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俠記

弁而釵之情俠記

《弁而釵》一書,亦作《離耕山房弁而釵》,計情貞記、情俠記、情烈記、情奇記四篇二十回,與《宜春香質》並列為古典同志小說之冠。

第一回張舍人能文能武王虎子再戰再勝

酒是迷心毒,色乃伐性斧。任是鐵漢人,其中,也教兒女情勝。金剛姿塞各異,健兒美女妹形,只因一點志誠心,搏得男女嬪。

這首西江月,單言酒色二字。任是伶俐聰明,銅金剛,鐵漢子,不入其中便罷,一或沾洩,未有不為迷惑者。就如楚重瞳殺人如麻,到境下之敗,也不免虞兮虞兮之歎。可見兒女之情,雖英雄亦不能免。這表猶不在話下。

我如今單說國朝一個英雄,文魁天下,武冠三軍,也被酒色二字失了身,成了一段佳話。真足供千載奇觀,為有情者榜樣。

話說天津衛有一小舍,姓張名機,字射四,年方十四,臂力過人,能挽鐵胎弓,善使方天戟。曾得異人傳授單鞭,神出鬼沒。連珠射箭九支,貫風穿楊。更而飛蝗一發百枝,發無不中,火龍神標三十根,標到火熾,中無不死。而且有飛抓三百步內取上將人頭,如囊中取物。至於騎烈馬,舞長劍,特餘事耳。卻是生得︰眉分八字,秀若青山,目列雙眸,澄如秋水。淡淡玉容滿月,翩翩俠骨五陵。若非蓬萊仙闕會,定向瑤池花苑逢。

當時值多事之秋,目擊時艱,有澄清四海之志。其父張弘,字子重,曾為寧撫總兵,以不合時宜閒居在家。其兄張權,已蔭襲指揮使。母金氏亦安樂無恙。

一日張生感不如識一丁字之語,遂告其父,欲就學焉。父深喜曰︰「吾家世雙武功見奇,而子獨有志文事,是出類拔萃之見也。吾何不從焉?」

擇師而往,張生篤信好學,不恥下問,待師長以敬,接朋友以信,進退謙謙,威儀抑抑。雖熟知其為武弁子,亦不能以糾糾桓桓目之。三平而五經諸子,文章詩賦,詞曲歌吟,無不瞭然。稍有餘閒,涉獵琴棋書畫,慧舌蓮心,古之季白潘安不過是也。忽文京較試,三戰之勝,遂為除學生。文士填門,衣冠接踵。第門以三世琥夫。忽連斯文於一旦,非射四之就學,何以至此。

張生柘落不羈,豪放自喜,花柳叢中不著跡,亦不拒絕。嘗曰︰酒中可以得道,花裡可以遇仙。安見失此,便為佳士。

時撫台觀濤,乃當世名士,報喜作養人才,季考拔張生第一。張往謝考,始知為武牟子,駭然稱異,道︰「賢契文本,英雄大度,籠罩萬人,自是時宰相,卻不意出之將門,而忠厚和平之氣,溢於筆端。他日出將入相,享人臣之貴,而能保其令名者,捨子其誰。」張子再四遜謝。

從古顏回雖賢,得孔子而名始彰。張生雖是文武全才,不過隨諸生進退,未能名揚於時,得何撫台一讚,天津衛哪個不曉得張生,又兼何撫台日日差人揮問,二、三日定一接見,好不希其。其父其兄亦增光許多。

一日撫台道及邊關時務。張生道︰「邊帥有和必敗無疑。」末幾而報,邊事日急。何撫台手足無措,請張生問道︰「以四海之大,天下之眾,經略之嚴,而不能制一小丑,其何故也。想在兵不強,將不勇乎?」

張生曰︰「不然,兵非不強,將非不勇,而所少者謀士身。譬如捕獸者犬,而發縱指示者人也。不得其人,犬何能乎?今之經略,皆書千身,所童只是文本,非不尋一、二後師,然都是尋章摘句,調口弄筆之士。只好伴食幫閒,飲酒食肉,代筆撮空,何能謀及軍國大事。間有一二執事,欲矯其弊,亦不過收不二勇夫,授以家丁健步之職為護身奴才。竟未有一躬謙下士,延攬英雄者。益智謀之士,祿非所幹,位非所急。胸藏大志,腹隱良謀,有戰必勝,改必取之。策定大亂,挽灌河之能,拖道自高,不求聞達。遇知已而起,則鞠躬盡粹,誓死靡他。

此人一得,驅市人可撻,勁亂引將上之,眾兵必之利,何一小丑之難平耶。」

何撫台滿口稱道︰「此言深切時弊,老夫請題聖上,開延攬招來之。」又問︰「賢契乃將門之後,今敵兵猖獗,攻守之策當必有以教我。」

張生道︰「賊寇雖強,然彼憚敵兵襲其後,亦不敢深入。只恐附近地方冊賊頑民乘機竊發,不可不防。生有水陸攻守四策,可保此地無虞。」因出袖中圖策獻之。

何接看良久,歎曰︰「此時急務,有子如此,國家可有人矣。」張生遜謝。

因辭何公,往出肄業,作秋試計。何公不能留,一邊差人依張一圖作防守之具不題。

且說天津附近二百里外,有一鳳凰山。與二祈山相接,頭在東北,尾連陝西,連綿不絕,有千餘里,內響馬聚集之方,綠林出沒之地。內有一山寇,姓鄭名雄,號混天大王,手下有十個北兄,五萬嘍囉,其他響馬附從者三千餘人,知邊關振動,便要起兵襲天津,取山,渡黃河,掠准陽,渡鎮江,直抵南京。

當日聚眾商議,擇日起兵,有軍師陸羽上前道︰「哥哥且略從容。天津乃南北重鎮,三邊總領,十三省通衢。那何撫台謙恭下士,甚得人心,雄兵十萬,戰將無數,如若受攻,四外郡縣一聞示警,援兵擁津,那時首尾不顧,豈不惹火燒身。依小弟之計,眾弟兄能事者,擇一、二人到天津投獻,如那裡無人抵敵,便挨身而進,作為而應。我等提輕兵曉伏夜行,不消三日直抵天津,裡應外合,一到便取。此兵行詭道,知彼知已,迅雷不及掩耳之說也。若是他那裡人才強勝,便索按兵息甲,積草屯糧,買馬招軍,待時而動。倘必勉強動兵,恐非萬全之策。」

