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 第一回 止淫風借淫事說法 談色事就色慾開端
- 第二回 老頭陀空張皮布袋 小居士受坐肉蒲團
- 第三回 道學翁錯配風流婿 端莊女移情輕薄郎
- 第四回 宿荒村客心悲寂寞 消長夜賊口說風情
- 第五回 選手姿嚴造花名冊 狗情面寬收雪鬢娘
- 第六回 稀短才漫誇長技 現小物貽笑大方
- 第七回 怨生成撫陽痛哭 思改正屈膝哀求
- 第八回 三月苦藏修良朋刮目 一翻喬弄美婦傾心
- 第九回 擅奇淫偏持大體 分余樂反佔先籌
- 第十回 聽先聲而知勁敵 留餘地以養真才
- 第十一回 穿窬豪傑浪揮金 露水夫妻成結髮
- 第十二回 補嗑頭方成好事 因吃醋反結同心
- 第十三回 破釜焚舟除隱情 臥薪嘗膽復奸仇
- 第十四回 閉戶說歡娛隔牆有耳 禁人觀沐浴此處無銀
- 第十五回 同盟義議通宵樂 姊妹平分一夜歡
- 第十六回 真好事半路遭魔 活春宮連箱被劫
- 第十七回 得便宜因人瞞己 遭塗毒為己驕人
- 第十八回 妻子落風塵明償還積欠 弟兄爭窈窕暗索前通
- 第十九回 孽貫已盈兩處香亂齊出醜 禪機將發諸般美色盡成空
- 第二十回 布袋皮寬色鬼奸雄齊攝入 旃檀路闊冤家債主任相逢
(注)原版署名為「明、情隱先生著」,「癸丑仲秋,未倉拾翠閣印行」,據考作者實為李漁(1611-1680)。
【 《肉蒲團》 卷之一 覺後禪–春】
湖上笠翁李漁(1611-1680)著
詞曰:黑髮難留,朱顏易變,人生不比青松。名消利息,一派落花風。悔殺少年不樂,風流院,放逐衰翁。王孫輩,聽歌金縷,及早戀芳藥。世間真樂地,算來算去,還數房中。不比榮華境,歡始愁終。得趣朝朝,燕酣眠處,怕響晨鐘。睜眼看,乾坤覆載,一幅大春宮。
這一首詞名曰《滿庭芳》。單說人生在世朝朝勞苦事事愁煩,沒有一毫受用處,還虧那太古之世開天闢地的聖人制一件男女交媾之情,與人息息勞苦解解愁煩,不至十分憔悴。照拘儒說來,婦人腰下物乃生我之門,死我之戶。據達者看來,人生在世若沒有這件東西,只怕頭髮還早白幾年,壽還略少幾歲。不信單看世間的和尚,有幾人四五十歲頭髮不白的?有幾人七八十歲肉身不倒的?或者說和尚雖然出家一般也有去路,或偷婦人或狎徒弟,也與俗人一般不能保元固本,所以沒壽這等。請看京裡的太監,不但不偷婦人不狎徒弟,連那偷婦人狎徒弟的器械都沒有了,論理就該少嫩一生,活活幾百歲才是,為何面上的皺紋比別人多些?頭上的白髮比別人早些?名為公公實像婆婆?京師之內,只有掛長壽匾額的平人,沒有起百歲牌坊的內相。
可見女色二字原於人無損,只因《本草綱目》上面不曾載得這一味,所以沒有一定的註解。有說它是養人的,有說它是害人物。若照這等比驗起來,不但還是養人的物事,他的藥性與人參附子相同,而亦交相為用。只是一件,人參附子雖是大補之物,只宜長服,不宜多服;只可當藥,不可當飯。若還不論分兩,不拘時度飽吃下去,一般也會傷人。女色的利害與此一般。長服則有陰陽交濟之功,多服則有水火相剋之敝。當藥則有寬中解郁之樂,當飯則有傷筋耗血之憂。世上之人若曉得把女色當藥,不可太疏亦不可太密,不可不好亦不可酷好。未近女色之際,當思曰「此藥也非毒也胡為懼之,」既近女色之際,當思曰「此藥也非飯也胡為溺之」。如此則陽不亢陰不郁,豈有不益與人哉。只是一件,這種藥性與人參附子件件相同,只有出產之處與取用之法又有些相反,服藥者不可不知。人參附子,是道地者佳,土產者服之無益。女色,倒是土產者佳,倒地者不惟無益且能傷人。何謂土產?何謂倒地?自家的妻妾,不用遠求不消錢買隨手扯來就是,此之謂土產。任我橫睡沒有阻橈,隨他敲門不擔驚恐。既無傷於元氣,又有益於宗祧。交感一翻,渾身通泰。豈不謂之養人?艷色出於朱門,嬌妝必須繡戶。家雞味淡不如野□新鮮,舊婦色衰,爭似閨雛小艾,此之謂倒地。若是此等婦人,眠思夢想,務求必得,初以情挑,繼將物贈,或逾牆而赴約,或鑽穴而言私。饒伊色膽如天,倒底驚魂似鼠,雖無人見似有人來。風流汗少而恐懼汗多,兒女情長而英雄氣短。試身不測之淵,立構非常之禍,暗傷陰德,顯犯明條,身被殺矣。若無償命之人,妻尚存兮。尤有失節之婦,種種利害慘不可當。可見世上人與女色二字斷斷不可捨近而求遠,厭舊而求新。
做這部小說的人原具一片婆心,要為世人說法,勸人窒慾不是勸人縱慾,為人秘淫不是為人宣淫。看官們不可認錯他的主意。既是要使人遏淫窒慾,為什麼不著一部道學之書維持風化,卻做起風流小說來?看官有所不知。凡移風易俗之法,要因勢而利導之則其言易入。近日的人情,怕讀聖經賢傳,喜看稗官野史。就是稗官野史裡面,又厭聞忠孝節義之事,喜看淫邪誕妄之書。風俗至今日可謂蘼蕩極矣。若還著一部道學之書勸人為善,莫說要使世上人將銀買了去看,就如好善之家施捨經藏的刊刻成書,裝訂成套,賠了貼子送他,他還不是拆了塞甕,就是扯了吃煙,那裡肯把眼睛去看一看。不如就把色慾之事去歆動他,等他看到津津有味之時,忽然下幾句針砭之語,使他瞿然歎息道「女色之可好如此,豈可不留行樂之身,常還受用,而為牡丹花下之鬼,務虛名而去實際乎?」又等他看到明彰報應之處,輕輕下一二點化之言,使他幡然大悟道「姦淫之必報如此,豈可不留妻妾之身自家受用,而為惰珠彈雀之事,借虛錢而還實債乎?」思念及此,自然不走邪路。不走邪路,自然夫愛其妻妻敬其夫,周南召南之化不外是矣。此之謂就事論事以人治人之法。不但座稗官野史當用此術,就是經書上的聖賢亦先有行之者。不信且看戰國齊宣王時孟子對齊宣王說王政。那宣王是聲色貨利中人,王政非其所好,只隨口讚一句道「善哉信乎」。孟子道:「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行?」宣王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貨。」孟子就把公劉好貨一段去引進他。宣王又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他說到這一句已甘心做桀紂之君,只當寫人不行王政的回帖了。若把人道學先生,就要正言歷色規諫他色荒之事。從古帝王具有規箴:「庶人好色,則亡身;大夫好色,則失位;諸侯好色,則失國;天子好色,則亡天下」。宣王若聞此言,就使口中不說,心上畢竟回復道:「這等,寡人病入膏肓,不可救藥,用先生不著了。」誰想孟子卻如此反把大王好色一段風流佳話去勾住他,使他聽得興致勃然,住手不得。想太王在走馬避難之時尚且帶著姜女,則其生平好色一刻離不得婦人可知。如此淫蕩之君,豈有不喪身亡國之理?他卻有個好色之法,使一國的男子都帶著婦人避難。太王與姜女行樂之時,一國的男女也在那邊行樂。這便是陽春有腳天地無私的主。化了誰人不感頌他,還敢道他的不是?宣王聽到此處自然心安意肯去行王政,不復再推「寡人有疾」矣。做這部小說的人得力就在於此。但願普天下的看官買去當經史讀,不可作小說觀。凡遇叫「看官」處不是針砭之語,就是點化之言,須要留心體認。其中形容交媾之情,摹寫房帷之樂,不無近於淫褻,總是要引人看到收場處,才知結果識警戒。不然就是一部橄欖書,後來總有回味?其如入口酸嗇,人不肯咀嚼何?我這翻形容摩寫之詞,只當把棗肉裹著橄欖,引他吃到回味處也莫厭。
攤頭絮繁,本事下回便見。
說話元朝至和年間,括蒼山中有一個頭陀,法名正一,道號孤峰。他原是處州郡學一個有名諸生。只因性帶善根,當其在襁褓之中不住的咿咿晤晤就像學生背書一般。父母不解其故。有個行腳僧上門抄化,見了鬟抱在手中,似啼非啼似笑非笑。僧人聽之說他念的是《楞嚴大藏真經》,此子乃高僧轉世。就回他父母乞為弟子。父母以為妖言,不信。大來教他讀書,過目成誦。但功名之事非其所願,屢次棄儒學佛,被父母痛懲而止。不得已出來應試,垂髫就入泮,入泮就幫補。及至父母亡後,他待二年服闕,將萬金家產盡散與族人。自己縫一個大皮袋,盛了木魚經藏等物,落去頭髮,竟入山修行。知道者稱為孤峰長老,不知道的只叫他做皮布袋和尚。與眾僧不同,不但酒肉淫邪之事戒得甚堅。就於僧家本等事業之中也有三戒。那三戒是:不募緣,不講經,不住名山。人問他為什麼不募緣,他道:「學佛之事大抵要從苦行入門。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使饑寒之慮日迫。饑寒之慮日迫則淫慾之念不生,淫慾之念不生則穢濁日去,清靜日來。久之自然成佛。若還不耕而食,不織而衣,終日靠著施主拿來供養。腹飽則思閒步,體暖則爰安眠。閒步而見可欲,安眠即成夢想。無論學佛不成,種種入地獄之事不求而自至矣。我所以自食其力,戒不募緣。」人問他為什麼不講經,他道:「經懺上的言語是佛菩薩說出來的,除非是佛菩薩才解得出。其餘俗口講經,猶如癡人說夢。昔陶淵明讀書不求甚解。夫以中國之人讀中國之書,尚且不敢求甚解,況以中國之人讀外國之書,而再妄加翻譯乎?我不敢求為菩薩之功臣,但免為佛菩薩之罪人而已。以此知愚守拙,戒不講經。」人又問何不住名山,他道:「修行之人須要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天下可欲之事不獨聲色貨利。就是適體之清風,娛情之皎月,悅耳之禽鳥,可口之薇蕨,一切可愛可戀者皆是可欲。一居勝地,便有山靈水怪引我尋詩,月姊風姨攪人入定,所以如名山讀書者學業不成,如名山學道者名根難淨。況且哪一處名山沒有燒香的女子隨喜的仕官?月明翠柳之事乃前車也。我所以撇了名剎來住荒山,不過要使耳目之前無可沽滯的意思。」問者深服其言,以為從古高僧所未發。他因有此三戒,不求名而名日彰。遠近之人發心皈依者甚眾,他卻不肯輕收第子,要察他果有善根絕無塵念者,方才剃度。略有一毫信不過,便拒絕不收。所以出家多年,徒弟甚少,獨自一個在山澗之旁構幾間第屋,耕田而食,吸泉而飲。
一日,秋風蕭瑟,木脫蟲吟。和尚清晨起來,掃了門前落葉,換了佛前淨水,裝香已畢,放下蒲團,就在中堂打坐。忽有一少年書生,帶兩個家童走進門來。那書生的儀表生得神如秋水,態若春雲。一對眼睛比他人更覺異樣光焰。大約不喜正觀扁思邪視,別處用不著,唯有偷看女子極是專門。他又不消近身,隨你隔幾十丈遠,只消把眼光一瞬,便知好醜。遇者好的就把眼色一丟。那婦人若是正氣的,低頭而過,不著到他臉上來,這眼光就算是丟在空處了。若是那婦人與他一樣毛病的,這邊丟去,那邊丟來,眼角上遞了情書,就開交不得了。所以不論男子婦人,但生下這種眼睛就不是吉祥之兆,喪名敗節皆由於此。看官們的尊目若有類此的不可不慎。彼時這書生走進來,對佛像拜了四拜,對和尚也拜了四拜,起來立在旁邊。和尚起先在入定之時不便回禮,待完了工課方才走下蒲團,也深深回了四拜。敘坐已定,就問其姓名。書生道:「弟子乃遠方之人,游蘇浙中,別號『未央生』。聞師父乃一代高僧兩間活佛,故此齋戒前來,□仰說話。」
你道那和尚問其姓名他為何不稱名道姓,卻說起別號來?看官要曉得元來之時士風詭異,凡是讀書人不喜稱名道姓俱以別號相呼。故士人都有個表德,有稱為「某生」,有稱為「某子」,有稱為「某道人」。大約少年者稱生,中年者稱子,老年者稱道人。那表德的字眼也各有取義,或是情之所鍾,或是性之所近,隨取二字以命名,只要自己明白,不必人人共曉。書生只因性耽女色,不善日而喜夜,又不喜後半夜而喜前半夜,見《詩經》上有「夜未央」之句,故此斷章取意名為「未央生」。
當時和尚見他稱譽太過,愧不敢當,回了幾句謙遜的話。其時瓦鐺之中齋飯已熟,和尚就留他吃了晨齋。兩個對坐談禪,機鋒甚合。原來未央生性極聰明,凡三教九流之書無不流覽。這禪機裡面別人千言萬語參不透的,他只消和尚提頭一句就徹底瞭然。和尚心下暗想道,好個有知識的男子,只怪造物賦形有錯,為何把一副學佛的心胸配一個作孽的相貌?我看他行容舉止分明是個大色鬼,若不把他收入皮布袋中,將來必到鑽穴逾牆,釀禍閨閫。天地間不知多少婦人受其塗毒。我今日見了這悖亂之人而不為眾人彌亂,非茲悲之道也。就對他道:「貧僧自出家以來閱人多矣。那些愚夫愚婦不肯向善的固不足道,就是走來參禪的學士,聽法的宰官也都是些門外漢,能悟禪機的甚少。誰想居士竟有如此靈明,以此學禪不數年可登三味。人生在世,易得者是形體,難得者是性資。易過者是時光,難過者是劫數。居士帶了作佛的資性來,不可走到鬼魅的路上去。何不趁此朝氣未散之時,割除愛慾,遁入空門。貧僧雖是俗骨凡胎,猶堪作他山之石。果能發此大願,力注此大因果,百年後上可配享於僧伽,下亦不至聽命於羅剎。居士以為何如?」未央生道:「弟子歸禪之念蓄之已久,將來少不得要歸此法門。只是弟子尚有二願未酬,難於擺脫。如今年紀尚幼,且待回去畢了二事,安享數年。到那時然後來摩頂皈依,未為晚也。」
和尚道:「請問居士有哪二願?莫非是要策名天府,下酬所學?立功異域,上報朝廷麼?」未央生搖頭道:「弟子所願不是這二事。」和尚道:「既不是這二事,但所願者畢竟是何事?」未央生道:「弟子所願者乃是自己力量做得來的,不是妄想的事。不瞞師父說,弟子讀書的記性,聞道的悟性,行文的筆性,都是最上一流。當今的名士不過是勉強記誦,移東換西,做幾篇窗稿,刻一部詩文,就要樹幟詞壇,縱橫一世了。據弟子看來那是假借,要做真名士畢竟要讀盡天下異書,交盡天下奇士,游盡天下名山,然後退藏一室,著書立言傳於後世。幸而掛名兩榜,也替朝廷做些事業,萬一文福不齊老於墉下,亦不失為千古之人。故此弟子心上有私語二句道:要做世間第一個才子,……」和尚道:「這是第一句了。那第二句呢?」未央生待開口又復吞聲不好說出的意思。和尚道:「第二句居士既然怕講,待貧僧替說了吧。」未央生道:「弟子心上的事師父那裡說得出?」和尚道:「貧僧若說不著,情願受罰。只是說著了,居士不要假推不是。」未央生道:「師父若說得著,不但是菩薩又是神仙了,豈敢遁詞推托?」和尚不慌不忙道:「是『要娶天下第一位佳人』」。
未央生聽了不覺目瞪口呆,定了半晌,方才答道:「師父真異人也!這兩句私語是弟子心上終日念的,師父竟像聽見了一般,一口就著著了。」和尚道:「豈不聞人間私語天聞若雷乎?」未央生道:「論起理來,情慾之言本不該對師父講。今師父既猜著,弟子不敢瞞師父說弟子道心尚淺,慾念方深。從古以來『佳人才子』四個字再分不開,有了才子定該有佳人作對,有了佳人定該有才子成雙。今弟子的才華且不必說,就是相貌也不差。時常引鏡自照,就是潘安、衛介生在今時,弟子也不肯多讓。天既生我為才子,豈不生一個女子相配?如今世上若沒有佳人則已,倘或有之,求佳耦者非弟子而誰?故此弟子年過二十尚未定親,是不肯辜負才貌的意思。待弟子回去覓著佳人成了配偶,生一子以繼宗祧,那時節良願已酬無復他想,不但自己回頭,亦當勸化室人同登彼岸。師父以為何如?」和尚聽了冷笑道:「這等看來居士的念頭一毫不差,只是生人造物的天公有些不是。若把一副醜陋形骸付與居士,居士具一點不昧之靈,或者能於正果。所以古來之人常有瘌疾癇症,手折足翹,因受天刑而成仙。仙人也就是這種道理。居士只因賦形之時天公忒驕縱了些,就如父母愛子一般,幼少之時唯恐損傷皮肉,惱壤性情,不忍打他一下,罵他一句。兒子大來,只說皮肉性情是天地生成的,父母養就的,所以任意去為非作歹。犯下罪來受官府之鞭笞,遭朝廷之邢戮,方恨父母驕縱太過,至有今日。這副細異皮肉、驕縱性情不是好祥瑞也。居士因你的相貌是第一個才子就要去尋第一位佳人,無論佳人可得不可得,就使得了一位,只恐這一位佳人額角上不曾注寫『第一』的兩個字。若再見了強似他的,又要翻轉來那好的。這一位佳人若與居士一般生性,不肯輕易嫁人要等第一個才子,居士還好娶來作妾。萬一有了良人,居士何以處之?若千方百計必要求遂所願,則種種墮地獄之事從此出矣。居士還是要墮地獄乎?上天堂乎?若甘心墮地獄,只管去尋第一位佳人。若要上天堂,請收拾了妄念,跟貧僧出家。」
未央生道:「師父說『天堂地獄』四個字,未免有些落套,不似高僧之言。參禪的道理不過是要自悟。本來使身子立在不生不滅之處便是佛了。豈真有天堂可上乎?即使些有風流罪過亦不過玷辱名教而已。豈真有地獄可墮乎?」和尚道:「『為善者上天堂,作惡者墮地獄』果然是套話。只是你們讀書人事事俱可脫套,唯有修身立行之事一毫也脫不得。無論天堂地獄,明明不爽。即使沒有天堂,不可不以天堂為向善之階。即使沒有地獄,不可不以地獄為作惡之戒。你既□明套話,我今不說將來的陰報,只說現在的陽報,少不得又是套話。古語有云『我不淫人妻,人不淫我婦。』這兩句是極平常的套話,只是世上貪淫之人不曾有一個脫得套去,淫人妻女,妻女亦為人所淫。若要脫套,除非不姦淫則已。若要姦淫,少不得要被套話說著。居士還是要脫套乎,要入套乎?若要入套,只管去尋第一位佳人;若要脫套,請收拈了妄念跟貧僧出家。」
未央生道:「師父所言講的樣樣透徹。只是為愚蒙者說法,不得不講個盡情,使他聽得毛骨悚然,才知警戒。若對我輩說理亦未必如此。天公立法雖嚴,行法亦未嘗不恕。姦淫必報者雖多,姦淫不報者亦未嘗不少。若挨家逐戶去訪緝姦淫,淫人妻女者亦使其妻女償人淫債,則天公亦其褻矣!總之循環之道,報施天理,大概不爽,為人不善者不可不知道,就是勸化的大題目了,何必如此納柱?」和尚道:「照居士這等說來,世上的姦淫亦有不報的麼?只怕大公立法並不曾使人漏網。或者居士忠厚,略有使人漏網處。據貧僧看來,淫人妻女而不報者古今並沒有一個。書史所載,俗口相傳者,盈千累萬。居士請試想之,淫人妻女是得便宜的事,肯對人說,故知道的多。妻女被淫是失便宜的事,不肯對人說,故知道的少。內中還有妻瞞其夫,女瞞其父,連自家也不知道,還說姦淫之報必無此事。直到蓋棺之後,方信古語不誣,到那時節這了悟的話又對人說不出了。無論奸人的妻女,才以妻女償人淫債。只姦淫之念一動,此時妻女之心不知不覺也就有許多忘了。譬如自家的妻女生得醜陋,夜間與他交媾不十分起興,心上想著日間所見的標緻女子,把妻子權當了他,自取其樂。焉知此時妻子心上不嫌丈夫醜陋,想著日間所見的標緻男子,把丈夫權當了他,自取其樂?此等事人人有之,雖無損於冰霜之操,頗有傷於匪石之心。亦男子好淫之報也。舉心動念尚且如此,何況身入其室,體壓其層而鬼神不見,造物不嗔,使妻子為全節之婦乎!貧僧此言卻不是套話。居士以為然否?」未央生道:「極講的入理,只是還要請問師父,妻女者淫了人的妻女還有妻女相報,倘若無妻女者淫了人的妻女,把什麼去還債?這大公的法度也就行不去了。還有一說,一人之妻女有限,天下之女色無窮。譬如自家只有一兩個妻妾,一兩個兒女,卻淫了天下無限的婦人,即使妻女壞事,也就本少利多了。天公將何以處之?」
和尚聽了,知他大塊頑石推移不動的人,就對他道:「居士談鋒甚利,貧僧就不敢當。只是這種道理口說無憑,直待做出來方見明白。居士請自待娶了佳人之後,從肉蒲團上參悟出來,方得實際。貧僧觀居士有超凡入聖之具,登岸造極之資,實不忍捨萬一到豁然大悟之後,還要來見貧僧,商量歸路。貧僧從明日起終朝拭目以待。」說罷,取出箋紙提起筆來,寫五言四句的一首偈道:
請拋皮布袋, 去坐肉蒲團。 須及生時悔, 休嗟已蓋棺。
和尚寫完遞與未央生道:「粗笨頭陀,不識忌諱,偈語雖然太激,實出一片婆心。屈居士留之,以為後日之驗。」說完立起身來,竟像要送他的意思。未央生知道見絕,又念他是個高僧,不敢悖悖而去,只得低頭陪罪道:「弟子賦性愚頑,不受教誨,望師父海涵。他日重來,尚祈收納。」說罷依舊拜了四拜,和尚也一般回禮送他出門,分別而去。那和尚的出處言之已盡,後面只說未央生迷戀女色事,不復容敘孤峰,要知孤峰結果到末回始見。
評曰:未央生是一本戲文的正生,孤峰乃末腳也。他人執筆,定將未央生說起,引孤峰作過客。此獨敘孤峰,極其詳悉,使觀者疑孤峰後來或有淫行,誰料卻又不然。直到打座參禪才露出正意來,使人捉摸不定。此從來小說之變體,乃作者辟盡窠臼處。即使他人用此法必至題旨錯亂,頭緒紛然,使觀者不辨誰賓誰主。此獨眉眼分明,使人看到入題處俱自瞭然。末後數語又提清線路,不復難為觀者,真老手也。
卻說未央生別了孤峰,一路嘰嘰噥噥的埋怨道,好沒來頭。我二十多歲的人,一朵鮮花才開,就要教人削髮修行,去尋苦吃。世上那有這樣不情的人。我今日見他不過是因他是由名士出家,胸中必有別樣見解,要領略他禪機,好助我的文思。誰想竟受他許多怠慢,又做一首烏龜偈贈我,教我怎當得起?我一個昂藏的丈夫,若做了官還要治天下,管萬民,難道自家妻子就管不下?我今遇著好婦人,偏不肯當面錯過。略做幾樁風流罪犯,把自家閨門嚴謹,看有個男子來討得債去。況且有婦人嫁我這樣標緻丈夫,就有別個男子來引誘他只怕也看不上眼。那失節之事料定是沒有的。他方纔那一首偈,論理就該扯碎了丟還他。只是後來相見要塞他毒口沒有憑據,我且留在身邊,看他後來見了悔過不悔過。思量已定就將偈語折好藏在衣帶中。
回到家裡,分咐幾個伴當各路去傳諭媒婆,要尋世間第一位佳人。他原是個閥閱之家,又兼才貌雙全,哪一個男子不願得他為婿,哪一個婦人不願得他為夫?自從傳諭之後,日日有幾個媒婆尋他說親。小戶人家任憑他上門去相,若是大戶人家要顧體面,或約在寺院中,或定在荒郊外,倆下相逢,以有心裝作無意,相得分明。惹了多少婦人回去害相思,他卻個個都看不上眼。有個媒婆對他道:「這等看來別的女子都不是你的對頭,只有鐵扉道人的小姐名叫『玉香』,才配得你上。只是他父親古怪,定不肯使人相,你又定要相,這事又是做不來的了。」未央生道:「他為何叫做『鐵扉道人』?你為何見得他小姐標緻?既然標緻,為何不肯使人相?」媒婆道:「這老者是有名的宿儒,做人孤介。家中有田有地無求於人,生平沒有一個朋友,獨自一個在家讀書,隨你什麼人去敲門,他只是不開。有一個貴客慕他的名去訪他,敲了半日門,莫說不開,連答應也不答應。那貴客沒奈何,題詩一首寫在門上而去。中間有兩句道:
但知高士篷為戶, 誰料先生鐵為扉。
他後來見了詩句道:『鐵扉兩字道得不差,』他就把做別號叫做『鐵扉道人』。生平沒有兒子止得一女,生得如花似玉,無人可比。又且讀了一肚子書,都是父親所教,凡詩詞歌賦皆做得出。他家的閨門嚴謹,又不走去燒香,又不出來看會,長了一十六歲不曾出頭露面,至於三姑六婆飛不進門。因昨日那老者立在門前,見我走過叫住問道:『你莫非是做媒的麼?』我答道:『正是。』他就請我到家中指著女兒對我道:『這是我的小姐,要招個像樣的女婿當兒子養老。你可留心替我訪擇。』我就把相公說上,他道:『我也聞得他的才名,但不知德行何如?』我又道:『相公少年老成,毫無破綻。只是一件,他要親眼相一相才肯下聘。』他聽得這句話就放下臉道:『胡說!只有揚州人家養的瘦馬肯與人相,那有正經女兒許男子見面之理。』我見他說了這話不好再講,竟自出來。故此知道這頭親事定做不成。」
未央生聞言心中暗想道:「我如今上無父母下無兄弟,明日娶了妻,心性哪一個拘管?就是自己行監坐守難道沒有出門的時節?這老兒的古板如此,我若贅在他家,不消我去提防,他自家的女兒自然會照管,我就出門一世也不妨事。只是不得相一相究竟不放心,媒人的口那裡信得。就對他道:「照你說來親事是極好的,畢竟求你設個法子使我窺見些影響,只要大段不差也就罷了。」媒婆道:「這個斷斷不能。你若不信,只好去求籤問數,卜之於神。該做就做,不該做就罷。」未央生道:「也說的是。我有個朋友,請仙判事及其靈驗,待我請他來判斷過了,然後回你的話。」媒人答應而去。
次日未央生齋戒沐浴,把請仙的朋友延至家中。焚香稽首,低聲祝道:「弟子不為別事,只因鐵扉道人之女名喚玉香。聞得他姿容絕世,要娶為妻,但屬耳間未曾目擊,所以請問於大仙。果姿容絕世,弟子就與他連姻稍不然即行謝絕。伏望大仙明白指示,勿為模糊之言,使弟子參詳不出。」祝完又拜四拜,起來扶住仙欒,聽其揮寫。果然寫出一首詩道:
紅粉叢中第一人, 不須疑鬼復疑神。 只愁艷冶將淫誨, 邪正關頭好問津。
右其一
未央生見了這一首,心上思道:「這等看來姿色是好的,只是後一句明白說他冶容誨淫,難道這女人已被人破了瓜去不成?詩後既有『其一』二字,畢竟還有一首,且看後作何如。」只見仙欒停了一會,又寫出四句道:
婦女貞淫挽不差, 但須男子善齊家。 閉門不使青蠅入, 何處飛來玉上瑕。
右其二 回道人題
未央生見了「回道人」三字知是呂純陽的別號,心上大喜道:「此公於酒色二字極是在行,他說好畢竟是好的了。後面這一首是□我心中之疑不通,要我堤防的意思。我想這古板丈人替我拘管,料然無事。後兩句明明說他鐵扉之中無人鑽得進的意思,不必再疑惑了。就望空拜謝了純陽,叫人喚媒婆來。分咐說:「仙詩判得甚好,如今不消去相瞞,竟去說親罷了。」
媒人甚喜,走到鐵扉道人家,把未央生求親的意思述了一遍。道人道:「他起先要親眼相親,就是重色不重德的人了,輕薄可知。我要招個有品行的女婿,不要這等務外之人。」那媒婆要趁媒錢,只得把巧話回復道:「他要相的意思不是為色,只怕舉止輕佻,沒有福相,後來不得夫人。故今訪得府上的閨訓甚嚴,小姐的閫德又備,故此心安意肯,特地央我來求親。」道人道見他說的近理,就許了親約,定吉日過門完姻。
未央生雖聽了媒人之話,信了仙詩之言,只因不曾相得,到底狐疑。直到成親之夜,拜堂已畢,同入繡房,定睛細看,方才歡喜。怎見得新人的好處?有新詞一首為證:
人窈窕,渾身滿面都堆俏。 都堆俏,愁容可掬,顰眉難效。 還愁不是新人料,腰肢九細如何抱? 如何抱,柔如無骨將又驚靠。 調《憶秦娥》
怎見得新郎與新人成親的樂處?也有新詞一首為證:
星眸合處差即盼,枕上桃花歌兩瓣。 多方欲閉口脂香,卻被舌功唇已綻。 嬌啼歇處情何限,酥胸已透風流汗。 睜開四目互相看,兩心熱似紅爐炭。 調《玉樓春》
卻說玉香小姐姿容雖然無雙,風情未免不足,還有一二分不中丈夫的意。只因平日父訓既嚴,母儀又肅,耳不聞淫聲,目不睹邪色,所讀之書不是《烈女傳》就是《女孝經》,所說的話都與未央生心事相反。至於舉止,不免有乃父之風,丈夫替他取個混名叫「女道學」。對他說一句調情的話就滿面通紅,走了開去。未央生極喜日間幹事,好看陰物以助淫興。有幾次扯他脫褲,他就大喊起來,卻像強姦他的一般,只得罷了。夜間幹事,雖然承當,都是無可奈何的光景與見。行房的套數只好行些中庸之道,不肯標新立異。要做「隔山取火」,就說犯了背夫之嫌。要做「倒澆蠟燭」,又說倒了夫綱之禮。要搭他兩腳上肩,也費許多氣力。至於快活之時不肯叫死叫活,助男子的軍威,就喚他心肝命肉,竟像啞婦一般,不肯答應。
未央生見他沒有一毫生動之趣,甚以為苦。我今只得用些淘養的工夫,變化他出來。明日就書畫鋪中買一副絕巧的春宮冊子,是學士趙子昂的手筆,共有三十六幅,取唐詩上三十六宮都是春的意思。拿回去與玉香小姐一同翻閱,可見男女交媾這些套數不是我創造出來的,古人先有行之者,現有趙文敏墨卷在此,取來證驗。起初拿到之時,玉香不知裡面是什麼冊,接到手中揭開細看,只見開卷兩頁寫著「漢宮遺照」四個大字。玉香想道,漢宮之中有許多賢妃淑媛,一定是些遺像,且看是怎生相貌。及到第三頁,只見一個男子摟著一個婦人,赤條條在假山上幹事,就不覺面紅髮起性來道:「這等不祥之物,是從那裡取來的?玷污閨閫,快叫丫鬟拿去燒了。」未央生一把扯住道:「這是一件古董,價值百金。我問朋友借來看的。你若賠得百金起只管拿去燒,若賠不起,好好放在這邊,待我把玩一兩日拿去還他。」玉香道:「這樣沒正經的東西看他何用?」未央生道:「若是沒正經的事,那畫工不去畫他,收藏的人也不肯出重價去買他了。只因是開天闢地以來第一件正經事,所以文人墨士拿來繪以丹青,裱以綾絹,賣於書畫之肆,藏於翰墨之林,使後來的人知所取法。不然陰陽交感之理漸漸淪沒,將來必至夫棄其妻妻背其夫,生生之道盡絕,直弄到人無焦類而後止。我今日借來不但自己翻閱,也要使娘子知道這種道理絕好受胎懷孕,生男育女,不致為道學令尊所誤,使夫妻後來沒有結果的意思。娘子怎麼發起惱來?」玉香道:「我未信這件勾當是正經事。若是正經事,當初立法的古人何不教人明明白白在日間對著人做?為何在更深夜靜之時,瞞了眾人就像做賊一般,才行這件勾當?即此觀之,可見不是正經事。」
