜。久而久之,我們給他起了個綽號叫「種牛」。他對此毫不在意,有時甚至當我們的面與一個越南姑娘進行性交。

1956年3月的一天下午,貝恩上尉帶回來四個賣檳榔的越南小姑娘。

「你這是要幹什麼?」安德魯斯中尉問他,放下手裡的紙牌,「這裡可不是你的配種場。」

我抬起頭一看,也覺得貝恩上尉搞得太過火了。那四個越南小姑娘中年齡最大的也不過十五歲,頭上都戴著斗笠,身穿著寬大的黑衣服,每人還提了一個裝檳榔的竹籃子。她們顯然聽不懂英語,很窘迫地站在門邊。

當時在西貢的美國軍官幾乎都去搞越南女人,那種事已經司空見慣,即使蘭斯代爾上校也在所難免。有什麼辦法?我們那時誰也沒有把家屬帶到這個危機四伏的國家,當飢渴難耐的時候,只有光顧人肉市場那類的地方,久而久之,許多美國人對個子矮小的越南姑娘就洩上了一種特殊的癖好,似乎她們原本就是美國人天然的搭配。艾維爾說︰「如果沒有搞上幾個越南女人,那麼你就等於沒有到過越南這個國家。」

貝恩上尉這個從非洲戰場回來的古巴佬至少搞過一百個越南姑娘。無論白天或晚上,只要一有機會他就到外面去搞女人,而且還把搞過的女人拍成裸照收集在一本很厚的照片冊裡。有一次我因找刮臉刀片翻看了他的照片冊,那裡面裝貼著數百張照片,下邊還註明姓名、年齡、身高以及家庭成員等詳細說明。其中最小的只有八歲,最大的是四十四歲,另外還有三位肚子隆起的孕婦竟然也出現在他的照片冊裡。

「那個小東西嘛,」貝恩上尉在我問他是否真的搞了那個八歲的越南女孩的時候漫不經心地說︰「我的 是把她搞了,為此她母親收了我五塊錢(美元)。本來她母親堅持要把她賣給我,對我說她已經十二歲了,還親手扯開女兒的衣服,聲稱只要幾個月她就會長得像大姑娘一樣。那些騙子!我說要先在她身上試一試,她母親猶豫了一會兒,把我領到她的家裡,一座位於運河邊的破房子。搞個小東西太費事了,她忽然不再聽從她母親的話,拚命地掙扎,還在我手上咬了一口,最後她母親也跑進來,幫助我一起把她按在床上,結果弄得我的手上和身上都沾滿了血,那幾張照片就是搞她之前,在她家裡拍攝的。」

貝恩上尉說得如此輕鬆,就像講述他只是把鄰居的牲口抽打了一頓又賠了幾塊錢似的。

「別那麼假正經了。」貝恩上尉把四個賣檳榔的越南小姑娘扒了過來。「今天是週末,連女人也免費,讓艾倫少校見鬼去吧!」

就在這個時候,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四個越南小姑娘突然掙脫貝恩上尉的手,扔下籃子向門外跑去。

原來,她們在隨貝恩上尉到我們駐地時,並不知道要幹什麼,以為他帶著她們去美軍駐地賣檳榔。由於她們不懂英語,我們說的話她們也沒有聽懂,直到貝恩上尉動手剝她們的衣服,她們才明白,轉身就逃。

貝恩上尉氣得大罵,追過去捉她們,但是只捉住兩個,另外兩個小姑娘已經逃之夭夭。

「Cun mang!」(救命)那兩個被捉住的小姑娘尖聲叫了起來。

然而,沒有一個人來搭救她們,這種調用在當時的西貢不會得到反應,都會裝作沒有聽見,甚至連頭也不會抬一下。那位穿著考究的越南婦女在都城公墓附近被三個美國士兵和一個越南人往吉普車上拉的時候發出過這樣的喊叫,周圍的警察、士兵、職員和商販沒有任何反應,只有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飽有興致地觀看了那個動人的場面,直到吉普車載著那位被獵獲的越南婦女捲起一陣塵土飛駛而去。「她不會被殺死的。」一個警察告訴我。

是的,既然誰也不會被殺死,所以就不必再喊「救命」了。兩個小姑娘明白過來,不再喊叫了,於是膽戰心驚地脫光了衣服。她們站在那裡,不知道下面將要發生什麼事情,惶惑的目光不住地在我們臉上打量著。