鄭雄道︰「軍師之言,眾兄弟以為如何?」

眾人道︰「軍師之見實為萬全,伏乞哥哥喜納。」

鄭雄道︰「既如此,哪位兄弟敢到天津走一遭?」

早有一人應聲而出,眾視之,其人身長八尺,年約四旬,白紫巾,銀抹額,白蟒袍,銀葉甲,五路須,紫檁臉,姓王名飛豹,字虎子。上前打躬道︰「小弟不才,願往天津。」

鄭雄道︰「若得賢弟一行,管教奪盡天津文武之魄。不知單行還要伴同去?」

飛豹道︰「只帶小女同去便夠了。」

原來這王飛豹乃太原人氏,娶妻姚氏,甚有姿色,熱宦欲淫其妻,陷飛豹於獄,其妻縊死,知縣覺其為冤,頓為釋放。飛豹恨不能平,趁夜放火毀宦者屋,而盡誅其家,抱二女欲逃進京,上本鳴冤。路過山寨,為賊兵所阻,連殺數十人,眾頭領亦不能勝,陸羽勸鄭雄禮請上山,坐了第三把交椅。他感其妻死節之情,亦終身不娶。

二女長曰女英,次曰女傑,讀書知禮,勇冠三軍。飛豹常對二女道︰「我本良民,豈肯為盜。當時我四海無家,你姊妹無靠,故苟延性命,借此安身,你當留心文武,一朝改邪歸正,當捨身報國,將功贖罪,復為良民,此吾願也。」

同寨有求親者,回雲︰吾女有誓,必文武如彼,便偕連理。有幾個與他交手,不是挨打,便是活捉,此後再無人講親了。鄭雄知他父子武藝精強,故大喜。

吩咐排筵送行。

當日飛豹回房對二女道︰「明日你姐妹往天津投獻,倘皇天憐念,覓得機關歸正,方是我父子山頭日子了。」

次日王飛豹裝作投軍模樣,帶了長槍,二女青棉襖,軟靴,帶了大刀,三幅披掛包在袱包內,騎了馬,眾兄弟送至交界而別。

有分叫︰鳳凰山失去三虎,天津衛增了四雄。一路饑食渴飲,晝行晚宿,三四日,來到天津。見城上旗招展,槍刀密佈,吊橋高拽,告示四張。守門軍士如狼似虎,高掛盤詰奸細大牌。

飛豹欲進觀榜文,二女道︰「兵荒之際,恐招猜疑,不如竟去報獻為是。」

王飛豹然其說,竟到城門下,高聲叫道︰「我父子三人是來投獻的,煩長官通報。」

那守城軍士回道︰「投軍的進南門。俺這裡單管客出入的,南門上有招軍旗號,你們去。」

他父子三人轉到南門,果見招軍旗飄搖城上。他與軍士通了來意。軍士報過,藍旗手引入見游擊府。游擊府問他姓名來歷。他呈上本,上寫道︰投獻人王飛豹,長女女英,次女女傑,系太原人氏,年四十有二,長女十七,次女十六。幼習韜略,長攻戰具。十八般武藝,藝藝皆精,六韜三略之策,策策皆曉。皇上俯體恩將,勃旨招士授邊,千里投獻,願為前部。

游擊看了本,著了一驚,忖道︰「我說他是投軍的,原來是討薦的。」就叫請起,道︰「你欲上邊,必須面試武藝。」

王飛豹道︰「馬步水陸強者便來。」

游擊命五營教師與他比試,多則三合,少則一合,不是槍傷便是挨打,半日工夫連傷十二人。

王飛豹笑道︰「還有什麼快些來。」並無一人敢應。王飛豹大聲喝道︰「你這些騙糧契的,太平時節也不知虛耗了朝廷多少軍晌,今日不敢對王飛豹,萬一兵臨城下如何是好?」

游擊驚得面如土色,打起精神掙著道︰「你父子且回住宿,待我稟過撫爺,召你相見。」

王飛豹收槍作謝,又問游擊討下處。游擊只得差人送到一店中安寓,又得送些酒來與他。

次日,游擊以告撫台。撫台道︰「他既出大言,自有抱負,便不該輕自著人與他比試。如今被他看輕了我。天津衛外人聞之,道我天津無人,有兵事相犯,必須勝他方好。」

當有胡大刀、駱都司、肖鐵槍三人跪下道︰「我等蒙撫爺重用,願擒王飛豹父子,以振天津兵威,表撫台育才之德。」

何公猶未開言,忽報總爺來見。撫台令三人且退,迎著許總兵,道以前事。

總兵道︰「我亦為此而來。此事雖僅他父子三人,而關係實在天津。我部下有慣戰將沙奇周正桑新,幫扶胡駱肖三將,緩急還好支吾。我親自下場比試,看是如何。」吩咐大小將官,明日俱披掛,教場伺候。

次日命游擊著人請王飛豹往教場比試。王飛豹打發了來人,吩咐二女道︰「許總兵是久戰交官,部下必有能者,須要謹慎。」二女各各留心。

來到教場,參見許公,上馬比試,槍傷了胡大刀,傷打駱都司,箭中了肖鐵槍。十合內連敗三將。沙周桑三人齊出。他父子再戰,未及二十合,三將又敗。

許總兵大驚,只得強作歡顏,對王飛豹道︰「賢父子真是武藝精強,暫留數日,待我與何撫爺說知,上本請你領兵上邊便是。」差人送至寓內。他父子三人笑吟吟而回。

卻說許公回見撫台,道以前事。撫台甚是不樂,許公道︰「明日同到明倫堂,召合衛官吏,並本地文武鄉,學內諸生,或者尋得個退他的人也未可知。次日鄉官都到明倫堂,議了一會,並無一個應承。撫台心焦,忽張生自外來見過持台,諸官父友坐下,撫台把上項事語之。」

張生挺身出席道︰「向承父師作養之恩。張機雖不才,願獨當三面,生擒王家爺子,捆系轅門。無勞父師掛念。」

撫台道︰「向以文事相知,不意又精戰伐。此國家之福,老夫之幸也。」

其父張弘喝道︰「多少文武不敢應承,當你有多大本領,敢直任此職。」又對撫台道︰「小兒狂妄,不堪重用。」

何公道︰「君知令郎不如老夫之驗也。老夫攻守戰三策,俱出郎君,算無不中,老夫因軍事旁務,一時忘懷。未曾請來計議,令郎不是那徒讀書而不能通變者。君無憂焉。」因問張生可有披掛。

張生道︰「久戀文事,未備戰具,實未曾有。或家君者,可暫用,戰馬則無處覓矣。」

正是︰何處覓龍駒,駑馬盈路道;

