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影

新鐫批評繡像桃花影快史李煙水散人編次

第一回小書生鑿壁窺雲雨

詞曰︰

屮坐騰騰非困酒,一段癡情閒自探,曾把瑤琴月下彈,卓文君,新寡否,怎不隨儂成鳳偶。

空想蠻腰與索口,十五盈盈何處有,若得巫山夢裡雲,並香肩,攜玉手,勝似嗚珂杏苑走。

《右調天仙子》

這一首詞題曰︰「癡想」。只因佳人所以難遇,空裡相思,寫出一種深憐極慕之情。然這癡心妄念,不但作詞的有此想頭,凡世人不至於蠢庸如木石,誰不思量那雲鬢花容,與他同床共枕。只是世間女子,雖有幾分姿色,無非塗朱抹粉,豈雲傾國傾城,必須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方足以入我輩之想。試想那蟬鬢低垂,黛眉輕掃,凌波三寸,面似梨花;又想至小肚之下,兩股之間,其軟如綿,其白如玉,豐隆柔滑,干而且緊者,能不今天下有情人盡作癡中想。只是人人有此艷思,未必人人遂意。乃有一個書生,也因一念癡狂,竟有許多奇遇,又容容易易,得個絕色佳人,做了百年伉儷。

這段風流話本,在明朝成化年間,有一舊家子弟,姓魏,名 ,表喚玉卿。祖居在松江府西門外,妙嚴寺左首上岸。年方十七,下筆成章。在十五歲上,父母雙亡,只有一房家人夫婦,男的叫做褚貴,婦人賈氏,名喚山茶,午方二十一歲,生性妖淫,善於諧謔,其壁鄰是一寡婦卡二娘,只有母女同居,並使女蘭英,老僕張秀。這魏玉卿年紀雖少,作事老成,因祖上遺產甚饒,自幼豐衣足食,卻又生得面白唇紅,神清骨秀。不要說男子中少有,這樣俊俏郎君,只怕在婦女內,千中選一,也尋不出這般姿姣媚。雖有幾個同窗朋友,只因懶於應酬,每日白在書房讀書。

偶一日,拈著一本吳越傳奇,讀至終卷,不覺大笑道︰「人皆以吳王亡國為恨,我獨以吳王得了西施,足以含笑入地。蓋數世之後,越亦終為亡虜。不若夫差載了美人,畫船,簫鼓,終日游那姑蘇台,豈不快哉!」說罷,又低頭凝想了一會,歎息道︰「我想人生一世,譬如白駒過隙,若不得個有情有意的美艷人兒,與他吟風弄月,憑你官居極品,富比陶朱,也只是虛度一生。」又笑道︰「我若得妻美如西子,情願朝朝夜夜焚香煎茗,拜之跪之,但不知浣紗人,竟在何處耳!」

自此玉卿心心唸唸,只要娶個美麗妻房。雖有做媒的,日逐到門,只是不肯輕允,每當獨坐無聊,便把那《會真記》、《楊玉奴外史》、《武則天如意君傳》,細細咀嚼,嘗賦絕句二首,道︰

我裁合歡被,上繡雙鴛鴦;未共美人寢,為君留異香。

情深夢亦艷,夜雨赴高唐;想我意中人,只在水一方。

玉卿吟訖,又朗朗的誦了兩遍,鼓掌大笑。

是夜讀至更餘,因值四月下旬,天氣稍熱,走出庭中閒步。只聽得褚貴房內,如魚嚙水,嘖嘖有聲,又聽得婦人口中,連聲叫道︰「親肉心肝,我定要死了。」

原來玉卿雖負情癡,那裙裾之下,尚未識津津美味,當夜聽罷,心下驚疑道︰「異哉!此何聲也,豈二人竟在陽台之上麼?」便走近房門,側著耳朵,聽了一會,恨無窗縫可張。還喜上半截俱是泥壁,急把金簪拔下,輕輕的挖了一個洞兒,把一隻眼晴望內一看,只見燈火明亮,山茶橫臥在床,褚貴赤著身立近床沿,捧起兩隻白腿正在那裡一聳一聳的亂抽。