那兩個小姑娘的樣子很難看,頭髮又髒又亂,汗水把臉上的灰塵沖成一道一道的,身上也瘦得可憐。她們用黑糊糊的小手擋住下腹,似乎覺得暴露那個部位是可恥的。

「我們都不感興趣,種牛。」安德魯斯對貝恩上尉說,「你最好把她們帶到樓下的廁所去搞,完事之後把她們扔進去,然後再扔進去幾塊錢。」

「豬養的!」貝恩上尉罵道,怒氣沖沖地把兩個小姑娘的衣服弄成一團包好,帶著她們走出房間。

時隔不久,又到了雨季,到處都變得潮濕起來。一天,盧西恩.科奈恩中校來到我們的駐地。由於白宮將蘭斯代爾上校召回,西貢軍事代表團的具體事務暫時由科奈恩中校負責。

「報紙上登的這個傢伙是你吧?」科奈恩中校把一份當時在西貢發行量很大的《民主報》扔到貝恩上尉手裡。

貝恩上尉莫名其妙地拿起了報紙。

報紙上刊登著一張貝恩上尉在我們駐地的房間裡半裸的照片,那副樣子看上去很滑稽。因為《民主報》是越文報紙,貝恩上尉把它遞給我這個在當時軍事代表團成員唯一懂得越語的美國人。

那篇消息以一個很大的「?」號代替了標題,內容這樣寫的︰「據悉,美國軍事代表團的軍官愛德華.貝恩上尉於本月25日將四名賣檳榔的越南女孩子帶到他的住處,使用暴力將其中十二歲的黃氏月蛾和另一個名叫況的十五歲的女孩子強姦數次,並在強迫她們照相之後對她們進行野蠻的蹂躪。兩個女孩子在第二天早晨被放回,至今尚在病中。

另悉,外交部長武文杜已就此事向美國駐越南大使提出抗議,然而特別警察總署卻以擾亂治安的罪名拘留了被害者和目擊者。是否這次強暴行徑會如同上個月美軍劫持、輪姦左萊醫院女護士陳氏欣一樣不了了之,值得人們關注。但是據提供消息的人士聲稱,貝恩上尉有一本記錄著他姦污越南婦女的照片冊為證,恐怕政府在『普選』即將到來之際無法再對此充耳不聞。」

「你的照片冊呢?」科奈恩中校問。「我不意在明天報紙上再見到你令人作嘔的醜事。現在就把它交給我帶走!」

貝恩上尉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他從蚊帳裡拉出他滿是油漬的行軍袋。

忽然,他抬起頭盯住科奈恩中校。「你這個臭不可聞的傢伙!」他呲牙咧嘴地罵了起來。「有個狗娘養的把照片冊偷走了。」

我意識到事情變得嚴重了。「你會不會放到別處去了?」我問。「比如說保險櫃或其他什麼地方?」

「那東西只呆在一個地方,就是這兒!」他指著行軍袋喊道︰「他自己能跑到保險櫃裡藏起來嗎?」

科奈恩中校顯然緊張起來,他幫助貝恩上尉把行軍袋裡的東西都弄了出來,然而除了貝恩上尉幾件泛著酸臭味的衣服、幾個膠卷和一把貝恩上尉從非洲帶回來的木刀外什麼也沒有。

照片冊失蹤了。

那絕非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照片冊裡上百個赤身裸體的越南女人會因此都被說成強姦的受害者,何況裡面 實有幾個被捆起雙手的姑娘,即使是娼妓也會使人誤解的。如果科奈恩中校知道那些照片下寫著的記錄和其中有一名八歲的小女孩和三個懷孕的婦女,一定會把貝恩上尉狠狠地揍上一頓。

「你這個又髒又臭的古巴豬玀!」科奈恩中校揪住了貝恩上尉的衣服,罵道︰「我馬上就把你他媽的閹了,混蛋!」

貝恩上尉想掙脫,但是科奈恩中校有力的手抵住他的喉嚨。「放開我!」貝恩上尉嘶啞地嚷道︰「反正在她們身上下的不是美國種,你說什麼都晚了。」

我突然想起一個越南女人。「都閉上嘴巴。」我費了很大力氣才把他們拉開。

「看來的 有人偷走了那本照片冊。」我說。「現在我們要做的首先是把這件事分析一下,然後再決定怎麼辦。」

「無論如何也要把照片冊找回來!」科奈恩中校喘息著說。

貝恩上尉偷偷 起眼瞟了科奈恩中校一眼,然後又故作鎮靜地合目養神。

「是不是被你那些臊娘們偷走了?」科奈恩中校問。

貝恩上尉仍然合著眼睛,沒有回答。

我告訴科奈恩中校,貝恩上尉病了,患上了,已經許多天沒有離開過駐地。

直到這個時候,科奈恩中校才注意到桌子放著青黴素藥膏。

是的,從發現自己身上長出了梅毒以後,貝恩上尉沮喪得要命,一直呆在房間裡長吁短歎,再也沒有搞過任何越南女人,那麼照片冊怎麼會不翼而飛呢?我們的注意力漸漸集中到艾倫少校漂亮的情婦,《新生報》和《民主報》發行人龍夫人的身上。