驊騮伏櫪中,伯樂傷以悼。

第二回美丈夫龍爭虎鬥難姐妹滯雨猶雲

話說何公問張生可有披掛。張生道甲胃要借之家君,惜無戰馬。許總兵道︰「昨日得番馬一匹,名曰墨麒麟,身高八尺,長丈二,純黑不雜,身如火炭,無人敢騎。不知賢契能御否,如騎得伏,便當相送。」

張生道︰「今在何處?」

許公道︰「只有馬伕萬能牽得,他人不敢近前。」因令萬能牽至教場。張生踴身一躍而上,這馬從未經人騎過,好生撒野。張生心雄力壯,哪怕猛烈。約有半日騎伏了,竟是一匹良駒。許公極誇其能,又道︰「前西川土官送有鎖子烏銀連環唐猊鎧一副,烏銀吞龍扶額一個,蜀錦團花皂羅袍一領。老夫因有戰具,未曾穿著,也送於賢契少壯虎威。」急差人取來。

張生披掛起來,就像量體打造的一樣。撫台看了,對許公道︰「物各有主,事非偶然。即此一事湊巧,其勝王飛豹必矣。」

許公道︰「正是,一似天設地造的。」當夜便留張生到後堂飲酒。

張生道︰「此人遠來,所負必不止於武藝,明朝可撥一千於彼,一可以壯軍威,二可以知其所學。」何許二公極口贊是。

酒罷,張生回家。

次日張生全裝披掛騎了墨麒麟,直至教場。其父放心不下,亦至場。撫台已著人知會王飛豹,王飛豹帶了二女已到教場。兩邊俱參見撫台,撫台各賜酒三杯,傳令各撥兵一千,任憑指揮。

何撫台許總兵並張生之父坐演武廳上觀兵。但見︰旌旗迷麗日,殺氣亂行雲。刀槍寒颯颯,鏡戟冷森森。弓彎秋月樣,箭插點星寒。金甲如黃橘,銀盔似玉鐘。鑼響驚天地,鼓擂似雷鳴。

人賽猛,馬賽蛟龍雄。三通鼓罷英雄出,斬將搴旗半日中。

三通鼓罷,王飛豹把一千軍左招右展,擺一個門斗底陣。張生擺下一八門金鎖陣。

兩陣上旗處,見出王飛豹,怎生打扮︰白馬飛如雪,蛇矛色輝霜。旌旗招展處,羅剎出景蒼。

左有女英,右有女傑,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東上鼓角齊鳴,見出張生,怎生打扮︰鎧甲烏銀砌就,皂袍蜀錦裁成,飛蝗標箭緊藏身。更有畫戟佔勝,銅鞭出沒怎測。飛抓起,落驚人。墨麒麟到取人魂,俊俏郎君恁狠。

左有家將張忠,右有張義。

王飛豹凝睛而看,見東陣上擁出一員標緻少年將,不過十六、七風,雅度從容,毫無鹵莽氣像。飛豹看了,喜之不勝,自忖道︰得婿如此足矣,不要論他武藝,只此一般和平氣像也化了人好些粗心浮氣。遂從容道︰「東陣上將軍願留名姓。」

張生欠身道︰「王將軍請了,某乃太原總兵張弘次子,張機是也。因將軍連敗眾將,特來領教。」

王飛豹道︰「原來是張子重老父母的合人。張老父母威名,播於寰宇,微末也久仰大名。小舍今日輕身臨亂,槍刀之下無有面目。倘有疏虞,可不失了令尊大人臉面。不如另著他將與老夫見個高下為是。」王飛豹實是看上了張生的話。

那張生此言猶可,聽了此言,激得三屍神暴跳,五陵豪氣飛空,大喝道︰「好匹夫,怎敢輕視於吾,我不擒你,誓不為人。」拍馬挺戟,劈胸就刺,王飛豹手中槍急架相迎,一場好殺︰

撩亂舞旌旗,轟轟振鼓鼙。悲風連汗起,然氣厭雲低。

血洩霜戈赤,塵揚馬首迷。戰余誰勝算,折戟滿沙堤。

二人大戰三十餘合,不分勝負。王飛豹忖道︰「好一員將官,我生平以來末遇對手,不想到此撞著這個勁敵。」暗暗稱奇。

這張生乃初生之犢,要逞英雄,一上星期緊一戟,王飛豹卻也無半空處。張生想道︰「戟是不能勝他了,待我以鞭勝他。」掣出打將銅鞭,用戟逼開王飛豹手中槍,照頂門一鞭打來,喝聲︰「看鞭!」

飛豹叫聲不好,把頭一閃,正中居心,打得掩心鏡星散鳥飛,口吐鮮紅,撥馬逃生。張生喝聲道︰「哪裡走,我來了!」盍開坐下墨麒麟,趕將下來。

只聞得西陣上鸞鈴響處,閃出一將,高叫道︰「張將軍休得逞強追趕吾父,吾來也。」

張生見有人接戰,便住了馬,定晴而看,失驚道︰「張生志誠,觀音菩薩下降了。」

但見︰扶額巾純然烈焰,大紅袍血洩腥腥。金甲生赤色,戰袍長紅雲。劍帶星星火,馬如赤爪龍。絨索胭脂洩,銅錘紫霞生。好似火龍聖女親臨世,渾身上下赤煙生。

張生道︰「來者何人?」

那女將道︰「吾乃王女英也,爾傷吾父,特報一鞭之仇。」說罷就是一錘。

張生不慌不忙,撒下戟,揮鞭相迎,這一番比前不同︰這一具要攝父仇施威武,那一個要逞已技展奇才。這一具雙錘渾如閃電光,那一個單鞭好似龍帶。

這一具赤煙跑鬼神驚,那一個墨麒麟走天地暗。男女二將似天神,龍爭虎鬥真不善。

大戰地十餘合,王女英忖道︰果是強手,不能取勝,詐敗佯輸,以暗兵擒可也。虛晃一招,撥馬便走。張生明知是詐,放馬趕來。

女英料其近,撒開紅綿套索,張生側身躲過,女英再發流星叉,被張生閃開,便乘勢詐敗下去,女英只道張生中鏢,放馬狠追。張生取弓箭在手欲射,忖道︰如此佳人,一箭射死豈不可惜,我以連珠箭中鳳頭,待她感我不殺之恩。喝道︰「女郎看我射你鳳頭。」