未央生笑道:「這等說來怪不得娘子,都是你令尊不是。把你關在家中,沒有在行的女伴對汝說說風情,所以孤陋寡聞,不曉人事。你想,世上的夫妻那一對不在日裡去幹事?那幹事不是明公正氣使人知道的?若還夫妻日裡不行房,這畫畫之人怎麼曉得這些套數?怎麼描寫得這樣入神,使人一看就動興起來?」玉香道:「這等,我家父母為什麼不在日間做事?」未央生道:「請問娘子,怎見得令尊令堂不在日間做事?」玉香道:「他們若做事,我畢竟撞著。為何我生長一十六歲並不曾撞著一次?莫說眼睛不曾看見,就是耳朵也不曾聽見?」未央生笑道:「好懵懂婦人!這樁事只是兒女看見不得,聽見不得。除了兒女,其餘丫鬟使婢哪一個不看見?哪一個不聽見?他們要做事必竟曉得你不在面前,把門閉了,然後上場。若被你看見就怕引動春心,思想男子,生出郁病來。故此瞞著你做。」玉香想了一會道:「他們日裡也常關門睡覺,或是幹此事也未可知。只是羞人答答的,你看我我看你,如何做得出來?」
未央生道:「日裡行房比夜間的快活更加十倍。其間妙處正在我看你你看我,才覺得動興。世間只有兩種夫妻斷不可在日間幹事。」玉香道:「哪兩種夫妻?」未央生道:「醜陋丈夫標緻妻子,此一種也。醜陋妻子標緻丈夫,又一種也。」玉香道:「為何這兩種人日間做不得事?」未央生道:「做這事全要你愛我我愛你,精神血脈彼此相交,方才會快活。若是妻子生得肌膚雪白,又嬌又嫩,就像美玉琢成的一般,丈夫把他衣脫了摟在懷中,一面看一面干,自然興高十倍。那陽物不覺又堅又硬,又粗又大了。只是女子看見男人就像鬼怪一般,身上皮肉又黑又粗。穿了衣服還不覺,此時脫了醜態畢露,掩飾不來。況與雪白肌膚相映,八分醜陋就覺有十二分。妻子看了豈不憎嫌?心上既然憎嫌就要形與詞色,男子看見不知不覺堅硬的也軟了,粗大的也細了。快活事不曾做得,反討一場沒趣。不如在夜裡行房,還可以藏拙。這是標緻妻子與醜陋丈夫幹事的樣子。那標緻丈夫與醜陋妻子行房的情敝也與此一般,不消再講。若是我和你這樣夫妻,白對白紅對紅,嬌嫩對嬌嫩,若不在日間取樂,顯一顯皮膚,終日鑽在被窩裡面暗中摸索,可不埋沒了一生,與醜陋夫妻何擇?娘子不信,我和你試一試,看比夜間的滋味何如?」
玉香倒此處不覺有些省悟,口裡雖然不肯,心上卻要順從,但覺兩腮微紅,騷容已露。未央生暗想,他有些意思來了。本要下手,只是此女欲心初動,飢渴未深,若就與他做事譬如饞漢見了飲食,信口直吞,不知咀嚼,究竟沒有美處。我且熬他一熬然後同他上場。就扯一把太師椅,自己坐了,扯他坐在懷中,揭開春宮冊子一幅一幅指與他看。那冊子與別的春意不同,每一幅上前半頁是春宮,後半頁是題跋。那題跋的話前幾句是解釋畫面上的情形,後幾句是贊畫工的好處。未央生教他存想裡面神情,將來才好模仿,就逐句念與他聽道:第一幅乃縱蝶尋芳之勢。跋云:女子坐太湖石上,兩足分開。男手以玉麈投入陰中,左掏右摸以探花心。此時男子婦人俱在入手之初,未逢佳竟,故眉眼開張,與尋常面目不甚相遠也。
第二幅乃教蜂釀蜜之勢。跋云:女子仰臥錦褥之上,兩手著實,兩股懸空,以迎玉塵,使男子識花心所在,不致妄投。此時女子的神情近於飢渴,男子的面目似乎張惶,使觀者代為之急,乃化工作惡處也。
第三幅乃迷鳥歸林之勢。跋云:女子倚眠銹床之上,雙足朝天,以兩手扳住男人兩股往下直舂。似乎佳竟已入,能恐復迷,兩下正在用工之時,精神勃勃。真有筆飛墨舞之妙也。
第四幅乃餓馬奔槽之勢。跋云:女子正眠榻上,兩手纏抱男子,有如束縛之形。男子以肩取他雙足,玉麈盡入陰中,不得纖毫餘地。此時男子婦人俱在將丟未丟之時,眼半閉而尚睜,舌將吞而復吐,兩種面目一樣神情。真化工之筆也。
第五幅乃雙龍斗倦之勢。跋云:婦人之頭倚於枕側,兩手貼伏,其軟如綿。男子之頭又倚於婦人頸側,渾身貼伏,亦軟如綿,乃已丟之後。香魂欲去,好夢將來,動極近靜之狀。但婦人雙足未下,尚在男子肩臂之間,尤有一線生動之意。不然竟像一對已斃之人,使觀者悟其妙境有同棺共穴之思也。
玉香看到此處不覺騷性大發。未央生又翻過一頁,正要指與他看,玉香就把冊子一推,立起身來道:「什麼好書,看得人不自在。起來你自己看,我要去睡了。」未央生道:「還有好光景在後面,一發看完了同你去睡。」玉香道:「難道明天沒有日子,定要今天看完?」未央生知他急了,就摟住親嘴。往常親嘴把舌頭送過去,他的牙門緊閉不開,若要他伸過來一發不能夠了。做過一月夫妻還不知舌長舌短。此翻才靠朱唇,他的舌頭已不知不覺度過兩重牙門來了。未央生道:「心肝,我和你不消上床就把這太師椅當了假山石,照冊上的光景摹擬一翻何如?」玉香假意惱道:「這豈是人幹的事?」未央生道:「果然不是人幹的事,乃神仙幹的事。我和你權做一刻神仙。」就手解他褲帶。玉香口雖不允手卻允了,搭在未央生肩上,任他把著褲子脫下。只見褲當之中濕了一大塊,乃看畫之時淫水流出的原故。未央生把自家褲子也脫了,扯他坐在椅上,兩腳分開,將玉麈插入陰中,然後脫他上身的衣服。為什麼起先不脫衣服,直到脫褲之後才解上衣?要曉得未央生是個在行的人,若先脫他上面衣服,他心上雖然著急外面還要怕羞,必竟有許造作。故先把要害處據了,其餘的地方自然不勞而定。這是行兵擒王搗穴的道理。
玉香果然憑他把一身的衣服脫得精光,唯有腳上的褶褲不脫。這是何故?原來褶褲裡面就是足腳,婦人畏腳之時只顧下面齊整,十指未免參差,沒有十分好處。況且三寸金蓮必竟要褶褲罩在上面才覺有趣。不然就是一朵無葉之花,不耐看了。所以未央生得竅只除這一件不脫。替他脫完之後把自己的衣服也盡脫下,然後大整旗槍,分開小腳架在椅上,挺起玉麈向陰中左掏右摸,也像第一幅春宮探覓花心的光景。掏摸了一會,玉香就把兩手伸直抵住交椅,把陰戶湊上來迎合玉麈。玉麈往左,以左承之。玉麈往右,以右承之。忽然抵著一處,覺得裡面似酸非酸,似癢非癢,使人當不得又使人離不得的光景,就對未央生道:「如今只是這樣罷了,不要左掏右摸,搔壞了人。」未央生知道花心已得,就依了他。併力只攻一處,由淺入深,由寬而緊,提了數百提。又見玉香的兩手不覺來在身子後面扳住兩股向上,直湊與第二幅春宮的光景自然相合。未央生就把他雙足提起放在肩上,以兩手抱住纖腰,盡根直抵。此時玉塵更覺粗大,塞滿陰中。又提了數百提,只見他星眼將朦,雲鬢欲墜,卻像要睡的光景。未央生撲兩撲道:「心肝,我知道你要丟了。這椅上難為人,到床上去完事罷。」
玉香正在要緊頭上,恐怕走上床去未免要取出玉麈來,把快活事打斷了。況且此時手酸腳軟動彈不得,要走也走不上床。聞他一說這一句只是閉了雙眼搖頭不應。未央生道:「心肝,你莫非走不動麼?」玉香把頭點一點。未央生道:「待我抱你上去就是。」竟把他雙足架在手臂上。玉香雙手抱住未央生,口裡含了絳舌。未央生抱將起來,玉塵留在陰中並不抽出,一邊行走一邊抽送做個走馬看花的勢。抱到床上,把玉香放倒,架起雙足從頭幹起。再抽數百抽,玉香忽然叫道:「心肝,我要不好了!」雙手緊緊摟住未央生,口裡哼哼嚇嚇就像大病之人要絕命的一般。未央生知道陰精已生,把玉麈頂住花心用力一揉,也陪他似死。
兩個抱住睡了一刻,玉香醒轉來道:「我方才死了去你知道麼?」未央生道:「我怎麼不知道,這不叫死叫做丟。」玉香道:「怎麼叫做丟?」未央生道:「男有陽精女有陰精,干到快活盡頭處那精就來了。將來未來之時,渾身皮肉連骨頭一齊酥麻起來,昏昏沉沉竟像睡去一般,那精才得洩。這就是丟了。那春宮第五幅就是這個模樣。」玉香道:「照你說來丟過之後還會活,竟是不死的麼?」未央生道:「男子與婦人幹一次丟一次,還有陰有來得快的婦人,男子丟一次他丟幾十次的。這叫做快活,那裡會死!」玉香道:「既是如此,從今後我日日要丟,夜夜要丟了。」
未央生大笑道:「何如我勸你不差麼!這副春宮冊子可是件寶具麼?」玉香道:「果然是件寶具。若買來放在家裡常看看也是好,只怕那朋友要來取去。」未央生道:「那是哄你的話,其實是我自己買的。」玉香聽了歡喜。兩個說完起來穿了衣服再看春宮,看到興高之處重新又干。夫婦二人從這一日起分外相投,愈加恩愛。
玉香自看春宮之後,道學變做風流。夜間行房不行中庸之道,最喜標新立異。蠟燭也肯倒澆,隔山也容取火。幹事之時騷聲助興的狂態漸漸在行。未央生要助他淫性,又到書鋪中買了許多風月之書,如《繡塌野史》、《如意君傳》、《癡婆子傳》之類,共有一二十種。放在案頭任他翻閱,把以前所讀之書盡行束之高閣。夫婦二人枕席之歡就畫三百六十幅春宮也還描寫不盡。真是:琴瑟不足喻其和,鐘鼓不能鳴其樂。
未央生至此可謂快樂之極矣,只是一件,夫婦裡面雖然和諧,翁婿之間甚覺不合。為什麼原故?只因鐵扉道人是個古執君子,喜質樸惡繁華,忌說風流愛講道學。自從未央生入贅之夜見他衣服華麗,舉動輕浮,心上就覺有懊惱。歎一口氣道:「此子華而不實,必非有成之器。吾女失所規矣。」只是聘禮已收,朱陳已結,不可改移,只得將錯就錯,等他成親後以嚴父拘管,把他磨煉出來,做個方正之士。所以詞色之間毫不假借,莫說言語舛錯,做事差池定要呵斥他教訓他,就是行起坐臥稍有不端正處,亦要聒絮一番。未央生少年心性,父母早亡,不曾有人拘束,那裡受得這般磨難?幾次要與他相抗,只怕妻子有所不安,有妨琴瑟之樂,沒奈何只得隱忍。忍到後來忍不過了,心上思量道,我當初不過慕他女兒,因他不遣嫁定要招人,我所以來就他。他如何竟把太山勢來壓我。他那樣一個腐儒我不去變化他也罷了,他反要來變化我。況且我這一個風流才子將來正要做些竊玉偷香膾炙人口的事,難道靠他一人女兒就勾我終身大事不成?都像這等拘管起來,一步路也不許亂走,一句話也不容多說,若還做出分外事來倒不問我一個死罪?我如今思量與他拗又拗不得,忍又忍不過,只有一著,除非把女兒交託與他,只說出門遊學,且往別處走走。如今世上第一位佳人已被我娶著,倘若遇見第二位縱不能夠娶他,便做幾夜露水夫妻,了了夙緣也是好的。
主意定了,要先對玉香說過然後請問丈人,又怕玉香貪戀枕席之歡不放我去,若先受他一番阻撓就不好再對丈人說了。只得瞞了玉香背後告丈人道:「小婿僻處山邑,孤陋寡聞,上少明師下無益友,所以學問沒有長進之日。如今要拜別岳父,遊藝四方,使眼界略寬,胸襟稍大。但見有明師益友之處就在那邊下帷,遇了場期就到省中應試,或者博得一科兩榜也不枉岳父招贅一場。不知肯容小婿去麼?」鐵扉道人道:「你在我家做了半年女婿,只有這一句話才堪入耳。肯離家讀書是極好的事,我為什麼不肯?」未央生道:「岳父雖然見允,只怕令愛怪小婿寡情,新婚未幾就要遠出。如今照小婿的意想,只說出自岳父之心非干小婿之事,方才沒有牽帶,可以率意徑行。」道人道:「極說得是。」
商量定了,道人當著女兒勸未央生出門遊學,未央生假意不肯,道人正顏厲色苦說一番,未央生方才依命。玉香正有得趣之時,忽然聽得丈夫要去,就像小孩子要斷乳一般,那裡苦得過?連出門以後的欠賬都要預支了去。未央生也曉得長途寂寞,一時未必有婦人到手,著力承奉。就像辦酒席的一般,雖然是為客而設,也落得自家奉陪。一連幾夜的綢繆,真是別人替他說不出,只好夫妻自家知道而已。到臨行之時,未央生別了丈人妻子,帶了家童隨身而去。此後未央生奇遇尚多,靜聽下回分解。
評曰:說道理勸人使聽者毛髮俱竦,說情慾動人又令觀者神魂俱蕩。不知者以首鼠兩端為作者病,殊不知委曲動人處正是刻意勸人處。但思玉香未看春宮以前是何等正氣?既觀題跋以後是何等淫慾?貞淫貴賤判於頃刻之間,皆男子導淫之過也。為丈夫者可不慎哉?
未央生別了丈夫妻子,出門遊學。信足所至,沒有一定的方向,只要有標緻婦人的所在就是他安身立命之鄉。每過一府一縣,定要住幾曰。他是個少年名士,平日極考得起,又喜結社,刻的文字最多。千里內外凡是讀書人沒有一個不知道他的,所以到一處就有一處朋友拉他入社。他把作文會友當了末著,只有尋訪佳人是他第一件要緊。每日清晨起來,不論大街小巷定去尋歷一邊。所見的都是尋常女子,再不見有天姿國色。
一日在荒郊旅店之中,兩個伴當一齊生起病來,動身不得。要出門走走沒個跟隨的人怕婦人家見了不像體面,獨自一個坐在下處甚覺無聊。忽見隔壁房裡有個同下的客人走過來道:「相公獨坐未免寂寞,小人有壺酒在那邊,若不棄嫌請過去同飲一杯何如?」未央生道:「萍水相逢,怎好奉擾?」那人道:「我聞得讀書人是極喜脫略的,相公為何這等拘執?小人雖是下賤之人,極喜結朋友,只是相公前程遠大,不敢高攀。如今同在旅店中也是難逢難遇,就屈坐一坐何妨?」
未央生正在悶極之中,巴不得扯人講話,就應允了。同他過去,他把未央生送在上面,自己坐在旁邊。未央生再三不肯,扯他對坐,那人就問姓名。未央生把自己的別號說了也問他是何尊號。那人道:「小人是個俗子,沒有別號。只有個渾名叫做『賽崑崙』。」未央生道:「這個尊稱來的異樣。為何取這三個字?」那人道:「若說起來只怕相公害怕,不屑與小人對飲了。」未央生道:「小弟也是豪俠之人,隨你神仙鬼怪立在面前也不怕的。至於貴踐賢愚一發不論,只要意氣相投,有什麼不屑!」賽崑崙道:「這等就不妨直說了。小人平日是個做賊,能飛牆走壁,隨你幾千丈的高樓,幾百層的厚壁,我不消些氣力就直入他臥榻之中,把東西席捲出來。不盜第二日也不使他知道。人說當初有個崑崙,能飛入郭令公府中盜取紅綃出來。他一生一世不過做得一次,我不知做了幾百次,故此把我叫做『賽崑崙』。」
未央生大驚道:「你既然久做此事,又出了名,人人曉得,難道不犯出事來?」賽崑崙道:「若犯出事來就不為豪傑了。自古道『拿賊拿髒』,髒拿不著,我就對他說,他也不敢奈何我。遠近的人沒有一個不奉承我,惟恐得罪了我要算計他。我生平有些義氣有『五不偷』:遇凶不偷,遇吉不偷,相熟不偷,偷過不偷,不提防不偷。」
未央生道:「這五種名目來的有意思了,請逐件說明。」賽崑崙道:「人家有凶事,或是生病或是居喪,或是有飛災奇禍,他正在急難之中,我若去偷他,如火上添油,他一發當不起了。我所以不去。人家有喜事,或是嫁娶或是起蓋,或是生子壽誕,他正在吉慶頭上,我若去偷他,使他沒有好綵頭,將來做事就蹭蹬了。我所以不去。那一面不相識的人我去偷他不為過。若是終日相見拱手作揖的人,我去偷他,他總不疑我,我見了他也覺得有些慚愧。我所以不去。那財主人家金銀甚多,我去下顧一次,只當打他的抽豐,何為之過?若偷過一遭得了甜頭只管去騷擾他,就是個貪得無厭之人,這樣事我也不做。那提心吊膽的人家夜夜防賊,口裡不住的說賊。他以不肖之心待我,我就以不肖之心待他。偷他一遭使他知道我的見識,不容易防的。若是寬胸大度之家,知道錢財是身外之物,不以為意,或是大門忘了不閉或是房門設而不關,我若去偷他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人了,我豈肯做他。這就叫做『五不偷』。遠近之人見我有這些好處,所以明知我是賊,不以為賊待我,反與我相處不以為辱。如今相公若還不棄,就在這裡拜個弟兄,以後有用著小人處,只管效勞,就是死也肯替的。」
未央生聽他說話,不覺心上歎息道,不意盜賊之中竟有這般豪傑,我若同他相處與別處還用不著,倘若遇了佳人如紅綃、紅拂之類,在高門大宅之中,或有消息不能相通,或身子不能出入,我就托他當了崑崙何等不妙?思量到此不覺手舞足踏起來。後來聽說要同他結拜,心上就有些躊躇,口裡雖應道「極好」,心內不十分踴躍。賽崑崙知道他心思就開口道:「相公口裡決了,心上還未決,莫非怕有連累麼?無論小人高強,做賊斷然不犯,就是犯了出來,死便自家死,決不扳扯無辜之人。相公不消多慮。」
未央生見他參破機關又解了疑慮,滿口應承。兩人各出分資辦了三性祭禮,寫出年月日,就在店中歃血為盟,誓同生死。賽崑崙年長,未央生年幼,序了兄弟之稱。又同享祭物,吃到半夜。要分別去睡,未央生道:「兩處睡了大家都寂寞,不如同在小弟床上,抵足談心,消此長夜何如?」賽崑崙道:「也說得是。」兩人就脫了衣服,同床而睡。
未央生才爬上床不覺就露出慣相來。口中說道:「怎麼這樣好所在,沒有看的上的婦人!」賽崑崙聽了問道:「賢弟為何說這兩句,莫非不曾娶弟婦?要各處求親麼?」未央生道:「弟婦是娶過了。只是一個男子怎麼靠得一個婦人相處到老?」必竟在妻子之外還要別尋幾個相伴才好。不瞞長兄說,小弟的心性是極喜風流的,此番出來名為遊學,實是為訪女色。走過了許多州縣,看見的婦人不是塗脂抹粉掩飾他漆黑的肌膚,就是戴翠項珠遮蔽他焦黃的頭上,那裡有一個婦人不消打扮,自然標緻的?所以小弟看厭了,不覺說這兩句。」賽崑崙道:「賢弟差了。天下好婦人決不使人見面,那見面的決不是好婦人。莫說良家子女,就是娼妓裡面除非是極醜極陋沒人愛的,方肯出來倚門賣笑。略有幾分身價就坐在家中等人去訪他方肯出來,何況好人家子女,肯立在門前使人觀看?你若要曉得好婦人,只除非來問我。」
未央生聽了就昂起頭來道:「這又奇了。長兄又不在風月場中著腳,為何曉得我那事?」賽崑崙道:「我雖不在風月場中著腳,那風月的事卻只有我眼睛看得分明,耳朵聽得分明。我且問你,天下標緻的女子還是富貴人家多,貧賤人家多?」未央生道:「自然是富貴人家多。」賽崑崙道:「這等富貴人家標緻的女子還是臉上搽了脂粉身上穿了衣服才看的仔細,還是洗了脂粉脫了衣服才看得仔細?」未央生道:「自然是洗脫去了才見本色。」賽崑崙道:「這等就明白了。我們做賊的人那貧賤人家自然不去,去走動的畢竟是珠翠成行的去處,自然看見的多了。去的時節又是更深漏靜之時,他或是脫了衣服坐在明月之下,或是開了帳幕睡在燈影之中。我怕他不曾睡著不敢收拾東西,就躲在暗處,把雙眼盯在他身上看他,響不響動不動,直待他睡著了方才動手。所以看得仔細,不但面貌肌膚一毫沒有躲閃,就是那牝戶之高低,陰毛之多寡,也看得明白。這數百里內外的人家,哪個婦人生得好,哪個婦人生得不好,都在我肚裡。你若要做這樁事,只消來問我。」
未央生起先還在被窩中側耳而聽,及至說道此處,不覺露出胸膛坐起來道:「有理。大人家女隨你什麼人不得見,就見也不分明,惟有你們相得到。還有一說,你看了標緻的婦人又見了豐滿的陰戶,萬一動起興來都怎麼處?」賽崑崙道:「起先少年的時節見這光景也熬不住,常在暗地對著婦人打手銃,只當與他幹事一般。後來見得多了,也就不以為意。看著陰戶就像尋常動用的傢伙並不動情。只是見他與丈夫幹起事來,口裡哼哼唧唧陰中即即作作,未免有些動興起來。」
未央生見他說到至妙處,就撥轉身子睡到一頭去聽。賽崑崙道:「你若不嫌褻瀆,待我說一兩樁為你聽,未知肯聽否?」未央生道:「妙極!如得如此,真是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快講講來。」賽崑崙道:「我生平看見的事甚多,不知從那裡說起。如今隨你問一件,我就說一件罷了。」
未央生道:「請問婦人是喜干的多,是不喜干的多?」賽崑崙道:「自然是喜干的多。大約一百個婦人只有一兩個不喜干,其餘都是喜干的。只是這喜干的裡面有兩種。有心上喜干,口裡就說要干的。有心上喜干,故意裝作不要干,待丈夫強他上場,然後露出本相來。這兩種婦人倒是前面的一種好打發。我起先躲在暗處見他催丈夫幹事,我想是個極淫之婦,通宵不倦的了。誰想抽不下幾下就丟,一丟之後精神倦怠只想睡覺,隨丈夫干也罷不干也罷。惟有心上要幹假說不幹的婦人,極難相處。我曾去偷一家,見丈夫扯妻子幹事,妻子不肯。丈夫爬上身去,反推下來。丈夫只說是不要干,竟呼呼的睡了。那個婦人故意把身子翻來覆去,要礙他醒來。見礙他不醒,又把手去搖他。誰想丈夫睡到好處,再不得醒。他就高聲喊起來道:『有賊!』若把別個做賊的,就被他嚇走了。我知道他不是喊賊,是要驚醒丈夫,好起來幹事。果然不出所料,只見丈夫嚇醒之後,他又把巧話支吾道:『方才是貓捉老鼠跳一下響,我誤聽了,只說是賊,其實不相干。』就把丈夫緊□摟住,將牝戶在陽物邊挨挨擦擦。丈夫才動起興,上身去幹。初時抽送還免強熬住,不露騷聲。抽到數百上,漸漸哼哈起來,下面淫水流不住。干到半夜丈夫丟了,他的騷興正發,又不好叫丈夫再干,只得裝聲歎氣卻像有病的光景。葉丈夫揉胸摸肚,不容他睡。丈夫睡不著,只得又爬上身從頭幹起,直到雞鳴方才歇息。累我守了一夜,正要收拾東西天又明瞭,只得潛身而出。所以曉得這種婦人極難相處。」
未央生道:「請問婦人幹事的時節,還是會浪的多不會浪的多?」賽崑崙道:「自然是會浪的多。大約十個婦人只有一兩個不會浪,其餘都是會浪的。只是婦人口中有三種浪法,惟有我們聽得清楚,那幹事的男子反不知道。」未央生問:「哪三種?」賽崑崙道:「初干的時節,不曾快活,心上不要浪外面假浪起來,好等丈夫動興。這種聲氣原聽得出大約,口裡叫出來的字字清楚。此是一種浪法。干到快活的時節,心上也浪,口裡也浪,連五官四肢都浪起來。這種聲氣也聽得出,叫出來字字模糊,上氣不接下氣。又是一種浪法。干到快活盡頭處,精神倦了,手腳軟了,要浪浪不出。這種聲氣在喉嚨裡面,就有些聽不出了。我曾偷一家,見他夫妻幹事,起先亂顛亂聳,響聲如雷。干到後面,那婦人不響不動,宛如被男子入死了一般。我走到近處去聽,只見喉嚨裡面咿咿呀呀似說話非說話,似歎氣非歎氣。我聽了這光景知道他快活極了,不覺淫興大動,渾身酸麻,又不曾打手銃,自己的精竟流出來。所以曉得婦人又再有這一種浪法。」
未央生聽到此處,也就渾身酸癢,不覺的陽精竟流了一席。還要問他別的,不想天已大明。兩個起來梳洗畢,依舊對坐說些妙話。兩個綢繆幾日,交情愈密,未央生就對他道:「小弟生平以女色為性命,如今得遇長兄可謂三生有幸了。若不以心事相托,豈不當面錯過?要求兄長把見過的婦人揀第一個標緻的,生個法子使小弟經一經眼,若果然是絕色,不瞞長兄說,小弟的賤造是有紅鸞照命的,生平一見了婦人我不去尋他他自然來尋我。到那時求長兄顯個神通,成其好事何如?」賽崑崙搖頭道:「這個使不得。我生平有偷過不偷之戒。偷過了他財物尚不忍再偷,何況於有關名節的婦人?只好從今以後留心為你尋訪,走到人家見有標緻婦人就不偷他財物,竟走回來與你商量,做成好事,這還使得。」未央生道:「小弟有眼不識義士,方纔的話唐突多了。只是一件,既蒙金諾要替小弟留心,若果見了絕色婦人,千萬不可偷他財物,忘了今日之言。諾做得事成,小弟後來自然圖報。」賽崑崙道:「這等看來,你果然有眼不識義士。我若是想你圖報的人,又不如拿現在的穗了。就是你日後做官,許我打幾次抽豐,那打抽豐的銀子也看得見,不如我做一次盜。這樣的報也可以不圖。我如今許你一個標緻婦人,少不得明日還你一個標緻婦人。你如今既遇了我不消到別處去,且在這邊賃幾間房子讀書。也不要靠我一個,你若看見有好的,就自己去做事。我若看見有好的,走來報你。兩路搜尋,自然遇著,決不至落空。」
未央生大喜,就央人去尋寓處。臨別之時,又扯住他拜了四拜,方才分別。畢竟未央生的奇遇如何,下回便見。
評曰:賽崑崙的人品高於未央生十倍!不是未央生結交匪類,還是賽崑崙結交匪類耳?
未央生自賽崑崙別後,搬在一個廟中作寓。這廟是送子張仙的行宮,裡面房間甚少,往常是不寓客的。只因未央生不惜重價,別處一兩一月他情願出二兩,道士貪圖微利所以租與他住也。為什麼肯出重價?只因本廟的張仙極其靈驗,遠近婦人來求子者極多。未央生要在此處做個選場,所以謀在這邊作寓。自進寓之後,每日定有幾班婦女進來燒香。那燒香的婦女又與別處燒香的不同。十個之中定有一兩個將就看得。這是什麼緣故?原來各處燒香的婦人大抵老中年的多,少年的少,所以沒一個看得上眼。此處燒香的婦人都是求嗣而來,老年的經水已絕,必無生理。中年的經水將絕,子興以闌。所以進來求嗣都是少年女子,不過有一二個老成的陪來。但凡女子十四歲至二十歲這五六年中間,無論好歹,面上都有點桃花色艷,隱隱動人。所以十個之中定有一兩個看得。
未央生每日早起,打扮得整整齊齊,在神座前走來走去。望見有婦人來就躲在張仙的背後,聽道士替他通誠,又看他拈香禮拜,把面龐態度看得無遺。然後攻其不備從裡面闖出來。那婦人見他姿容絕世,都吃一驚,疑是自己至誠把泥塑的張仙拜活了,下來送子與我。直待他走下階前搖擺一會,方才曉得是人。那靈魂已被活張仙勾去了。弄得那些女子心花意亂,眼角傳情,都戀戀不肯回去。也有故意﹝□章﹞下汗巾子為表記的。
自此以後未央生舉止分外輕佻,精心愈加放蕩,竟說世間標緻女人該是我受用的。自起先入廟之時就釘下一本袖珍冊子,藏在夾袋之中,上面題四個字「廣收春色」凡是燒香女子有幾分姿色就登記入冊。如婦人某人,年歲若干,良人某某,住居某處,都細細寫下名字。旁又用硃筆加圈,以定高下。特等三圈,上等二圈,中等一圈。每一名後面又做四六批語,形容他的好處。那未央生怎麼曉得許多婦人並丈夫姓名住處?只因婦人入廟燒香定有個香火道士立在旁邊替他通誠,就問他姓什麼名什麼,年紀多少,系那一位信士之妻,住在何坊何裡。那婦人就不說,定有個家人使婢替他答應。未央生此時就記在腹中,待他去後,取出冊子登記上去。不上數日,把一方的女色收羅殆盡。雖然錄了許多婦女,都是一等中等的,要那三圈頭竟沒有一個。心上想到,我生平的志向原要娶世間第一位佳人,起先在家裡娶著的只說是第一位了。如今看起來與他一樣的盡多,可見還算不得第一位。我想天下的女色豈有有了榜眼探花而無狀元之理,必竟有第一位的在那邊我還不曾遇著。如今看來看去,這些婦女只好存在這邊做個備卷,若終久遇不著亦可拿來塞責。我且姑待幾日,看以後進來的何如。於是取法加嚴,不肯少恕。
一日,精神怠倦,正在房裡睡覺,忽見家童跑進來道:「相公,快起來看標緻女子。」未央生連忙下床來,戴新巾,穿麗服,又要照照鏡子,未免耽擱了一會。及至走到外面,只見兩位少年女子,一個穿銀紅,一個穿藕色,陪伴來的是個半老佳人,都燒了香要出去了。未央生隔著許多路把那兩個少年女子一看,真是巫山神女,洛浦仙頤,比往常所見的大不相同,一時不覺風顛起來。見他要走還不曾出門,就如飛赴去跪在門檻外,不住的叩頭。把兩個家童與香火道士皆嚇得口呆,只怕婦人要發作。
誰想未央生外面雖是風顛,心上卻有主意。料那三個婦人若是肯走這條路的,知道我見他標緻愛他不過,所以跪拜他,料他必不發作。若還是正氣的發作起來,我只推是外面走來的人,要拜張仙求嗣,見有女眷在內,混雜不雅,所以不敢進去,跪在門外叩頭。他難道曉得我寓在廟中不成?把這個計較放在胸中,立於不敗之地,所以才敢如此。
果然那三個婦人不知就裡,只說他是求嗣的,都縮轉身去立在旁邊。直等他拜完,方才舉步。拜的時節,那兩個少年女子雖然一般顧眄,只是那種意思還在有意無意之間,不覺得十分出像。獨不那個半老佳人,對著未央生十分做作,自己掩口不住的笑。臨行之際,還把未央生瞧了幾眼,方才出去。
未央生癡足半晌不能出聲,將去一二里才問香火道士是哪家的女子。道士見他輕舉妄動,幾乎惹出事來,埋怨不了,那肯對他說。未央生要跟著轎子去追蹤跡,他又知道去遠了,追趕不上,只得回到房中,悶悶的坐。心上想到,這等可恨的事,那些不中意的個個都曉得姓名住處,偏是這兩個極中意的一個也不知道下落。可惜一對絕世佳人當面錯過。就取出那本冊子,要添這兩個上去,竟無名字可寫,只得先記一筆在前,道:
某月某日遇國色二名,不知姓氏,姑就所衣之色隨意命名,彷彿年齒性情開列於左,以便物色。
- 銀紅女子一名。年可十七八。察其情意,他于歸未決而欲竇未開者。
- 批:此婦態如雲行,姿同玉立。朱唇綻處,嬌同解語之花。纖步移時,輕若能飛之燕。眉無憂而長蹙,信乎西子善顰。眼不倦而慵開,應是楊妃喜睡。更可愛者,贈人以心,而不贈人以物,將行無雜佩之遺。示我以意,而不示我以形,臨去少秋波之轉,殆女中之隱士而閫內之幽人。置之巍等,誰曰不宜?
- 藕色佳人一名。年可二十許。察其神氣,似適人雖久而原陰未流者。
- 批:此婦風神綽約,意志翩躚。眉無待畫之痕。不煩京兆,面有難增之色。焉用何郎肌肉,介肥瘦之間,妙在瘦不可增,肥不可減。妝束居濃淡之際,妙在濃似乎淺,而淡似乎深。所可憐者,幽情郁而未舒,似常開不開之菡萏。心事含而莫吐,怠未謝愁謝之芳菲。所貴與前,並壓群芳,同稱國色者也俟!
面 試 後 再 定 元 魁
批評已畢,心上又想到,那個半老佳人也不減少年風致。別的且不要說,只是那雙眼睛或如一件至寶了。他起先丟上許多眼色,我只因注意那兩個,不曾回他一眼。如今想來甚不過意,況且與標緻婦人同行,不是妯娌定是親戚,也就要看標緻的分上寬待他幾分了。他又肯幫情湊趣,引那兩個顧眄我,分明是個解人。我若尋得他,何愁那兩個不入鵠中?我今也把他寫在冊上,加一個好批評。一來報他牽卷之情,二來若尋著的時節就把這冊子送與他看,先把他奉承到了,不愁他不替我做事。就提起筆來,把國色二名的「二」字改作「三」字。因他穿服是玄衣,再添一名道:
- 玄色美人一名。年疑四九,姿同二八。觀其體態,似欲事書疏而情甚熾者。
- 批:此婦幽情勃動,逸興湍飛。腰肢比少婦雖實,眉黛與新人競曲。腮紅不減桃花,肌瑩如同玉潤。最銷魂者,雙星不動而眼波自流,閃爍如同崖下電。寸步未移而身容忽轉,輕飄酷似嶺頭雲。即與二美鼎足奚多讓焉!