32歲的龍夫人是一位闊綽的越南貴族的遺孀,當時在西貢的美國軍官幾乎都認識這位能講流利的英語和法語的美人。她總是穿著帶越南南方民族特色的、叫作aaodaai緊身旗袍,烏黑長髮在頭上挽成一個很大的髮髻,身材豐腴動人,那雙略帶憂怨似的厚嘴唇經常吐出一些充滿機智的話來,使得艾倫少校為之傾倒。由於與艾倫少校的特殊關係,她常在我們駐地出入。事情發生之前的幾天,我曾經見到她坐在貝恩上尉的床上談笑,懷裡抱著那個永不離手的、蛇皮製成的皮包。

「她偷照片的可能性非常大。」科奈恩中校說。「近來,《民主報》和《新生報》刊登過許多反美言論,內容涉及到越南政府的高級官員和美國軍事代表團的事情,顯然不是一般報紙那種過激的排外情緒的發洩。但是由於她與一些政府官員之間的曖昧關係,我們在沒有得到證據之前一定要慎重對待。」

「如果證實她與此事有關,我們會採取什麼措施呢?」我問道。

「即使是那樣,我們也一定要想辦法與越南政府協調一致。」科奈恩中校回答說。「當前西貢局勢還沒有穩定,有關選舉的謠言越來越多,越共份子還在策動遊行請。另外,政府內部的分裂也沒有彌合。因此無論如何,我們絕不可以直接出面交涉,只能通過越南政府或警察部門在有利的前提下進行調查。」

事實上,當時的越南政府內部存在著不少親法份子和狂妄民族主義者,與親美的以吳庭艷總理為首的官員時常發生磨擦,政變的企圖也非常頻繁,所以美國人所處的地位是十分艱難的。

「為什麼不馬上逮捕她?」貝恩上尉怒氣沖沖地說,用他的木刀做了一個挑的姿勢。「她還會繼續散佈謠言。我要把她捉起來,剝了她的皮!」

艾倫少校試圖在最後的關頭搭求他的越南情婦,他幫助龍夫人搭上了西貢到順化的列車。然而,當龍夫人走出車站時就被早已在那裡等候的特別警察押送到順化市警察局了。

主持這次秘密逮捕的是吳庭儒的部下,秘密情報機構主任陳金宣。事實上,幾天前科奈恩中校找到吳庭儒的時候,並沒有任何 定龍夫人近日來策動發表反美言論的表示,只請求吳庭儒能夠協助查找貝恩上尉跌的照片冊,因為那本照片冊一旦落入越共之手,就可能將其中大部份內容加以歪曲宣傳,將對即將到來的選舉產生不利影響。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吳庭儒下令逮捕龍夫人,我們一直都沒有能夠搞清楚,但是後來的結果證明,那次逮捕是早於照片冊失竊前就已經開始策劃了。

1956年4月12日,艾倫少校終於通過國防部長黎玉振和新聞部長陳正誠的幫助獲得吳庭艷總理的批准,保釋龍夫人出獄。第二天,我陪同艾倫少校來到了順化市。

在順化市,我們見到了吳庭艷總理的胞弟中部行政長官吳庭謹,他告訴我們,龍夫人已承認她在為越共工作,為了配合「普選」,她從事了一系列抵毀吳庭艷總理形象的宣傳活動,其中包括搜集美國軍事人員的情報。因此,吳庭謹說,她不能夠被保釋,除非等事態平息下去,由她自己發表悔過書。但是經過艾倫少校的請求,吳庭謹批准我們到順化警察局探望龍夫人。

下午4時,龍夫人由兩名警察押著來到會見室,一見到艾倫少校就撲到他懷裡哭了起來。她顯然消瘦了許多,仍然穿著淺黃色的旗袍,髮髻已經散開,烏黑的長髮披散下來,遮住了她臉頰上的一條黑紫色的鞭痕。