女英著了一驚,其箭已至面前,女英以手接住,喝道︰「接住了。」語未畢,次箭已中鳳頭矣,方知張生有連珠神箭,百發百中之妙,乃箭下留情,不忍傷害之意。將欲勒馬回陣,張生馬已搶到面前,只得重整干戈再戰,又是二十合,直殺得女英有招架之功,無回敵之隙,渾身是汗,遍體生津。

張生知其乏力,把鞭丟一空,賺她進來,女英被張生殺乏了,看他有空,更不辨真偽,乘空而入,雙錘盡力齊下,被張生把鞭一逼,雙錘落空竟撲在張生懷內。張生輕舒猿臂,抓住獅蠻帶,拎過戰鞍橋。

勒馬住本陣就回,只聽得西陣上高叫︰「留下吾姐。」張生回馬看那女將,手持雙刀,坐下黃標馬,渾身俱穿黃。但見︰

頭頂金冠分鳳翅,黃金鎧掛龍鱗砌。

淡黃袍上繡團花,絲蠻寶帶吞頭異。

腰下常懸三尺鋒,打將金錘如猛鷙。

攛山跳澗狻黃班,斬將塞旗雙刀刺。

一心要報父姐仇,臉色騰騰生殺氣。

張生看她來得兇猛,忖道︰「要與交戰,必須放下手中擒的,不如以神抓伏之,擒她過來,賣個一箭雙鵰的手段,表我蓋世英雄。」隨於豹皮囊內取出飛抓,祭於空中,喝道︰「女將慢來,看我飛抓取你首級。」

女傑正趕來救姐,聽得此言,抬頭一看,好利害也︰紅纓映日雲霧迷,空中響亮似春雷。

五抓伸縮如龍戲,一系不掛似禽飛。

首級不取它不雲,心肝不見他不回。

昔年馬援擒武伯,今日張生伏麗姬。

女傑見那飛抓乍乍落在頭上來,驚慌了,忙叫道︰「張將軍饒命。」

張生道︰「丟了雙刀我饒你。」

王女傑沒奈何,只得丟了雙刀,伏鞍哀告。

張生道︰「不妨。我來救你。」回馬竟到女傑身邊,把豹囊一抖,收了神抓,乘勢將女傑亦拎過馬來,也不回陣,竟上武廳來,三軍喝采,旗鼓司掌迎接。

原來此抓劈面打去,則傷人命。頂上蓋下,原是嚇唬人的。女傑不知原故,被他一嚇便棄了雙刀,張生乘她慌張艱苦奮鬥,生擒過馬,完了這樁公案,此極有智量,極有仁慈處。

何、許二公並其父見張生鞭傷王飛豹,生擒王女英,抓伏王女傑,真是獨擋三面,蓋世英雄。迎將下來,見張生一手挾著一個。何公道︰「賢契且莫放手下馬,我敬你個擒王手。」滿斟一大杯,叫門子奉張生飲了。

許公道︰「秋幃在邇,我敬你個折桂手。」張生也飲了。

何撫台道︰「既雲折桂,探花亦可講了。」回對張父道︰「如此令郎,為父的也該敬一杯。擒王折桂我二人俱已講了,探花讓你講罷。」張弦也著人送酒一杯與張生,卻不說話。

何公道︰「令郎左英右傑,萬人俱見,何諱探花名義。」三人大笑。

張生自覺臉紅,挾二女飛身落馬。輕輕放下地來,低聲道︰「陣上魯莽,多有得罪。」二女臉紅不語。

張生謝了何許父親之賜,各各慰勞了。撫台著二女同飛豹回寓,明日別有話說。又左官送些酒餚與王氏父子。一邊吩咐排筵與張生賀功。

張生密吩咐張忠張義送酒二桌到王飛豹寓道︰「我相公陣上得罪,欲來請罪,奈撫爺有酌,不能脫身,薄具菜酌,命小人送來,望王爺笑納。」王對來使作謝收了。

夜與二女道︰「是好仁慈的好漢也。我敗猶自可,你們一個連珠箭止射鳳頭,一個飛抓不取首級,若是盡他力量,莫說我父子,再添三個也斷送了。他還是這等謙恭禮下,真是萬中無一。」

二女合口同聲道︰「正是文武雙全,情勇俱到的豪傑。」

王飛豹欲把女兒許張生,又不知女兒心中如何,又未知張生有親事否,又不知哪個肯嫁張生。他姐妹二人也有此意,但都不好開口,各各點頭會意,竟不說出。

卻不知何許二公已有此意,問張生可有親事否。張生道︰「有願在先,文武如生者方可娶。」何許一發會意了。

次日王飛豹親叩轅門,門上人通報了,何撫台如入。王飛豹上前跪稟道︰「王飛豹不度力量,彰來投獻,今知才藝卑陋,不堪大用,特來辭老爺回去。不敢擅便,請老爺鉤者。」

何撫台道︰「你千里投獻,豈有空回之理?昨日之戰,不過欲見你等功力好壞,量能授職,原無他意。我不日起兵援遼,正欲借重你為先鋒。有功之日,題請過了,自當重用,必不虛你來意。」

王飛豹道︰「老爺這裡有張舍人這樣人物,何攻不克,何戰不勝,小的父子三人敗軍之將,安可復用,只求老爺方便,放小人歸去,足感洪恩。」

何撫台道︰「張舍人乃本院得意門生,文武雙全,慈勇兩備。他雖勝了你父子,在本院與總爺前著實讚你父子才堪大用,不可以一蹶失上城之將,你不必推辭,此去援遼,剿退囚虜,恢復遼阻,封候指日可待。正是樹奇建功之際,不可當面錯過。」王飛豹看何撫台言語真誠,只得應允了。

何公又問道︰「你二女可曾許人麼?」

王飛豹道︰「小女有願在先,必才藝相當,方偕姻眷,如今尚未有主。」

何撫台道︰「昨日張舍人如何?」

王飛豹道︰「他是貴介公子,文武全才,小女怎敢高攀?」

何撫台道︰「張舍人也有願,要才藝相當方娶。昨戰後甚贊令愛絕倫,甚有傾慕之意。本院與許爺商議,問過你後好成就這段姻親。」

王飛豹謝了何公,回到寓中,把這些話對二女說知,二女低頭不語。

且說何撫台差人會同許總兵,打轎竟到張家,張生父子忙穿公服相迎。茶畢,何公道及作伐之事。張父問是誰家,何許二公合口同聲道︰「就是昨日比試二女。我看她才色俱妙,堪為郎君之配。」