寫完,每一個名字上圈了三圈,依舊藏在夾袋中。
從這一日起,那張仙殿上去也得,不去也得。進來的婦人看也可,不看也可。只把這三個佳人時刻放在心上,終日帶了這個本子沿街去撞。再不見一毫蹤影,心上想道,賽崑崙見識最高,路數又熟,為什麼不去問他?只是一件,他原許我尋一個,這幾日不見,想是去尋了。我若對他說,他只道我有中意的,倒把這擔子丟開了。況且沒名沒姓,教他哪裡去查?我且放在肚裡,再等幾日他或許尋一個來報我也不可知,別的東西怕多,標緻婦人也不怕多了。
自此以後,每日起來不是出門問撞,就是在家死等。一日,在街上遇著賽崑崙,就扯住問道:「大哥,向日所許的事為何不見回音?莫非忘記了?」賽崑崙道:「時刻在心,怎麼會忘記。只是平常的多,絕色的少。近日才尋著,正要來報你,恰好撞著。」未央生聽了,滿臉堆下笑來道:「既然如此,請到敝寓去講。兩人偕手而行,一同入寓。把家童打發出去了,兩個關了房門商量好事。
不知是哪一家婦人造化,遇著這會幹的男子,又不知是哪一家丈夫晦氣,惹著這作孽的姦夫?看官不用猜疑,自有下回分解。
【 《肉蒲團》 卷之二 覺後禪–夏】
湖上笠翁李漁(1611-1680)著
詩曰: 不是房中作幹才, 休將末技惹愁胎。 暗中誰見潘安貌, 陣上難施子建才。 既返迷魂歸楚國, 問伊何事到陽台。 生時欲帶風流具, 尺寸還須自剪裁。
賽崑崙坐下先問未央生道:「賢弟這一向可曾有什麼奇遇麼?」未央生怕他要卸擔,只回沒有。接口就問道:「長兄方纔所說的是哪一家?住在哪一處?多少年紀?怎麼樣姿色?」賽崑崙道:「我如今尋著的不止一個,一共有三個,只許你揀擇一個。你不要貪心不足都想要,做起來這就成不得了。」
未央生心上疑惑道,我心上有三個,他口裡也說三個,莫非是日前見的不成?若果然是,只要弄得一個上手,那兩個自然會來,何須要他幫助?就回復道:「豈有此理!只要有一個也就夠得緊了,怎敢做那貪得無厭之事!」賽崑崙道:「這等才好。我且問你,你還是喜肥的還是喜瘦的?」未央生道:「婦人家的身體肥有肥的妙處,瘦有瘦的妙處。但是肥不可勝衣,瘦不可露骨。只要肥瘦得宜就好了。」賽崑崙道:「這等說來三個都合著你意思。我再問你,你還是喜風流的喜老實的?」未央生道:「自然是風流的好。老實婦人睡在身邊,一些興趣也沒有,倒不如獨宿的乾淨。」
賽崑崙搖頭道:「這等說來,三個都不是你的對頭。」未央生道:「怎見得那婦人老實?」賽崑崙道:「那三個婦人皆是一般家數,若論姿色,倒有十二分,只是『風流』二字不十分在行。」未央生道:「這個不妨。婦人家的風情態度可以教導得來。不瞞長兄說,弟婦初來的時節也是個老實頭,被小弟用幾日工夫把他淘熔出來,如今竟風流不過了。只要那三個婦人姿色好,就老實些小弟自有變化之法。」
賽崑崙道:「這也罷了。我再問你,你還是一見了面就要到手,還是肯熬幾月工夫,慢慢伺候到手?」未央生道:「不瞞長兄說,小弟平日慾火極盛,三五夜不同婦人睡就要夢遺。如今離家日久,這點欲心慌得緊了。遇不著標緻女子還可以勉強支持,若遇著了,只怕就涵養不住了。」賽崑崙道:「這等,丟了那兩個,單說這一個罷。那兩個是富貴人家女子,一時難到手。這一個是窮漢老婆,容易設法。我因許你這樁事,時時刻刻放在心頭,遇了婦人定要仔細看看。那一日,偶從街上走過,看見這個婦人坐在門裡,門外掛著一條竹簾。雖然隔著簾子看不明白,只覺得面龐之上紅光灼灼,白焰騰騰,竟像珍珠寶貝,有一段光芒從裡面射出來一般。再看他渾身態度,只像一幅美人圖掛在簾子裡面隨風吹動一般。我走過去那門對面立了一會,只見一個男子從裡面出來,生得粗粗笨笨,衣服襤褸,背一捆絲到市上去賣。我就去問他,鄰居說他姓權,為人老實,人就因此叫他做『權老實』。那婦人就是他妻子。「我恐隔著簾子看不仔細,過了幾日又從門首經過。他又坐在裡面。我心生一計,掀開簾子闖進去,只說尋他丈夫買絲。他說男人不在家,若要買絲家裡盡有,取出來看就是。說罷回身取絲出來。我見他十個指頭就如藕芽一般,一雙小腳還沒有三寸。手腳雖然看見了,還有身上的肌肉不能看見,未知黑白何如。我又生個法子,見他架子頂上還有一捆絲,就對他道:『這些都不好。那架子頂上的拿來看看何如?』他答應了,就擎起手臂來去拿。你曉得,此時熱天,他身上穿的是單紗衫子,擎起手來的時節,那兩雙大袖直褪到肩頭上面,不但一雙手臂全然現出,連胸前的兩乳也隱隱躍躍露出些影子出來。真是雪一般白,鏡一般光。我生平所見的婦人這就是第一了。我因勞他半日,不好意思,只得買了一捆絲出來。請問賢弟,這婦人你是要不要?」
未央生道:「這等說來竟是個十全的了,有什麼不要?只是這個婦人怎麼就能勾見面,見了面就能勾到手?」賽崑崙道:「不難。我如今就同你拿些銀子去伺候,等他丈夫出門,依舊用前面的法闖進去買絲。你中意不中意一見就決了。我想他終日對著那個粗笨丈夫老老實實,一些情趣也沒有。忽見了你豈不動心?你略做些勾引他的光景,他若當面不惱,我回來就替你商量做事。管取三日之內定然到手。若要做長遠夫妻,也都在我身上。」
未央生道:「若得如此,感恩不淺。只是一件,你既有神出鬼沒的計較,又有飛牆走壁的神通,天下的事必沒有難做的了。為什麼這一個就做得來,那兩個全不說起?畢竟是窮漢好欺負,富貴人家不敢去惹他!?」賽崑崙道:「天下事都是窮漢好欺負,富貴人家難惹,只有偷婦人一節,倒是富貴人家好欺負,窮漢難惹。」未央生道:「這是何故?」賽崑崙道:「富貴人家定有三妻四妾,丈夫睡了一個,定有幾個守空房。自古道飽暖思淫慾。那婦人飽食暖衣,終日無聊,單單想著這件事。到沒奈何的時節,若有男子鑽進被去,他還求之不得,豈肯推了出來?就是丈夫走來撞見,若是要捉住送官,又怕壞了富貴體面,若是要一齊殺死,又捨不得那樣標緻婦人。婦人捨不得,豈有獨殺姦夫之理?所以忍氣吞聲,放條生路讓他走了。那窮漢之家只有一個妻子,夜夜同睡,莫說那婦人饑寒勞苦不起淫心,就有淫心與男子幹事,萬一被丈夫撞見,那貧窮之人不顧體面,不是拿住送官,就是一同殺死。所以窮漢難惹,富貴人家好欺負。」
未央生道:「既然如此,你今日所說的事又與這議論相反?」賽崑崙道:「不是我做的事與說的話相反,只因這一個人家與那兩個人家的地位恰好相反。所以這一家好設法,那兩個婦人難以到手。」未央生道:「如今小弟心上已注意在這一邊了,只是那兩個婦人何妨也說一說,等小弟知道長兄的盛意,為我這樣費心。」 賽崑崙道:「那兩個婦人一個有二十多歲,一個有十六七歲。他兩個在娘家是嫡堂姐妹,在夫家又是姻親妯娌。夫家世代做官,只有他兩人的丈夫是個秀才。哥哥叫做『臥雲生』,與那二十多歲婦人做親四五年了。兄弟叫做『倚雲生』,與那十六七歲的婦人成親不上三月。兩人的姿色也與方才說的婦人一般。只是一樣的老實,幹事的時節身也不動,口也不開,看他意思竟像不喜干的光景。婦人又不好淫,丈夫又沒有三妻四妾,夜夜同睡,難以算計。你除非千方百計引動他淫心,又要嗣候他丈夫不在,方才可以下手。這不是有幾月工夫?不如賣絲的婦人,丈夫常不在家,容易設法。」
未央生見他說那兩個與婦人與日前所見之人有些相似,心上還捨不得丟開。又對他道:「長兄的主意雖不差,只是還有見不到處。你說那兩個婦人老實沒有淫心,必是他丈夫本錢細微,精力短少,幹得他不快活,所以如此。若還遇了小弟,只怕那老實的也會不老實起來。」賽崑崙道:「我看那兩個男子本錢也不細微,精力也不短少。只是比了極粗大長遠的稍遜他。我且問你,你的本錢有多少大?精力有幾時長?也要見教一見教,使我知道你伎倆的深淺,好放心替你做事。」未央生欣然道:「這個不勞長兄掛念,小弟的本錢精力也算得來。隨你什麼大量婦人,定要請他吃個醉飽,方才散席。決不像酸子請客,到把飽的吃饑,醉的吃醒了。」
賽崑崙道:「這等就好。只是略說一說也不妨,賢弟往常與婦人幹事大約有多少提方才得洩?」未央生道:「小弟與婦人幹事沒有什麼規矩,只請他吃一個無算數就罷了。那裡記得數目。」賽崑崙道:「數目記不出,時刻是記得出的。大約耐得幾更天氣?」原來未央生的本事只有半更,因要賽崑崙替他做事,恐怕說少了他要借端推諉,只得加上半更。就答應道:「小弟的力量足足支持得一更!」塞崑崙道:「這等說來也是平常的精力,不叫做高強。若是夫婦幹事,有這本領也就好了。若要隔家過捨去做偷菅劫寨的事,只怕不是平等力量可以做得來的。」
未央生道:「長兄不消過慮。小弟前日買得有絕好的春方在那邊,如今正為沒有婦人使英雄無用武之地。只要好事做得成,到臨時用些搽抹的功夫,不怕他不久。」賽崑崙道:「春方只能使他久,不能使他大。若是本錢粗大的,用了春方就像有才學的舉子,到臨考時吃些人參補藥,走到場屋裡自然精神加倍,做得文字出來。那本錢微細的,用了春方猶如腹內空虛的秀才,到臨考時就把人參補藥論斤吃下去,走到場屋裡也只是做不出。我今只問你這物事有多少大?有幾寸長?」未央生道:「不消說得,只還你不小就是。」賽崑崙見他不說,就伸手去扯他的褲襠,要他脫出來看。未央生再三迴避,只是不肯。賽崑崙道:「若是這等,劣兄絕不敢替你做事,若強替你做事,萬一不看那婦人疼癢,被他叫喊起來,說你去強姦他怎麼了得?到那時弄出事來倒是劣兄耽誤你了。怎麼使得?」
未央生生見他激切,只得陪個笑臉道:「小弟的本錢也看得過,只是清天白日在朋友面前取出,覺得不雅。今長兄既然過慮,小弟只得獻醜了!」就把褲帶解開,取出陽物,把一雙手托住,對賽崑崙掂幾踮,道:「這就是小弟的微本。長兄請看。」賽崑崙走近身去仔細一觀,只見:
本身瑩白,頭角鮮紅。根邊細草蒙茸,皮裡微絲隱現。量處豈無二寸,稱來足有三錢。十三處子能容,二七孌童最喜。臨事時身堅似鐵,幾同絕大之□於;竣事後體曲如弓,頗類極粗之蝦米。
賽崑崙把陽物看了一會,再不則聲。未央生只說見他本錢粗大,所以吃驚,就說道:「這是疲軟時如此,若到振作之後還有可觀。」賽崑崙道:「疲軟時是這等,振作時也有限。請收拾罷。」說完不覺大笑道:「賢弟為何不知份量,自家本錢沒有別人三分之一,還要去偷別人的老婆!我起初見你各處尋婦人,只說定有絕大的傢伙帶在身邊,使人見了害怕,所以不敢輕易借觀。那裡曉得是根肉搔頭,只好放在陰毛裡面擦癢,正經所在是用他不著。」
未央生道:「不瞞長兄說,小弟這賤具雖不甚魁偉,也曾有人喝彩過的,亦不至如此無用。」賽崑崙道:「有人喝彩,必是未經破瓜的處女,不曾幹事的孩童,若見了他自然要讚歎幾句。除了這兩種人,只怕就與我一樣,不肯奉承尊具了。」未央生道:「照長兄說來,難道世上人的肉具都大似小弟的不成?」賽崑崙道:「這件東西是劣兄常見之物,不止千餘根。從沒有第二根像尊具這般雅致。」
未央生道:「別人的且不要管,只請問那三個婦人的丈夫,他腰間之物比小弟的何如?」賽崑崙道:「比賢弟的大也大一兩倍,長也長一兩倍。」未央生笑道:「我知道長兄的話不是真言。乃不肯替小弟任事,借端推諉,如今試出來了。我且問你,那兩個的或者你夜間去偷他看見了,也不可知。這個賣絲的婦人,據你說不過日間去一次,又不曾遇見他男子,怎麼知道他的東西比小的長大一兩倍?」賽崑崙道:「那兩個是目見的,這一個是耳聞的。我初見之時,走去問他鄰舍,鄰舍對我說了姓名。我又問他道:『這樣標緻女子嫁了那粗蠢丈夫不知平日相得否?』鄰舍道:『他丈夫的相貌雖然粗蠢,還虧得有一副爭氣的本錢,所以過得日子還不十分吵鬧。』我又問道:『他的本錢有多少大?』鄰舍道:『量便不曾替他量,只見他夏天脫了衣服那件東西在褲子裡蕩來蕩去,就像棒槌一樣,所以知道他的本錢爭氣。』我今日所以定要問你借觀,就是為此。不然為什麼沒原沒故借人陽物看起來?」
未央生聽了,才曉得他是真話,有些沒趣起來。只得又對他道:「婦人與男子相處,也不單為色慾之事,或是憐他的才,或是愛他的貌。若是才貌不濟的,就要靠本事了。小弟這兩件都還去得,或者他看才貌分上恕我幾分也不可知。還請長兄始終其事,不可以一短而棄所長,把為朋友的念頭就中止了。」賽崑崙道:「才貌兩件是偷婦人的引子,就如藥中的姜棗一般,不過借它氣味,把藥力引入臟腑。及至引入之後,全要藥去治病,那姜棗都用不著了。男子偷婦人若沒有才貌,引不得身子入門。入門之後,就要用著真本事了。難道在被窩裡相面,肚子上做詩不成?若還本錢細微,精力有限的,就把才貌兩件引了進去,到幹事的時節一兩遭幹不中意那嬌人就要生疏了。做男子的既然拚了性命偷著女子,也要與他心投意合相處一生半世便好。若要只圖一兩遭快活,為什麼費這樣心機?且不要說男子偷婦人要圖長久快活,就是婦人瞞丈夫偷男子,也不知費多少提防,擔多少驚嚇,指望要快活。若還一些受用也沒有,就像雌雞受雄的一般,裡面還不曾得知就完了賬,豈不壞他一生名節?賢弟不要怪我說,都像你這樣的本錢,這樣的精力,只要保得自家妻子不走邪路就勾了。再不可癡心妄想,去坫污人家女子。今日還虧劣兄老到,相體裁衣,若還不顧長短,信手做去,使衣服大似身子,豈不壞了作料?等那婦人報怨也罷了,只怕賢弟還要怪我謀事不忠,故意尋那寬而無當的婦人來塞責。劣兄出言粗鹵,賢弟不要見怪。」
未央生見他言語激烈,料想好事不成,無言可答。賽崑崙又安慰了幾句,就起身辭去。未央生興致索然,也就送他去了。他掃興之後不知如何,直到下回是有定局。
評曰:每一番議論定有絕精的比喻,無不使人快心。如「春方乃臨場補藥」,「才貌乃藥中引子」之類,不可勝數。雖屬諧謔之語,實有至理存焉。我竟不知作者的心肝有幾萬幾千個孔竅,而遂玲瓏至此也。
卻說未央生一團高興,被賽崑崙說得冰冷,就像死人一般。獨自坐在寓中想到,我生長二十多歲,別的物事見得也多,只有陽物其實不曾多見。平常的人藏在衣服裡面,自然看不出了。只有那些年少的龍陽,脫下褲來與我幹事,方才露出前伴。他的年紀輕似我,物事自然少似我,終日所見都是小似我的,所以就把我的形大了。今被他說所見之物沒有一根不長大於我,這等我的竟是廢物了,要他何用?只是一件,我在家中與妻子幹事的時節,他一般也覺得快活。就是往常嫖女客偷丫鬟,他們一般也浪,一般也丟,若不是這件東西弄得他快活,難道他自己會浪,自己會丟不成?可見他的話究竟不是真言,還是推諉的意思。疑了一會,又相一會。忽然了悟道,我曉得了,妻子的牝戶是件混沌之物,從我開闢出來的。我的多少大,他的就多少寬;我的多少長,他的就多少深。以短投淺,以細投窄,彼此相當,所以覺得快活。譬如取耳一般,極細的消息放在極小的耳朵裡面轉動起來,也覺爽利。若還是寬耳朵遇著細消息,就未必然了。日前賽崑崙說婦人有心上不浪,口裡假浪之法,焉知那些丫鬟女客不是因得了我的錢財,故意奉承我,心上其實不要浪,口裡假浪騙我,也不可知。浪既可假,豈有丟不可假者乎?他說這話雖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以後遇著男子,要留心看他的陽物何如,就明白了。
從此以後,與朋友會文的時節,朋友小解,他也隨去小解;朋友大便,他也跟去大便。把朋友的看一看,又把自己的看一看。果然,沒有一個不雄似他的。就在路上行走,看是肩上坑上有人絆手,也定要斜著眼睛,把他的陽物看個仔細。果然個個大也大的他、長也長的他。自此比驗之後,未央生的欲心也漸漸輕了,色膽也漸漸小了。心上思量道,賽崑崙的話句句是藥石之言,不可不聽。他還是個男子,我前日被他一番取笑,尚且滿面羞愧,萬一與婦人幹事弄到半中間被他輕薄幾句,我還是自己抽出來不幹的好、還是放在裡面等他嘔吐出來的好?從今以後,把偷婦人的事情收拾起,老老實實幹我的正經,只要弄得功名到手,拼些銀子討幾個處女做妾,我自然受他奉承不受怠慢了。何須陪了精神去做燒香塑佛的事?算計以定,果然從這一日起,撇卻閒情,專攻舉業。看見婦人來燒香,不但不趕去看,就在外面撞見,也還要避了進來。至於街坊上行走,看見婦人,低頭而過,一發不消說了。
準準熬了十餘日,到半月之後,欲心難禁,色膽又大。一日,從街上走過,看見一個少年婦人把一隻手揭開簾子,露出半個面龐,與對門的婦人說話。未央生遠遠望見,就把腳勢放鬆,一步勾做三步走,好慢慢的聽他聲音、看他面貌。只見吐出來的字眼就像簫聲笛韻一般,又清楚又嬌媚,又輕重得宜。躲著走到門前細看他面貌態度,竟與賽崑崙所說的話件件相同。也像珍珠寶貝,也像一幅美人圖在簾子裡隨風吹動。心上想猜,他前日所說的莫不就是此人?
相了一會,走過幾家門面,故意問人道:「這邊有個賣絲的人,叫做權老實,不知他在哪裡?」那人道:「你走過了。方纔那簾子裡面有婦人說話的就是他家。」未央生知道果然是了,就復轉身來又看個仔細,方才回到寓中。心上想道,起先,賽崑崙在我面前形容他的標緻,我還不信,只道他未必識貨。那裡曉得是一雙法眼。這一個相得不差,那一家兩個的自然不消說了。有這樣的佳人,又有那樣的俠士肯替我出力,只因這一件東西不替我爭氣,把三個好機會都錯過了,怎麼教人恨得過。懊惱一番就把房門關上,解開褲子,取出陽物來左相一會,右相一會,不覺大怒起來,恨不得取一把快刀,登時割去,省得有名無實放在身邊。又埋怨道,這都是天公的不是,你當初既要嬌縱我,就該嬌縱到底,為什麼定要留些缺陷?這才貌兩件是中看不中用的東西,你偏生賦得完備,獨有這件要緊物事捨不得做情。難道叫他長幾寸大幾分要你費什麼本錢不成?為何不把別人的有餘損些下來補我的不足?就說各人的形體賦定了,改移不得,何不把我自己腿上的皮肉、渾身上下的氣力勻些放在上面,也就勾了。為什麼把這上邊的作料反勻到別處去使?人要用的有沒得用,不要用的反余剩在那邊,豈不是天公的過處?如今看了這樣標緻女子不敢動手,就像飢渴之人見了美味,口上又生了疔瘡,吃不下去的一般,教人苦不苦?思量到此,不覺痛哭起來。
哭了一會,把陽物收拾過了,度到廟門前去閒步遣悶。只見照壁上一張簇新的報帖,未央生向前一看,只見上寫道:
天際真人 來受房術 能使微陽 變成巨物
這四句是前面的大字,後面還有一行細字。是偶經此地,暫寓某寺某房,願受者速來賜顧,遲則不及見矣。未央生看了不覺大喜道,有這麼樣的奇事,我的陽物渺小,正沒擺佈,怎麼就有如此的異人到這邊來賣術,豈非天意?遂如飛趕進廟去,封了一封贄見禮,放在拜匣中,教家童捧了,自己尋倒寓處去。
只見那為術士相貌奇偉,是個童顏鶴髮的老人。見他走到,拱一拱手,就問道:「尊兄要傳房術麼?」未央生道:「然也。」術士道:「尊兄所問還是為人之學還是為己之學?」未央生道:「請問老先生,為人怎麼樣,為己怎麼樣?」術士道:「若單要奉承婦人,使他快活,自己不圖歡樂,這樣的房術最容易傳。不過吃些塞精之藥,使腎水來的遲緩;再用春方搽在上面,把陽物弄麻木了,就如頑鐵一般,一毫痛癢不知。這就是為人之學。若還要自家的身子與婦人一齊快活,陰物陽物皆知痛癢--抽一下,兩邊都要活;抵一下,兩邊都要死。這才叫做交相取樂,只是快活之極,婦人惟恐丟得遲,男子惟恐丟得早。要使男子越快活而越不丟;婦人越丟而越快活,這種房術最難,必須有修養的工夫到,再以藥力助之,方才有這種樂處。尊兄要傳,跟在下雲遊幾年,慢慢參悟出來,方有實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去的。」
未央生道:「這等,學生不能待,還是為人之學罷了。方才見尊稟上有『能使微陽 變成巨物』這八個字,所以特來請教。不知是怎樣方法才能改變?」術士道:「做法不同,大抵要因才而施。第一,要看他本來的尺寸生得何如;第二,要於本來尺寸要擴充多少;第三,要問他熬得熬不得,拼得拼不得。定了規矩,方好下手。」
未央生道:「這三件是怎麼樣,都求老先生明白指教,好得學生擇事而行。」術士道:「若是本來的尺寸不短小,又於本來尺寸之外擴充不多,這種做法甚容易,連那拼得拼不得、熬得熬不得的話都不必問,只消用些藥敷在上面,使他不辨寒熱不知痛癢,然後把藥替他薰洗,每薰一次洗一次,就要搓一次扯一次。薰之欲其長,洗之欲其大;搓之使其大,扯之使其長。如此三日三夜,就可比原來尺寸之外長大三分之一。這種做法是人所樂從的。若還本來的尺寸短少,又要於本來尺寸之外擴充得多,這種做法就要傷筋動骨了。所以要問他熬得熬不得,拼得拼不得。他若是個膽小的人,不肯做利害之事也就罷了,若還是愛風流不顧性命的,就放膽替他改造。改造之法,先用一隻雄狗、一隻雌狗關在空房裡,他自然交媾起來。等他交媾不曾完事之時,就把兩狗分開。那狗腎是極熱之物,一入陰中長大幾倍,就是精洩後還有半日扯不出來,何況不曾完事?而這時節先用快刀割斷,然後割開雌狗之陰,取雌狗之腎,切為四條。連忙把本人的陽物用麻藥麻了,使他不知疼痛,然後將上下兩旁割開四條深縫,每一條縫內塞入帶熱狗腎一條,外面把收口靈丹即時敷上。只怕不善用刀,割傷腎管,將來就有不舉之病,若腎管不傷,再不妨事養到一月之後,裡面就像水乳交融,不復有人陽狗腎之別。再養幾時,與婦人幹事那種熱性,就與狗腎一般。在外面看來,已比未做的時節長大幾倍;收入陰中,又比在外的時節長大幾倍。只當把一根陽物變做幾十根了,你道那陰物裡面快活不快活?」
未央生聽到此處,竟像已死之人要重新轉活來一般,不覺雙膝跪下道:「若得如此,恩同再造。」術士連忙扶起道:「尊兄要仿學生服事就是了,為何行此大禮?」未央生道:「學生賦性好淫,以女色為命。無奈如先天所限,使我胸中的志願再不能酬。如今得見異人,怎敢不行北面之禮,就好造次奉求。」說完就喚家童取禮過來,自己親手遞過去道:「些須不腆,暫為拜見之儀。待改正之後,再當奉獻。」術士道:「這樁事說便是這等說,十有九分還是做不成的。這個盛儀不敢輕領。」未央生道:「沒有什麼做不成。學生賤性是極愛風流,不顧性命的。若還改造的好,能使微陽便成巨物,將來感恩不淺。就或者用刀差錯,有傷性命,也是數該如此,學生亦不敢怨。老先生不必多疑。」
術士道:「這法度在下做得慣拿得穩,用刀自無差錯。只是改造之後有三件不便處,所以不敢輕易任事。須要逐件說過,若還情願如此,才敢領命。倘三件之中有一件不情願,就不敢相強。」未央生道:「是哪三件不便處?」術士道:「第一件不便,做過之後有三個月不可行房。一行了房,裡面就要傷損,使人陽、狗腎兩下分開,不但假的生不牢,連自己真的也要爛。我起先說熬得熬不得的話,就是為此。第二件不便,做過之後,除非二三十歲的婦人方能承受,未滿二十者就是已經破瓜、大而生育的,初干之時也要受許多磨難。若未曾出嫁的處女干一個死一個,決無幸全之理。要做這事,除非戒了不娶頭婚,不御少婦,方才使得。不然豈但本人的陰德難全,連代做之人罪過也不小也。第三件不便,做過之後,後天的人力雖然有餘,那先天的原氣割的時節未免洩漏了些,定然不足生男育女。即使生男育女,生出來也都是夭亡者多,長命者少。我起先所說拼得拼不得的話就是為此。我看尊兄是個青年有志的人,一來欲心太燥,熬不得三月不行房;二來色心太貪,保不得將來不幸處女;三來年事甚輕,恐怕令郎還不曾有,就有也不多。我想這三件事皆有礙於尊兄,料尊兄未必件件情願而敢於輕試也。」
未央生道:「這三件事皆礙學生不著。老先生放心,只管替我改造就是。」術士道:「怎見得礙不著?」未央生道:「我如今在客邊比在家裡不同,就是不做此事尚且連夜孤眠,難道做了此事反有什麼走動不成?那第一件事是與我無礙的了。有什麼做不得?」至於結髮妻子不可娶頭婚,其餘婢妾都可以不論。學生的荊妻已經娶過,可以不消慮得。況且女色之中極不受用的是處女,一毫人事不知,一些風情不諳,有什麼樂處?要干實事,必待二十以外、三十以內的婦人,才曉得些起承轉合。與做文字的一般,一段有一段的做法,一般有一般的對法,豈是開筆的蒙童做得來?那第二件事不但於我無礙,又且與我相投了。有什麼做不得?若子息一事別人看得極重,學生看得極輕。天下的子嗣克肖者少,不肖者多;孝順者少,忤逆者多。若僥倖生個好的出來這不消論,若生個不肖不孝的出來,把家業廢去,又把父親氣死,要此子何用?況且天下的人十個之中,定有一兩個無子,這都是他命該絕嗣,難道也是因改造陽物,洩了原氣所以絕嗣不成?我今天起了這個念頭,就是個無子之兆了,又自己情願無子,一定要割。萬一命中有子,到那臨割的時節原氣不十分漏洩,依舊會生育男女,生出來的男女或不到夭亡也未可知。這總是意外的事,我不想他,只打點做個無子的人就是了。老先生所說之事,學生熬也熬得,拼也拼得,有什麼不便?如今不消疑我,竟替學生改造就是了。」
術士道:「既然尊意甚堅,一定要做,在下不好作難。須要選個日子,或約在尊館,或屈到小寓,必須做得隱靜,不可使一人知道。若有人知道走來竊看,就不便行事了。」未央生道:「敝寓往來人雜,難行此事。不如還到尊寓來罷。」兩個相約定了,術士才把贄儀收下,取出一本通書,選了日子,是個火日,陽物屬火,取火旺則盛盛的意思。
改造日子定了,未央生千歡萬喜,分別而去。他生平造孽之根皆始於此,可見天下學房術是學不得的,學了房術就要壞了心術,從未有學房術單為奉承妻子,而不淫人妻子者也。
評曰:他人執筆定於未央生知道陽物短小,急急尋人改正。改正之後好敘淫慾之事,使看書之人精神踴躍,無枝多干少之嫌。豈肯插入不看婦人一段,使風流才子忽變為道學先生以冷觀者之目?作者獨於此處著意,殆有深意存焉。使未央生果於此時改弦易轍,則後來名利無傷,無妻妾償淫之事矣。可見極惡之人,一念回頭即是彼岸,不可於回頭之後再轉一念耳。讀此書者當在此處著眼,則於棗肉之中嚼出橄欖之味,作者深心不待終篇而始見也。
未央生別了術士,回到寓中,獨自一個睡了。就把改造陽物以後與婦人幹事的光景預先揣摩起來,不覺淫興大發,一時難禁。只得叫隨身一個家童上床去睡,把他權當了婦人,恣其淫樂。
他有兩個家童,一個叫做書笥,一個叫做劍鞘。書笥年十六歲,因他識幾個字,未央生把一廳書籍都交給他掌管,就像個藏書的篋子一般,所以取名叫做書笥。劍鞘年十八歲,未央生有一口古劍交付他收藏,就像個護劍的套子一般,所以取名叫做劍鞘。兩個人物都一樣妖姣,姿色都與標緻婦人一般。劍鞘不會作驕態,未央生雖不時弄他還不覺十分得意。書笥性極狡猾,與未央生行樂之時態聳駕後庭如婦人一般迎合,口裡也會做些浪聲,未央生最鍾愛他。所以這一晚不用劍鞘,單叫他上床好發洩狂興。
書笥等他完事之後就問道:「相公這一向單愛婦人,厭棄男子,把我們拋撇久了。為何今夜高興,溫起舊賬來?」未央生道:「我今晚不是同你幹事,是與你作別。」書笥道:「這麼說,莫非要賣我麼?」未央生道:「我怎捨得賣你,這『作別』二字不是我同你作別,是我的陽物與你的後庭作別。」就把要改造陽物的緣故細細說了一遍。書笥道:「這等,你改造之後一根陽物有幾十根大的,好去偷婦人,量我後庭想是不能承受了。」未央生道:「是。」書笥道:「你若去偷婦人,少不得要一個使喚的隨身護駕。就把我帶在身邊,若有多餘的婦人你睡不了的,賞我一個,等我嘗嘗女色的滋味,也不枉跟個風月主人一場。」未央生道:「這個容易。『飽將手下無餓兵』,正經的同我睡了,那手下的丫鬟任憑你睡。莫說一個,就要幾十個也有。」書笥聽了歡喜道:「你的陽物既與我的後庭作別,我如今也要與你作別了。」就倒爬上身去,澆了一回本色蠟燭,方才下來。
未央生睡到第二日,就買了一隻極健的雄狗,又買一隻雌的相配,分作兩處養在寓中。等到約定日期,叫書笥牽了,自己一同過去,又令劍鞘備一桌酒席,隨後送來。那術士的寓處是個極秘密的所在,沒有閒雜人往來,極好做事。當日見未央生走到,就叫他取出陽物,預先上了麻藥,好待臨期用刀。那麻藥初搽上去就像冷水激了一下,一激之後竟像沒了此物一般。掐也不知疼,搔也不覺癢。未央生放下了心,知道割的時節沒有苦吃的了。
不多時,酒已送到,與術士一邊吃酒,一邊等雄狗與雌狗幹事。那兩個畜生牽到僻靜處來,放在一處,他只道是主人盛意,肯行方便,就聯絡起來。那裡曉得是主人要借他本錢?!那兩狗牽來的時節頸項裡各系一條索子,未肯解去。術士見他干到興高之時,就令兩個家童把兩根牽索用力扯開。雄狗捨不得開交,口裡亂吠,兩隻後腿緊緊夾住陰物,惟恐他開去;雌狗也捨不得開交,口裡亂吠,兩隻後腿緊緊夾住陽物,惟恐他出去。術士手持快刀,把狗腎割斷。隨割開雌狗之陰,取出雄狗之腎,切分四條。就連忙把未央生陽物割開四條縫,每一條縫內托一條狗腎,帶熱塞進去。四條塞完,外面敷上靈丹,用汗巾包紮好了,兩個依舊飲酒。
未央生這一晚就在術士寓中借宿,夜間抵足之時,又傳授了許多戰法。到第二日才回去將養。這三個月之中也虧他把持得定,不但不想欲事,連新改的陽物眼也不去看一看。直等過了三個月方才解去汗巾,把他刮洗出來。仔細一看,不覺大喜道:「魁梧奇偉,果然改觀,有此異物,可以橫行天下矣。」