她嗚咽地用英語告訴艾倫少校那裡可怕極了,還受到警告不允許把遭受拷打的情況告訴我們,就連她的衣服也是這次會見時才給她換上的,為的是掩蓋她身上的傷痕。

「馬上把我帶走吧!」她懇求道︰「我實在不能忍受下去了。」

「貝恩上尉的照片冊在哪裡?」我急切地問。這是至關重要的,不管龍夫人為越共做了什麼,倘若貝恩上尉的照片冊還沒有轉移到他們那裡,還是有辦法的。」

「我把它存放在《民主報》主編武玉閣先生那裡。」

「這麼說武玉閣先生也看過了?」艾倫少校焦慮地問。他知道那件事已經發展到十分嚴重的地步。「武玉閣先生也在為越共工作嗎?」

「武玉閣先生與越共根本沒有關係,」龍夫人推開艾倫少校抓住她左臂的手,因為那隻手碰到了她的傷痛。「其實,我與越共也不能說有什麼關係,只是幾個月以前我收到了越共南方幹部黎筍送來的一些宣傳品。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給我送來那些東西。後來,給我送東西的人被政府情報部門抓住,說出了那件事,警察就認定我負責越共在西貢的宣傳工作。」

「你對警察說出了照片冊在武玉閣先生那裡嗎?」

「是的,我已那樣說了。」

「你為什麼要把照片冊的事告訴他們呢!」

「為什麼?」龍夫人眼裡噙著淚水重複著。「他們總是打我。如果不是沒有辦法,我是不會牽連武玉閣先生的。你想不出那些警察是多麼野蠻,他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我希望馬上離開那裡,你們一定要把我帶走,否則今天晚上我還要去罰跪的。」

談話時,一個警察就坐在我們的身後,他根本不懂英語,很不耐煩地用鑰匙在椅子上敲擊著。艾倫少校告訴龍夫人,假如她沒有那麼早承認那些事情,本來已經可以獲得保釋。但是由於她把事情搞糟了,吳庭艷總理的批准也失去了作用。

最後,艾倫上校安慰她一番,說馬上去與警察局交涉,使她得到盡可能好一點的待遇,等他再去想辦法擔保她出獄。

龍夫人顯然對再返回牢房極為恐懼,她不顧一切地抱住艾倫少校,無論如何懇求把她帶走,甚至跪到地下哀求。艾倫少校沒有辦法,只好打電話給吳庭謹聯繫,這件事在吳庭謹與陳金宣之間推來推去,直到傍晚的時候,吳庭謹才不耐煩地通知艾倫少校,那個案件是越南情報部門的事務,請美國人不要從中作梗,至於保釋龍夫人是絕對不可能的。於是,我們找到了順化市警察局局長,請求他對龍夫人給予「特別照顧」。

順化市警察局局長根本不承認對龍夫人進行刑訊。「她是自己坦白的。」他肯定地說。「雖然她是越共要犯,但是政府還是準備寬恕她。你們不必聽信一些人散佈的謠言,我們對待像龍夫人這樣有名望的婦女決不會動用刑具來審訊的。」

看來,再在順化市呆下去已經失去意義了,我們便乘當晚火車趕回西貢。

「我從來沒有為什麼人保管過照片冊。」武玉閣強硬地對陳金宣說。「至於你們所說那位龍夫人,與我並不熟悉。倘若她堅持照片冊在我這裡,那麼請她出示證據好了。」

「其實證據已經有了。」陳金宣拿起一份4月2日的《民主報》。「你能解釋一下,這篇消息和照片是從什麼地方搞來的嗎?」武玉閣傲慢地把報紙推到一邊。

「作為報館,我有義務對消息的來源予以保密,而問題在於消息是否真實。假如問題出在扞造事實上,我要對此負責。請問,那篇消息是否真實?」

「當然有問……」陳金宣忽然停住了,他發現武玉閣盯住他的目光後面隱藏著什麼東西。

「那本照片冊肯定在他那裡。」武玉閣走後,陳金宣對我說。「他的語氣非常堅決,說明他已經掌握了全部情況。因此我沒有過份談論下去。」

我同意他的看法,並且十分擔心武玉閣會把照片搞成複製件,那將使我們無法控制。為了避免那種情況發生,陳金宣立即請示吳庭懦佈置對武玉閣及《民主報》

進行監視,嚴防照片複製品流出。

此後的幾天,陳金宣使用了各種方法去勸說武玉閣交出照片冊,並保證今後為《民主報》提供可觀的經費支持,但是都被武玉閣拒絕了。

武玉閣是西貢十分有名望的人士,與民主領袖潘光誕、議員文桶、阮文壽等人形成一股社會勢力,因為在政府中派系鬥爭(尤其是軍隊內部親法派系與美將領之間的鬥爭)非常激烈的時候,不能採取像對待龍夫人那樣的辦法對待他。