張公道︰「這個使不得。彼乃遠方小民之女,吾乃名門閥閱之兒,良賤既分,尊卑有別,怎好議親。」

許公大笑道︰「老先生差矣。令郎有願,非才藝相同者不娶,除了此二女,哪裡再尋這樣對頭。況王飛豹道,其女亦有誓,不嫁康夫。如此看來,豈不是天付姻緣。且令郎文武超邁,必堪建用於世,得這樣內助,真是家門有幸,國運興之兆。公乃世之奇男子,何必效俗子拘儒之說。從來英雄起於微賤者不少。使王子領兵援遼,封拜俱分內事也。且太原王氏,原是舊家。二女儀容亦非村俗也。

佳配難得,豈可當面錯過了。」

何撫台道︰「此言極是,張公休得執滯。」

張公聽了這一席話,便應承了,道︰「既承二位公祖吩咐,謹當如命。」

魯迅批評才子佳人小說時曾講,作者本意不過是為了發表幾首淫詩而已。在古典情色小說中,淫詩實屬雞肋,所以不免產生這種情況。才子佳人小說中的詩比黃色小說中的詩要淫穢許多,一得之愚,諸位不信的話,盡可去以驗證一、二。下面這一回中,作者自鳴得意一下拿出六首詞來,只苦了我這打字的人,手上辛苦,還要忍受句子不通。若是用個略字代替,文章不免失去原貌,以後還要來個補遺,因此還是多花一些時間打出來。

牢騷發完,請收文。

第三回鍾子智排迷魂陣張生誤入阿斗城

當日張父應允了事。因問道︰「他有二女,吾止一子,還是娶大娶小?」

何撫道︰「昨日令郎雙擒過馬,令郎當雙娶過府罷。」

許公道︰「大人所言極是。」

張弘道︰「怎去說?」

何撫台道︰「不妨,我自有主見。」

辭了張弘,到府中吩咐巡捕官,外面有官媒喚一個來。少停,官媒喚到,磕了頭,何撫台吩咐了一番。官媒竟到王飛豹寓處,首其來意。

王飛豹道︰「不知是說大小女說二小女?」

官媒道︰「何許二爺叫我上復道,二位小姐昨日都是張相公請過馬的。娶了大小姐,難為二小姐,娶了二小姐怎發付大小姐。既是同遇,今當雙娶。以完二位令愛終身大事。願王爺放堯以二女配舜之事,慨然允諾。」

王飛豹道︰「承二位老爺吩咐極是有理,但婚姻一事關終身,不知他姐妹們主意如何。煩你替一問,便好商量。」

官媒進去見了女英女傑。把前事說了一遍。二女道︰「婚姻事,女子如何主張。全聽爹行便了。」

官媒以此言與飛豹,飛豹只得允了。

張家擇日送聘禮。未幾雙雀屏開,賀客滿門。何許二公各助奩嫁妝,與飛豹送嫁,飛豹將二女所用雙錘雙刀縱列在前。張弘夫妻公服迎親家至堂,二位新娘出轎。此在陣上更是不同,那女英眉黛青頻,蓮臉生香,似臨世之仙女,這女傑天嬌艷倩,姿容橫生,如採藥的仙姑。有詩一首贊二女之美︰風細嬌荷對語,日晴好鳥和呤;

不輸湘靈二女,一雙傾國傾城。

二女左右,張生居中,行禮畢,送入洞房。樂人退去,三人卸了禮衣坐下。

張生道︰「陣上魯莽,有驚二位賢妻。」

二女道︰「冒瀆虎威,深感不殺。又蒙君不棄,得充下陳。愚姐妹在生之幸也。」

張生道︰「爾我擇配各有前願,今日相逢,夫豈人為。良時已臨,請賢妻登駕。」起身為英傑除髻,邀之床。

英傑有難色。張生興發如狂,一擁上床,即欲雲雨。英以讓傑,傑以讓英。

張生道︰「二妻原是姐妹,依次而行便罷。」

女傑以被蒙首而睡。張拽女英為之,解褲迫而視之,見肌如凝脂,顱肉突起。此見縫細,香馥一從胸臂間襲之。生甚愛之,抱女英而吻其舌。英仰臥不敢動,生急啟其股,英乃交挽其足。生復啟之,英簌簌心跳,耳語曰︰「可畏人。」

生亦耳覆道︰「不叫你苦。」隨以手啟,而股乃分。生握綠塵鏟之,英以手撒其蕊。生慮其不勝,也潤之以唾。

英乃處子,初無所鑽鑿。而張生綠塵又此物中錚錚者,以小就大自不可禁。

生益施唾,津津然潤其蓓蕾,從而取道焉乍一衝。而英急抱生,口若有所不可忍。張徐以指撥其竅,又以唾自潤其綠塵。英固嚙被忍之,乃豐銳者取中少許饞著點化,腥紅已盈褥矣。

張止以少許震盪之,而津唾又枯,內復若迸裂者,又以唾浸其蕊花,蕊嬌花嫩,遂微舒。張乘少隙,更為鋒刺之舉,而英且以為太猛,不覺泣而啼。張掩其口,恐外人聽之也。綠塵亦退於褲際,英聲亦寂。生又佐以唾浮溢中外,曲而緩趨。更近少許,大抵濡首,而摩頂頭。英此時覺少寬,假而張目端祥。宛轉移時,忽忽又進少許。

英憔悴甚,耳語曰︰「請以明日。」

生曰︰「今縱不能划船下渡,亦欲鐵甲渡關,其忍而更受我。」英固嚙唇齒而受之。

挨過半矣,英曰︰「無動。」生動不已,英口纓纓皆受創聲。張動既久,而內亦稍潤,遂興勃欲決,而強制其半,不可入,動轉急。英見生漸奔突倉卒,不知所為,然業渾入中,驚窘特甚,苦遽無極,間啼出聲,隨即堅忍。

生奔突既久,又覺綠塵之轉巨,縱橫半頃,項甚不勝排壁奪寨之苦。俄而甘露下降,瓊漿上騰,火輪烈焰一時頓消。

英曰︰「何以發付吾妹。」

張曰︰「吾能獨擋三面,豈令她寂寞也。」隨去侵傑。傑見張生興如連兵,溫柔親切,情亦勃然,而終潤其塵,突一念之中,又愛又怯,此身幾不能上,只得咬定牙根推睡。

生揭被,雙手拒之。生曰︰「吾俗從子午谷直抵長安,親見漢官威儀,爾乃閉門不納耶?」揭被而入,縱馬竟闖鴻門。

傑倉皇失措,謂生曰︰「郎出銳師攻之,妾指焚舟濟河矣。」

生曰︰「為囊沙背水之陣如何?」

傑曰︰「日野戰有期,今弟探哨雙諜之可也。」半推半就,心惶惶而就之,如送如迎,魂搖搖而不完。

男貪女色,幾欲長風破浪,女懼郎雄,還求勒馬以停。正是︰從來未解到花關,及到花關夜晝寒。

女傑但嬌啼數聲,達曙不復發一語。

三人同枕而眠。早已曦輪東指,丹霞射窗矣。

此後夫妻和美自不必說。

王飛豹為何許二公薦拔,以武功做了天津參將不提。鄭雄差人探得此信,把取天津念頭息了。

閒話休說,單表天津有一秀才,姓鍾名圖南,字六翮,文通孔孟,武達孫吳,美丰姿,尚氣節,識時務,風流自喜。宋玉相如韓翊之徒不過是也。而又富干賢財,揮金如土,結客如雲,又孟嘗君之流。卻是極好南風,一經嘗鑒,千方百計必要如願方休。