又過了數日,忽見賽崑崙走來問道:「賢弟一向不出門,在寓中靜坐,想舉業的功夫必然長進了。」未央生道:「舉業的功夫不過如此,倒是房術的功夫有長進了。」賽崑崙笑道:「資質不高,長進也有限。」未央生道:「長兄差了,士三日不見便當刮目相待,何況小弟別了三月?難道就沒進益麼?何不思三尺之童後來變成大漢,脫兔之師起先有若處女?只有死人的陽物只會消不會長,哪有活人的東西是人所能料定的?」賽崑崙道:「這話我不信,十三四歲的孩子那雞巴不曾出汁就會一日大似一日,豈有二十以外之人陽物還會發作麼?就發也發不多,不過論絲論毫,決無論分論寸之理。」未央生道:「莫說論絲論毫,論分論寸也不足形其所發之長大。」賽崑崙道:「豈有此理。世上只有暴發的財主,不曾見有暴發的陽物。既然如此求取出來與愚兄看一看。」未央生道:「前次取出來受兄許多怠慢,如今怎敢再獻出?」賽崑崙道:「賢弟不要取笑,快取出來。若果然長進,待我奉承幾句請罪他就是了。」未央生道:「口中奉承也沒幹,除非尋件實事與他做做,一來試驗他,二來鼓舞他,才見長兄作養人材的盛意。」賽崑崙道:「若真是長進了我就把前日說的事作養他。」
未央生道:「既是如此,依舊要出醜了。」就把衣服抄起繫在帶間,次將褲子卸下。然後把兩手捧住陽物,就像波斯獻寶一般,對賽崑崙道:「長進不長進,看就知了。」賽崑崙遠遠望見,疑是用一條驢腎掛在腰間騙我。及至近身仔細一看,方才知是真貨,不覺吐舌大驚,問道:「賢弟用什麼方法就把一個極疲矮的物事弄得極雄壯起來?」未央生道:「不知什麼原故被長兄一激之後,他就平空振作,竟像要發狠爭氣的一般。連我自己也不能禁止。」賽崑崙道:「你不要騙我。我看皮膚上現有刀痕,四面四條又是一種顏色,畢竟是用什麼巧術造作出來。好好對我直說。」未央生被他盤駁只得把改造的事細細說了。賽崑崙道:「賢弟好色之心堅韌至此,真不可阻撓了。我只得完備這件事罷,今日就同你去他撞到他家去看機會。」
未央生大喜。換了衣冠同賽崑崙出去。走到相近的所在,賽崑崙把他安頓在一處,自己先去打探消息。不多時走來回報道:「恭喜、恭喜,今夜就能成事了。」未央生道:「面也不曾見,怎麼就保得今夜成事?」賽崑崙道:「我方才去問鄰舍,鄰舍說他丈夫往遠處賣絲去了,有十幾日不得回來。你如今同我走進去用心勾搭他,只要有些情意,我晚間自有辦法送你進去,包管有十幾夜同他快活就是了。」
未央生大喜,兩人連忙走去。到了門前,賽崑崙把簾子倡起,同未央生一齊鑽進去道:「權大爺在家麼?」婦人道:「不在家。」賽崑崙道:「在下要買幾斤絲,如今不在家怎麼處?」婦人道:「別處去買罷了。」未央生就接口道:「絲怕沒處買?只因一向是府上的主顧,不好去總承別人。」婦人道:「既是舍下的主顧,為什麼我不認得?」賽崑崙又接口道:「大娘,我夏天來買絲,也遇著太爺不在,是大娘親自交易,從架子內取下來與我去的。難道就忘記了?」婦人道:「是記得有這一次。」未央生道:「既然大娘記得,可見不是空口來打價了,如今要有絲,取出來交易就是。為什麼把自家的生意推到別人家去?」婦人道:「絲便有幾斤,不知你中意否。」未央生道:「府上的絲豈有不中意,還是忒好了些,怕我這酸子買不起?」婦人道:「好說,這等相公請坐了,待我取出來。」
賽崑崙就叫未央生坐在上面,自己坐在下面。上面近著婦人,待他好調情的意思。那婦人取出一捆絲來,遞與未央生看。未央生還不曾接絲到手,就回復道:「這絲顏色太黃,恐怕用不得。」及至接到手仔細一看,又道:「好古怪,方才大娘拿在手裡,覺得是焦黃的,如今接到我手又會白起來,這是什麼緣故?」故意想了一會又道:「這是大娘的手忒白了些,所以映得絲黃;如今我的手黑,所以把黃絲都映白了。」婦人聽了這話,就把一雙眼湊著未央生的手,相了一會,方說道:「相公的尊手也不叫做黑手。」說便說這一句,還是正言厲色,沒有一毫嘻笑之容。賽崑崙道:「他的手比了我們的不叫做黑,若比了大娘的就不叫做白了。」婦人道:「絲既然白為何不買?」未央生道:「這是賤手映白的,可見不是真白。畢竟要與大娘的尊手一樣顏色的方是好絲。求取出來看看。」賽崑崙道:「世上那有這樣白絲,只要像你臉上這樣顏色,它就用得過了。」婦人聽了這話,又把一雙眼睛湊著未央生的臉,相了一會,方才有歡喜之容。對他笑道:「只怕世上沒有這樣白絲。」
看官,你道他為什麼以前不笑,直到此時才笑?以前不顧眄,直到此時忽然顧眄起來?原來,這婦人是一雙近視眼,隔了二尺路就看不見。起先,未央生進去,只道是尋常買賣之人,及至聽見「酸子」二字,方才曉得是個秀才也。還只說是尋常人物,不把眼去相他。因為睜眼看人有些費力,所以遇見男子不大十分顧眄。但凡為婦人者,一點雲雨之心,卻與男子一樣都是要認真做事,不肯放鬆的過了。若是色心太重的婦人,眼睛又能遠視,看見標緻男子,豈能保得不動私情?生平的節操就不能完了。所以造化賦形也有一種妙處,把這近視眼賦予他,使他除了丈夫之外,隨你潘安、宋玉都看不分明,就省了許多孽障。所以,近視婦人完節的多,壞事的少,總是那雙眼睛不會惹事。
這個婦人若不是把幾句巧話引他眼睛上身,隨你立在面前調戲到晚,他只當在雲霧之中,那裡曉得。只因手上一看,臉上一看,看花了心,就有些開交不得。對著未央生道:「相公當真買不買?若果然要買,我房裡有一把好的,取出來看就是。」未央生道:「特地尋來,豈有不買之理。快取來看。」婦人進去一會,果然取出一捆絲來,又叫一個□□丫鬟捧了兩鍾茶,遞與賽崑崙、未央生吃。未央生不敢吃完,留了半鍾做個轉奉主人之意。婦人看見,又對未央生笑了一笑,方才遞出絲來。未央生接絲,就趁手把婦人捏了一把。婦人只當不知,也把指甲在未央生手上兜了一下。塞崑崙道:「這一捆果然好,買了去罷。」就把銀包遞與未央生。未央生照他說的價錢稱了,遞與婦人。
婦人道:「這銀子成錠,恐怕是中看不中用的。」未央生道:「大娘若不放心,我把絲與銀子都放在這邊,今晚就夾開一錠,試他一試何如?不是誇嘴說,我們的銀子都是表裡如一的。」婦人道:「也不消如此,若果不差,下次還可交易。不然,只好做一遭主顧罷了。」賽崑崙拿著絲,催未央生回去。未央生臨行,又把婦人唆了幾眼,婦人雖不看見,也能領略大意,竟把眼睛收做細縫,似笑非笑的模樣送他。
未央生走到寓中問塞崑崙道:「這事有八九分成了,只是今晚怎樣進去?」賽崑崙道:「我細細打聽過了,他家沒有第二個人,只有方纔那個丫鬟,才十一二歲,夜間跌倒頭就睡著了。他家的房屋是看得見的,又不是樓房,又不是土穴,只消我背了你爬到他屋上,掀去幾片瓦,擺去一根椽,做個從天而下罷了。」未央生道:「若還被他鄰舍聽見,大家捉賊起來怎麼處?」賽崑崙道:「有我在身邊不消多慮。只是一件,那婦人方纔的話說是恐怕你中看不中用的,若還幹得他不快活,就是一遭主顧了。劣兄前日的話如今可驗了麼。你須要自己掙扎,不要被他考倒,只進一場,到第二三場就不得進去。」未央生道:「決不至此,長兄放心。」
兩個笑了一場,巴不得金烏西下,玉兔東昇,好做進場舉子。但不知那位試官是怎生一個考法,須得題目出來方知分曉。
評曰:小說,寓言也。言既曰「寓」則非實事。可知此回割狗腎補人腎非有是理,蓋言未央生將來所行之事,盡狗彘之事也。猶第三回與賽崑崙結盟,而且以兄事之,蓋言其人品志向猶出盜賊之下也。皆深惡而痛絕之詞,分明是他做狗烏龜、賊烏龜耳。世人不得認貶為褒,以虛作實,謂狗真可割而割之,賊真可交而交之,使作賊之人,反蒙作俑之謗。斯千古文人有同幸矣。
卻說權老實的妻子,名叫艷芳,是個村學究之女。自小也教他讀書寫字,性極聰明。父母因他姿貌出眾,不肯輕易許人。十六歲上,有個考案首的童生央人作伐,父親料他有些出息,就許了他。誰想做親一年就害弱病而死,艷芳守過週年,方才改嫁給權老實。
此婦雖好淫,頗知大體,每見婦人有淫佚之事,就在背後笑他。嘗對女伴道:「我們前世不修,做了女子,一世不出閨門,不過靠著行房之事消遣一生,難道好叫做婦人的不要好色?只是一夫一婦乃天地生成,父母配就,與他取樂自然該當。若要相處別個男人,就是越禮犯分之事,丈夫曉得要打罵,旁人知道要談論。且無論打罵不打罵,談論不談論,只是這樁事體不干就罷,要干定要干個像意。畢竟是自家丈夫,要做事體兩個脫衣上床,有頭有腦,不慌不忙的做去,做到後來方才有些妙境。那慌忙急促之中只圖草草完事,不問中竅不中竅,著題不著題,有些什麼趣味。況且饑時不點,點時不饑,就像吃飲食一般,傷饑失飽反要成病。那走邪路的女子,何不把後來相情人的眼睛留在當初擇婿。若要慕虛名,揀個文雅的;若要圖外貌,選個標緻的;若不慕虛名,不圖外貌,單要干房中的實事,只消尋個精神健旺氣力勇猛的,自然不差。何須丟了自己丈夫去尋別個?」那些女伴聽了都道:「過來的人,說話自然不同,句句親切有味。」
怎見得他是過來的人?他當初做女兒的時節,也慕虛名,也圖外貌,也要干實事。及至嫁了那個童生,才也有幾分,貌也有幾分,只道是三樣俱修的了,誰想本錢竟短小不過,精力又支持不來。爬上身去肚子不曾猥得熱,就要下來。艷芳是個勤力的人,那裡肯容他懶惰,少不得作興鼓舞,又要聳擁他上來。本領不濟之人,經不得十分剝削,所以不上一年就害弱症而死。
他經過這一番挫折,就曉得「才貌」二字是中看不中用的東西,三者不可得兼寧可捨虛而取實。所以後來擇婿,不要才貌,單選精神健旺、氣力勇猛的以備實事之用。看見權老實,生的粗粗笨笨,精力如狼似虎,知道是有用之材,所以不問貧富,就嫁了他。起先還單取精力,不知他的器械何如。只說力雄氣壯之夫,不必定用長槍大斧方能取勝,就是短兵薄刃亦可摧鋒陷陣。那裡曉得竟是一根丈八長矛,所以艷芳喜出望外,自從嫁他之後,死心塌地依靠著他,不生一毫妄念。因他生意微細,日進不多,終日替他絡絲,每日有一二錢進益,故權老實得以清閒度日。
只因那一日合當有事,掀開簾子與對門婦人說話,未央生從門首經過,把他細看兩番。他因眼睛近視,只看見有個人影在門前過來過去,卻不知道面貌何如。誰想倒被對門婦人看了一個像意。那婦人有三十多歲,丈夫也是販絲賣的,與權老實一同去賣,雖不合本,倒像夥計一般。這個婦人面貌醜雖,性子甚淫。一來因招牌不好,沒人想他;二來因丈夫凶狠,略有差錯,不是打就是罵,所以還慎法,不敢胡行。那一日,把未央生看得清清楚楚,待他去後,就走過街來對艷芳道:「方纔一個絕標緻男子走來走去,看你兩次。你曉得麼?」艷芳道:「你知道我的眼睛可是看得人見的,我坐在這邊,哪一日沒有幾個男人隔著簾子看我,便捨他看看罷了。曉得他做什麼。」婦人道:「往常的男子,你這樣人物直不得捨與他看。方纔這一個,就等他看了三日三夜也是情願的。」艷芳道:「怎麼這等說,難道有十二分人才不成?」婦人道:「豈止十二分?照我看起來,竟有一百二十分。我終日立在門前,看了許多人,並不見有這樣標緻的。臉上皮肉,隨你什麼東西沒有那種白法。眉毛、眼睛、鼻頭、耳朵,那一件不生得可愛?身上俊俏竟像個絹做的人物一般。就是畫上畫的有這般標緻,也沒有這樣飄逸。真教人想思。」
艷芳道:「好笑大娘說得這樣活現。我不信世上有這樣男子,就有這樣男子,他自他我自我,想他做什麼?」婦人道:「你便不想他,我看他好不想你,出神出智,好像落魂了一般。要去又捨不得去,要立又怕別人知。沒奈何,只得走過去一會,又從新走轉來。臨去的時候又去看看。你道可憐不可憐?你不曾看見,自然不想他,我看見他,就替你患起相思病。」艷芳道:「只怕他那種光景不是為我,是為你。你自己相思不好說,得故意把我來出名。」婦人道:「我好副嘴臉,他肯為我?其實是為大娘,大娘不信,他少不得還要來走過,我遠遠望見他來,就知會大娘。大娘把身子立到外面,一來好看他,二來等他也好看你。」艷芳道:「且等他走過的時節再做道理。」
婦人又說許多話,方才過去。艷芳到第二三日,倒也留心要看,不想過了許多日,再不見來,也就丟開了。及至這一日,來買絲,看見這副標緻面貌,自然再想起前話來。等他去後,心上想到,前日所說的莫非就是此人不成?論他外貌,果然是第一個男人,但不知內才何如。他方才有一句巧話,說今天就夾開來試他一試,雖然是說銀子,卻是雙開二意。萬一今晚當真走來,我還是拒絕的好,收留的好?終身的名節,壞與不壞,就在這一刻定局了,不可不自家斟酌。
正在躊躇,只見對門的婦人走過來道:「大娘,方才買絲的人你認得麼?」艷芳道:「我不認得。」婦人道:「就是我前日說的。你難道不明白,世上那有第二個男子像這樣標緻的?」艷芳道:「果然標緻。只是忒輕薄些,不像正人君子。」婦人道:「大娘又來道學了。世上那有正人君子肯來看婦人的?我們只取人物罷了,又不要他稱斤兩,管他輕薄不輕薄。」艷芳道:「是便是這等說,只是在人面前也該穩重些便好。方才做出許多調戲來,虧得我家主不在,若還在家,看見怎麼了得?」婦人道:「怎麼樣調戲你?對我說說。」艷芳道:「總是不老成,說他做什麼。」
那婦人是個極淫的,聽見「調戲」二字,不知怎麼樣要摟他親嘴,扯他做事,就不覺搖頭擺尾,把手在艷芳身上左捏一把,右敲一下,定要他說。艷芳被他纏不過,就回他道:「方纔是兩個人,一齊進來,難道有什麼別樣?調戲不過就是說話之間眉來眼去,做些勾搭人的意思就是了。」婦人道:「這等,你也該露些好意回答他。」艷芳道:「我不罵他就勾了!還有什麼好意回答他?」婦人道:「這就是你的寡情了。不要怪我說,倘這樣標緻女人,他那樣標緻男子,真是天生一對,地生一雙,原該配做夫妻才是。既不能勾做夫妻也該相處,了了心願。我想權大爺那樣人物不是你的對頭,一朵鮮花插在牛糞堆上,也覺可惜。他若在來,我就走過來替你做媒,若把好事幹得一兩遭也不枉為人在世。」
他一邊講,艷芳一邊算計道,看這婦人心上愛他極了,我就要做這樁事,他住在對門,若不把些甜頭到他,他豈不壞我的事?我如今不知那人的本事何如,不如讓他先弄一次,只當委他考試一般。若還本事好,我然後上場,不怕這樣醜婦奪了我的寵去;若還本事不濟,我就一頓發作起來,趕他出去就是了,依舊不曾壞得名節,何等不妙?主意已定,就對他道:「這樣事我其實不做,他若再來,倒不要大娘替我做媒,待我替大娘作伐,等你兩個做幾遭好事何如?」婦人道:「豈有此理。莫說大娘這句話未必出於本意,就使出於本心,我這樣醜貌他那裡肯要?大娘若有好意,除非你兩個弄下了手,一遭兩遭之後我故意撞來,大娘只說不好意思,扯我也干一遭。這還使得。」艷芳道:「我這話不是假話,有個做法在這邊。我方才被他歪纏不過,要拒絕他又放不下臉來,他方才臨去的時節說一句巧話,今晚就要摸來也不可知。如今你家男子與我家男子一同買賣去了,總則這裡沒人,你今晚竟鎖了門,到我這邊來睡。預先吹滅了燈,待我躲在暗處,他若果然來,你竟假充了我同他睡覺。他在暗地裡那裡曉得是你,只當替我做了一個人情,又保全了我的名節,不致有虧。何等不妙?」婦人道:「這等說是你許他來的了?我如今心上被你說得癢不過,要辭也辭不得了。只是一件,你為什麼許他來又不肯同他幹事?從來的節婦那裡有這樣做法的?」艷芳道:「不是我假仁假意,定要做這掩耳盜鈴之事。不瞞大娘說,房事的滋味,我也嘗得透了。隨你有本事的,也趕我自家的男人不上。吃過大宴席的些須東道看不上眼,葷不葷素不素,不如不吃的妙。我所以不肯累這個虛名。」婦人道:「你的主意我知道了,權大爺的本錢是一方有名的,你被大喧頭喧過了,恐怕那喧周鞋的小喧,撩不著大人的鞋幫,所以要我做個探子,替你探探消息的。我想這事在我也沒有什麼折本。只是一件,也要等我干個像意,不要在要緊頭上,你又自己衝上陣來,使我進退不得。自古道『齋僧不飽不如活埋』,這句話你須要記得。」艷芳道:「料想沒有這等徼幸的事,你且放心。」
兩個商量定了,只等臨期行事。這也是那奇醜的婦人一時的造化,奉了這個美差。一個簇簇新新改造出來的喧頭,是他這雙皮鞋喧起。要知寬窄何如,少刻喧時便見。
那個婦人奉了這個美差,滿心歡喜。預先尋幾塊絹袱帶在身邊,好待幹事之時揩抹淫水,省得濕了別人家的被褥。捱到點燈時候,忙把門鎖,走過街來。
艷芳故意哄他道:「今晚竟是虛貌了,他方才寄個信來,說被人批住吃酒,脫不得身。還要別約日子。大娘且請回罷。」婦人聽了,急得眼中火出,鼻內煙生。又怪艷芳不寄信轉去,強他今晚來,又疑艷芳起先失口許了,如今捨不得讓人,要趕人回去,自己受用。埋怨了一會,艷芳笑道:「我是哄你。如今想又要來了,只打點與他幹事就是。」先燒一盆熱水,同婦人淨了下身,然後拿一張春塌,鋪在床橫頭,自家睡了,好聽他們幹事。吩咐婦人把大門關好,悄悄立在門後,他若來必輕輕敲門,你聽見敲一下就開門,放他進來。不可使他敲多次,恐怕隔壁人家聽見。放他進來之後依舊把門閂好,一同到床上去睡。只是與他說話聲氣要放輕些,恐怕他認得出。婦人唯唯聽命。艷芳就去睡著了。婦人到大門邊去伺候。
等了一更多天,不見動靜,只得走進房去,正要問艷芳,不想暗地之中有人摟住他親嘴。婦人只說是艷芳假裝男子和他取笑,就伸手去摸他褲襠。才伸得下去,就有一根絕大的東西把手撞了一下,方才知道是本人。就裝出嬌聲來問道:「心肝,你從哪裡進來的?」未央生道:「是從樑上下來的。」婦人道:「好個本事。如今上床去睡罷。」兩人遂各自解衣服。未央生不曾解完,婦人已脫得赤條條仰睡在床上了。未央生爬上肚去,要摸著他兩隻腳好架上肩頭,不想再尋不見。那裡曉得自上床時節已高高翹在半天,獻出陰戶,只等陽物進來。
未央生想道,不料此婦竟是這等一個淫物,既然如此,那些溫柔的家數都用不著了,只得賞他一個下馬威。就把下身抬起,離陰戶一尺多高,挺起陽物朝下一攻。那婦人就像殺豬一般喊起來道:「阿呀!使不得。求你放輕些。」未央生把兩隻手替他扒開陰戶,慢慢輕輕捱擦捱擦許久,只進得一寸龜頭,其餘都在外面不能徑入。未央生又挺起陽物朝裡一攻。婦人又喊起來道:「使不得!求你用些饞唾。」未央生道:「只有弄小官用著那件東西,豈有同婦人幹事要用饞唾之理?這例子破不得,還是干弄的是。」挺起陽物又向下直攻。婦人道:「使不得,你若不肯破例,請抽出來,待我自己用些罷。」未央生聽了,就把陽物拔出,聽他自用。婦人伸開巴掌,吐上許多唾沫,把陰物扒開,灌了一半進去,余剩的都搽在陽物上。對未央生道:「如今沒事了,慢慢弄進去。」
未央生要顯本事,不肯從容,把兩隻手捧住他兩股,響的一聲,將改造長大的陽物一概事攻進去。婦人又喊起來道:「怎麼你們讀書人倒是這樣粗鹵,不管人死活,一下就弄到底?如今裡頭著不下,快拿些出來。」未央生道:「裡頭著不下,難道如今在外面不成?只該叫他活動些,不要坐冷板凳就是了。」遂運動起來。起初幾下,婦人還當不起,每送一次,定叫一聲「阿呀」,送到數百之數,就不見則聲了。及至送到百外,那婦人就有無限的騷狀做出來,無限的淫聲喚出來,使人禁持不住,只得一陣緊似一陣,要催他丟過了自己好丟的意思。誰想那婦人有些奸詐,明明丟了兩次,問他,只說「不曾」。為什麼不說實話?只因自己是代職的,恐怕艷芳聽見,說他心事已完,要來交代。未央生認作真話,再不敢丟。抽到後來,忍耐不住,也丟了一次。丟過之後又不好住手,只是沒有勇往直前之氣。
婦人見陽物逡巡不進,就問道:「你丟了麼?」未央生怕笑他本事不濟,只得也說「不曾」。起先未問之先,一下軟一下,自從問了這句,竟像學生要睡,被先生打了,那讀書的精神比未睡時節更加一倍,遂一連抽上幾百下也不停一停。那婦人叫起來:「心肝,我丟了,我要死了!你今不要動,摟住我睡罷。」未央生方才住手,抱住酣睡。原來,婦人面貌醜雖,還虧一雙腳小;肌膚雖黑,還不十分粗糙,所以黑夜認不出是替身。
卻說艷芳躲在床橫頭,側耳細聽。起先見婦人叫疼叫苦,弄不進去,就知他的傢伙長大,可以用的。又見他的干法在行,抽送有度,不像沒有來歷的。又見他干到中間,懈了一陣,雖有些鄙薄之意,後來見他重整軍容,比入手之初更加奮勇,心上大喜道:「這等看來,分明是閫內之驍才,色中之飛將了,我今就失身與他亦可無悔。欲要趁他歇息鑽進被去,說個明白,又怕他在陰暗之中不看見婦人的嘴臉,只說他好似我,還要想去弄他,況男子久戰之後,若不把姿色去歆動他,未必能勾再舉。就悄悄走到櫥下,取起火來,先汲了幾瓢水,在鍋裡下面點一個草把燒著,然後拿燭光走進房去。把帳一掀,綿被一揭道:「是哪一個奸賊?深夜闖入人家姦淫婦人,是何道理?快起來說個明白!?
未央生在睡夢中忽然驚醒,只說是他的丈夫躲在家中,故意等妻子同我睡了,走來捉姦,要我的銀子,嚇得牙齒亂鬥。及至抬頭一看,就是夜間所幹的婦人。心上想道,難道他家又有一個不成?低下頭把那同睡的婦人一看,才知道是個極醜陋之婦。一臉漆黑的癩麻,一頭焦黃的短髮,顏色就如火腿不曾剝洗過的一般。就大驚道:「這是哪一個?」婦人道:「你不要驚慌,我是替他做探子的,住在對門。那一日,你在門前走過,與你說的就是我。他說你容貌雖好,只怕中看不中用,恐累他偷漢的名,所以央我來試你一試。如今料想見中式了,你同他睡覺罷。我論理也該睡在這邊,再討些賞賜了去。只是旁邊有打混的人,你兩個就幹不爽利,不若我回家去睡罷。」說完就起來,只穿一領綿襖,一條夾褲,其餘衣裙物件都掛在手臂上,帶了回去。臨去時又對未央生道:「我的容貌醜雖,也是你的功臣。這事是我說起的,今晚與你睡這一次,一來是大娘的好意,二來也是前世的姻緣。後來若有閒空的工夫,也還同我睡睡,不要十分寡情。」說完又對艷芳拜幾拜,謝了東道主人,方才出去。
未央生如醉初醒,如夢初覺,若不是賽崑崙激我改造,今日進來只好做個秦邦赴考的蘇秦,不中文章,白白趕了出去。艷芳送婦人去後,把門閉好了走進房來,對未央生道:「我曉得你今夜放我不過,特尋一個替身等你,你如今與他幹事一次,也消得我的賬了,還不出去,在這裡幹什麼?」未央生道:「不但消不得賬,還要加你的罪,如今已是半夜了,快些上床來睡睡。」艷芳道:「你且起來披了衣服,做一件緊要事,才好同睡。」未央生道:「除了這一樁,還有什麼緊要事?」艷芳道:「你不要管,只爬起來。」說完走到櫥下,把起先溫的熱水汲在坐桶裡,掇來放在床前。對未央生道:「快些起來,把身子洗洗,不要把別人身上的齷齪弄在我身上來。」未央生道:「有理。果然是緊要事。我方才不但幹事,又同他親嘴,若是這等說,還該漱一漱口。」正要問他取碗汲水,不想坐桶中放著一碗熱水,碗上又架著一枝刷牙。未央生想道,好周至女子,若不是這一出,就是個醃﹝月贊﹞婦人,不問清濁的了。
艷芳等他漱洗過了,自己也把下身洗濯。他下身起先已與婦人一齊淨過了,為什麼又要洗濯起來?要曉得他睡在床頭聽他幹事的時節,未免有淫水出來,恐怕未央生摸著要譏誚他,所以再洗一次。洗過了把一條濕手巾揩抹了,又在箱子裡取出一條新汗巾,放在枕邊。方才吹滅了燈,坐在床上。未央生摟在懷中,一邊親嘴,一邊替他脫下衣服。只見兩個乳峰捏來不上一把,放去竟滿胸膛,總是嬌而且嫩,裡面沒有塊磊的原故。及至脫去褲子,摸著陰物,其驕嫩與乳峰一樣。未央生放他睡倒。先取一雙小腳架在肩頭,然後提起下身,也像弄醜婦的方法遠遠舂進去,要等他先受苦,後來才覺得快活。不想舂進去艷芳心上只做不曉得一般。未央生思想,賽崑崙的言語一字不差,若沒有權老實的粗長之物,焉得有此寬大之陰?我若未經改造,只好做大倉一粒,焉能窺其底裡?如今軍容不足以威敵,全要看著陣勢了。就把他頭底下的枕頭取來墊在腰下,然後按了兵法同他幹起。
艷芳不曾到好處,但見他取了枕頭下去,又不再取一物與他枕頭,就曉得此人是個貫家了。取枕頭墊腰是行房的常事,怎見得就是貫家?要曉得男女交媾之事,與行兵的道理無異,善對敵者才能用兵。男子曉得婦人的深淺方知進退。婦人知道男子的長短,才識迎送。這叫做「知彼知己,百戰百勝。」男子的陽物長短不同,婦人的陰戶淺深不一。陰戶生得淺的,就有極長之物也無所用。抽送之際定要留有餘不盡之意。若盡根直抵,則婦人不但不樂,而且痛楚。男子豈能獨樂乎?若陰戶生得深的,就要用著極長之物,略短些也不濟事。只是陽物生定怎麼長得來到其間,就要用補湊之法。腰之下股之上,定須一物襯之,使牝戶高張,以就陽物,則縱送之時易於到底。故墊腰之法,惟陽短陰深者可以用之,不是說枕頭乃行房必須之物也。所以男子的陽物短者可醫,小者不可醫。與其小而長,無寧大而短。術士替未央生改造之時,只求其大,不使其長,就是這個緣故。
如今艷芳的深,未央生的短,所以取枕頭墊在下面。豈不是慣家?這種道理世上人還有知道,至於取枕頭墊在腰下面,竟不取他物與婦人枕頭,這種法竅就沒人參得透了。婦人腰底下既有一物,若還頭底下又有一物,則上身一段不過二尺多長,兩頭凸起,中間凹下,只當把婦人的身體拘斷在下面,上面又壓了一個男子,你道他氣悶不氣悶,辛苦不辛苦?況且婦人枕了枕頭,面龐未免帶反,口齒唇舌都與男子不對,極不便於親嘴。男子要親嘴必須鞠著身子往下面湊;婦人要親嘴,必須便起頸項朝上面湊。礙了一個枕頭,費人多少氣力,所以幹事之時無論墊腰不墊腰,總是頸項底下的東西斷斷留他不得。會幹事的,將要動手,就把枕頭推過一邊,使他雲鬢貼席,朱唇面天,五官四肢沒有一件不與男子相合。上下二孔又與別的肢體不同,不惟相合而且相投,不惟相投而且相出入。男子的玉麈入於女子陰中,女子的絳舌入於男子口中,使他也有一件的便宜處。則樂事相均,而無有餘不足之事矣。
未央生把一隻手取枕頭下去,就把一隻手托住他的頭頸,安頓在席上,使面孔不歪不邪,以預為親嘴之地。所以艷芳暗喜,知道他是慣家。未央生墊腰之後,重新提起小腳放在肩頭,把兩隻手抵住了席,放出本事盡力抽送。每一抽,定要拔出半截;每一送,定要抵個盡根。只是一件,抽便抽得急,抵卻抵得緩。為什麼緣故?他恐怕下去急了要入得陰戶響,恐怕鄰舍人家聽見,弄出事來,所以不敢放手。幹了一會,那陰戶裡面漸漸緊湊起來,不像初干的時節汗漫無際了。未央生曉得是狗腎發作,陽物大起來的原故。就不覺精神百倍,抽送的度數愈加緊密。
艷芳起先不動聲色,直到此時方才把身子扭幾扭,叫一聲道:「心肝,有些好意思來了。」未央生道:「我的乖肉,方才幹起頭,那裡就有好意思?且待我干到後來,看你中意不中意。只是一件,我生平不喜乾啞事,須要弄得裡頭響起來,才覺得動興。只是你這房子狹窄,恐怕鄰舍聽見,不好放手,卻怎麼處?」艷芳道:「不妨。一邊是空地,一邊是人家的廚房,沒有人宿的。你放心干就是。」未央生道:「這等就好了。」此後的干法就與前相反,抽得緩,送得急。送進去的時節,就像叫花子打肋磚,要故意使人聽見好可憐見他的一般。
翻天倒地幹了一陣,艷芳騷性大發,口裡「心肝、兒子」叫不絕聲,牝中淫水旁流橫溢。未央生見他勢頭來得洶湧,要替他搽抹乾了,重新再干,就伸手去取汗巾。不想摸到手裡被艷芳搶去,不容他揩抹。這是什麼緣故?原來,他的生性也是不是喜乾啞事的,與未央生所好略同,但凡幹事之時,淫水越來得多,響聲越覺得溜亮。所以他平日幹事隨下面橫流直淌,就把身子都浸在裡邊,也不許丈夫揩抹,直待完事之後,索性坐起來,把渾身上下拭個乾淨。這是他生平的嗜好之癖。未央生見他不肯揩抹,就悟到這個緣故,比前愈加響弄起來。又翻天倒地幹了一陣,艷芳就緊緊摟住道:「心肝,我要丟了。你同我一齊睡罷。」未央生要騁本事,還不肯丟。艷芳道:「你的本事我知道了,不是有名無實的。如今不肯住手,弄了一夜,抵敵了兩個婦人,也是虧你。可留些精神明夜再干。不要弄壞了人,使我沒得受用。」未央生見他這幾句話說得疼人,就緊緊摟住,又抽了一番。兩個才一齊完事。完事之後,不曾說幾句話,天已將明。艷芳怕他出去遲了被人看見,只得催他起來,自己也穿了衣服,送他出去。
從此以後,未央生曉去夜來,俱是從門裡出入,再不做樑上君子了。還有幾次捨不得分別,連日裡也藏在家中。艷芳只推生病,不出去開門。兩人青天白日一絲不穿,彼此看了雪白的肌膚,恣其淫樂。對門的醜婦隔一兩夜過來一遭,未央生不好拒絕他,也時常點綴點綴,但不能飽其所欲,只好免於怨恨而已。左右鄰舍有幾個聽見些響動的,都只說賽崑崙自己來奸他,再不想是替別人做事。未曾到晚,各家都閉戶關門,不管外面閒事,惟恐賽崑崙惱他礙眼,要順便去算計他。所以一連睡了十幾夜,沒有一毫驚恐。直到權老實回來之後,方才斷了蹤跡。
賽崑崙恐怕未央生年少心性,弄出事來,連日間也禁止他,不許到門前去窺探。寧可自己做紅娘,終日托名買絲替他傳消遞息。權老實有幾次在家,只說是生意主顧,平日與妻子交易慣的,自己倒立過一邊,憑他兩個說話,一味忠厚到底,不以詭譎待人。這才叫做權老實。始信天下的混名叫得一毫不差。不像自家取表德,只揀好字眼稱呼。天下擇交之法,不必察其為人,觀其行事,只問此人叫做什麼混名,就知道交得交不得也。
評曰:千古不傳之秘,千金不易之方,盡為世人洩之,殊覺可惜!
【 《肉蒲團》 卷之三 覺後禪–秋】
湖上笠翁李漁(1611-1680)著
詩云: 豪傑從來數綠蔭, 一逢知己便揮金。 衣冠亦復多豪客, 何事全無念友心?
艷芳與未央生睡了十幾夜,那種雲雨私情正在稠密之時,被丈夫回來打斷好事,苦不可言。心上想道,我起先只說天下的男子,才貌與實事決不能相兼,我所以去了才貌,單取實事。把個粗蠢東西當做寶貝一般,終日吃辛吃苦,幫他做活。那裡曉得男子裡面原有三件具全的,我若不遇著這個才子,枉做了一世佳人。如今過去的日子雖不可追,後來的光陰怎肯虛度?自古道「明人不做暗事」,做婦人的不壞名節則已,既然壞了名節,索性做個決裂之人,省得身子姓張肚腸姓李。我常說從來的婦人,有紅拂妓的眼、卓文君的膽,方才可以偷漢。生平只偷一次,一偷就偷到底,連那個偷字後面也改正過來,才是個女中豪傑。況且「淫奔」二字原分不開,既要淫就要奔,若度量後來奔不得,就不如省了那些孽障,做個守貞不二之人,何等不妙?為什麼把名節性命去換那頃刻的歡娛?