然而,陳金宣還是決定對武玉閣施加壓力。他僱用了二十名北方難民在一天上午衝進《民主報》報館,搗毀了電器、桌椅、門窗和電話。這件事引起了武玉閣的反應,他立刻夥同其他幾家報館的主任、主編一起找到了新聞部長陳正誠來進行交涉,因為有一名難民為他們提供了搗毀報館者得到特別警察部門指使並領到津貼的證據。在吳庭儒的授意下,陳金宣秘密派出人員,準備伺機暗殺武玉閣。

就在事態愈演愈烈的時候,一件意外的事件使我們重新獲得了希望。武玉閣的17歲女兒在堤岸遭到黑社會組織的綁架,作為con tin(肉票),贖金高達85萬元南幣。

17歲的武氏娟是西貢改良戲劇團的演員,在乘坐汽車時被四個武裝匪徒強行架走。

匪徒的目標顯然十分明 ,在武氏娟被綁架的當天下午他們就把贖票送到《民主報》報館,限令武玉閣在5天內交納贖款。據當場的目擊者證明,綁架是由堤岸一個叫作天地會的黑社會組織所為。

武玉閣非常清楚,如果他在期限內不交納贖金的話,他的女兒將遭到什麼樣的命運。他沒有報告警察局,儘管那筆高額贖金使他手足無措。

一個越南特工人員向中央情報局西貢站提供了這個消息之後,科奈恩中校立即佈置西貢站所有美國與越南特工人員進行營救活動。為了使這次行動不致失敗。科奈恩中校一方面對警察局嚴格保密,另一方面準備了85萬元南越幣,以防萬一在5日內沒有結果便代武玉閣交納這筆贖金。

「無論如何要保證那個姑娘的安全!」科奈恩中校強調道。「假如行動沒有把握,就暫時不要暴露我們的目的,另外,一旦因此被警察方面發現,馬上改變成為一般收集情報的行動以避免他們的介入。」

即使是這樣,我們的工作進展還是異常緩慢。當時西貢正處於一個極度混亂的時期。原法軍改編部隊、親美的政府部隊、警察部隊、民間武裝游擊隊、各教派武裝及從北方撤下來的東京民兵等都各自為政地聚集在西貢堤岸四周,甚至兩條街道之間也分成了不同的防區。這些給黑社會組織提供了極其便利的條件。而事實上,在政府和軍隊中也有許多黑社會組織的成員。

4天過去了,我們還是沒有得到有關被綁架的那個姑娘的消息。看來,我們只有把贖金交給綁架者這一條路了。

然而,當我在一名越南特工人員的陪同下,把85萬元南越幣的贖金放到武玉閣的面前時,他竟然以一種鄙夷的態度把錢推到一邊。「我們素不相識。」他說︰「我不能接受這筆錢。」

「武玉閣先生,」我鄭重地對他說,「我們有 切的情報證明你無法付出這筆高額贖金。明天就是期限中的最後一天,所以我希望你能夠接受這個來自真誠朋友的幫助,使你的女兒早日脫離危險。」

聽了我的話,武玉閣感到很惱火,他拍著桌子對我喊道︰「你們是怎樣知道我女兒被綁架的事情?誰給了你們權力調查我的財產?如果你們真像你剛才說的那樣是『真誠的朋友』,那麼就讓告訴你們消息的那夥人把我的女兒放回來就行了!」

武玉閣是我進入越南以來遇到的強烈的民族主義者中的一個。他們對所有的外國人都具有一種戒備感,總認為來自外國的幫助存心不良。這種情緒表現得極為強烈的就是吳庭艷和胡電明兩個人,他們甚至無論何時都對他們的盟友加以防,以致後來的領導人一直保持著排外的態度,直到最後他們的盟友與他們決裂。

我知道與武玉閣繼續談下去也不會取得什麼結果,便同那名越南特工人員向他告辭,走出《民主報》報館。那個時候我們是非常狼狽的。在武玉閣強硬態度的感洩下,所有在場的編輯和記者都嘲弄地望著我們,似乎我們就是綁架者派去的。