自那日見了張生連勝三將,娶了二女,私歎曰︰「人美如此,才大如海,力通如虎,吾地有此佳品,真奇貨可居也。」

遂心生一計道︰「此人風流倜儻,歲月事自是不免,我薄有文名,以慕才而往,必中吾計。」遂備禮物往賀張生。

生知是名士,整衣出迎。鍾生道︰「久仰大名,如春雷灌耳,今得瞻仰,一生有幸。」

張生道︰「辱承先施。先生蓬蓽,失迎有罪。」茶後繼之以酒,甚歡而散。

次日張生帶僕回拜。鍾生喜極道︰「張兄來得正好,適有六位女郎來望小弟,弟正欲著人來相請。不吾兄惠臨,正好大為傾倒也。」因呼諸姬來會。各通名字。一名燕含杏,一名黃海棠,一名桃有華,一名左湘蘭,一名金金蓮,一名梨花朋,俱是天津名姬。

張生以目熟視,人人艷麗,個個天嬌。既而珍羞備陳,金甌迭泛。張生幾不知身在人世矣。酩酊後,六女郎求品題。張生遂發大興,各拈詩一句為干,贈曲一權,書於扇頭。(略)

贈燕含杏配杏花

空勞神女下陽台,二郎神文葩葉正。芳菲在韶春半度,似一片紅霞。枝上護尺眸濃艷天然,色相難圖。女冠子不向牆頭,顯麗膚高陽台還。自向上林裹露,怎許那無情蜂蝶,等閒相妒。

贈黃海棠配海棠花

黃鸝飛上海棠花,黃鶯兒春色透芳姿。沁瓊肌淺淡脂。臨風且把新妝試,月上海棠分明是。櫻桃含顆金彈垂絲。今日裡此地淒遲,不枉卻︰錦江來至探花使,為一種輕盈動情思。

贈桃有華配桃花

人面桃花相映紅,江頭金桂面。只道武陵溪遠,怎知在當前。只這門中一朵,群芳都賤。更何須,王洞中萬樹鮮。一江風自愧分薄,三生何幸迷劉阮。芳心喜正聯,別情苦倏言。柳搖金,願明年相見,相見明年,不減去時嬌面。

贈左湘蘭配蘭花

美人顏色嬌如花,念奴嬌胎含九泣。比華常整治,名花別自清奇。向日迎風飛舞處,香散故來沾衣。還異惟願參芝,不賺伴草潛蹤。幽壑少人知,賽觀音,真佔盡萬旖旄。玉芙蓉更須知,擅名金谷自相宜。

贈金金蓮配荷花

紅裙爭看綠衣郎,香柳娘羨亭亭雅妝,請奇堪嘗。出泥土不著泥塗相。虞美人,綴綠蔭九夏生春,舞幽風十里聞香,好姐姐嬌羞一段。從教輸六郎,朱奴兒凌波上,無窮相思長。賀新郎,囑蘭舟,仙客輕搖槳,怕容易,也減紅芳。

贈梨花月配梨花

正直窗欄月一團,鎖寒窗迥。群芳不鬥精神。掩重門,味自真情。投淡月,夢冷閒雲,雪虧清瘦,霜輸葉嫩亞一等。香含玉蘊,人月賀間尋。綸元幀詩句,錯贈他人。

信畢直揮不待思索,題贈已畢,各各驚羨。鍾生看了道︰「奇才天縱,雖元人不能過也。」復整杯暢飲。

醮樓已三鼓矣。張生告回。鍾子曰︰「才子佳人,正好作伴,何忍捨此去也。」張生欣然不辭,遂留寢於鍾子書房內。

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色不迷人人自迷。

鍾子設鋪令六姬伴宿,告別而退。六姬輪流奉承,張生幾於應接不暇。事完,梨花月獻滾酒一觴助興。張生一飲而盡,便頭重腳輕,伏枕而睡。此乃鍾生所造迷魂酒也。

鍾生至,見張生沉睡,呼之不應,搖之亦不醒,乃令六姬退去。解衣就榻,以手摸之,溫潤如玉,至龍陽處,津津有水。鍾子大駭道︰「此物宜至此。」轉思道︰「是了,他連度六姬,多管是淫精,即以此物作開路先鋒,不似津唾耶。」因以手鑽探穴,甚覺有趣,伏身而進,舉孽根 之,滑溜順利,猛一撞。

張生夢中一動,鍾急住馬,張生亦復睡去。

鍾增之以唾津,以指潤其情窟,再抹其孽根,舉身而 之。著力一挺,已過半矣。見生不動,又是一 ,俱已到根,大抽大弄,張生竟若不知。

鍾子道︰「索性是索性, 得個快活便死也得甘心。」乘勢推轉其身。

張生被迷魂酒迷了真性,夢中還認是女郎調弄,便隨推轉身,雖欲不然,卻也不能掙動。鍾銜枚急走,直搗黃龍府,狂肆奔騰,提撅之態約千餘下。

張生屁股內若有從中來者,鍾子竭具才力,擲梭游刃。張生醉夢中,此身不能自主,屁股內若有蟲鑽,外則似刺而非刺,內則欲捨不得捨,不覺身搖蕩,口呻吟,腰或播之,臀或聳之,手或攀之,骨疏而心蕩神駭,而息微足舒緩體,委頓幾不知此身是男是女也。

鍾子心蕩神搖,陽精湧溢,將樂而死,不出孽根緊抱而睡。

至五鼓,藥氣稍退,張生醒,覺抱睡者似非女子,且屁股內若有物塞其者,知是中計,把手一推,翻身跳起,披衣不床,屁股內淫水竟流了兩腿,大怒喝道︰「何等頑皮,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將謂我劍不利乎?」抽壁上掛劍在手,欲斬鍾子。