主意定了,就寫書一封寄與未央生,約要私奔。他當初在母家的時節,極喜讀書寫字,只因嫁做商人婦,就把筆研荒疏了,所以寫的書扎如說話一般。書云:
情郎未央生賜覽: 自你不來之後,我終日對了飲食吞嚥不下。就勉強吃下去,不過三分之一。我如今立定主意,隨你終身。你可速速料理,或是你煩賽崑崙進來盜我,或是我做紅拂前來奔你。只要期定日子,約在何處等我,不致彼此相左。至囑至囑。 你若慮禍,躊躇不敢做此險事,就是薄悻負心之人,可寫書來回我,從此絕交。以後不得再見,若還再見我,必咬你的肉,當做豬肉狗肉吃也。 余言不盡,只此寄知。 辱愛妾艷芳斂衽拜寄 |
寫了此書,立在門前,看見賽崑崙走過,付與他帶去。又怕未央生膽小,不敢行此險著,又生一計:終日尋是尋非,與權老實爭鬧,使他不能相容,好做朱買臣的故事。就終日只推有病,一根絲也不絡,連茶飯都要丈夫炊煮。每日清晨起來,咒罵到晚方才停息,至於幹事之時,把擺佈前夫的手段從新放出來,要打發他上路,好嫁三樣俱全的丈夫。權老實見他日裡憎嫌不過,只得竭力奉承,指望將功贖罪。誰想夜裡的功勞補不得日間的過失,爬下床來,就換了一副面孔,把一個如狼似虎的丈夫不消兩月,磨得骨瘦如柴,懨懨待斃。鄰舍見了個個不平,只是懼怕賽崑崙,不敢說得。
權老實見妻子一向安心貼意,忽然改變起來,知他必有緣故,就在鄰舍面前細問消息,說「我出門的時節,可曾有什麼人在我家往來麼?」鄰舍起先只推不知,後來見他盤問不過,又憐他是個忠厚之人,將來要死於淫婦之手,只得說道:「有便有一個人在你家走動,只是不可惹他,若惹他就有不測之禍。」權老實道:「是什麼人?這等厲害?」鄰舍道:「就是天下馳名,人人俱怕,慣做神賊的賽崑崙。舊時在你門前經過,看見你娘子美貌,就走來問我們說『是哪一個的妻子』,我們說是你的令正。他又說『這樣妻子嫁了那樣丈夫,平日夫妻之間和睦不和睦』,我們又說是極相得的。後來見你出去賣貨,走來問道『權老實這番出去有幾日才得回來』,我們只說你去賣絲,有十幾日才得回來。不想那一日起,你家夜夜像有人說話一般,若是別個,我們就好出來稽查,你曉得太歲頭上可是動得土的?不去惹他,尚且要來照顧,況得罪他有個不來攪擾的?又且律法沒有鄰舍捉姦之理,所以憑他自來自往,宿了十幾夜,直待你回來方才斷了這路。我說便對你說,只好放在肚裡,切不可洩漏出來,招災惹禍。就在令正面前也只宜隱忍,不可說破。恐怕走漏消息,害你性命。」
權老實道:「原來如此。今既蒙吩咐,怎敢漏洩。但他終有日落在我手裡,待我拿住了他,殺頭的時候,求列位高鄰助我一臂之力。」鄰舍道:「這都是(豈犬)話,自古道『拿賊拿贓,拿奸拿雙」,他做了一世賊,不曾被人拿著贓,難道通了姦情就被你拿著雙不成?令正既被他奸,終有日被他領去,只保得不賠妝奩也就夠了。」權老實道:「怎見得如此?」鄰舍道:「他平素的手段你難道不知?任你高牆厚壁,他也有本事進去,何況你這幾間小屋?終究被他鑽進去把人領去。人既被他領去,那屋中的財物豈保得不做妝奩?你不可不堤防。」權老實聽了大驚,就對鄰舍跪下求他畫策免禍。鄰舍憐他情急,個個代他算計。有的勸他休了妻子,斷絕禍根;有的教他帶了妻子搬遠處去。內中有一個老成的道:「這都不是主意。他令正雖有可出之條,卻不曾拿捉贓據。把什麼題目休他?賽崑崙的路數沒有一處不熟,隨你搬在那裡去,他也會尋著。這都不是良策。依我愚見,只有將錯就錯之法,可以做得。你妻子既然無心靠你,留在家中也沒有用。不如賣些銀子用用。若賣與別人,令正決不肯去。就是塞崑崙知道,怪你斷他恩愛,也要來報仇。不如就賣與他。他既然愛你令正,或者肯出一二百兩也不可知。你拿了這宗銀子過來別討一個婦人理家,自然不至招災惹禍。又得了人又保得不破財,豈不兩便?」權老實道:「此計甚好。只是我自己不好去說,須得別一個對他說話便好,不如列位中那一位肯替我周全否?」鄰舍道:「若肯如此不妨與事,只是賣去之後,你不可生端,說我們通同奸賊,佔你妻子,這就使不得了。」權老實道:「若做得成,我身家性命都虧列位保全,怎敢做此負心之事麼?」眾人聽了就大家酌擬一個會說話的,約次日去尋賽崑崙說話。
卻說未央生自與艷芳別後,害起相思病來,終日廢寢忘食。欲要賽崑崙去拐他出來,又恐他丈夫緝獲;欲領他遠去,又想起兩個特等婦人不曾弄得上手,捨不得丟了遠去。心內躊躇不決。後來看見艷芳的書寫得極激切,只得定了主意。就求賽崑崙拐他出來,情願領他到遠方去,使他丈夫緝訪不著。賽崑崙道:「若肯如此就好處了。但權老實是個窮漢,沒了老婆,那裡還討得起。凡人情倒了極處就有性命之憂,不可不替受害之人想個退步。除非帶百十兩銀子丟在他家,然後拐出人來,使他失了一個,還好再討一個,這等做來才不失我做英雄的本色。」未央生道:「此計雖好,只是小弟旅囊羞澀,設處不來。奈何?」賽崑崙道:「賢弟不消憂慮,我做了一生豪傑,若拼不得揮金,怎敢說此丈義的話!要銀子都在我身上,你可寫書回他,不拘時日,只要權老實不在家我就去拐他出來。」
未央生大喜,就寫下書扎,也不用文理深奧,只把幾句淺話回他,省得他費解。其書云:
艷娘芳卿賜覽: 別得兩個月,竟像幾十年,終日寢食俱廢,履告崑崙求他力圖,他只恐尊意不決,所以不敢輕舉。因看來扎,始知勾我之心堅如鐵石今已力任不辭矣。 紅拂之事甚險,切不可做。既有此人出力,只做紅綃可也。佳期難以預卜,典守離家之日,即是嫦娥出月之期。速賜好音,以便舉事。 別話不宜,只此奉復。 真名不具 |
賽崑崙拿了此書送與艷芳之後,就取一百二十兩銀子,預先封好,好待臨時帶去。過了兩日,忽見他鄰舍走來說:「權老實生意折本,日給不敷,不能養活妻子,要轉賣與人,我想你為人寬胸大度,有閒飯養人,又肯濟貧扶危,所以特來作合。求你積個陰德,一來超拔此婦出來,省得他餓死;二來使權老實得些聘金,好做生意餬口。極是兩便的事。」賽崑崙聽了暗想道,有這樣奇事?我正要去算計他,他就央人來賣與我。或者他曉得些風聲,知道我替人做事,料想出不得圈套,故此來上這條路也不可知。既然如此,我要暗買不如明買了。就問鄰舍道:「他既貧窮要賣妻子,不知他妻子肯去否?」鄰舍道:「他在家受苦,巴不得出門。有什麼不肯去。」賽崑崙道:「他要多少財禮?」鄰舍道:「他要討二百兩,若不得,一百兩外多些,他也就肯了。」賽崑崙道:「既然如此,就是一百二十兩罷。」
鄰舍見他允了,就去叫權老實親來交易。賽崑崙初意,要教未央生做受主。後來想道,我的名聲人人懼怕,不敢同我打官司。若叫他出名,後來就有官司口舌了。所以不提起未央生,只說自己要做意。權老實走到寫了婚書,打了手印,鄰舍押了花名,交與賽崑崙。賽崑崙取出那封銀子,恰好是這些數目,又別取十兩,送與鄰舍做媒錢。當日就傭轎子,把艷芳抬過來,也不使未央生知道。直待他尋下房屋,置了床帳傢伙,方才備辦花燭,把他兩個送入洞房。雖鮑叔之交情,虯髯之俠氣,不過如此。只可惜把題目錯認,所以算不得為豪傑也。
未央生與艷芳做了夫妻,兩個不分晝夜盡興快樂。艷芳進門之後,經水來得一次就有了胎。未央生大喜,以為術士之言不驗,一般也會生育,這根取樂之具是落得改造的。到了四五個月,艷芳的腹漸漸大了,行房之時未免礙手礙腳,不能如意。艷芳就吩咐未央生,教他權且耽擱幾時,養精蓄銳,待生育之後好圖大舉,不要枉費了精神。從此以後,兩個就分房宿歇。
未央生獨睡在書房,不免靜極思動,又要做起分外事來。心下想到,我目中所見的婦人,只有那兩個不見姓名的是個絕色,與我新娶的這一個可以鼎足而立。怎奈不知下落,無處尋訪。不得已而求其次,只好在冊中遴選一個出來,暫救目前之急。就瞞著艷芳把書房門關了,取出冊子來細細翻閱。
翻著一個名字叫做香雲。批他的批語雖不多幾句,比別個的略加厚些。這分明是第一等之第一名,比絕色的女子止爭一間也。
批云:此婦色多殊美,態有餘研。輕不留痕,肢體堪擎掌上;嬌非作意,風神儼在畫中。因風嗅異香,似沽花氣;從旁聽妙語,不數鶯簧。殆色中之錚錚,閨中之嬌嬌者也。拔之高等,以冠群姿。
未央生看了批詞,追想他面貌。記得是個二十以外、三十以內的人,神致嫵媚,從前走過,覺得有一陣香氣,與熏在衣上、帶在身上的不同。既去之後,又在香案旁拾得一把詩扇,知道是他所遺。未央生想了數日要去蹤跡他,因後來遇著特等的,就把他丟下。此時翻閱著了不覺死灰復燃,就把下面的小字細查,看他住在何處。原來與自己的住處同是一個巷名,心上大喜,忙走出去問人。
那裡曉得作孽之事偏生湊巧,這個女子就是他的緊鄰。只有一牆之隔,書房間壁就是他的臥房。丈夫叫做「軒軒子」,是個才高行短的秀才,年紀有五十多歲。前妻已死,香雲是他的繼室。軒軒子在外處館,每一個月回來宿一兩次,其餘日子都在館中宿歇。
未央生訪問的實,心上暗暗喜道,這分明是前世的姻緣,神差鬼使送我住在這處同他作樂的了。忙回到家中,一邊想計策,一邊看形勢。書房外面的牆雖然不高,是有房子隔住的,跳不過去。書房裡面的牆是夾磚砌的,又有白灰粉在上面,一動就有痕跡,又不好鑿孔。存想了一會就要做爬樑上屋之事。仰起頭來細看,只見屋山頭上有三尺高五尺闊的一塊,是磚牆砌不到,用板壁鋪完的。心上喜道,既有這隙可乘,又不消想到屋上去了。只消把板壁撬去幾塊,那磚牆上面就可以跳得過了,有什麼難做的事?
就掇一張梯子斜靠在牆上,然後到書櫥裡取出一副傢伙,外面是個紙匣,紙匣裡面刀、斧、鋸、鑿樣樣都有,名字叫做「十件頭」。未央生自買回來一件也不曾用,只說是沒用的東西。那曉得天下無棄物,要偷婦人竟用著他。就帶了這副傢伙爬上梯去,把那板壁一看還喜得有縫可尋,就先用一把小銼將橫木之上銼去二分使橇板下來的時節沒有障礙。然後用小鑿投入縫中用力一橇,已下來一塊。一連橇下三塊,就伸頭過去一張。
看見一個婦人坐在馬桶上小解。解完之後未曾系褲,先蓋馬桶。那馬桶蓋落在地上,伸手去取,未免屈倒纖腰,把兩片美豚高高聳起,連那半截陰門也與未央生打個照面。未央生在背後看了,還不知可是本人。直等得撒上褲子,掉過臉來,仔細一認,正是當初賞鑒的人。未央生要叫他一聲,一來怕被人聽見;二來我在暗中,他不知我是何人,怎麼肯來招接?萬一發作起來,反為不便。須要設計引他上來張我,看見我面貌,不消我去仰扳他自然來俯就了。想了一會,忽然記起他當日遺下一把扇子,上面有三首唐詩,是他親筆寫的,我如今把板壁開在這邊,走下梯去尋出那扇子,把上面的詩高聲朗誦,他聽了自然會意,比上來張我。然後用巧話挑撥他,自然一勾便上了。
算計已定,就下去開了箱子,搜尋那把詩扇。他在廟上作寓之時,燒香婦女所遺之物甚多,不止捕把扇子。拾得一件就收藏一件,又怕與別的東西混在一處,一時要尋難以尋起,又別作一箱,蓋上寫四個大字,取國風上一句,是「美人之貽」四字。此時開了箱子把那些哀艷之物細細揀閱。閱到一把扇子就是他的,展開一看,上面寫三首絕句,乃唐朝才子李白所作,名為清平調,是唐玄宗與貴妃賞牡丹召他進宮做的。未央生不敢造次就念,先把衣冠換得齊□整□,然後打掃喉嚨,竟像昆腔戲子唱慢調的一般,逐字逐句哦出韻來,等他好仔細聽,詩云: 雲想衣裳花想容, 春風拂欄露花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 會向瑤台月下逢。 (其一)
一枝紅艷露凝香, 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 可憐飛燕倚新妝。 (其二)
名花傾國兩相歡, 常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 沉香亭北倚欄杆。 (其三)
念過一遍不見響動,就把落款年月與寫字之人的姓名當做曲子裡面的介白一般,也念出來。要使他聽得明白,又念了幾遍。只見板壁上忽然響了一聲人,像咳嗽又像歎氣。未央生知道他上來了,就對著扇子埋怨道:「為這一把扇子弄得人死不死、活不活,如今扇子在這邊,人在哪裡?若還尋得著,不如送還他,留在這裡做什麼!」
說了這話,只見板壁上有人應道:「扇子的主人現在這裡,丟上來還我!」未央生抬頭看見,故意吃一驚道:「原來絕世佳人就在咫尺,枉害了一向相思。這等說死不成了。」就把十步梯子並作五步跨上去,一見了面就摟住親嘴。
香雲問道:「你一向在哪裡?再不能見面,如今為什麼走到這裡人家,念起我扇上的詩來?」未央生道:「這就是我的寓所。我就是你的緊鄰。」香雲道:「既住在這裡,為何一向不曾見你?」未央生道:「我是新搬來的。」香雲道:「你為什麼搬到這裡來?」未央生要買他的歡心,就隨機應變,想出話來道:「我搬來的意思都是為你。因前日在張仙廟看見尊容,心下十分想念,見你臨別之時十分顧眄,又留下扇子贈我,所以丟你不下,謀到這裡來住,好與你相處的。」
香雲聽了微笑一笑,把手在未央生肩上輕輕打一下,道:「你原來這樣有情,我錯怪了你。你家裡還有什麼人?」未央生道:「只有一個小妾,是朋友贈我的,其餘的賤眷都在故鄉,不曾帶來。」香雲道:「你未搬來之先,如何不到我門前走□?使我終日想你。」未央生道:「我起初問你不著,不知住在哪裡。後來訪知下落就搬過來就你了。」香雲道:「是幾時搬來的?」未央生道:「不上半年,只好四五個月了。」香雲一聽這一句,登時變臉就問道:「既然來了這些日子,為什麼往常不理我?」未央生見他詞色不好,知道露了馬腳。又把巧話支吾道:「一向只說尊夫在家,恐怕輕舉妄動,怡害於你,所以只當不知道。直到今日,方曉得尊夫在館,家裡沒有別人,才敢露些聲色。不過謹慎的意思。難道敢忘記了你不成?」
香雲聽了冷笑一聲,又問道:「我的扇子可還在麼?」未央生道:「緊緊藏在身邊,不敢遺失。」香雲道:「你拿來我看。」未央生聽了就下去取來,把一把汗巾子裹住,雙手遞過去。不想香雲接到了手兩三把扯得粉碎,往自己房裡一丟,遂將汗巾子擲還他道:「這樣薄情的人虧得不曾與你有染。從今以後兩下閉交。下去吧。」就忿□走下梯子,眼淚汪□的哭起來。
未央生不知他為著何事,要爬下去問個明白,又怕被人撞見,只得立在上面看了他哭。正在難處之際,忽然書房門外芭蕉弄聲,竟像有人走動。未央生怕是艷芳,只得上了板壁,走下梯來。心上猜疑道,這是什麼原故?又不曾有話衝撞他,為什麼使起性來?察他口氣不過怪我親近遲了,耽擱半年工夫,不曾與他作樂,要逼我去請最的意思。但日間不好過去,待到晚上鑽過去問個明白。無論他怪得有理沒理,總是陪他個不是就完了賬。
主意定了,挨到黃昏時候,打發艷芳睡了,來到書房。把門窗緊閉,遂爬上梯去。將日間橇動的板壁盡數除下,心上想道,他那邊沒有東西拔腳,二丈高的高牆如何跳得下去?欲要叫他一聲,他既說了硬話,怎麼肯來接引?誰想香雲口嘴雖硬,心腸還軟。臨睡之時,原開一面之網在那邊招納他。未央生爬到牆上伸手過去一摸,只見日間所用的梯子不曾撤去,依舊放在那邊,若有所待。未央生大喜,就踏著梯子悄□爬下去。只見黑洞洞不辨東西,又悄悄摸到床前,見他不響不動,只道是睡著了。就伸手去揭他被,要把身子鑽進去。
那裡曉得香雲此時也不曾睡著,未央生過來的時節他明明聽見,只因要省些客氣,所以朝裡睡了,只當不知。及至他伸手來揭被,這番客氣就省不得了。只得轉身來,假裝夢中驚醒的模樣,叫道:「你是哪一個?黑地裡爬到我床上來!」未央生靠著耳朵低□說道:「不是別人,就是日間與你說話的人。知道自家不是,特過來請罪。」一面說一面鑽進被窩。香雲緊緊裹住,不放他進去。發作道:「這樣寡情的人,那個要你請罪?」未央生道:「我費盡心機謀到這邊來親近你,也不叫做寡情了。香雲道:「你那雙眼睛好不識貨!怕沒有標緻的同他作樂,希罕我這等醜陋東西?」未央生道:「我家裡一妾是朋友贈我的,我不得不受。娘子怎麼吃起醋來?」香雲道:「你同自家妻妾作樂是該當的。我怎麼好吃醋?只是與我一樣的人,你不該先去纏他,把我丟在九霄雲外。若住在遠處也罷了,只隔得一壁,叫也不叫一聲,竟像不相識的一般。這樣寡情的人還要人理?」
未央生道:「娘子這話是從哪裡說起?我除了一妾之外,並不曾相處一個婦人。娘子為何謗起我來了?」香雲道:「我且問你,某日某時張仙廟裡,有三個標緻婦人進去燒香,有人跪在門外磕頭,可就是你麼?」未央生道:「那日果有三個婦人在廟燒香。彼時我也去求神,見有一陣在內,恐怕混雜不雅,所以不好進去。就跪在門外磕頭。我是拜張仙,難道拜那三個婦人不成?」香雲笑道:「何如自己招出來了。既然磕頭是你,還有什麼辨得?你前日躲在張仙背後偷看婦人,見有少年女子竟不怕混雜不雅,直走出來調戲他。豈有婦人在裡面反怕混雜不雅,跪在門外磕頭之理?這樣混話騙三歲孩子也不信,反要來騙我。」
未央生聽了,知道掩飾不過,只得吐露真情,好套出那三個婦人的下落。就對他笑一笑道:「不瞞娘子說,我那日磕頭一半為神,一半為婦人。但不知娘子坐在家裡怎麼曉得這事?是哪個對你說的?」香雲道:「我自有千里眼、順風耳,何須要人說得?」未央生道:「娘子既曉得這事,必曉得那三個婦人住在哪裡,叫什麼名字,丈夫叫什麼名字,索性求娘子說個明白。」香雲道:「你同他相處半年怕不曉得,反來問我?」未央生道:「這話從哪裡說起。我從一見之後就不曾再見。怎說與他相處半年?這冤情叫我哪裡去申訴!」香雲道:「你既然不曾與他相處,為什麼半年之中不見我一面?分明是他們叫你不要理我。我難道不曉得?」未央生道:「屈天屈地何曾有一些影響,娘子若不信,待我對天發誓:我若與三個婦人有一毫於染,天雷立即打死!」
香雲見他發的誓願,疑心也釋了一半。就說道:「既是這等,你的罪過還可原。」未央生道:「如今我說明了,請娘子揭開被窩,放我進來睡罷。」香雲道:「我的面貌不如那三個婦人生得標緻,你還是去尋標緻的睡,不要來纏我。」未央生道:「娘子又太謙了,怎見得你的面貌不如那三個?」香雲道:「你的眼力自然不差,畢竟是他標緻你不肯跪下磕頭。」未央生道:「那磕頭的事不過是興之所至,偶然做出來。何曾有什麼成見。據娘子這等說,是怪我磕他的頭,不曾磕你的頭,所以這等牢騷不平。我如今加上利錢多磕些頭,補還前日的欠賬就是了。」
說完,遂跪在床前一連磕了幾十個響頭,把床都振動。香雲才伸手下來扶他上床。未央生脫了衣服,鑽進被窩。那陽物就與陰戶湊著,竟像輕車熟路走過幾次的一般。想來是初交之際,彼此情濃,又被客氣的話耽擱了一會,到此時所以我要湊他、他要湊我,兩件來而自然傾蓋如故。未央生湊著之後,就把陽物直抵牝中,是要借些痛意,好煞陰中之癢。香雲欲圖快活,所以耐著艱難,任他抵塞。未央生見他承受得起,就放出本事,同他對壘。起先幾十提,裡面倒還滑溜。到半百之後,漸漸有些濡滯起來。
香雲抵擋不住,就問道:「我往常與自家男人幹事,都是先難後易。為什麼今日不同,反先易後難起來?」未央生道:「我的陽物與人不同,有兩樁異樣。第一樁是先小後大,起初像一塊乾糧,一入牝就漸漸大起來,竟像是浸得脹一般。第二樁是先冷後熱,就像塊火石,擦磨幾下漸漸熱起來,就像有火星要爆出的一般。只因有這兩樁好處,所以不敢埋沒,要來親近娘子,求你賞鑒的意思。」香雲道:「不信你身上有這樣寶貝,只怕是哄人的話。就作是真的,怎麼這等艱難起來?」未央生道:「如今牝內乾燥不過,所以艱難。少刻有些淫水浸潤他,自然不像這等了。」香雲道:「這等,待我敖住了疼,任你狠弄一陣,弄些淫水出來,省得裡面乾澀。」
未央生聽了,就把雙腳架在肩上,緊緊抽送。不上幾十下,那陰戶也滑起來,陽物也熱起來。滑則不覺其疼,熱則愈見其樂。香雲道:「真個你方纔的話不是哄我,我如今快活了。」未央生就乘勢愈加狠弄,一邊使他歡心,一邊套他的口氣道:「心肝,我這話不哄你,可見別樣的話也不是哄你。你可把那三個婦人的話對我說說何妨?」香雲道:「只要你真心待我,我自然會對你說。何你這等忙?」未央生道:「也說得是。」就把他的舌頭緊緊含在口裡,再不說話,一味啞干,足足抽了一二更天。只見香雲手足冰冷,一連丟了三次,就說道:「心肝,我的精神單薄,再經不得掏擄了。摟著我睡罷。」
未央生聽了,爬下身來摟住同睡。睡的時節覺得一陣異香,與那日初會時聞見的一樣。就問道:「你平日熏衣服的是什麼香?這等可愛。」香雲道:「我平日並不熏香,你在哪裡聞得?」未央生道:「那日相見的時節,你在我面前走過,就有一陣香氣。今日睡在床上,也是如此。你平日若不熏香,這一種氣味是那裡來的?」香雲道:「這是我皮肉裡面透出來氣味。」未央生道:「不信皮肉裡面有這樣好氣味,若是這等你皮肉也是一件寶貝了。」香雲道:「我生平也沒有別長,只有這一件與別個婦人不同。當初父母生我時,臨盆之際有一朵紅雲飛進房來,覺得有一陣香氣。及至生我下來,雲便散了。這種香氣再不散,常□在我身上聞出來,所以取名叫做『香雲』。若坐了不動,還不十分覺察,但是勞碌之後,有些汗出,這種氣味就從毛孔裡透出來,不但別人聞得出連自家也聞得出。我有這件好處也不敢埋沒,前日廟中與你相逼見,你生得標緻,故把扇子贈你,又把這種氣味與你賞鑒,要你尋到我家來。誰想你不來,直到今日方了得心願。」
未央生聽了就把他渾身上下仔細聞,沒有一個毛孔不有香氣。方才曉得絕世佳人不是相得出來的。就把他緊緊抱住,一連叫了幾十個心肝。香雲道:「我身上的香氣你都聞到了,還有一種香氣更比身上的不同。索性與你賞鑒。」未央生道:「在哪一處?」香雲把一隻手捏著未央生的指頭,朝陰戶裡面點一點,道:「此中的氣味更自不同。你若不嫌褻瀆,也去聞一聞看。」未央生縮下身子,去把鼻孔對著陰門嗅了幾嗅,就爬上來道:「真寶貝,真寶貝!我如今沒得說,竟死在爾身上罷。」說了這話,又把身子縮下去,扒開那件寶貝,就用舌頭舔將他起來。香雲道:「這怎麼使得!還不快些上來。」一面說一面去扯他。越扯得急,未央生越舔得慌,把一根三寸長的舌頭竟作了幹事的陽物,在裡面一抽一送,一來一往,與交媾無異,一見有淫水流出來,就吸在口裡,吞下肚去。直舔得他丟了,連陰精都吃下去,方才爬上肚來。香雲緊□抱住道:「我的心肝,你怎麼這等愛我!我如今沒得說,也死在你身上罷了。」
未央生道:「照我看來,你這樣佳人如今世上沒有第二個了。你既有這件寶貝,你的丈夫為什麼不回來受用,終日睡在外邊,使你孤眠獨宿?」香雲道:「他心上也要受用,只是力量不濟,所以借處館的名色在外面躲避差徭。」未央生道:「我聞他還是中年的人,怎麼就這等不濟?」香雲道:「他少年時也是個風流子弟,極喜偷良家女子,日夜淫樂。減喪太過,到中年就沒用了。」未央生道:「他少年時的力量比我如何?」香雲道:「做事的伎倆雖然差不多,那有你這兩樁好處。」未央生道:「我這件東西與你這件東西皆是世上沒有的。如今兩件寶貝湊在一處,切不可使他分開。從今以後,夜夜要過來同你睡了。」
香雲道:「你是有家小的人,怎能夜夜過來?只不要象前日的寡情也就勾了。」未央生道:「不知是哪個多嘴的人到你面前來學舌,使我抱了不白之冤,到這個時候還說我寡情。我若知道那個學舌的人,定要與他狠做一出。」香雲道:「我老實對你說,學舌的人不是別個,就是那三位佳人。」未央生道:「這又奇了。這話若是別人說的也該沒趣,難道自己不怕靦腆,竟告訴起人家來。」香雲道:「不瞞你說,我與三位佳人是姻門之親。兩個年紀小的,我叫他妹子;一個年紀大的,我叫他姑娘。兩個妹子更與我心投意合,竟像同胞的一般。我有心事對他講,他有隱情也對我說。我那日燒香回來,見了兩個,就把你生的標緻,偷看我,我也愛你,丟下扇子的話告訴他。他兩個道,既然他愛你你愛他,少不得有個尋來的日子,看你怎麼樣打發他?我心上也料你要尋來,立在門前等了十來日,再不見一毫蹤影。後來他兩個燒香回來,遇見我就問我道,你那日看見的人是怎麼面貌,怎樣打扮?我就把你面孔衣服對他說。他兩個道,這等說,你心上的人我今日也見過了。又問我,他既然愛你,那一日可曾對你磕頭否?我說,他愛我只好在心上,那有在眾人面前磕頭之理?他見我說這話,就不作聲,只是笑,像個得意之貌。我疑心起來,再三盤問,他方才把你磕頭的事細□告我。一面笑一面說,嚴然有個驕人之貌。我一連沒趣了幾日,心上想道,我與他一般是初見之人,你為什麼見我就避嫌疑,偌也不唱一個?見他就瘋顛起來,一些嫌疑不避壁,竟磕起頭來?可見我的面貌不如他,你就要尋也去他,必不來尋我。往常我與他是極好的姊妹,為這件事竟有些恨他起來。所以今日於你相會,見說來了半年,直到如今方才理我,焉得不疑?後見你發誓起來,方才知道沒有此事。這些戲文都是你磕頭磕出來的,請問你該做不該做?」
未央生道:「原來如此也。難怪你不忿恨。但他兩個既是你令妹,也只當是我的小姨了。你肯使我見他一面,別的事不想得,只等我叫他幾聲姨娘,使他知道我們兩個有了私情。他起先把磕頭的話來驕你,待我替你把不但磕頭又且相與的話去驕他。心上何如?」香雲道:「這也不消,我與兩個不但是姊妹,又且同盟。原說有福同享有苦同受,他以前既不曾背我,我如今怎麼又反背他?我意欲要別你去與他相會,使他兩個也知道天地間有一種妙物,大家賞鑒賞鑒。只是我也要與你斷過。你得了他們之後不可改變心腸,要像今夜這等愛我,方才使得。你改變不改變也要發個誓來。」
未央生聽了,不覺手舞足蹈,一個觔斗就翻下床來,對了天地,比以前所發的誓更加狠毒。發完之後,又爬上床去,重新幹起,當做央媒一般。及干到事完之後,交頸而睡。睡到天明起來,香雲打發未央生依舊從梯上過去。
自此以後,兩個日日見面,夜夜同床。但不知兩位小姨何日到手,今且暫停。下面兩回另敘別事,少不得兩出戲文之後又是正生上台也。
評曰:我觀肉蒲團之奇,未有奇於此回者。初看香雲使性一段,使人張緊眼,莫知所自。及至看到末幅,始知從前一段乃理之當然,非作意也。香雲未經相與之先,便吃無影之醋;既同枕席之後,必抬有理之酸。此婦人之常情也。後來不怪不妒,而且以月老自居,使三段奇緣一時畢集。觀者雖有急事,亦不暇理,凡看未央生如何得意也。
卻說權老實自從賣妻之後,憤恨不過,且無顏見人,就把生意不做,歇了。終日悶坐在家,拷問那十二歲丫鬟,說他與那長大漢子是幾時睡起,還有什麼人替他往來做事。丫鬟起先怕主母利害,不敢多嘴。如今見主母賣去,料沒有回來,就把某時睡起,某時才住,連對門醜婦過來同睡的話盡情說出,又說與他同睡的不是那個大漢,另是一個標緻後生,那大漢子反是替他做事的。權老實聽了這話,愈加憤恨。後來艷芳歸了未央生,有人傳說過來,權老實方才得了真情,就去查訪未央生的來歷。知道不是本處人,家中現有妻子,這是娶去做妾的。
權老實想道,若是賽崑崙自己做事,我這冤仇也不要想報,只好忍過一世,到陰司地府之中與他算帳罷了。如今奸騙之人既不是他,我這冤仇如何不報?若要與他告狀,他有賽崑崙幫助,不怕沒有銀子用,如今官府哪個不聽分上的?他若央了人情,我的官司就要輸與他了。我想起來告他也無益,不如走到他故鄉,訪著他的住處,千方百計鑽進內室之中,把他結髮妻子也拿來淫了幾次,方才遂我的心。他淫我妻,我淫他妻,這才叫做冤報冤、仇報仇,就是殺死他也沒有這樁事痛快。主意定了,就把那十一歲的丫鬟與一應傢伙物件都變賣出銀子來,連那一百二十兩財禮與平日販絲的本錢,都收拾了。別了鄉鄰,破釜焚舟而去。
不一日,到了地頭,就在飯店中歇下。次日去訪未央生的住居與他家裡的動靜。訪了半日,方才曉得事體難做,心下十分憂慮。起先,只說別人家的閨門與自己的一樣,男子在家的時節自然嚴緊,男子出去之後就像門上少了關,可以借托事端,直進直出了。那裡曉得讀書的人家比做生意不同,不是三黨親戚及至交朋友即若不許跨進門檻。他那個人家又比別個讀書的不同,就是三黨的親戚,至交的朋友,也不許跨進門檻。心上躊躇道,這等看來,那樁心事多應做不來了,只是既然舉了此念,無論成與不成,也要盡心竭力去做一做,若萬萬做不來就是天意了。難道千山萬水來到這裡,就被「鐵扉」二字嚇了不成?
主意定了,就要到他前後左右賃間房子住下,早晚之間好看機會行事。誰想他住的所在,是孤孤別別一個宅子,四面都是空地,那裡有個房子可以賃得。權老實相了一遍,知道這事難做,只得走回寓處。走不上四五十步,只見他宅子旁邊還有一株大樹,樹上掛了一個木牌,牌上寫了八個大字。權老實近前一看,見上面寫道「荒園招墾,初種免租。」權老實看了又把大樹周圍相了一遍,只見野草連天一望無際。心上想道,字上所說的荒園,想就是這空地了。不知是什麼人家的,既有荒園,畢竟也有間房子與人住了才好鋤種。我就去租來住在近邊,終日以鋤地為名好看他家的動靜。
就走到附近之處去問人道:「這荒園的業主是哪一個?可有間房子租與種園的人居住麼?」那人道:「荒園的業主叫做鐵扉道人,就住在那孤別房子裡面。只有園沒有屋,是要種園之人別尋房子住的。」權老實道:「我要替他開墾,但不知他做人何如?」那人搖頭道:「這人是難相遇的,若好相遇的也有人開墾,不倒如今了。」權老實道:「怎見得他難相遇?」那人道:「開荒的舊例,原該免租三年,他只肯免一年,到第二年就要交納。這也罷了,他平日做人酸嗇不過,拼不得飯食養人,一個官家也沒有做他的佃戶,只當他的長工,家裡有生活要做去叫,又沒有工錢。三年前頭也有人開墾過了,只因被他差使不過,只得丟了不種。所以荒到如今。」權老實聽了歡喜不過,肚裡思量道,我所慮者,是不能夠進門,只要進得門去,就有三分機括了。別人怕差使,我巴不得求他差使;別人要工錢,我巴不得沒有工錢,正要使他用我才有妙處。只恐他女婿回來識破機關,就不妙了。我今須要別換一個姓名。他與我不曾見面,就回來也認不出我的。亦不至被他識破了。
算計已定,就改姓為「來」,名字叫做「遂心」。他原為報仇而來,取來到即遂心之意。做小說的仍稱他為「權老實」,省得人看花了眼。改名之後,就寫了一張租約,走去伺候。知道他家的門是從來敲不開的,只得坐在門外死等。等了一日,不見有人出來。回到寓所宿了。到次日又去。恰好,鐵扉道人立在門前買豆腐點心。老實見他相貌端嚴,就知是本人。走上前深深作揖問道:「鐵扉道人莫非就是尊號麼?」道人道:「正是。你問我怎的?」權老實道:「聞得府上有一片荒園招人開墾,小人因沒有生意,要替府上租來種作。」道人道:「開荒的事,不是無力之人和懶惰之人做得來的,你平日方作如何?」權老實道:「小人平時是吃苦慣的,氣力也將就去得。府上若不信得我,權做幾時,若還開墾不來,再換佃戶就是了。」道人道:「這等,我家沒有房子,你在那裡居住?」權老實道:「這個不難。小人又沒有妻小,不過單身一人,待我自出工本,搭一個草舍起來就可以住得。」道人道:「也好,你去寫租契來。」權老實已寫在身邊,就把租約遞過去。道人見他形體粗笨,知道是個健漢,不但園地開得來,連家裡的長工也當得過了。就收了租約,隨他自備工本來搭草舍。
權老實就去買幾根木料,幾擔稻草,叫一兩個泥工木作,不上半日就搭起來。雖是茅屋草舍,也覺得煥然一新。又把種園墾地的傢伙辦得整齊。每日清晨起來就去鋤茅掘土。要使主人看見,覺得他勤謹,好乘青看顧的意思。鐵扉道人有一間小閣,恰好對著荒園。行起坐臥都在這閣上。他平日起得極早,誰想權老實又早似他。他不曾下床,權老實已鋤過許多地了。道人看見不住的喝彩,自己家裡有費力的生活就央他去做。權老實竭力奉承,替他做事不但不要工錢,連飯也不敢吃飽。心上想道,他的女兒不知怎麼樣奇醜,所以厭惡他,離鄉撇井去偷女色,我是睡過好婦人的,萬一勾引他上場,看了那奇醜面貌,這根陽物不舉,不肯替我報仇奈何?