「你們不必這樣子討好他們。」在返回駐地的路上,那個越南特工人員憤懣地說。「如果用這些錢的一半就去僱傭幫會組織,照片早就找回來了。」

我告訴他,我們正在幫助吳庭艷總理維護社會秩序,肅清那些武裝幫派組織,在這個時候僱傭黑社會成員去為我們做事顯然不是太適宜的;另外,黑社會成員的背景很複雜,其中一大部份已經被越共利用搞恐怖活動,僱傭他們弄不好反而可能把事情洩露出去。

那個越南特款式人員對我的話似乎很不滿意,他哼一一聲便不再說話了。後來我才得知,他自己就參加了一個名叫「青林幫」的黑社會組織,而那個幫派的頭目竟然是當時吳庭艷總理政府中的高級官員。

1956年5月9日下午,西貢警察在諾羅敦大街與黑社會武裝匪徒展開了槍戰,兩名警察和一名匪徒被打死,雙方還有許多人受傷。

那伙武裝匪徒是在索取贖金的時候,中了警察的埋伏。由於無法支會那樣一筆巨額的贖金,武玉閣終於把他女兒遭到綁架之事報告了警察局。他拿了一個裝著稿件的公文夾在諾羅敦大街會見了黑社會成員,要求在把錢交給他們之前先見到他的女兒。

一輛停泊在街口的白色冷藏車開了過來,透過半開的車門,看見了與匪徒坐在一起的女兒。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冒失的警察的槍走火了,匪徒們鑽進汽車逃跑。武玉閣拖住一個匪徒,搶過他的槍扔到遠處,但是他自己卻被匪徒打昏過去。

最後那個匪徒被警察擊斃,可是冷藏車帶著武玉閣的女兒逃了。

這個事件使我們的營救計劃全落空了。兩天以後的一個清晨,人們在武玉閣家門前發現了武氏娟的屍體。她的身上被匪徒用匕首戳了一百個以上的洞,顯然是處於瘋狂的報復欲而干的。從現場看,武氏娟是被殺害在她家的附近,因為儘管天亮前開始下起了雨,地上仍有很多血跡。

就在我們一籌莫展的時候,陳金宣主任打來了電話,通知我們那本照片冊已經找到了。

「龍夫人根本就沒有把照片冊交給武玉閣。」陳金聲明訴我們。「她在我們逮捕她之前就把照片藏到堤岸羅芝維爾工廠一個法籍工長的家裡。在艾倫少校保釋她的希望破滅之後,她終於說出她情夫的名字。」

幾天之後,《西貢晨報》刊登了武裝匪徒襲擊羅芝維爾工廠,將值班的法籍工長用自動步槍打死的報道。

一切都很快過去了,就像當時發生在西貢的許多正中下懷一樣,甚至沒有人還記得那件事。時隔不久,貝恩上尉也離開了越南,他被派到剛果去了。直到戰後我一直沒有再見過他,也沒有聽到任何有關他的消息。

龍夫人沒有獲得釋放。1956年7月份,她被由順化市警察局轉送到嘉定監獄關押,後來又被轉送到距西貢以北三十三公里處土龍木省的富利集中營。她曾經給艾倫少校帶過兩次口信,要他設法為她求請赦免,但是艾倫少校的努力一直沒有獲得成功。當時掌握實權的政府顧問吳庭儒一向不美國人插手他的事務。「我不意聽別人告訴我現在應該幹什麼了!」他毫不客氣地對艾倫少校說,輕易地拒絕了他的請求。

1958年12月,從富利集中營傳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屠殺事件。據說在那裡關押的六千多名政治犯遭到了毒殺,其中一千多人已經死亡。

大批的人們湧向土龍木省,要求到富利集中營探望和救治那些倖免的政治犯。

在西貢,一邊幾個星期,許多身穿喪服的婦女和兒童的遊行隊伍走過街道,要求政府釋放她們的親屬,那情景十分淒慘。

艾倫少校去富利集中營探望龍夫人的請求被拒絕了。直到一個月以後,他才接到越南警察總署的通知說龍夫人因患瘧疾死亡,屍首已經被她的家屬領走。

儘管艾倫少校對這個謊言非常憤慨,但是最終也無可奈何。因為吳庭艷政府的所有官員都開始不理睬美國人的建議,認為他們要用自己的方法管理那個國家,而美國人根本不瞭解那個國家的情況。

毫無疑問,他們那種古老的獨裁統治已經不再適合於新從法蘭西政府殖民地擺脫出來的越南了,然而當那些頑固的官僚們懂得這個道理的時候為時已晚,最後終於失敗在北越共產黨強大的攻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