鍾子亦驚覺,忙披衣下床,跪請道︰「不必發怒。願斬吾首以洩兄恨,以完吾願。」

張生看他毫無懼色,說話從容,便問道︰「這是怎麼說?」

鍾子道︰「弟實慕兄才色俱備,願嗅餘香,死亦甘心。故踵門拜謁,邀姬相伴,無非欲遂此念。今業已完吾願矣。請斬吾首以謝罪。令天下後世知鍾生為情而甘喪其身,張生為失身而誅,匪友吾兩人俱可不朽於天下,吾非不知張兄虎威,觸之必死,但願之初羨,已把生死關頭打破,不到今日商量也。」引頸受死,略無懼色。

張生擲劍長歎道︰「是我不合輕身到此,至中奸計。男遭女淫,有何面目立於天地間。」言罷泣下數行。

鍾子道︰「小生一念之差,至污尊體,靜言思之,死有餘辜。願兄免自傷懷,弟固不惜一死謝兄也。」言罷拾劍便要自刎。

張生忙抱住道︰「事已至此,雖死何益於弟。兄真庶人也,死雖一字,有重如泰山者,有輕於鴻毛者。兄以一死搏片晌之歡,何輕視其身乃耳。」

鍾子曰︰「不然,吾兄才兼文武,色冠俊髦,得一識荊,九死靡恨。今情已慊,雖死之日,猶生之年,又何不可死乎?」

張曰︰「兄言及此,真情人也。弟雖男子,亦襝褸甘為婦妾。」

鍾子拜謝,張答之,攜手同寢,更不復在嫌疑之跡。

第四回命祁山兩好分情獻京師一朝際遇

鍾張之好既堅,嫌疑之隙頓解矣。後或彼來或此去,同心斷金,勿三勿二。

秋幃同試,鍾張聯登,正欲進京會試,忽何撫台著人來請,張生忙見何公。

何公道︰「令岳征相山,不識地利,為賊引入重地,迄今已困二十多日。適接寧撫軍門告急文書,我欲發兵去救,怎奈諸將不堪重任。欲勞賢契一行,又什觀花此上,此事如何分解?」

張生道︰「功名小事,骨肉之親,豈有不救之理,無需父帥掛心,門生回家辭了父親,同山妻提兵往寧撫救援便了。」何公大喜。

張生回見父母,道以前事。父母道︰「救兵如救火,事不宜遲,急行勿滯。」

次日同妻往教場,何許二公擺酒為生送行。張生接過兵符印劍,令二妻領兵先行,十里外伺候。

卻說鍾子正打點同張北上,忽張忠至府曰︰「王爺被困,義在性救。軍情緊急,不能少延。何許二爺祖餞長亭,不及面辭。囑咐相公北上保重。」如有所失,又知撫台總兵餞行,不好闖席,急吩咐家人辦酒二十里外餞行話別。候久,忽見旌旗飄飄,一彪軍蜂擁而來︰

騰騰殺氣滾塵埃,隱隱紅雲映綠苔。

十里正聞戈甲響,一座兵山出土來。

鍾生著人通報,張生把兵止住,出迎道︰「家岳被困相山將及一月,情勢不得不救。吾兄北上,春榜自當為第一人,但恨弟不能與兄連轡觀花附驥千里耳。」

鍾子道︰「軍族之事,兄所李譜,第不過慮。但相會未幾,頓分南北,既激烈丈夫到此亦腸斷矣。」杯盤既陳,陽關迭唱三軍催三行,兩情悒快。鍾子口佔七言律送行︰

憶昔交論海天秋,風雲聯翩喜相酬。

幾回遙想惟馳夢,此日相逢氣最投。

花下談詩開逸興,尊余話別起新愁。

懸知得意廬龍塞,早斬樓蘭慰遠遊。

聽罷淚落,淒然吟五言律一言以復之︰

含情惜遠別,尊酒暫流連。

故國旌旗蔽,他鄉戈馬偏。

觀在北上苑,破敵嶺頭煙。

兩地思千里,淡愁望眼穿。

彼此淒其,可嚀再四,勉強而別。張生大軍往撫寧進發,一路浩浩蕩蕩,半月而至。見撫台呈上知會文書。鄒撫台知是新科文魁,好不尊敬。開筵相待,三更始罷。次日平明鄒撫院助兵一萬,戰將四員,一聽張生指揮。

越三日,始到相山,賊主海潮知有救兵至,急整軍出迎,兩邊射住陣腳,海潮出馬,金冠雉尾,紅袍金甲,左有沾草飛,右有獨眼龍。張生出陣,右有女傑,左有女英,大罵道︰「無知賊子,好好解圍遁去,還好佛眼相看,若有半個不字,殺教你片甲不回。江心補漏,悔之晚矣。」

海潮大笑道︰「被困之兵,如轍中之鮒,遠來之救,似雨中之鳩,正好湊數同死。」拍馬舞刀,直取張生。張生挺戟相迎,好殺︰二將坐鞍橋,征雲透九霄。急展方天戟,忙揮大扞刀。

這一個興心救岳父,那一個用意困英豪。這一個戟去龍飛鳳舞,那一個刀來虎笑龍號。真如一對狡猊鬥,不亞翻江雨中鮫。

大戰千餘合,被張生暗取火龍標,喝聲叫著,正中臉上,標到頭熾,死於馬下。

張生飛馬來取首級,早有獨眼龍飛馬搶出道︰「殺吾上帥,不共戴天,我與你拚個生死。」

張生挺戟來戰,早有女英拍馬揮錘叫道︰「郎君住手,待妾來擒這賊。」

兩馬相交,並不打話,十合中,被女英分頂一錘,打得腦漿迸裂,死於非命。沾草飛躍馬搖斧,喊道︰「不要走,我來為主帥哥哥報仇。」

英欲再戰,忽女傑搶至道︰「姐姐留此賊與小妹殺罷,也不負小妹來此一遭。」

女英勒馬停著,女傑大戰沾草飛,斧刀並舉,兩馬咆哮。惡戰二十合,惱了女傑,虛晃一刀,哄他併力砍入,逼開賊斧,雙刀齊下,可憐連人帶馬砍做五塊。張生揮動大兵,殺散重圍。王飛豹知救兵至,領兵殺出,賊兵四散逃生。翁婿父子相逢,不勝悲喜交集,領兵回撫寧。鄒撫台設筵慶功,請旨發落。幾三月方得班師天津。春榜已不及矣。