及看見一個絕美的婦人,心上雖然歡喜,還不知是與不是。後來見他丫鬟都叫小姐,方才曉得就是此人。心上又想道,這樣妻子也睡得過了,為什麼丟在家中去佔別人妻子?從此以後,忍心耐性,只圖報仇。見他家裡閨門嚴肅,愈加勤謹,不敢露一毫窺伺之容。在玉香面前走過,頭也不敢抬,聲也不敢則,竟像個誠實的人。
一連過了幾個月,道人見他 又勤謹又老實,又不貪嘴,心上愛他不過,因想道,前日女婿臨行曾留下幾兩銀子,教我討一個薪水之僕。我看見別人的官家好吃懶做的多,體心得力的少,所以不敢輕討。若像這樣的人討他一個也未為不是。我想此人窮無依倚,或者肯賣身為僕也不可知。只是一個漢子討在家中,有兩樁不便:一來怕他沒有牽絆,要偷物件逃走;二來男女混雜,那裡防閒的許多。我想他若肯賣身,就把一個丫鬟配他,他有妻子繫住了身,自然不想逃走,就是出入之間有妻子防閒他,別樣的事也就不消慮了。
主意定了,一日走去看他鋤地,就問道:「你這等克勤刻苦,論理就該做起人家來了。為什麼家小也不討一房?」權老實道:「自古道『智養千口,力養一身』,靠力養活的人,糊得口來也就勾了。那裡能夠討家小?」道人道:「人生一世,妻子兒女都是少不得的。你自家既不能娶親,何不投靠一個人家有現成女子,配他一個?生得兒女出來,百年之後也有個燒錢化紙的人,多少是好。」權老實聽了,知道他有接納之心,就將計就計答道:「我想投靠人家也是難事,一來怕主人不知甘苦,終日為他做馬牛,他不為功勞,又要打罵;二來怕同伴裡面不能相容,他不肯替主人出力,見我赤膽忠心,就怕形他短處出來,反要主人面前離間,使我不能夠安身。我常見鄉宦人家有這情敝,所以不敢去投靠。」道人道:「那鄉宦人家僕從甚多,上下之間情意不洽,所以有這情敝。若是不大不小的人家,手下人的好惡主人就看得出。況且同伴甚少,有什麼相容不得?譬如人家像我這模樣,一進了門又有妻子配你,你肯去不肯去?」權老實道:「這是極好的,有什麼不肯去。」道人道:「老實對你說,我家少一個使喚的人,今見你勤謹老實,心上要留你,所以問你這些話。你若果然情願,就寫一張身契進來,要幾兩身價先對我說,待我好設處。進門之日我就把丫鬟配你。你意下何如?」老實道:「若得如此,我明天就送身契進來。只是小人平日欲心極淡,妻子有也得,沒有也得,不十分思想。欲把丫鬟配我且從容些,待我做事幾年,到精力衰倦的時節把來配我,也不為遲。如今這樣年紀,正要為主人出力,何苦把精神氣力被婦人消耗了去?至於『身價』二字一發不消提起,我是自己賣身的,又沒有父母兄弟,身價把與哪一個?只要自己有得穿、有得吃就是了。要銀子何用?只是文契上不寫身價怎麼叫做賣身,只好在紙上隨意寫出多少銀子就是。其實一分一文都不要主人破費。」道人聽了,不覺歡喜道:「聽你這些話,可見你是個忠義之僕。只是兩件之中只好辭一件。身價不領,或者留在我身邊,待後來做衣服穿。這還使得。若說不要妻子那就成不得了。從來賣身的人只為得一房老小,要圖些夫妻之樂,你為什麼不要?身價既不領,妻子又不要,只當是毫無干涉的人,我怎麼好取留你?」權老實道:「既然主人怕我心性不常,後來要去,故欲把妻子配我使我沒有二心的,但我不是那樣惡人,今既不放心,我承受了就是。」
兩個說明白了,權老實不等第二日,當晚就寫身契過去。道人也不等第二日,當晚就把丫鬟配他。從此以後,道人把草舍拆了,教他在家裡宿歇。起先喚他「來遂心」,如今把「來」字削去,單喚「遂心」,配他的丫鬟叫做「如意」。眼見報仇之事有了八分,如意之名又增一遂心之兆矣。
評曰:妙在粗笨真率之權老實而能委屈求全,迂迴鑽入鐵扉之中,為司馬相如之韻事,又妙在鐵扉道人於將來之事節節慮到,究竟入權老實計中為卓王孫之後身女心。思路亦可謂奇之極、曲之至矣。
卻說權老實未賣身之前,那玉香小姐有許多幽鬱之情,總因筆墨不閒,不曾敘得,如今方才說起他。當初正在得趣之時,被個狠心父親把丈夫趕出去,竟像好飲的人戒了酒,知味的人斷了葷,就是三五夜也熬不過,何況今年隔歲守起活寡來。實在歡娛既不可得,只好把春宮冊子擺在面前觀看。誰想越看越不禁止那一段淫慾之心。從此以後就把春宮冊子放過一邊,尋幾種閒書出來消愁解悶。
看官,你道他當此之時,要消愁解悶,是什麼書好?據在下看起來別種閒書皆不中用,惟有他少年所讀父親所授的書,如《列女傳》、《女孝經》之類,極是對科。若肯拿來一看,豈但消愁解悶,就是活寡也守得來,死寡也守得住。怎乃計不出此,反把丈夫所買之書,取出觀玩。那丈夫所買之書都是淫詞藝語,如《癡婆子傳》、《繡塌野史》、《如意君傳》之類,盡數翻出來細看。
只見那書上凡說男子抽送的度數,不是論萬就是論千,說男子的陽物,不是讚他極大,就是誇他極長,甚至有頭如蝸牛、身如剝兔,掛斗粟而不垂的。心上想道,我不信男子身上有這樣雄壯的東西,我家男子的物事長不過二寸,大不過兩指,幹事的時節,極多不過一過一二百提,就要洩了。何曾有上千?自古道:「盡信書則不如無書」。這些百經的話一定是做書之人造出來的,那有這等異事。疑了一會,又想道,天下甚大,男子甚多,裡面奇奇怪怪,何所不為,焉知書上的話不是實事?倘若做婦人的嫁得這樣一個男子,那房幃之樂自然不可以言語形容,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不願去做了。又把這話疑了又信。
連日爬起來,女工針指一些不做,只把這幾種閒書做對頭,要使心上的淫興索性濃到極處,好等丈夫回來一齊發洩。誰想等到後面,一毫音信也沒有,不由他不怨恨起來。心上想道,我前世不修,嫁著這樣狠心男子,成性不上數月,一去倒丟了幾年。料他那樣好色的人,再沒有熬到如今不走邪路之理。他既走得邪路,我也開得後門,就與別個男子相處也不為過。只可惜閨門嚴緊,沒有男子見面。想到那個地步就把怨恨丈夫的心遷怒到父親身上,巴不得他早些死了,好等男子進來。
及至看見權老實就像餓鷹見雞,不論精粗美惡,只要吞得進口就是食了。起先做工的時節,雖有此心,一來見他老實,相見之際頭也不抬,不好突然俯就他;二來日間進來,夜間出去,就要俯就他亦無其時。後來,聽見他要賣身,心中甚喜,要想進門的頭一夜就不肯放過他。不料父親把如意配他,見他兩個拜堂之後,雙雙進房,心上就吃起醋。伺候父親睡了,就悄悄走去聽他幹事。權老實的陽物甚大,如意雖有二十多歲,只因主人至誠,不曾偷摸過他,所以還是個處子,那裡能經得絕大東西。叫喊之聲,啼哭之狀,自然驚天動地。連竊聽之人都要替他疼痛起來。權老實見他承受不起,只好草草完事。
玉香立了一會,聽不出好處,也自進房睡了。到第二三夜,又去補聽,也還只見其苦,不見其樂,直聽到三夜之後,也自權老實的本事該當出現以前。幾夜都是吹滅了燈,然後睡的,獨有這一晚,燈也不吹,帳子也不放,未曾動手之先,把一根八寸多長、一手把握不來的陽物,教如意捏在手中,摩弄了一會,方才插入陰戶。此時的陰戶已被陽物喧大了,不像以前緊澀。權老實就放出本領來,抽送的度數竟與書上一般,不到數千不肯住手。如意從奇苦之後,忽逢奇樂,那些呼喚之聲,又不覺驚天動地。以前替他疼痛之人,如今又替他快活起來。看出來的淫水,比弄出來的淫水更多。
從此以後,玉香的心已注在權老實身上。權老實自進門之後,也不老實。遇見玉香,不住把眼睛偷覷玉香,若有笑面,也把笑面相承。一日,玉香在房裡洗浴,他從門外走過,無心中咳嗽一聲。玉香知道是他,要引他看看肌膚,好動淫興。故意說道:「我在這邊洗澡,外面是哪一個?不要進來。」權老實知道這話是此處無銀之意,就不敢拂他的盛情,把紙窗濕破一塊,靠在面上張看。玉香看見窗外有人,知道是了。就把兩個肉峰,一張牝戶,正正的對著窗子,好等他細看。還怕要緊的去處浸在水裡,看不分明,又把身子睡倒,兩腳扒開,現出個正面,使他一覽無遺。
睡了一會,就坐起身來,兩手捧住牝戶,自己看了,長歎一聲,做個技癢難搔,無可奈何的意思。權老實看了,知道這婦人淫也淫到極處,熬也熬到苦處,我若進去,決不拒客了。直把房門一推,直闖進去,跪在玉香面前道:「奴輩該死。」就爬起身來把他摟住。玉香故意吃驚道:「你為何這般膽大?」權老實道:「小人賣身之意,原是要進來親近小姐。起先還要在沒有人去處訴出衷情,待小姐許了,才敢放肆。不想今日看見千金之體生得嬌嫩,熬不住了,只得進來冒瀆,求小姐救命。」玉香道:「據你的意思,要怎麼樣?難道浴盆裡面好幹什麼事體不成?」權老實道:「小人也知道,這個所在與這個時候,不是幹得事的。只求小姐恩允過了,待我夜間來服事就是。」玉香道:「你夜間與如意同睡,他怎肯放你來?」權老實道:「他是極貪睡的,夜間幹事之後,直睡到天明方醒。我今夜瞞了他來,他那裡知道。」玉香道:「這等,依你就是。」權老實見他允了,就把渾身上下摸過一遍,又親了兩個嘴,約今夜開門等我,方才出去。
此時天色已晚,玉香揩乾了身子,衣服也不穿,夜飯也不吃,就爬上床去,要先睡一覺,養養精神好同他幹事。誰想再睡不著,捱到二更,初聽見房門響,知道是他進來,就低低叫道:「遂心哥,你來麼?」權老實也低低應道:「小姐,我來了。」玉香怕他在黑暗之中摸不上床,忙爬下來接引,就牽他上床,說道:「心肝,你的東西,我看見過了,比別人的不同,我承受不起,求你從容些。」權老實道:「千金之體,我怎敢唐突。」
口雖說這話,心內還疑他假意裝嬌,豈有偷婦人的男子沒有絕大本錢,使自家妻子還怕疼痛之理。就把陽物對著牝戶唐突起來。玉香忍不過,就惱起來道:「我吩咐你從容些,你怎麼又這等急遽?」權老實見抵不進去,知道起先的話不是虛情。就陪個小心道:「不瞞小姐說,我不曾見過標緻婦人。今遇小姐,心上愛你不過,巴不得早進一刻也是好的,所以用力太重,得罪了小姐。如今待我將功折罪就是了。」遂把陽物提起,在他陰戶兩旁東挨西擦,不敢入室,竟在腿縫之中弄送起來。你道他是什麼意思?原來是個「疏石引泉」之法。天下最滑之物,莫過於淫水,是天生地設,要使他茲陰潤戶的東西。唾沫雖好,那裡趕得他上?凡用唾沫者皆是男子性急,等不得淫水出來,所以把口中之物納入陰中,用那假借之法。究竟別洞之水,不若本源之水滑溜,容易入口。權老實起先也不知有此法,只音初娶艷芳之時,陽大陰小,不能入。虧得艷芳搜索枯腸,想出這種法來,把極難之事弄得極易。如今玉香的陰戶,與艷芳昔日的陰戶寬窄相同。權老實忽然記起這舊事,所以仍用此法,把陽物放在腿縫之中,替陰戶摩肩擦背,使他裡面癢不過,自然有淫水出來。淫水一來,如淺灘上的重船得了春漲,一到,自然一息千里,連篙櫓之功都可以不費了。
玉香見他把腿縫認做陰戶,就笑道:「你們走錯了路,我們往常不是這樣幹。」權老實道:「一毫也不錯。我還你快活就是。」弄了一會,只見腿縫裡面有些滑溜起來,知道淫水已至。又怕太滑,抵不著陰門,要溜到別處去,就拿住玉香的手,把陽物交與他道:「起先果然弄錯了,如今摸不著真穴,求你自家點一點。」玉香就疊起陰戶,把陽物湊在陰戶口,吩咐道:「如今是了,你自己用力插進。」權老實挺起陽物,一直插進去。每抽一次,送進一二分。再抽二十餘抽,那根八寸多長的陽物,不知不覺已盡根進去了。玉香見他干法在行,愈加愛惜。就緊緊摟住道:「心肝,你是初近女色的人,怎麼就這等知情識趣。我今愛殺你了。」權老實任事之初,得了這篇獎語,自然不肯偷安。把抽送之法,不猛不寬,不緩不急的做去。做到後面,竟使他一辭莫贊,連獎語都做不出來,方才住手。
玉香不曾嘗這樣滋味,十分歡喜。自此以後,夜夜少他不得,起先,還是背著如意做事,後來曉得瞞不到底,索性對他說過,明明白白的往來。玉香怕如意吃醋,盡心奉承他,名為主婢,實同大小。或是一人一夜,或是一人半夜,甚至有高興之時,三人同睡。
在權老實的初意,原為報仇而來,指望弄上了手,睡幾個月,即便抽身,不可被婦人戀住。誰想冤孽之事難以開交,當初與艷芳睡了幾年,不見生子,如今與玉香一干,就成了孕。起先還不覺,及至三月後害起喜來,方才知道。千方百計尋藥來打胎,再打不下。玉香對權老實哭道:「我這條性命送在你身上了,你曉得我父親嚴法,一句話講錯,尚且要打罵,肯容做這惡事?明日知道,我少不得是一死。不如預先死了,還省得淘氣。」說罷就要上吊起來。權老實再三苦勸。
玉香道:「你若要我不死,除非領我逃走,逃到他鄉外國。一來免了後患,二來好做長遠夫妻,三來肚裡生出來是男是女,總是你的骨血,也省得淹死了他。你心下何如?權老實見他說得有理,就要瞞著如意做事;又恐怕他預先知覺,要說出來,只得與他商量定了,把隨身衣服捆好,等鐵扉道人睡了,開了大門一齊逃走。但不知他走到何方,後來怎生結果,看到十八回才知下落。
評曰:有人看到此回,疑鐵扉道人是個善士,不該有淫奔之女,天公既欲懲奸,獨不欲勸善乎?余曰:不然。此等報應,正是天公不謬處。鐵扉道人生平不交一友,不見一人,不免蹊刻太甚,且開荒之例,原該免租三年,他只免一年,不時呼佃戶服役而不給工錢之類,皆殘忍刻薄之事,安得使後來無報?所以從來狐介之士厥後反不昌者即此理也。為君子者可不慎乎?
權老實報仇的因果按下慢表,如今且把未央生得意之事暢說一番。自這一夜摟住香雲細談往事,知道那三個美婦都是他一家,兩個少年的又分外心投意合。只因話長夜短,兩個又要幹事,竟不曾問那三個婦人是何姓名,三個丈夫是何別號,家住在哪裡。直到第二夜過去,方才補問。
香雲道:「我叫他姑娘的,是花朝日生的,名字叫做『花晨』,我們叫他晨姑。丈夫死過十年了,他心上要嫁,只因生下個遺腹子,累住了身子,不好嫁得,所以守寡。我叫他妹子那兩個,是他嫡親侄婦,大的叫做『瑞珠』,小的叫做『瑞玉』。瑞珠的丈夫,號『臥雲生』;瑞玉的丈夫,號『倚雲生』,兩個是胞兄弟。他三個人家門戶雖然個別,裡面其實相通。只有我遠一步,隔得幾家門面。總來都在這條巷內。」
未央生聽了,愈加歡喜。又記起賽崑崙前日之言說兩個富貴女子,就是此人。可見賊眼與色眼一樣,同是一絲不漏的。就問香雲道:「昨日蒙你盛情,把兩位令妹許我,但不知何時才許我相會?」香雲道:「再過三五日,我就要過去,可以引你去相會。只是一件,我一去之後,就不回來,這張床不是我們作樂之處了。」未央生吃一驚道:「這是什麼緣故?你可明白說來。」香雲道:「因我家丈夫在他家處館,那兄弟兩個是我丈夫的學生,文理都不齊,怕做秀才要歲考,兩個一齊緣了例,目下要進京坐監,他兩個是不得離先生,少不得我家丈夫要同他進去。他怕我沒人照管,要接到他家,等我姊妹三個一同居住。這數日之內就要起身,所以我一去之後就不回來,只好約你到那邊相會了。」未央生聽了,一發喜上加喜,想三個男子一齊開去,三個女子一齊撮合,可以肆意宣淫了。果然數日之後,師徒三個一齊起身。起身之日就把香雲接去。香雲與未央生兩個正相到好處,那裡離得長久?少不得一見之後就要透露出來,好商量定了,領他來幹事。
次日,香雲對瑞珠、瑞玉問道:「你兩個可曾再到廟裡去燒香麼?」瑞玉先答道:「燒過一次就罷了,難道只管去燒?」香雲道:「有那樣標緻男人磕你的頭,就三五日去燒一次也不為過。」瑞珠道:「香倒要去燒,只是沒有扇子送他。」香雲道:「賢妹不要笑我,我的扇子固然折本就是。你們兩個雖受他磕頭,也不曾見他跟你們回來,哄你害害相思罷了。」瑞玉道:「我們兩個說起這件事,也解說不出為什麼。那個男人這等虎頭蛇尾,若照那樣顛狂起來,就像等不得第二日,當晚就要跟來的一般。及至等到後面,一些蹤影也沒有。既然這等寡情,何不省了那幾個頭不磕也罷。」香雲道:「我聞得人說,他終日在那邊思想,只是尋你們不著。無可奈何了。」瑞珠道:「我們兩個他未必思想,只怕對了那把扇子睹物思人,要害起相思病來。」香雲道:「扇子的相思他倒果然害過,不是假話。如今倒勾過帳了。只是磕頭的相思,害得沉重,一時醫他不好。將來害死,只怕要你來償命。」瑞珠、瑞玉見他這話可疑,就一齊到他臉上看他顏色何如。香雲一面說一面笑,也做出一種驕人的光景。兩個一齊道:「看你這樣得意,莫非上了手麼?」香雲道:「也差不多,偏背你們與他勾賬過了。」兩個聽見這話,就像科場後不中的舉子,遇著新貴人一般,又慚愧又羨慕,變賠個笑臉道:「這等,恭喜!添了個得意的新姐夫我不曾賀你,如今新姐夫在哪裡?可肯借我們看看麼?」香雲故意作難道:「你們都是見面過了,何須再要見?」瑞玉道:「當初是道路之人,他便磕頭,我不好回禮。如今是至親了,何妨再會,待我們回他個禮,叫聲姐夫,替他親熱也是好的。」香雲道:「要見有何難,我就去叫他來。只怕他一見了面,要象前日磕頭的光景,風顛起來,得罪了二位賢妹,不成體統。」瑞玉道:「他起先少人拘管,所以輕舉妄動,如今有你這個吃醋的人立在面前,他怎麼敢放肆。」瑞珠對了瑞玉道:「你這些話都是枉說的,他心上的人怎麼捨得把與別人見面?當初結盟的話,雖說有禍同受,有福同享,如今那裡依得許多。只是求他不要追吃以前的醋,把磕頭的話置之不問,也就好了,怎麼還想別樣的事。」
香雲聽了,知道他發急了,就認真道:「你不要發急。我若是要獨自受用,不與你們同樂,只消住在家中不肯過來,日夜同他快活就是了。何須帶自己的醋到別人家吃起來?我今肯對你們說,可見不是惡意了。如今要從公酌議,定一個規矩,使見面之後,大家沒有爭兢,我就叫他進來,同你們相會。」瑞珠道:「若肯如此,也不枉結拜一場。就求你立個規矩,我們遵依就是了。」香雲道:「我與他相處在你們之先,論起理來,就該有個妻妾之分,大小之別。凡是要佔便宜,得我與你是相好的姊妹。不好這等論得,只是序齒罷了。凡日間、夜間取樂,總要自大而小,從長而幼,不許越位。就是言語之間,也要留些餘地。不可以少年之所長,形老成之所短,使他有後來居上之評;不可以新交之太密,使舊好之漸疏,使我有前魚見棄之恨。若依得這些話,自然情投意合,你們肯依不肯依?」瑞珠、瑞玉齊答道:「這議論甚是公道,只怕你不肯。我們有什麼不依?」
香雲道:「這等,待我寫字喚他來。」就取出一幅花箋,寫出兩句詩道:
天台諸女伴,相約待劉郎。
寫了這兩句,就把簽折做幾折,放進筆筒裡。瑞玉道:「為什麼只寫兩句?這詩叫做什麼體?」瑞珠道:「我曉得雲姐的主意,是捨不得他搜索枯腸,留後兩句待他續來,省得再寫回貼的意思。你也忒熬愛他了。」香雲笑一笑,把詩封好,交與丫鬟,吩咐拿到自己房裡從板壁縫中丟過去,討了回字轉來。
丫鬟去後,瑞珠問道:「你是怎麼法引他到家裡來?如今過幾夜了?」香雲就把他住在隔壁,如何相會,共睡幾夜,細說一遍。瑞玉道:「他的本事何如?」香雲道:「若說起本事,竟要使人愛殺。你們兩個只知道他的面貌標緻,那裡曉得他的本錢是一件至寶。從來婦人不但不曾看見過,連聞也不曾聞過。」瑞珠、瑞玉聽了,一發要問,就像未考的童生,遇著考過的朋友,扯住問題目一般,是大是小,是長是短,出經不出經,給燭不給燭,件件要問道。彼時正在吃飯之後,碗碟未收,香雲見他問多少長,就拈一根箸,道:「有如此箸。」見問他多少大,就拿一個茶盅,道:「有如此盅。」見他問堅硬何如,就指一碗豆腐,道:「有如此腐。」瑞珠、瑞玉笑道:「這等,是極軟的了。既然如此,就要他長大何用?」香雲道:「不然。天下極硬之物,莫過於豆腐。更比鋼鐵不同,鋼鐵雖然堅硬,一見火就軟了。只有豆腐,放在熱處越烘越硬,他的東西也是如此,是弄不軟的。我所以把豆腐比他。」瑞珠、瑞玉道:「我不信有這件好寶。」香雲道:「我說這話還不曾盡其所長,他另有兩種妙處,我若說出,你一發不信。只好到幹事時,你自己去驗罷了。」瑞珠、瑞玉道:「你說就是,管我們信不信。」香雲又把先小後大,先冷後熱,次第形容出來,兩人聽了他,不覺慾火上升,耳紅面赤,即刻要他來與他幹事,好試他絕技。
誰想丫鬟去了半日,再不見來。原來未央生不在家。他坐在房裡等候,被書笥看見,也從板壁上爬過來,兩個大弄半日。直待未央生回來,把書笥丟過去,方才討得回字轉來。三人拆開一看,見他果然會心,就在原詩後面續兩句道:
早修胡麻飯,相逢節餒腸。
瑞珠、瑞玉看了知道今夜是萬無一失了,不勝歡喜。香雲道:「今夜幹事的次序,須議一個妥當,省得臨事之時,個個要想爭先。」瑞珠心上曉得他睡過幾夜,該當讓人,沒有今夜就要序齒之理。心上雖然如此,口裡故意謙遜道:「你方才做定規矩,自長而幼,自大而小,不消說是你起頭。」香雲道:「論理原該如此,只是今夜又當別論。自古道『先入為主,後入為賓』,我同他睡了幾夜,就算是主人,今夜且定賓主之禮,等你兩人各睡一次,然後再序長幼。你們不要虛謙,今夜自然是珠妹起了,只是你兩人還是每人一夜,睡個完全的好;還是每人半夜,睡個均勻的好?你們商議定了,回我的話就是。」瑞珠、瑞玉想了一會齊說道:「我們兩人不好說得,憑家長吩咐就是。」香雲道:「每人一夜覺得像意,只是難為侯缺的,還是每人半夜罷。你兩人意中如何?」誰想他兩人各有隱情,不好說出,只是閉口不言。香雲道:「你們不說的意思我知道了,前面的一個怕他不肯盡歡,要留量去赴第二席,所以不應;後面的一個怕他是強弩之末,幹事的時節沒有鋒芒,所以不應。我老實對你說,他的本事是一個當得幾個的。」對著瑞珠道:「你就同他睡一夜,只好做半夜實事,只怕還不到半夜,就要求免,落得交下手去。」又對瑞玉道:「酒醉後來人,況且他那壺酒又分明是下半壺好吃。你兩個不必狐自。」
瑞珠、瑞玉的隱情被他參破,又決下疑心,一齊應道:「依命就是。」香雲遂吩咐丫鬟立在門前去等。不多一會,就把未央生領進來。瑞珠、瑞玉見他來到,假裝羞怯退後一步,讓香雲接他。未央生對香雲深深一揖,道:「請兩位小妹過來相見。」香雲每一隻手扯住一個,同他相見。見後,瑞珠喚丫鬟拿茶,香雲道:「不消喚茶,他為你兩個也想得苦了,各人把口裡瓊果送些過去,當了茶罷。」就把兩個的手交與未央生。未央生接到了手,就雙雙摟住,把自己的舌頭先伸在瑞珠口裡,等他嘗了一會;又伸在瑞玉的口裡,也等他嘗了一會。然後把三張口合在一處,湊成一個「品」字,又把兩根舌一齊含在口裡,嘗了一會,方才放手。
只見丫頭排上夜飯,未央生上坐,香雲下坐,瑞珠居左,瑞玉居右。四個吃了晚飯,將要收碗,未央生扯香雲到背後去問道:「請問娘子,今夜是怎麼樣睡法?」香雲道:「我預先替你酌定了,上半夜是瑞珠,下半夜是瑞玉。」未央生道:「這等,娘子呢?」香雲道:「今夜我且恬退一夜,讓他兩個受用。待明夜然後輪起,照序齒一人睡一夜。但你今夜要爭氣些,應得我的口來就是了。」未央生道:「那個不消吩咐,只是忒難為你。」香雲就叫丫鬟拿燈送未央生與瑞珠進去。自己怕瑞玉難過,陪他說了一會閒話,方才就寢。
瑞珠與未央生進房之後,就寬衣解帶,上床行樂。初干之際,頗覺艱難,瑞珠想起日間的話說得好聽,知有將來之樂,足償此際之苦,所以堅忍,咬住牙關,任他衝突。時時刻刻盼他大起來,時時刻刻望他熱起來。只見抽到後面,果然越弄越大,越干越熱,竟像是個極大的角先生,灌了一肚滾水,塞進去一般。就是不抽不動,留在裡面也是快活。方才知道日間所言不是虛譽,「至寶」二字竟可做此物的別名。就把未央生緊緊摟住道:「我的心肝,你有這樣標緻面孔,又有這件至寶生在身上,難道要把普天下的婦人都想死了不成?」未央生道:「弄得人死,才想得人死。心肝,你捨得一條性命,等我弄死了麼?」瑞珠道:「遇著這件東西,難道還要想活不成?只是讓我多幹了幾次,死才死得甘心。不要頭一次就送我性命。」未央生就翻天倒地幹起來。瑞珠的陰戶雖深,花心生得極淺,只消進一二寸就撓著癢處,所以抽送之間再沒得落空。抽到半千之後,就要死要活起來,口裡不住的叫道:「心肝,我今要死了。求你饒了罷。」未央生要現所長,聽見這話,只當聽不見,力也不較,從一更幹起,直幹到二更,只見他四肢癱軟,口內冷氣直衝,未央生知道不是勁敵,就住了手。緊緊摟住睡了一會,瑞珠醒轉來道:「心肝,你怎麼這麼會幹?如今我妹子在房裡等,你過去罷。」未央生道:「黑暗暗的,我那裡摸得過去?」瑞珠道:「待我叫丫鬟送你去。」就叫一個丫鬟起來,攙了未央生的手,送他過去。
那個丫鬟是個十五六歲的處子,起先聽見他幹事,弄得山搖地動,陰中騷癢不過,淫水不知流了多少。如今攙著未央生的手,那裡放得他過。走到僻靜去處,就對未央生道:「你怎麼這等狠心,剛才那樣好滋味,何不使我嘗一嘗?」就把一手摟住未央生,一手去脫自家的褲子。未央生見他情急不過,不好推辭,就叫他睡在懶榻之下,將他陰戶扒開,然後取出陽物,唾沫也不搽,對了陰戶直抵。那丫鬟不曾經人弄過,暗想那件東西是好吃的湯水,所以扯他弄,還愁他不肯弄。不料,他把陽物一抵,疼痛難當,就喊叫起來。未央生見他是個處子,就搽上許多唾沫,緊緊朝裡又抵。他又叫喊起來道:「做不得!若再照樣,一些好處也沒有。為什麼我主母弄了就快活,這是何故?」未央生就把初次幹起要皮破血流,直要幹過十餘次方才會快活,又安慰他道:「我的本錢忒大,你當不起。我有個小□,叫做『書笥』,他的本錢還小。明日帶他來先與你干幾次,然後等我干就不妨了。」
丫鬟感激不盡,就爬起來,穿好褲子,引他行走。走到瑞玉門前,只見明燭輝煌,點在房裡伺候。聽見外面走響,丫鬟就開房門,接他進去。未央生走到床前,叫道:「心肝,我來遲了。你不要見怪。」遂把衣服脫下,揭開被窩,爬在瑞玉肚上,挺起陽物就干。初干之時,痛楚起來,與瑞珠一般,干到好處,那種要死要活的模樣,更比瑞珠不同,使人看了竟要可憐起來。這是什麼原故?因他的年紀比瑞珠小三四歲,身體也在瘦弱一邊,肌膚嬌嫩,竟無一物可比。就是立在階前,尚怕隨風吹倒;坐在椅上,還要東扶西靠的人,那裡能經得這樣幹事?所以抽到數百之後,星眼微撐,朱唇半啟,心上有話,口裡說不出來,無非是弱體難勝,香魂欲斷,若再抽一會,定有性命之憂。未央生看了,心上憐惜不過,就問道:「心肝,你經不得再弄了麼?」瑞玉答應不出,只把頭點一點。未央生就爬下身來,等他蘇息一會,要干,又經不得再干;不幹,又愛他不過,只得把他抱在肚子上面,睡到天明。
香雲與瑞珠清早起來,要商量長久之策,就到瑞玉床前催未央生早起。揭開帳子一看,只見瑞玉倒在上面,未央生倒在下面,就叫醒來笑道:「今夜點燈不消買蠟燭了!」姊妹三個笑了一會,就與未央生商議道:「如今晚去夜來,終究被人看見。就是你自己家裡的人見你夜夜不回,也要根究出來。怎麼設法在這裡住幾時,連日裡也不回去,不必定要幹事,就是下棋、做詩,說說笑笑,也是快活的。你有這個妙法麼?」未央生道:「我未來之先,就把絕妙之法算得妥當了。」三人問道:「什麼妙法?」未央生道:「我的小妾現今懷孕在身,幹不得事。我昨日對他說,我離家日久,不曾回去,今趁你懷孕之時,到故鄉去看看。往返只消散個月,就好轉來看你分娩。省得分娩之後,又要回去,妨我們作樂的工夫。他說我這話極講得是。我今日回去,就收拾行李出門,只說回故鄉去,竟挑到你家來。這三個月之中,莫說做詩、下棋、說笑話,就是要串戲,也串得幾本了。」
三個女子聽了,不勝歡喜,皆言妙計。未央生道:「還有一事,要與三位商議。我身邊有兩個伴當,一個丟在家裡,一個帶他出來。只是那小介也有主人之風,若不把些甜頭到他,他若走回去露出事來,卻怎麼處?」瑞珠道:「這個不難,我家有得是丫鬟,隨他去作樂就是。不但可系伴當之身,還可塞梅香之口,省得我們男子回來要去學舌。」未央生道:「說的有理。」四人計議定了,就打發未央生回去。當晚就挑行李過來。自此後,不但未央生醉臥群芳,連隨身伴當亦享溫柔之福。只可惜故園春色一旦飄零,使人有不堪回首之歎耳。
評曰:香雲不吃同盟之醋,而背以鍾愛之人,公之同好。雖所為出於不正,而交情亦自可取。求之男子中正不可得。今之同盟兄弟,所共圖之事,亦未必盡出於正,而嫉妒之心更有甚於不同盟者。此等男子,幸不生為婦人,若為婦人,必極盡天下之淫行而後止。
【 《肉蒲團》 卷之四 覺後禪–冬 】
湖上笠翁李漁(1611-1680)著
詩云: 芳心忍負春晴日, 小閣添絲繡碧羅。 繡到鴛鴦針忽折, 畫中好事也多魔。
香雲與瑞珠、瑞玉,把未央生藏在家中,依了定例,一人睡一夜。週而復始,輪了幾次,未央生與舊例之外,增個新例出來,叫做「三分一統」,分睡了三夜,定要合睡一夜;合睡了一夜,又依舊輪睡三夜。使他姊妹三人,有共體連形之樂。自添新例之後,就設一張寬榻,做一個五尺的高長枕,縫一條八幅的大被。每到合睡之夜,教他姊妹三人並頭而臥,自己的身子再不著席,只在三人身上滾來滾去。滾到那一個身上,興高起來,就在那一個幹起。喜得三個婦人的色量都還不高,多者不過一二百抽,少者還不上百餘抽,就要丟了。中間的丟過一次,就要輪著左邊的;左邊的丟過一次,就好輪著右邊的。只消一二更天完了正事,其餘多的工夫,就好摩弄溫柔,咀嘗香味了。