一日書房獨宿,念及鍾子,漫成生查子一闕︰

弟當悲獨夜,月亦厭空床。故驚鬼夢斷,卻送可憐光。孤影起徘徊,月光亦惆悵。月落不成眠,雞聲入羅帳。

情不能已,又成長相思一闕︰

夫悠悠,意悠悠,水遠山長無盡頭。相思何日,休見春愁。對春愁,日日春江認去舟。含情空倚樓。

又做王建宮一七體別思夢怨四首︰

別灰心結舌鬼黯然氣嗚咽,長情短情,一綴再綴鴛鴦譜。相思鷓鴣鳴冤訣。

淚落一滴一珠,行一步一折,曾聞有淚不輕彈,英雄到此應啼血。

思不慣,難支如醉夢似顛喜。既去復來,倏空又撫琴怨。欲絕展卷意先悲,心灰腸斷在我,忘食殘寢因伊。古往今來都抱恨,人生最苦是相知。

夢神交,情恫留半枕待一洞。莫往莫來,誰迎誰送。假寐尚如逢,臨征豈無匆。驚藍橋水溢,又訝廟火狂傷。情是枝頭鳥,不管離人空外弄。

怨易別,難見慾火熬。凡心燕咄咄。書空悠悠言唁。對月兒徘徊,臨風頻留戀。淚枯依然,還滴神傷。凡曾不涓阿儂,也要斬情要,怎奈恨根不受煎。

題來頗多不能悉記。

鍾子自張生從戒去後,甚是無聊。因題自君之出私自十絕,以紀相思。

其一

自君之出矣,無日不相思。借問意中人,此情知不知。

其二

自君之出矣,咄咄日書空。只見南來雁,不見大江東。

其三

自君之出矣,不言復不笑。豈是畏人言,奈彼是同調。

其四

自君之出矣,燈下惜憐征。復偏有艷,對我故熒熒。

其五

自君之出矣,恨把鴛被廢。不得叫合歡,獨落相思淚。

其六

自君之出矣,牢騷怕問天。自古情癡者,多是賦緣連。

其七

自君之出矣,假寐亦如逢。淚在人何在,徒自歎飄蓬。

其八

自君之出矣,悵悵欲何歸。乘風化黃鶴,直向楚天飛。

其九

自君之出矣,恨殺碧流匯。只會送行人,不盡相思壘。

其十

自君之出矣,橘碎薛濤箋。不作姻緣譜,只傳別恨篇。

其十一

自君之出矣,歷把癡情寫。不必哭尾生,我亦情癡者。

其十二

自君之出矣,彈劍唱驪歌。一曲兩行淚,何處遇荊柯。

其後到京在寓,夢與張啼泣。醒來枕上吟生思子一闕,以紀其事︰床空夜復夜,單情何日雙。獨眠雖已慣,覺來情忽傷。恨與別時久,愁因客路長。夢啼珠淚盡,枕上濕千行。

次日早起,見紅英半落,漸成春色,感而題長相思一闕︰愁無言,悶無言,紅飛滿庭春事閒。思君不見還,阻關山。望關山,倚欄杆芳草殘,盈盈淚沾面。

春榜開,開拔高魁。殿試中二甲,雙庶吉士選入翰林。正期給駕榮歸,忽陝西兵變,缺官,以鍾子後場深通兵事,加戎政尚書,詔封若有成策,賜上方劍得便宜行事,即日登程。

鍾子道︰「我與張千好恁緣慳也。打疊相逢,又遭遠別,天耶人耶。」限期緊促,不敢少留,只得修書差這往天津,請張生到陝相會。鍾子單騎就道,誓清西陲。正是︰

仗戎西陲意氣雄,斗懸金印重光戎。

沙量虎帳籌何秘,瞿渡鯨波計自工。

血洩車輪螳臂斷,身膏齊斧鬼群空。

歸來奏凱麒麟殿,肯今單騎獨擅功。

到陝中,賊盜聞風四散。鍾出榜安民,誅元兇而赦小過,給餉糧,懲貪削汗,軍民泰然。有以賄求把總職者,鍾子曰︰「把總乃千夫長,才德不堪,則千夫受害。且被以賄進必千眾軍,上取償國之大事。在戎因以為利,將視我為何如人。」卻其金,誅其人,懸之軍門,眾皆駭然,一時常倒公費折毫銷傾之蔽,頓然一變,四境賊化為良民者千餘人。

卻說差官到天津衛,下了文書,掛了號,到張府來見張生,張生開門見之。

書雲︰

長亭祖帳回隔天人。旌旗所到,當稱得意。相知如命。值有事之秋,不得贊翼一課,為知已任勞。靜言思之,何以為情。令尊令堂無恙。冬底北上,一路凍蕊寒葩,無一非傷心之物,兼以新舊迭更,身遐心邇。撫今追昔,不禁涕四交橫也。春榜恨不能作第一人,以為知已者辱。正期給駕言旋,相看共慰故人。奈何王事臨,又赴戎政之責第行矣。單騎就道,誓清妖氣。子潼關原來乎。四牡皇華高構,古星於西獄。弟圖南宋立,別後詩進附覽,以戈瞬息不忘之意。

張生看了,喜動顏色。正欲親往陝西,不意其父火疾大作,三日而死,張生哀毀充裡,百事俱廢,死而復醒者數次。差官知不不諳,只得辭行。

張生道︰「我本該去望你老爺,奈我當大故之中,不得親謁,空勞你走了一遭,我寫書復你老爺去。」書雲︰

自聯襟袖,越半月,至相山。大小凡十一,解岳翁之圍,而擒其首領。益二妻之輔翼,三軍之用命也。寧撫鄒公,又為提請報捷。岳翁遂升甘莆總戎。羈遲三月始得報旅而歸。春榜不及矣。悠悠此情,其何以堪。

吾兄遭際,望明報宋三月。由庶士而翰林。遂加戎政尚書,賜上方劍,得便宜行事,專封生殺。自二品以下,不待請肯。此從古不可多得之遇,而吾兄一旦遇之,變大為知已生色哉。差官來,急欲同信,不意天降前亂,奪我家君去。文繡而衣衰麻,變歡娛而為哭泣。悲喜事固不可同日語矣。吾兄乎,塚宰一方,正鵠萬姓當威,夜匪懈,克柔克剛,庶有以大子之望,前蒼生之仰也。三年後,弟觀風貴轄,兄路不失遺,夜不閉戶,絃歌盈身,歡聲載道,此鍾子教化之行也。

弟瀝酒西方,以賀別後。詩詞並附照。弟張機破涕霞。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