一日,香雲與瑞珠、瑞玉在背後商量道:「我們三個把這等一個神仙,一件寶貝,放在身邊受用,可謂僥倖之極。只是一件,從來的好事多魔,須要在得意之時,預防失意之事,不可被外人知覺,唇播開來,使他立腳不住,就不妥了。」瑞珠道:「我家屋宇深沉,沒有閒雜人進來。房中的事,外面那裡曉得。就是自己的官家,也只許在二門外伺候,不容他進來就是。所怕者是一個婦人,萬一被他知道,我們的好事就做不成了。」香雲道:「是那一個?」瑞珠道:「就是晨姑。你曉得,他性子是好淫不過的,雖然守寡,哪一時一刻不想男人?況且那日去燒香,他看見磕頭也風顛起來,就像要跪下去,與他回拜的一般。只是不好做出。及至回來,又極口讚他標緻,還說可惜不認得他。若曉得他姓名住處,定然放他不過。你說那愛慕的人,若曉得被我們藏在家中作樂,豈有不懷忌妒,暗算我們之理?一經他暗算,我們就有不測之禍,豈但好事做不得?」香雲道:「說的有理,果然他是個好淫的人,這事不可不慮。」瑞珠道:「我起先怕丫鬟洩漏,如今有書笥塞了口,料想不肯傳說出去。只怕他親來看見。他往常過來的時節,不響不動,就鑽進房來。那雙眼睛,就像偷油的老鼠,東張西望,就像有人瞞他做事一般。如今倒要防備,第一著,實吩咐那些個丫鬟,叫他們在兩邊交界處輪班看著,一見他過來,就要做個暗號,或咳嗽或叫喚,我們就好藏人;第二著,要算一個藏人之處,使他撞不著、尋不出就是了。」
瑞玉道:「藏在那一處好?」三個人交相酌議,有說躲在門背後的,有說伏在床底下的,瑞珠道:「這都不是算計。他那雙賊眼,好不厲害,豈有門背後及床底下藏人不被他搜出之理。」想了一會,忽然看見一隻篾箱,是收藏古畫的,有六尺長、二尺闊、三尺深,外面是一層竹絲,裡面是一層薄板。瑞珠看了,指著道:「此物甚妙,又不大不小,將裡面古畫搬出,可以睡得一人。到要緊時節,把人藏在裡面,他那裡知道。所慮者是氣悶不過,只要把裡面薄板掀去兩塊,就不妨了。」香雲與瑞玉道:「果然絕妙。」主意定了,就吩咐丫鬟叫他輪班打聽,又把篾箱裡面掀去兩塊薄板,吩咐未央生,叫他見有婦人來就睡在裡面去,不可響動。自從設計之後,果然有幾次過來,被丫鬟做了暗號,未央生忙躲進去,一毫也看不出。
偶然一日,那三個姊妹合該有事。在未央生匣內拾著一本冊子,揭開一看,見有許多婦人的名字,美貌分等第,後列批評,都是未央生的親筆。就問道:「這冊子是幾時造的?要他何用?」未央生道:「就是我寓在廟中之時,一邊看見,一邊登記的。要待造完之後,選幾個玉筍門生出來,好做公門性交,不時去澆灌他、培植他的意思。」三個問道:「那玉筍門生如今有了不成?」未央生道:「就是三位。」三個笑道:「不信我們就當得這樣品題。」未央生道:「不必多疑。」就把三個人的等第批評查出來,指與他看。三人細細看了一遍,大家一齊得意起來。只有香雲,見他的批語比兩人略減些,歡喜之中,不十分滿足。還虧得他未雨綢繆,怕香雲看見,預先在兩圈之上,加了一圈,把一等提做特等,所以香雲看了,見他雖有詳略之分,實無高下之別,故不以為意。
及看到後面,又有「玄色女子」一名,批評的話竟與瑞珠、瑞玉不相上下。三人見了,不覺驚駭,一齊問道:「這一位佳人,這等標緻,是什麼人家的?」未央生道:「就是那一日同二位進來的,怎麼就忘了?」瑞珠、瑞玉聽了,不覺大笑道:「這等說,就是那個老東西了。他是何等年紀,何等面貌,竟與我們三人一齊考起特等來?有這樣無賽的事。」香雲道:「這等說,我們考法都不足為榮,反足為辱了,這樣的批評要他做什麼,不如塗抹了罷。」未央生要暴白原情,把一人有福,帶系滿屋的話,說與他聽。奈何三個門生一齊鼓噪起來,竟不容主司開口。瑞珠、瑞玉道:「雲姐的話極講的是,我們一概除名,讓那老門生獨佔鰲頭罷了。」瑞珠就提起筆來,把三個人的名字、批評一齊抹去,後面批一筆道:
淮陰齒幼,絳灌年尊,不敢雁行,謹當遜位。
批過之後,就對未央生道:「這一位玉筍門生還喜得不遠,那旁門裡面是走得過的,請去澆灌他,我們三個不勞你培植了。」
未央生見他動了公憤,不好措辦,只得低頭下氣,隨他驅逐,只是不理。直待他們氣平之後,方才說出原情,是推你們的屋鳥之愛,要尋他做個介紹,好與列位相處,所以奉承他幾句,其實不是公道批評,列位不要過責。三人聽了,方才釋了公憤。未央生就於釋憤之後,賣笑求歡。自己先脫去衣服,睡在床上,等三人次第寬衣。正要爬在床上去,不想守門丫鬟咳嗽一聲。三人知是暗號,就流水穿起衣服來,留香雲在裡面藏人,瑞珠、瑞玉連忙出去招接。未央生的衣服脫得最早,堆在女衣下面,尋不出來。及至眾人穿完,撿出來時又穿不及,只得精赤條條爬進箱去。
且說花晨走到中堂,見了瑞珠、瑞玉,看他兩個面容大有驚慌之色,心內疑惑起來,知道這三個人必有不良之事了。就要闖盡臥房,察他動靜。誰想他已把活跳的春宮,鎖在箱子裡去了。花晨走到房中,故意喝彩他道:「好幾日不來,一發擺列的整齊了。」就到床前床後走了一次。連櫥櫃裡面都去搜檢一番,並不見一毫形跡。只說是自己生疑,其實沒有相干。遂坐下與三人共說閒話。不料,這事到底做不完全,弄來弄去,依舊露出馬腳來。起先,他三人聽見咳嗽,大家慌了,只有工夫穿衣服,開書箱,急把窩藏的人塞得進去,就完得一樁事。不慮那一本冊子丟在案頭,不曾收拾。直到說話之際,方才看見。正要去取,誰知花晨眼快,一把就捏在手中。三個人慌了手腳,一齊去奪,那裡奪得過來。
香雲知道不能奪來,就先放手,故意對瑞珠、瑞玉道:「不過是路上拾得一本殘書,送與晨姑拿去罷了。搶他做什麼。」兩人一齊放手,花晨道:「既蒙雲姐見賜,待我揭開張他一張,看是什麼書。」就把身子立開,與他三人隔了一丈多路,揭開一看,看見「廣收春色」四個字,只說是本春意圖。急急翻到後面,先看人物,後看標題,才曉得其中意味。誰想翻來覆去不見一幅春宮,都是批評的語,方才曉得是個多情才子品評佳人的冊籍,比春意還好看。就把一概批評細細看去,看到一個名為「玄色佳人」,後面批語竟像為他寫照的一般,就不禁動起心來。暗想這冊子莫非就是廟中相遇的人做出來的不成?就翻轉到前面去看題頭,只見有「某時某日遇國色三人」的話,寫在名字之前。再把「銀紅」、「藕色」的字眼想了一會,就知道是他無疑了。及至看到「淮陰齒幼,絳灌年尊」的一行批語,認得是瑞珠的筆跡,就放下臉來,把冊子藏入袖中,故意歎道:「當初造字的蒼頡,真是聖人。」
香雲道:「怎見得?」花晨道:「他造的字,再沒有一個字沒解說的。譬如姦淫的『奸』字,是三個「女」字合起來,即如你們三個女子住在一處,做出姦淫的事來一般。難道還不曉得蒼頡造字的妙處?」瑞珠、瑞玉道:「我們住在一處,並不曾做出什麼事來。這話從那裡說起?」花晨道:「你們既不曾做,這冊子是哪裡來的?」香雲道:「是我過來的時節,在路上拾得的。」花晨道:「你不要騙我。我如今只問造冊的人現在哪裡?好好抬出來,萬事干休。若還不說,我就寫一封書,把這冊子封在裡面,寄與你們的丈夫,叫他回來同你們說話就是了。」
三人見他詞色不佳,不好與他相抗,只是推說這冊真是拾來的,那裡曉得造冊的人姓張姓李,住在何方。花晨一面盤問,一面東看西看,心上想道,別處都相過了,只有這只畫箱不曾檢驗。往常是開著的,為什麼忽然鎖了?其中必有原故,就說道:「這事你們既不肯抬,只得暫時免究,待改日再審。只是你這箱子裡有幾軸古畫,可開出來待我看看。」瑞珠道:「鑰匙不知放在哪裡,這幾日尚尋不著,待尋著時開出畫來送與姑娘看。」花晨道:「這等,不難。我家鑰匙甚多,可以開得的。」吩咐丫鬟去取。不上一刻,取了幾百把來。花晨接到手,就去開箱。他三人就像死人一般,又不好嗔,又不好攔阻,只得憑他去開。心上還妄想他鑰匙湊不著,開不來。
誰想他不用第二把,頭一把就開著了。揭起蓋子一看,只見一個雪白男子睡在裡面,腿上橫著一根肉棒槌,軟到極處,尚且令觀者吃驚。不知他堅硬起來更作何狀。花晨見了如此奇貨可觀,豈有不居之理,就不忍驚動他,依舊放下箱蓋,把原鎖鎖了,對著三人發作道:「你們做的好事。這男子是幾時弄進來?每人睡過幾十夜?好好招出來,如若不招,我就要驚官動府,叫丫鬟去知會鄰舍,說拿住姦夫,先叫他進來驗一驗,好連箱抬去送官。」
香雲與瑞珠、瑞玉驚得面如土色,只得走到背後去商量道:「他的說話是狠意,我們若不理他,他就要弄假成真了。如今我們該走過去調停他,把這個男子放出來,公用就是了。」遂一齊走到花晨面前道:「這樁好事,原不該偏背姑娘。如今自知理虧,不敢巧辨,只求姑娘海涵。就把箱中之物送出來請罪就是了。」花晨道:「請最之法,該什麼樣道理?倒要請呀!」香雲道:「不瞞姑娘說,我們三人三股均分,如今也把姑娘派上一份。」花晨大笑道:「好個請罪的法子,你們把人藏在家中,不知睡了多少日子,到如今敗露出來,方才搭我一份。難道從前睡過的,都不消追究了?」瑞珠道:「據姑娘的意思,要怎麼樣?」花晨道:「若要私休,只除非叫他跟我回去,隨我作樂,睡睡幾時,補了以前的欠數。然後把他交付出來,與你們一個一夜,從新睡起。這還可以使得。不然,只有官休之法,拼得打破飯鍋,大家不吃就是了。有什麼別說?」瑞玉道:「這等,也要說個數目。或是三夜,或是五夜,就放他過來便好。」花晨道:「這個數目定不得,等我帶他回去審問一番,說你們三個睡過多少夜數,我就要也睡多少夜數,然後交出來。」三個聽了內心暗想,未央生愛我三人,未必肯說真話,或者少說幾夜也不可知。就一齊應允道:「既然如此,他只來得一兩夜,你竟帶回去,審問他就是了。」
三個定議之後,就要開了箱子,放未央生出來,好隨他過去。花晨怕他要逃走,就對三人道:「日間走過去,要被家人看見,不妙。我今有個妙法,連這鎖也不消開,只說這一箱古畫原是我家的,叫幾個官家進來,連這箱連人抬了過去就是了。」說了這一句,不等他們回復,就吩咐丫鬟去叫官家。不多時,四個官家一齊喚到,把畫箱撮上肩頭,抬了飛走。可憐這三個姊妹,就像送棺材的孝婦一般,心上悲悲切切,只不好啼哭出來。不但捨不得這幅活春宮被人連箱劫去,還怕箱中之人被淫婦干死,有路過去,無路回來。只因書箱這件東西與棺材無異,恐怕是不詳之兆也。
評曰:看廟中相遇一回,疑是花晨之好事在瑞珠、瑞玉之先,而評花晨數語,即穿珠之線、引玉之磚也。孰意作者之心與造物之心無異,別有一種安排,決不肯由人計較,以最易得之人,反出最難得之人之後,亦可謂奇之極、幻之至矣。
花晨把未央生抬到家裡,打發管家出去之後,就開自己箱子,取出一套男衣,一頂舊巾並鞋襪,是他丈夫在日穿的,擺在書箱邊。然後開了金鎖,請出未央生,替他穿著。二人先見了禮,然後對坐。未央生那張利嘴,是極會騙人的。說我在廟中相見之後,終日思想,不知尊姓芳名,無由尋覓。幸得今日天假以緣,因禍得福,方才得觀芳容。
花晨只因看見批評,想他果然見許,就把假話當了真言,心上歡喜,等不得到晚,兩個就上床做事。他的身體雖不叫做極胖,也有八分身體。未央生才爬上身,被他緊緊抱住,親一個嘴,叫一聲「心肝」,未央生就遍體酥麻起來,覺得婦人睡過許多,未嘗有此之樂。
這個什麼原故?要曉得婦人裡面有中看中用二種。中看者,未必中用;中用者,未必中看。那中看的婦人要有「三宜」。哪「三宜」?宜瘦不宜肥;宜小不宜大;宜嬌怯不宜強健。所以牆上畫的美人,都是畫瘦小嬌竊的,再沒有畫肥大的身子,健旺的精神。凡畫的美人,是畫與人看的,不是把人用的。那中用的也有「三宜」:宜肥不宜瘦;宜大不宜小;宜強健不宜嬌怯。怎見得中用的婦人要有這「三宜」?凡男子睡在婦人身上,一要溫柔似褥;二要身體相當;三要盛載得起。瘦的婦人同石床板榻一般,睡在上面混身都要疼痛,怎能像肥胖婦人,又溫又軟?睡在上面不消幹事,自然會麻木人的身體,最爽人的精神。所以知道瘦不如肥。與矮小婦人同睡,兩下的肢體不能相當,湊著上面湊不著下面;湊著下面湊不著上面,竟像與孩子一般,那能有趣?所以知道小不如大。男子身子之輕重,多者百餘斤,少者亦有七八十斤,若不是強健婦人,那裡盛載得起?睡在嬌怯婦人身上,心下惟恐壓壞了他。追歡逐樂之事全要以適性為主,那裡經得要戰戰兢兢?所以知道嬌怯不如強健。
這等說起來,中看中用兩件事竟是相反的。若能與相反之事相兼得來,這樣婦人,只要有八分姿色就是十足的了。花晨年紀雖大,實能兼此二美。未央生睡在床上,花晨就露出所長,把一雙嫩肩摟住他上身,一雙嫩腿摟住他下身,竟像一條綿軟的褥子,把他裹在中間。你說快活不快活?未央生以前所御的婦人,都在瘦小嬌怯的一邊,何知有此樂?所以還不曾動手,竟覺得遍體酥麻了。只因身上快活,引得下面的東西分外雄壯堅固,遂把陽物對著陰戶直刺。
花晨的陰戶是生育過的,裡面自然寬大,不見痛楚就入佳境。只見到十抽之外,摟著未央生叫道:「心肝,快些弄。我要丟了!」未央生狠抽不上十下,又叫道:「心肝,不要動。我丟了!」未央生就把龜頭抵住花心,停了一會,待他丟過之後,又弄起來。一邊弄一邊問道:「心肝,你的本事怎麼這等不濟?抽不上三十下竟自丟了?你那三位侄女多的要二三百抽,少的也要一二百抽,方才得洩。我還說他容易打發,那裡曉得婦人裡面更有容易打發的。」花晨就應道:「你不要把我看容易,我是婦人裡面第一個難打發的。若不到一二千抽不得我丟。就是到了一二千抽,我要丟的時節,也要費上好些氣力,不是這等抽送就弄得丟。」
未央生道:「你既有這樣本事,為何方纔這一遭容易打發?難道是假丟,騙我不成?」花晨道:「不是假丟騙你。有個原故,因我十幾年不見男子,慾火甚盛。及忽見你人物又標緻、本錢又壯大,心上歡喜不過,所以才塞進去,那陰精不知不覺就出來。這是我自己丟的,不關你抽送之事。你不信,只看這一次,就不比方才了。」未央生道:「原來如此。你方纔的話,我還有些不明白。你說到一二千抽,也要費好些力氣,不是弄得丟,這一句說話,真正難解。莫非除了抽送之外,還有別的干法不成?」花晨道:「干法不過如此,只要加些助興的功夫,或是弄出響聲,或是說起騷話,使我聽得興起,方才會丟。若是底下沒有響聲,口裡不說騷話,就像與啞男子幹事一般,有什麼興趣?隨你一夜弄到天明,那陰精也不肯來。只是一件,我的丟法與別人不同,竟要死去一刻時辰,方才得活來。我預先對你說明,你若見我死去的時節,不要呆怕。」
未央生道:「這等說來,竟要強雄健壯,極有精力的男子方才弄得你丟。我的精力算不得頭等,也還是二等前列,或者能應付你。但不知你亡過的尊夫,精力何如?」花晨道:「他的精力算不得二等,只好在三等前列。他當初也極愛偷婦人,做了許多傷倫之事。他嘗對我說,別人的陰戶都是肉做的,只有你的是鐵打的,千方百計再弄不丟。就想出許多助興之法,煽動我的慾火,後面幹起來也就容易。不論一千二千,只是心窩快活就要丟了。」未央生道:「這等話說,那些法子是怎麼樣的?」花晨道:「那些法子極容易做,做來也極有趣。不過是三件事。」未央生道:「哪三件事?」
花晨就念道:「看春意、讀淫書、聽騷聲。」未央生道:「『看春意』、『讀淫書』,這兩件事我初婚的時節都曾做過,果然是有趣的事。至於『聽騷聲』這件事,不但文字不曾做過,連題目也解說不來。怎麼叫做『聽騷聲』?花晨道:「我生平及喜聽人幹事,可以助我的興動。當初先夫在日之時,故意叫他偷丫鬟,又要他弄得極響,幹得極急,等丫鬟極快活不過,叫喚起來。我聽到興濃之際,然後咳嗽一聲,他就如飛走來,抱我上床,把陽物塞進去,狠舂亂搗。不可按兵法,只是一味狠野戰。這等幹起來,不但裡面快活,連心窩裡都快活。只消七八百抽,就要丟了。這個法子比看春意、讀淫書更覺得有趣。」
未央生道:「這種議論甚是奇暢。只是一件,依你方才說話來,尊夫的精力也在單薄一邊,怎能先弄丫鬟,後干主母?而且起先又要弄得極響,幹得極急,飛搬過來的時侯,一定是強弩之末了,怎麼又能再肆野戰?這事我還不能信。」花晨道:「起先不要他幹,另有代庖的人。就是後來野戰,也要央他接濟。不然,那裡支持的來。」未央生道:「那代庖的人我知道了,莫非是一位姓『角』的麼?」花晨道:「然也。這件東西,我家裡最多。今日我和你初交,料想不到難丟地步。明日幹事,就要用到此法了。」
未央生聽了,也就不按兵法,挺起一味野戰,亂來舂搗,抽了數千,自然從陰戶快活到心窩裡去。只見他手寒腳冷,目定口張,竟像死得一般。若不是預先說破,未央生竟要害怕。果然死了一刻時辰,方才甦醒。摟著未央生道:「心肝,你不消用代庖之物,竟把我弄丟了。這看來你的精力竟是特等,怎麼說在二等前列?」未央生道:「我冊子上面取你做特等,你如今也取我做特等,何相報之速耶。」花晨道:「我正要問你,那冊子上面他們三個名字是哪個塗抹的?後面一行批語是那一個添上?」
未央生不好說出,只推不知。花晨道:「你雖不肯說,我心上明白不過。那三個說我年老色衰敗,還能配得他們過。把自己比做淮陰,把我比做絳灌,是個不削為伍的意思。不是我誇口說,他們的年紀雖幼小幾歲,面色雖比我嫩幾分,只好在面前你看看罷了。若要做起事來,恐怕還趕我老人家不上。我今忍在心裡,不與他爭論,待等閒空時節,待我走過去,約他們做個勝會,一個奇男子,四個俏佳人,都要脫了衣裙,日間幹事,與他各顯神通,且看是少年的好,老成的好。」未央生道:「說得有理,這個勝會不可不做。」
二人見天色暗起來,穿了衣服,丫鬟排上酒餚。花晨酒量極高,與未央生不相上下。二人猜拳行令,直飲到更初。乘了酒興,依舊上床幹事。這一晚是久曠之後,陰精易洩,不消用三種法子。到了次日起來,就把許多春意、淫書一齊搬運出來,擺在案頭,好待臨時翻閱。他看兩個長丫鬟,年紀俱在十七八歲,都有姿色,又是已經破瓜的,承受得起,就吩咐在身邊,以備助興之用。
從此以後,朝朝取樂,夜夜追歡,都用三種成法。花晨最怕隔壁的人要來索取,追還原物,自從畫箱過來之後,就把旁門鎖了。隨他叫喚,只是不開。叫到第五日,未央生過意不去,替他哀求。花晨沒奈何,只得說要睡到七日,到第七日後送去還他。那三人見有了定期,方不叫喚。到第八日上,未央生要辭別過去,花晨還有求閨之意。虧得未央生善為說辭,方才得脫。及至開了房門,走了過去,香雲姊妹三人見了大喜,就問未央生道:「你連夜的受用何如?這老東西的興趣何如?」未央生怕他吃醋,不敢十分讚揚,只把三種成法說與他聽,好等學樣。連花晨要做勝會的話也說出來,叫他各人爭氣,切不可以一日之短,埋沒了千日之長。
三人聽了,遂暗暗商量算計花晨,未有定著,只得放下。香雲道:「今日為始,又要照從前次序,每人分睡一夜何如?」瑞珠、瑞玉道:「如此極妙。」三人遂分睡三夜,到了四日,正打點要做合體聯形之事,不想花晨寫字過來,約他三個做盛會,又出了一兩公份,叫他備辦酒席:一面飲酒,一面幹事,方才覺得有興。三個商量道:「恰好今日是個合睡的日子,自古道『添客不殺雞』,就等他來大覺會聚也分不多少去。這落得做個虛人情。」立刻寫字回他:「謹依來命。」
花晨的名分大,為什麼不叫侄女就姑娘,反屈姑娘就侄女?要曉得他家裡有個十歲的兒子,雖然不大,也是有知識的。起先把未央生一個藏在家中不覺得,如今一男四女飲酒作樂起來,恐遮掩不住,被兒子看見不好意思。香雲姊妹三個都是沒有兒子的,只要關了二門就不見人影了,所以不論尊卑,情願過來就他。
只見回字去後,過了一會,花晨就來赴會。未央生見他衣袖之中隱隱躍躍卻像有物的模樣,就問他道:「袖中何物?」花晨道:「是一件有趣的東西。酒色二件事都用著他,所以帶來。」就取出與眾人看,原來是一副春意酒牌。未央生道:「這件東西今日做勝會才好用著,如今且不要看,等到酒興發作之時,你們各取一張,照上面的法則,同我模仿一模仿就是了。」香雲道:「這等,待我四人先看一遍,看明白了,到了臨期之時才好模仿。」未央生道:「也說得是。」花晨道:「我看過多次,上面的方法都是爛熟的,不得臨時抱佛腳。如今立過一邊,讓你們看看就是。」
三人笑了一笑,就攤開牌來,逐張仔細看。看到一張,只見一個少年女子覆在太湖石上,聳起後庭,與男子干龍陽之事。三人看了一齊笑道:「這是什麼形狀,為何丟了乾淨事不做,做起齷齪事來?」花晨道:「是哪一張?拿來我看。」香雲就遞與他。他看了道:「這個干法,是從文字上面摹擬下來,難道你們不曉得?」香雲道:「是哪一篇文字?我們不曾看過,求你指教。」花晨道:「是一篇《奴要嫁傳》。當初有個標緻閨女,與一個俊俏書生隔牆居住。書生想這閨女,不得到手,害起相思病來。央人到閨女面前致意,說只要見得一面,就死也甘心,不敢做非禮之事。那閨女見他說得可憐,只得應允。及至相會的時節,坐在書生懷裡,隨他要摟就摟,要摸就摸,要親嘴就親嘴,只不與他幹事。等他要干就回復道:『奴要嫁人,此事不可為。』書生急不過,跪在地下哀求,他到底不允。只把『奴要嫁』三字回他。說你求見之心不過因我生得標緻,要靠一靠身體,粘一粘皮肉,我今坐在你懷中,把渾身皮肉隨你摩弄,你的心事也可以完了,何須定要壞我原身,明日嫁去時節被丈夫識破此事,我一世就做不得人了,這怎麼使得。書生道,男女相交,定要這三寸東西把了皮肉,方算得有情,不然終久是一對道路之人,隨你身體相靠,皮肉相粘,總了不得心事,只是跪在地下哀求不肯起來。閨女被他哀求不過,只得低頭暗想,想出權宜之法,就對他道:『我是要嫁的人,這件東西斷許你不得。我如今別尋一物贈你,何如?』書生道:『除了此物,那裡還有一物?』閨女道:『除非捨前而取後,等把你三寸東西一般進了皮肉,了卻這樁心事,再沒得說了。』書生見他說得真切,也就不好再強,竟依這個權宜之法,把後庭當做前伴,交情起來。這個干法,就是從那篇傳上摹擬下來的。這樣好書,你們何不曾讀過?」香雲姊妹三人見他說話驕傲,心上甚是不平,就丟了酒牌不看,一齊倒背後去商量。大家協力同心,要擺佈他一場。
花晨與未央生隔了三日不見,勝似九秋,巴不得眾人開去,好與他綢繆一番。兩個就摟住親嘴,說了許多話,那秭妹三個方才走來。叫丫鬟擺酒,未央生上座,花晨下座,香雲與瑞珠、瑞玉分坐兩旁。飲過數尋,花晨就叫事牌,過來各取一張,照上面行酒。香雲道:「看了那件東西,只想要幹事,連酒都吃不下。如今且行別令,吃到半酣,然後取他過來,照上面行酒也得,照上面行事也得,就無礙了。」未央生道:「也說得是。」瑞珠遂取出色盆來,未央生道:「擲骰費力,不如猜個狀元拳,定了前後次序。如今照次序行酒,少刻就照次序行事,列位心上何如?」花晨的拳經最熟,聽見這話就眉歡眼笑,巴不得要做狀元,好擺佈他們三個。所慮者,恐中狀元幹事要從他幹起。他是要先聽虛聲,後干實事的人,那裡肯當頭陣。想了一會,就對道:「行事的次第,不必照依行酒,只憑狀元發揮,憑他要先就先,要後就後。」
未央生道:「也說得是。」就把五個拳頭一齊伸出,從未央生猜起,猜到瑞玉住。果然花晨拳高,一口就被他猜著狀元,是他中去了。不等榜眼、探花出來就先發令道:「我既中狀元,就是個令官,不但老儒聽考,連榜眼、探花都要受我節制,如有抗令者,罰一大杯。」未央生道:「既然如此,求你把條教號令預先張掛出來,定了個規矩。」花晨道:「吃酒的數目,從狀元起到探花住,吃個節節高。老儒執壺旁立,只教他斟,不許他吃。幹事的先後,要與前面相反,從探花起到榜眼住,也干個節節高。老儒執巾旁立,只叫他揩,不許他幹。」又對未央生道:「你如今不用考,委你做監令官,好待後面用你幹事。」未央生道:「這等說,我事便有得做,酒卻沒得吃了。」花晨道:「你的酒數更多,狀元、榜眼、探花有酒,都要你陪。只是老儒服役,不許你去待勞。代勞討好者罰一巨杯。」未央生道:「他自己不爭氣,去做老儒,不干我事,憑他去受苦罷了。」香雲姊妹三個側目而視,讓他發揮,不敢稍參末議。還虧他慮在事前,起先到背後去想了一個妙計,放在胸中。就對未央生道:「你既做監令,若令官不公道,你也要參劾他,不要阿諛曲從,助紂為虐。若是如此,我們就鼓噪起來,不受約束了。」花晨道:「若做得不公,不消監令參劾,你們只管公舉,舉得確常,我只管受罰就是。」
花晨定了條約,就除出未央生,教他姊妹三人決個勝負。卻也古怪,那三個拳頭恰好也照序齒之例,香雲中了榜眼,瑞珠中了探花,把個經不得大干的瑞玉做了老儒。猜定之後,花晨就叫瑞玉行酒,自己一杯,香雲兩杯,瑞珠三杯。都是未央生陪吃。吃完之後,就叫瑞玉把酒牌洗好放在桌上,然後執巾旁立,待眾人幹事之際,好替他揩抹淫水。瑞玉不敢違拗,只得依令。
花晨對未央生道:「頭一個限你一百抽,第二個限你二百抽,多一下,少一下都要罰酒。丟與不丟,看他造化,不累你管。干到第三個就得輪著我了,主令之人,與眾人不同,不計數目,定要丟了才住,以前兩個的數目,都要老儒代數,差者罰。」又對香雲、瑞珠道:「你們上前揭起,揭著那一張,就依那一張的干法好與不好憑人造化,不許換牌。幹事的時節,要摹仿酷肖方才中式,若有一毫不像,除罰酒外還要減去抽數。」瑞珠道:「我們做得不像,自然受罰;若令官不如式,卻怎麼處?」花晨道:「令官不如式,罰了三杯,從新做起,定要做到如式才住。」
瑞珠聽了,就伸手去揭第一張,只見一個婦人睡在床上,兩足張開,男子的身體與婦人隔開三尺,兩手抵住了席,伏在上面抽送,叫做「蜻蜓點水」之勢。瑞珠把酒牌呈過了堂,就脫下褲子,仰臥在床上。未央生爬上身去,仿起蜻蜓的樣子,把陽物塞進陰中,不住的亂點。瑞珠要奉承令官,後面動興,不等快活之後方才叫喚,未央生點一點,他浪一浪;點十點,他浪十浪。直浪到不點才住。
香雲道:「如今臨著我了」。就揭起第二張,見一個婦人睡在春榻頭上,男子立著,把他雙腳放在肩頭,兩手抵住春榻,用力推送,叫做「順水推船」之法。香雲也把酒牌呈過了堂,就睡在春榻上去,與未央生摹仿成式。他那個浪法,更比瑞珠不同,順水推船既容易推,則順船之水也容易出,船頭上的浪聲與船底下的浪聲一齊澎湃起來,你說好聽不好聽?
花晨往常竊聽騷聲都是暗中摸索之事,何曾看見這快活頭上。如今見了,那種淫興比往常咳嗽的時節更不相同,大有不能姑待之意。等得香雲滿數之後,就立起身道:「如今輪著令官了。」就把一隻手取牌,一隻手插在褲襠,先去解帶。及至揭起第三張一看,不覺驚慌失色,對眾人道:「這一張是用不得的,只得要別換一張。」香雲姊妹三個一齊鼓噪起來,先把餘下的牌藏在一處,然後來看這一張。
原來就是「奴要嫁」的故事,婦人聳起後庭,與男子干龍陽的套數。為什麼這等湊巧?多少牌揭不著,偏揭這一張?原來就是他姊妹三人商量出來的計策。料想他三個畢竟輪著一個洗牌,就把這一張做了計號,要分與他。誰想他又預先號令出來,眾人居先,令官落後,所以瑞玉洗牌的時節就把這一張放在第三。如今恰好取著,這也是他驕傲之報。
三個看過了牌,就催花晨脫褲。花晨抵死不肯,道:「求列位公議,這一樁事可是做得麼?況他那一件東西,可是做得這一樁事麼?大家想一想就是了。」三個道:「這個說不得,若是我們揭著,你可肯饒恕我們麼?況且不許換牌的話,又是你說的。牌上的方法,只有你爛熟。你既知道這張用不得,何不預先除出這一張?如今揭著了,還有什麼說?快些脫褲,省得眾人動手。」又對未央生道:「好個監令官,為什麼口也不開,手也不動?要你何用?」未央生道:「不是監令官徇情,其實我這件東西,他後面原當不起。還要開個贖罪之例,等他多吃了幾杯酒,當了這事罷。」三人道:「你這句話,只當放屁!若是吃酒當得幹事,我們起先只該吃酒,不該幹事了。那個是不顧廉恥,肯脫衣服在人面前出醜?」
未央生見他說得詞嚴義正,無言可對,只得求眾人道:「如今我也沒得說,只求刻令開一面之網,不要求全責備,等他脫下褲來,略見大意罷了。」香雲、瑞玉還不肯依,要與尋常幹事一般,瑞珠紫一紫眼道:「只要見得大意也就罷了。難道定要盡法不成?」未央生道:「這等還易處。」就伸手去扯花晨,替他脫褲。花晨執意不肯,被未央生苦勸不過,低頭喪氣,只得曲從。就把褲子解開,伏在春榻頭上。未央生取出陽物,抹上涎唾,只在肛門外面抵得一抵,花晨就叫喊起來。正要立起身子不容他幹,誰想這班惡少安排三雙毒手等他。起先紫眼的話,是哄他脫褲,等他脫了褲子伏上春榻,就一齊走上前去,捺頭的捺頭,封手的封手,莫說立不起,就要把身子動一動也不能。更有一個最惡的,躲在未央生背後,等他抵著肛門的時節,就把未央生的身子著力一推。那陽物竟推進了半截,又把住未央生的身子,替他抽送。花晨就像殺豬一般,大聲喊叫「饒命」。未央生道:「人命相關,不是當要的事,饒了他罷。」眾人道:「他起先說令官與眾人不同,不論次數,直要丟了才住,如今問他丟了不曾?」花晨連聲應道:「丟了、丟了。」
眾人見他狼狽已極,只得放手。花晨立起身來,就像死人一般,話也說不出,站也站不牢,只得叫丫鬟扶了回去。後來肛門臃腫,發寒發熱,睡了三四天方才爬得起。從此以後心上雖懷恨,只因要做這樁勾當,不好怨恨同事之人,只得與他相好起來,一男四女,共枕同衾,說不盡他們的樂處。
未央生出門之日,原與艷芳約以三月為期,就回來看他分娩。不想樂而忘返,等到想著期,已在三月之後。叫書笥出去打聽,聞得艷芳已經分娩,一胞生下兩個女兒。花晨四人辦酒,與他賀喜。又作樂了幾日,方送他回去。
艷芳恐怕孩子累身不好作樂,就雇了兩個奶娘,把孩子抱去撫養。恰好到彌月之時,未央生走到。就叫他大整旗槍,重新對壘,要嚴追已往的積逋。那裡曉得民窮財盡,一時催征不起。這是何故?只因四五個月中,以一男而敵四女,肆意姦淫,不分晝夜,豈有不神疲力倦之理?從此以後,艷芳不能遂其欲,遂有悔恨之心矣。
評曰:有病此回形容太過,不為姦夫淫婦留餘地者,然非此回之奇淫不足起下回之慘報。縱容他處,正是難為他處。看到玉香獨擅奇淫,替丈夫還債處,始覺以前數回不妨形容太過耳。
未央生得意之事按下慢表,再說他妻子玉香跟了權老實與丫鬟如意逃走,走到一處,忽然肚痛起來。他肚裡的東西起先在家時節千方百計再打不下,如今走到路上受些辛苦,不覺就墜了下來。若早墜幾日,豈不省了這番舉動?如今逃走出來,回去不得,白白做了私奔之人,豈不是丈夫造下的冤孽帶累他如此?
權老實的初意原為報仇,不是貪淫。自從拐出之後,就要賣他下水,只因有孕在身,躊躇未決。此時見他落下胎來,方才定了主意。就把主婢兩個帶入京師,寓在店中,尋人貨賣。但凡賣良為娼,定要做個圈套,瞞了本婦,只說有親眷在此,托他尋房居住,才好領人來看,看中了意,才好騙他入娼門。京師裡面有個鴇母叫做「顧仙娘」,一見玉香就知道是樁奇貨,照媒人所說的身價一天平對出來,連如意也買過去,依舊做了丫鬟服事他。
權老實賣過玉香之後,就有些過意不去,漸漸懊悔起來。心中想道,我聞得佛經上說,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後世因今生作者。是我自家妻子做了醜事,焉知不是我前世淫人妻之故?今世把妻子還人也不可知。我只該逆來順受才是,為什麼又去淫人妻子,造起來世的孽障來?就是要報仇,既然與他睡過幾夜,消了意恨也就罷了,為什麼又賣他為娼?又把他無事使女也賣下水去?權老實想到此處,不禁槌胸頓足,自家恨起自家來。想從前的事俱已做錯,不可挽回,只有個懺悟今生,預修來世之法。就把賣人的銀子,施捨與殘疾窮苦之人,自己把頭髮剪去半截,做了個頭陀,往各處去雲遊,要訪真正高僧,求他剃度。後來游到括蒼山中,遇著孤峰長老,知道是一尊活佛,就摩頂皈依了他,苦修二十年,成了正果。這是後話。
卻說玉香墮落風塵,與如意兩個走到顧先娘家,看一看動靜,才曉得不是良家的光景。就是貞烈婦人跨進這重門檻也跑不出去,何況已經是失節之婦?玉香看了無可奈何,只得安心貼意,做起青樓女子的行徑來。遂改名字叫□妙,取個表字,好待嫖客稱呼。作者還叫他玉香,省得人看花了眼。
初到的一晚,就有個大財主來嫖。到第二日就要去,顧仙娘留他不住,他臨去的時節吩咐顧仙娘道:「這位令愛容貌丰姿,件件都好,單少那三種絕計。你還應該傳授他才是。我如今暫別,待你傳授他會了再來請教。」說罷回去。他為什麼說出這話來?原來顧仙娘生平有三種絕技,都是婦人裡面不曾講究過的。他少年時節容貌也平常,竟享了三十餘年的盛名。與他相處的都是鄉紳大老,公子王孫,就到四五十歲的時節,還有富貴人去嫖他,就是為此三種絕技。第一種是俯陰就陽;第二種是聳陰接陽;第三種是捨陰助陽。他與男子幹事,教男子仰面睡了,他爬上身去,把陽物插入陰中,立起來套一陣,坐下來揉一陣,又立起來套一陣。別的婦人弄了幾下就腿酸腳軟,動不得了。他一雙膝彎竟像鐵鑄的一般,越弄越有力氣。不但奉承男子,連自己也十分快活。這就叫做俯陰就陽,是他第一種絕技。他有時候睡在底下與男子幹事,再不教男子一人著力,定要把自家身子聳動起來,男子抵一抵,他迎一迎;男子抽一抽,他讓一讓。不但替了男子一半氣力,他自家也討了一半便宜。若還女子不迎不送,只叫男人抽抵,何不把泥塑木雕的美人腰間控一個深孔,只要伸得陽物進去,就可以抽送得了,何須要與活人幹事?所以做名妓的人要曉得這種道理,方才討得男人歡心,圖得自家快樂。這就叫做聳陰接陽,是他第二種絕技。至於捨陰助陽之法,一發玄妙,他與男子幹事,再不肯使有限的陰精洩於無用之地,每丟一次,使男子受他一次之益。這是什麼樣的法子?原來他與男子幹事到將丟之際,就吩咐男子,教他把龜頭抵住花心,不可再動;他又能使花心上小孔與龜頭上小孔恰好相對,預先把吸精之法傳授男子,到此時陰精一洩,就被男子吸進陽物之中,由尾閭而直上,逕入丹田。這種東西的妙處,不但人參附子難與爭功,就是長生不老的藥,原不過如此。這種妙術是他十六歲上有個異人來嫖他,無意之中說出這道理,被他學過來,遇著有情的嫖客,就教如此如此,嫖客依他做來,無有不驗。與他宿過幾夜,不但精神倍加,連面上的顏色也光彩起來。人都說是仙女轉世,所以教他做仙娘。這種道理既傳與嫖客,那嫖客就該到自己家裡去做,不須用著他了。要曉得吸精之法,雖然可傳,那對著精孔之法,是傳授不去的。要在幹事的婦人善於湊合,這些關竅,只有他肚裡明白,別的婦人那裡湊合得來。妙在天下婦人皆迷,惟有他一人獨悟,所以叫做絕技。
玉香初到底時節,那裡曉得有這三種絕技,嫖客與他幹事,見他第一種絕技尚然不會,那兩種一發做不來了,就與他草草完事。睡到天明,見他美貌,捨他不得,可惜不諳此法,所以臨行之際有這一番叮嚀。仙娘送了嫖客出門,就罵他裝嬌作態,不曾奉承,把這大財主接得一夜就打發開去,以後怎麼樣賺錢,就要鞭打起來。玉香跪下再四哀求,仙娘方才饒了,就把這三種絕技,日夜與他講究。自己同嫖客幹事,就教他立再面前細看,會與不會,好當面指教他;他與嫖客幹事,自己也坐在面前細看,是與不是,好當面提醒他。
俗語說得好,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玉香懼怕鴇母的法度,不敢不學,只消一兩月工夫把三種絕技都學會了。又兼姿容秀美,筆墨精工,一時聞名動京師。沒有一個鄉紳大老公子王孫不來賞鑒。更有兩個大老官極肯破鈔,宿他一晚,定有一二十金相贈。你道這兩個大老官是那個?原來就是瑞珠、瑞玉的丈夫,一個叫做臥雲生,一個叫做倚雲生。因在京裡坐監,聞得玉香的盛名,兄弟兩個爭先拜訪。起先是臥雲生,瞞了阿弟先去嫖了幾夜。後來是倚雲生,瞞了阿兄也去嫖了幾夜。一日兄弟兩個盤問出來,遂索性把玉香包在家中,大家公用。不但兄弟同利,又且師弟同門,連香雲的丈夫名為軒軒子,也時常點綴點綴。與他睡過一兩夜,竟有些老當益壯起來。方才曉得玉香的陰物竟是一味補藥,若取著這樣妻子,竟不消躲避差徭了。
臥雲生兄弟在監裡坐了一年,偶然想起故鄉,要回去看看妻子,就央一個人情,求大司成給假數月,大司成批了。師弟三人別了玉香一同回去。到了家中,少不得三位佳人替丈夫接風之後,就問一向在外嫖了幾個女客。三位丈夫就把相處玉香的話陳說一遍,又把那三種絕技次第誇張出來。香雲姊妹三個第二日起來各述所聞,都是一般詫事。瑞珠、瑞玉道:「我不信婦人之中竟有那樣怪物。這等說起來,我們三個都是沒用得了,這些話還是他們三個通同造出來,要激勵我們用心幹事的意思。」香雲道:「這樣事瞞不得我們相處的人,他生平見廣識多,若有這一種妓婦,他畢竟曉得。等他進來,大家一問就是了。」瑞珠、瑞玉道:「也說得是。」
一日,遇著清明佳節,三個的丈夫一齊出去掃墓,要第二日回來。就叫丫鬟請未央生進去相會。一見了面,就把這疑事問他。未央生道:「天下的事奇奇怪怪,或者妓婦裡面有這一種陰物也不可知。他既在京師,我終有一日遇著他,待我嫖他一夜,若對得我過的,方才是個真怪物。」四人說了一會,宿了一晚。未央生次日出來,心上想道,他們三個丈夫的話如出一口,可見這一樁事是真的了。當今之世有這樣異人,何不去會他一會?況且我的精血被這四五個婦人也耗得多了,正要學個采戰之法。滋補一滋補。那個妓者既有許多妙術,我只消嫖他一夜,把個吸精之法傳授過來,就一生受用不盡了。主意定了,就要先回故鄉看看妻子,然後進京去訪那名妓。他這一去,有分教:
觸翻東嶽,洩不盡憤懣之胸;掬盡西江,洗不盡羞慚之色。
要知分解,就在下回。
評曰:未央生之淫惡已造到極處,若使其妻子止於偷漢而不至於為娼,人猶不痛快。即使為娼,人心猶不痛快。即使為娼,止於接他客而不及香雲姊妹之夫,人心猶不痛快。一部淫書看到頭,無一人不報,稍有風流罪過之人,未有不通身汗下者,如此淫書不可不多讀也!
未央生臨行之際,走去辭別賽崑崙,把家中之事交託與他,求他照管。賽崑崙道:「托妻寄子的事,不是輕易任的,寄子容易,托妻甚難。劣兄只好替你料理薪水,不能替你防守閨門。」未央生道:「小弟所托之事單為薪水,不慮閨門。你弟媳婦是個過來人,比初嫁丈夫的不同。天下中用的男子不過像權老實,他尚且嫌他不濟,要跟小弟終身。料想男子裡面沒有第二個像小弟的,老兄不必過慮。」賽崑崙道:「也說得是,只要賢弟信得過劣兄,受托也不妨了。」
未央生別過賽崑崙,就寫封密扎寄別花晨與香雲姊妹,又與艷芳綢繆了幾夜,方才起身。不一日,到了故鄉,走到鐵扉道人門首,敲了半日不開。心上暗喜道,他門戶這等森嚴,料想沒有閒人進去,我就再遲幾日回來也不妨了。直敲到晚,方才有個人影在門縫裡視望,未央生曉得是鐵扉道人,就叫「岳父開門,小婿回來了」。鐵扉道人聽見,忙把門開,接他進去。
未央生走進中堂,見過了禮,就問起居。先候岳父的台安,後問令愛的清吉。道人歎道:「老夫身體倒還粗安,只是小女自賢婿去後,就生起病來,睡臥不安,飲食不進,竟成了憂鬱之症,不上一年就身故了。」說罷放聲痛哭。未央生道:「怎麼有這等異事?」也就痛哭起來。哭了一陣,又問「靈柩在哪裡,如今葬了不曾?」道人道:「現停在冷屋裡,等你回來見一見才好安葬。」未央生就走到冷屋,伏在靈柩上又從新哭了一場。
你道這口棺木是那裡來的?原來是鐵扉道人見女兒跟人逃走,不好說得,一來怕鄉捨取笑,二來怕女婿要人,只得買口棺木回來,封釘好了,只說女兒病故,停在家中,既可掩人之耳目,又可免女婿之追求。未央生因他平日至誠,沒有虛話,所以並不疑心,反自怨不早回來,以至他憂鬱而亡。就請幾眾高僧,做三日三夜好事,追薦亡靈,教他早生早化,不要怨恨丈夫貪戀女色,在陰間吃起醋來,做活王魁的故事。追薦之後,仍以遊學為名,別了道人,往京師進發,要學滋補之方。
不一日,到了京師,安頓行李,就去訪問佳人。訪著住處,就去登門拜見。誰想玉香數日前被一個大老官請去,睡了數日不肯放他回來。仙娘回復了未央生,未央生只得回寓。過了兩日,又去拜訪,仙娘道:「小女昨日有個話來,說今日靠晚就到。」未央生聽了,就送嫖金三十兩,還有幾件私禮,待他回來面送。仙娘收了嫖金,又道:「如今天色尚早,相公若有別事,且去一會再來,若沒有別事,就在這裡等。」未央生道:「我專為令愛而來,沒有別事。」仙娘道:「這等,到小女房中坐下,或是看書,或是睡覺。待小女一到就來奉陪。」說罷,就領未央生進房,吩咐一個小妓教他煎茶服事。又對未央生道:「老婦有俗要去料理,不能相伴。」遂轉身出來。
未央生想要將養精神,好到夜間幹事,就從午刻睡起,直睡到薄暮,方才下床,取了一本書正在看,只見紗窗外有個標緻婦人把他張了一張,就慌忙走開去,卻像要躲避的一般。未央生就問小妓道:「方纔張我的人是哪一個?」小妓道:「就是我家姊姊。」未央生看見那些光景,怕他有拒絕之心,就出來求見。
玉香起先張了一張,認得是自己丈夫,只說有心來捉他,所以慌了手腳,要同仙娘商量去路。不想走到仙娘房前,還不曾說話,就望見未央生趕來,只得對仙娘道:「此人是接不得的,不可使他見我。」就跑入仙娘房裡,把門窗堅閉,聲也不則。仙娘不知就裡,只想他心上不愛,所以不肯接他。就去對未央生道:「小女又有信來,就依舊被他留住,不得回來。卻怎麼處?」未央生道:「令愛回來了。怎麼是這等說?莫非怪我禮物輕微麼?」仙娘道:「真是不曾回來,並無他意。」未央生道:「方纔明明在窗外張我,一張就躲避開去。怎麼講這樣胡話?就是有些怪我,也須與我想見一面,再把話辭我,我也是辭得去的。何須這等絕人?」
顧仙娘只是照前話回覆。未央生道「我剛才見一個婦人躲在你房裡去,若果然不曾回來,待我搜一搜,若搜不著,我嫖也不嫖,禮物也不取,竟自回去。」仙娘見他說得對針,恐他搜出人又不好意思,只得對他道:「不瞞相公說,來是果然來了。只是被個作孽的男子一連掏漉了幾夜,身子缺安,要將息一兩夜,才好留客的意思。相公既然執意要見,待我叫他出來就是,何須搜得。」未央生道:「這等,待我親身去請,省得說我來意不誠,又要推托。」就跟仙娘走到房門前一齊啟請。仙娘道:「我兒,相公要會你,你可出來會一會。」連叫幾遍,再不見則聲。未央生也叫一會,不見開門。
玉香看見勢頭不好,想起見面之後定要驚官動府。加起刑來,少不得是一死,不如死在未見之先,還省得一場沒趣。就解下束腰的帶,繫在樑上自盡。後未央生見門打不開,打開進去,人已吊死了。未央生看見弄出事來,要想脫身,那裡有心看吊死的人是何面貌,遂轉身竟走。仙娘見他逼死了人,一把扯住道:「往哪裡走?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麼把我養差的人活活逼死?」
正在校問之時,只見許多嫖客走到,都是些公子,往常嫖過玉香的,連日因人接去不得見面,聞他回來,大家不約而同都來看他。見被人逼死,大家怒髮衝冠,就吩咐管家一齊動手,把未央生按在地下,用青柴短棍打了上千,只有致命之處不曾受傷,其餘的皮肉沒有一處不被他打的烏青爛熟,打過之後,就把鐵練練了,鎖在死人旁邊。要等地方鄉保同來看過,好領戶主報官。
未央生起先要逃走,不看死人。如今被打得損傷,又鎖在死人旁邊,料想脫不得身,就把死人面貌頭腦仔細一看,就大驚起來,想這面貌與我亡妻無異,難道天下的面孔竟有這樣相同?看了又想,想了又看,越看越像,越想越是。不覺疑心起來,焉知不是我妻跟人逃走,岳父不好說得,買口棺木騙我也不可知。況且這婦人若還沒有虛心之事,為什麼見我就躲,躲到後面見躲不脫,就尋起自盡來。想到此處,已有八分明白,又想起妻子頂門裡有一灸疤,是不生頭髮的,我今何不驗個仔細。就把他鴉髻分開,裡面一看,恰好有指頭大的一塊,沒有頭髮,正是他無疑了。
忽見地方鄉保一齊擁進房來,查問致死來歷。未央生道:「吊死之人是我妻子,被人拐騙出來,賣與仙娘接客。自己還不曉得,走來嫖他。他虛心不敢見面,所以懸樑自縊。及致鎖在一處,細看面貌方認出來。我這冤枉少不得要到官伸訴,只求早些到官,就見天日了。」眾人盤問仙娘,這個女子是什麼人賣與你的?仙娘不知就裡,說:「他滿口胡言,總是支吾的話,我這女子現有一個丫鬟相隨,同時明買的。」眾人道:「吊死的人不會說話,可問這丫鬟就明白了。」仙娘起身去叫如意,誰想尋了半日不見,只說他走了。那裡曉得竟躲在仙娘床底下,被眾人看見,一把拖出來。
原來他也是看見未央生,慌了手腳,同玉香一齊躲入房中,看見玉香吊死,未央生又打進房來,知道沒有好處,所以鑽在床下躲避。不想被人看見,拖了出來。眾人指著未央生問道:「這個人你可認得他?」如意心上還要不認,怎奈面上的顏色,口裡的聲音竟替他遞起認狀來。眾人知道有些原故再把利害的話恐嚇他,他就把玉香在家與某人通姦,懷孕怕父親知道置於死地,只得跟了某人與自己一齊逃走,誰想某人負心,賣他下水的話,細細招了一遍。
眾人知道情節,就勸他兩下解交,不必驚官動府。一個逼死自家妻子,料不抵命;一個明買婦人接客,料非拐帶。只是這個使女問原主還要不要,若要,便贖他回去;不要,還留在這邊。未央生到了這個時候,只當是已死之人,連自家身子都可以不要,巴不得早死一刻也是好的,那裡還要他。就對眾人道:「論理起來定該到公堂上去,求官府替我追究一番,消消隱恨才是。但恐被人傳撥開去,聲名不雅,不如依列位,隱忍些罷。這個使女既然做過娼婦,也不便帶回,由他在這邊罷了。」仙娘見他說出真情料想沒有後患,就依眾人處分,開了鐵鎖,追還嫖金,打發他出去。臨去的時節還被那些嫖客罵了多少忘八烏龜才走得脫身。
未央生回到寓處,棒瘡發作起來,叫天叫地,喊個不住。心下想道,我起先只說別人的妻子該是我睡的,我的妻子斷沒得與別人睡的,所以終日貪淫,討盡天下的便宜。那裡曉得報應之理,如此神速。我睡人的妻女,人也睡我的妻子;我睡人的妻子還是私偷,人睡我的妻子竟是明做;我佔人妻子還是做妾,人佔我的妻子竟是為娼。這等看起來,姦淫之事,竟是做不得的。我還記得三年前孤峰長老勸我出家,我不肯從,他就把姦淫的果報說來勸我,我與他強說姦淫之事未必人人有報。如今看起來這樁事再沒有不報的了。我又說一人之妻妾有限,天下之女色無窮,若是淫了無限婦人,就把一兩個妻妾還債也就本少利多,不叫做吃虧了。如今打算起來,我生平所睡的婦人不上五六個,我自家妻子既做了娼,所睡的婦人不止幾十個了。天下的利息那裡還有重似這樁的?孤峰又說這道理口說無憑,教從肉蒲團上參悟出來,方見明白。我這幾年,肉蒲團上的酸甜苦辣嘗得透了,如今受這番打罵凌辱也無顏歸故鄉了,此時若不醒悟,更待何時?不如寫一封懇切的書寄與賽崑崙,教他尋一個人家把艷芳打發出去,兩個孩子,隨他帶去也得,留與賽昆撫養也得。我自家一個竟至括蒼山尋見孤峰長老,磕他一百二十個響頭,陪了以前的不是,然後求他指出迷津,引歸覺路,何等不妙?
主意定了,就要寫書,怎奈兩隻手臂都被眾人打傷,寫不得字。將養了一月,手臂好了,就要寫書,恰好賽崑崙有書寄到,拆開一看,說家中有急事,教他聞信之日,即便起身,又不說緊急事是那一樁。未央生心上疑惑,不知何事,遂盤問來人。來人道:「是二娘跟人逃走。」未央生又問:「他跟什麼人逃走?」來人道:「莫說我家不知,就是府上的丫頭伴當也不曉得。只說未走之先,夜夜聽見床上有些響動。及至起來又不見有個人影。一連響了十幾夜,那一日清早起來,只見重門洞開,尋覓二娘,竟不知哪裡去了。故此家主一面緝訪,一面著小人前來追趕相公回去。」
未央生歎道,這個信來又是一番報應了。可見姦淫之債,斷斷是借不得的。借了一倍,還了百倍。焉知這兩個女兒不是還債的種子,如今也慮不得許多,遂寫一封決絕書,回覆賽崑崙道:
淫姬私奔,不足為奇。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此常理也。故鄉之事亦復類此。自知罪惡貫盈,有此報。魔障消除之日,即道心發現之期,不當返江東,逕歸西土。所恨者禍胎未滅,猶存二孽於懷中,暫累故人,延其喘息,俟我見佛後,當借慧劍除之耳。單復不盡。 |
打發回書去後就欲起身,要把書笥帶在身邊,做個沙彌服事。後來想了一想,惟恐狡童在側,又起淫心,不如不見可欲,使心不亂。竟叫書笥跟了來人也發他回去。自己收拾行李,單身獨往括蒼山去。
評曰:作者本意直到此回乃見。凡看肉蒲團者,別回只看一遍,此回與下回能看三四遍者,□會看小說之人也。
卻說孤峰和尚自從放過未央生,時時刻刻埋怨道,畢竟是我法力不高,婆心不切,見了情魔色鬼走過不能收縛,任他流毒於蒼生,肆惡於閨閫,乃老僧之罪也。既不能縛鬼受魔要這皮布袋何用?就拿去掛在大門外面松樹梢頭,又削一塊小板,寫幾行細字,釘在松樹上道:
未央生一日不至,皮布袋一日不收;皮布袋一日不爛,老和尚之心一日不死。但願早收皮布袋,免教常坐肉蒲團。
這件東西卻也古怪,自從未央生去那一日在松樹上掛起,掛到如今,已是三年,不但一些不爛,反覺得比未掛之先倒硬掙起來。未央生走到時節,看見松樹梢懸一個皮布袋,又看見樹上有一塊小板,小板上有兩行小字,念了一遍,不覺痛哭起來。就把這條木板當做孤峰法像,跪在松樹旁不知拜了幾十拜,然後爬上樹去,取了皮布袋下來,頂在頭上,走入佛堂。遇著孤峰打坐,就跪在他面前,不住的磕頭。從入定之初,磕到出定之後,約有三個時辰,豈止磕一百二十個響頭而已。
孤峰走下蒲團,一把攙住道:「賢居士重來賜顧,就見盛情了,為何行此重禮?快請起來。」未央生道:「弟子愚蒙,悔當初不曾受得教誨,以至肆意胡行,把種種落地獄之事都做出來。如今,現在的陽報雖然受了,將來的陰報還不曾受,要求老師父哀憐,收在法座之下,使弟子懺悔前因,歸依正果。不知老師父可肯收約否?」孤峰道:「既然收我皮布袋進來,我豈有不收納之理。只恐你道念不堅,將來又有入塵之事。」未央生道:「弟子因悔恨之極,方才猛省回頭。如今只當是從地獄裡面逃走出來,那裡還敢再去。自然沒有反覆的,只求師父收納。」孤峰道:「既然如此,收納你就是。」未央生爬起身來,從新行禮。孤峰就揀個好日,替他落了頭髮。未央生告過孤峰,自取法名叫做「頑石」。一來自恨回頭不早,有如頑石;二來感激孤峰善於說法,使三年不點頭的頑石依舊點起頭來。從此以後,立意參禪,專心悟道。
誰想少年出家到底有些不便,隨你強制,淫心硬撓慾火。在日間念佛看經自然混過,睡到半夜,那孽物不知不覺就要磨起人來,不住在被窩中礙手絆腳,捺又捺他不住,放又放他不倒,只得要想個法子去安頓他。不是借指頭救急,就是尋徒弟解紛,這兩樁事是僧家的方便法門。未央生卻不如此,他道出家之人,無論姦淫不姦淫,總要以絕欲為主。這兩樁事雖然不犯條款,不喪名節,俱不能絕欲之心,與姦淫無異。況且手銃即房事之媒,男風乃婦人之漸,對假而思真,由此而及彼,此必然之勢,不可不禁其初。偶然一夜,夢見花晨與香雲姊妹到庵拜佛,連玉香、艷芳也在裡面,未央生見了憤恨之極,就叫花晨與香雲姊妹幫助他拿入,睡想轉眼之間不見了玉香、艷芳兩個,單單剩下四位舊交,就引他入禪房,大家脫了衣服,竟要做起勝會來。把陽物湊著陰門正要幹起,被隔林犬吠忽然驚醒,方才曉得是夢。那翹然一物,竟在被窩裡面東鑽一下,西撞一頭,要尋舊時的門戶。頑石捏了這件東西,正要想個法子安頓他,又忽然止住道,我生平冤孽之根,皆由於此,他就是我的對頭,如今怎麼又放縱他起來。就止了妄念,要安睡一覺。
誰想翻來覆去再睡不著,總為那件孽根在被裡打攪。心上想道,有這件作祟之物帶在身邊,終久不妙,不如割去了他,杜絕將來之患。況且狗肉這件東西是佛家最既之物,使他附與身體也不是好事。若不割去,只當是畜類,算不得是人身,就修到盡頭地步,也只好轉個人身,怎能成佛作祖?想到此處,不待天明,就在琉璃上點下火來,取一把切菜的薄刀。一手扭住陽物,一手拿起薄刀,恨命割下。也是他人身將轉,畜運將終,割下的時節竟不覺十分疼痛。
從此以後,欲心頓絕,善念益堅。住了半年,還是泛泛修行,不曾摩頂受戒。到半年以後,聚了一二十僧,都是死心受戒,沒有轉念的人,請孤峰登壇說法。但凡和尚受戒,先要把生平做過的罪犯逐件自說出來,定了罪案,然後跪在佛前,求大和尚替他懺悔。若有一件不說出來,就是欺天誑佛,犯了不赦之條,隨你苦修一世也成不得正果。
眾僧請孤峰登壇拜畢,以入門之先後定了次第。大家分坐在兩旁,孤峰把受戒的條規說了一番,就叫眾僧各陳罪過,不得隱諱。頑石進門最遲坐在末席。一時輪未及他,只聽得眾僧裡面也有殺人放火的,也有做賊姦淫的,皆自己陳告出來。後來輪著一僧,相貌粗笨,坐在頑石上首,也陳告道:「弟子生平不做惡事,只有賣身與人為僕、奸了主人之女,連他使女都拐出來,賣與青樓為妓這樁罪犯。真是死有餘辜,求師父懺悔。」孤峰道:「你這罪重大,只怕懺悔不來。自古道『萬惡淫為首』,只消一個淫字也就勾得緊了,怎麼做出拐事來?又怎麼賣他為娼?你這罪惡就有幾世不得超升,我便替你懺悔,只恐菩薩不准,奈何?」和尚道:「稟告師父,這事是別人逼我做,不是我自己要做。只因那婦人的丈夫先奸我妻子,又逼我賣與他,我沒有勢力,敵他不過,所以逼上梁山,做了這事。其情可原,或者還可以懺悔。」
頑石聽了,不覺動心,就問老師兄:「你拐他去賣的婦人叫什麼名字?是哪一家的妻子?那一家的女兒?如今在何處?」和尚道:「他是未央生之妻,鐵扉道人之女,叫做玉香,丫鬟叫做如意,如今在京師接客。」未央生大驚道:「這等說來,你就是權老實了!」和尚道:「莫非你就是未央生麼?」頑石道:「正是。」兩個一齊走下蒲團,各賠個不是,然後對著孤峰共剖原情,各陳罪犯。孤峰大笑道:「好!冤家也有相會的日子。虧得佛菩薩慈悲,造了這條闊路,使兩個冤家行走,一毫不礙。若在別路上相逢,就開交不得了。你兩個罪犯原是懺悔不得,虧那兩位夫人替丈夫還債,使你們的罪犯輕了許多。不然莫說修行一世,就修行十世也脫不得輪徊,免不得劫數。我如今替你懺悔,求佛菩薩大捨慈悲看那兩個妻子面上,寬待你們一分。」就叫兩人跪在佛前,自己念起經來,替他兩懺悔。
懺悔之後,頑石又問道:「請問師父,姦淫之人既有妻子女兒,妻子還過了債,那懷抱中的幼女,也可以赦得他過,後來不還債麼?」孤峰搖頭道:「赦不過,赦不過。姦淫的人,除非不生女兒就罷,若生下女兒就是還債的種子。那裡赦得他過。」未央生道:「不瞞師父說,弟子現有兩個債種,將來定是不赦得了。弟子要別師父回去,用慧劍除了孽根,只當生來時節一盆水淹死了,不曾領起來的一般。」孤峰合掌唸一聲「阿彌陀佛」道:「如此惡言,不該出於你口,入於我耳。那裡有受過法戒的和尚還想殺人的道理?」頑石道:「既不可殺,當用何法以處之?」孤峰道:「那兩個孩子不是你的孩兒,是天公見你作惡不過,特送與你還債。古語說得好『一善能解百惡』,你只是一心向善,沒有轉移,或者天公回心,替你收去,也不可知。何須用什麼慧劍?」頑石點頭道:「是。」遂一心向善奉佛。
又過了半年,正在禪堂與孤峰講話,忽見有個大漢闖進門來。頑石一看,見是賽崑崙。先參佛像,然後拜孤峰。頑石對孤峰道:「這人就是弟子的盟兄,叫做賽崑崙。是當今第一個俠士。」孤峰道:「莫非就是穿窬豪傑、生平有五不偷的人麼?」頑石道:「然也。」孤峰道:「這等,是一尊賊菩薩了。貧僧何人,敢受得菩薩的拜?」就要跪下答拜。賽崑崙忙扯住道:「弟子今日到此,一來為訪故人,二來為參活佛。師父若不受拜,是絕人向善之路,堅人作惡之心。可見天下人該做暗賊,不該做明賊;該做衣冠之賊,不該做穿窬之賊了。」孤峰道:「這等說,貧僧不敢回禮了。」賽崑崙又與頑石行禮,然後分賓主坐下,對孤峰敘了寒溫,就立起身,要與頑石到後面去說話。頑石道:「小弟以前的事都與師父說過,家中有什麼隱情不妨面講。」賽崑崙聽了,依舊坐下道:「劣兄謀事不忠,不但不可托妻,亦且不堪寄子。今日相會甚覺無顏。」頑石道:「這等說來,想是家中的孽障有什麼原故了。」賽崑崙道:「你兩位令愛,又無疾病,好好睡在床上,就一齊死了。臨死之夜,兩個乳母都夢見有人叫喚,說他家的賬目都已算清,用你們不著,跟我回去罷。及至醒來,把孩子一摸就沒用了。這事著實古怪。」頑石聽了大喜,就怕自己懼怕女兒還債,師父教我一心向善,天公自然回心替你收去的話述了一遍。如今孽障消除,乃大幸之事,老兄怎麼說起負托的話來。
賽崑崙聞言不覺毛骨竦然。聽了一會,又道:「還有一個喜信報你。那淫婦艷芳背你逃走,其實可恨。小弟終日緝訪不著。誰想被一個和尚拐去,藏在地窖中,被我無心看見,替你除了。」孤峰道:「他藏在地窖中可謂極穩的了,你怎麼能看見?」賽崑崙道:「那個和尚常在三叉路口慣做謀財害命的事,我打聽他有無數銀子藏在地窖中。那一夜去偷他,睡想他睡在床上與婦人說話。我就躲在旁邊細聽,只見婦人道:『我當初的原夫叫做權老實,雖然粗笨,倒是一馬一鞍,沒有別個婦人分寵。誰想賽崑崙替未央生做事,把我奸騙上手,強娶過去。他丟了自家妻子終日去走邪路,教我獨守空房。弄到精力衰微,應付不來,又到遠處去躲避差徭,不管家人的死活。這樣的薄悻男子,我為什麼跟他?』弟子聽了,知是艷芳,不覺大怒,拔出利劍掀起帳子,把兩個殺了。然後點起火來,搜尋財物,約有二千多金都被弟子取來,任意揮霍,濟了無數的窮人。請問師父,這兩個男女該殺不該殺?這一注錢財該取不該取?」
孤峰道:「殺也該殺,取也該取,只是不該是居士殺,不該是居士取,恐天理王法上還有些說不過去,只怕陰陽二報定有所不免。」賽崑崙道:「人情痛快即是天理昭張,有何說不去?」我做一世賊,不曾弄出事來,難道為這項銀子就犯了王法不成?」孤峰道:「居士不要這等說,天理王法兩件事都是一絲不漏的。沒有一個不報,只是遲速之分。報的速的倒還輕些,報的遲的,忽然發作起來就當不起了。那和尚既犯了姦淫,那婦人既犯了私奔,天公自然會誅殛他,難道少了雷神霹靂,定要假手於人去殺他不成?就作要假手於人,天下人個個有手,為什麼不去假他,單要借重你一個?難道只有你這手是殺得人死的不成?大權不可假人,太阿不容旁落,殺人的大事,天公能主持,使有罪之人依舊被有罪之人所殺,豈有付之不問之理。所以將來的陰報定不能免,或者比殺良善之人不同,最略輕些也不可知。居士這樁事業既然做了一生,料想你的大名是沒有一個衙門不知,沒有一個官府不曉得了。你偷來的銀子雖然濟了窮人,別人不信,只說你藏在家中,少不得有個尋著你的日子。你往常所得的財物若果然藏在家中,還好送去買命,只怕濟窮人的銀子一時追不轉來,就有性命之憂了。所以將來的陽報定不能免,只怕發作的遲,比初犯罪孽略重大些也不可知。」
賽崑崙平日原是些狼器的人,只因性子不好,人人懼怕他,所以善言不入於耳。如今聽了這番正論,就不覺動了悔過之心,不消強逼,他竟有個反邪歸正的意思。就對孤峰道:「弟子所做的事,原不是正人君子所為。只因世上有錢的人自家不肯揮霍,所以要去取些出來,替他做幾件好事,只想為人,竟不想著自己。照師父說來,弟子作惡多端,陰陽二報都是不免的了。但如今從此回頭,可還懺悔的去麼?」孤峰指著頑石道:「他之作孽比彼還重得多。只因一心向善,就感動了天心,把還債的女兒都替他收他回去,這是你親耳聽見的話,不是貧僧附會出來的。即此一推,懺悔得去懺悔不去就知道了。」
頑石見他有向善之心,不勝之喜,就把自己三年前不受師父教訓,肆意妄行,後來報應句句合著他所言,不可不以小弟為鑒。塞崑崙定了主意,就拜孤峰為師,削了頭髮,立志苦修二十年,成了正果。與孤峰、頑石一同坐化。
可見世上的人皆可作佛,只因被「財、色」二字縛住,不能跳脫迷津,超登彼岸。是以天堂之上,地廣人稀;地獄之中,人稠地窄。上天大帝,清聞不過;閻羅天子,料理不來。總是開天闢地的聖人多事,不該生女子、設錢財,把人限到這地步。如今把這兩句《四書》定他罪案,道:
始作俑者,其為聖人乎?
評曰:開首處是感激聖人,收場處又埋怨聖人,使聖人歡喜不得,煩惱不得,真玩世之書也。仍以《四書》二句為聖人解嘲曰:知我者其為肉蒲團乎?罪我者其為肉蒲團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