玉卿見了,頓覺興發難禁,立身不住,又見褚貴著實頂送,約有五百餘抽,便伏在婦人身上,一連親了幾個嘴,低低叫道︰「心肝乖肉,你肯把這件妙東西與我看一看麼?」婦人帶笑,把手在肩膊上打了一下,道︰「臭賊囚!弄也憑你弄了,難道不與你看?」褚貴笑嘻嘻的起身點火,蹲在地上,把那牝戶細瞧。玉卿在外,看不分明,但見黑茸茸一撮毛兒,又見褚貴看不多時,便把舌尖在牝上亂舔,舔得婦人騷癢難當,急忙坐起身來,反令褚貴仰面睡倒,自己騰身跨上,把那塵尾插進,用力亂套,套得一片聲響。

不移時,褚貴復翻身轉來,把一隻腳提起,自首至根,盡力狂抽。婦人哼哼的不住叫道︰「乖心肝,今夜為何這般有興?」褚貴道︰「你若自叫一聲淫婦,我再與你干個爽利。」婦人點頭忙應道︰「淫淫淫。」褚貴便一口氣,抽了數百,婦人聲漸低了,只管吁吁喘氣。此時玉卿按不住慾火如焚,只把肉具雙手撫弄,正欲再看,不覺咳杖一聲,那褚貴曉得主人在外,急忙起身,吹滅了燈火。

玉卿再欲聽時,寂無所聞,只得踱進臥房。但見皓月半窗,殘燈明滅,不覺悵然道︰「縱未得美人相遇,豈可無一二婢妾,暫覓行雲之夢,反不如狂奴作轍夜之歡乎!」又想起二人淫慾之事,竟未知趣味何似,翻來覆去,直至雞聲三唱,不能合眼,度得曲兒四隻,以自消遣。

黃鶯兒

寂寞宋家東,羨牆花一樹紅,恨無白璧在藍田種。楞楞曉風,沉沉夜鐘,這淒涼只少個蛾眉共。夢魂中,行雲何處,又不到巫峰。

幽恨與誰同,歎清宵 已空,佳期付與梨花夢。芸編倦攻,薰爐自烘,恩情美滿,誰把風聲送。隔簾 ,原來是鸞顛鳳倒,雲雨兩情濃。

笑語忒匆匆,正翻殘桃浪紅,好一似寒塘戲水鴛鴦共。趐乳兒貼胸,鬢雲兒已鬆,陽台浪把歡娛縱。怎知道小牆東,人兒在外,親見你醉春風。

清露滴梧桐,聽譙樓鼓四咚,他燈兒滅了收殘夢。雲情已空,淒惶付儂,半屏殘月花陰重。自惺惚,靈犀一點,偏我尚朦朧。

到了天明,玉卿反覺神思睏倦,昏昏睡去,直至飯後起身,尚未梳洗,只見褚貴急快快進來,稟說提學歲考,發牌到縣,今早太歲出示,准在廿七日先考童生,因此特來報知官人,準備應試。

玉卿聞了這個消息,只得收攝精神,把平時選下宗師試牘,晝夜溫習。

不數日,到了考期,至五更梳洗,褚貴提燈送進了東察院,等至巳牌時分,李縣尊方出題目,是或問 之說,玉卿研墨濡毫,略不構思,把一篇文本,頃刻做完。

將及日中,又出第二個題目,是食與禮孰重,只見那些已冠未冠的也有剛做半篇的,也有做得兩股的,也有執卷請教於同輩的,或搖頭動膝,口中咿唔作蒼蠅之聲的;或面色如土,閉目凝想的。誰知玉卿小小年紀,文機敏絕。不移時,又把第二篇做完,獨自一個先去交卷,李縣尊看他年未弱冠,姿容如玉,便覺歡喜道︰「日色未斜,便來交卷,莫非是做不完麼?」玉卿對道︰「若不做完,焉敢交納?」

李縣尊取卷展開一看,其破雲︰「以 為問者,不欲昧其說也。」又觀起講雲︰「今夫享祖 宗昭代之大事,居今考古儒士之深心。」李縣尊大喜,提筆一圈道︰「開講冠冕,若得全篇相稱,宗師那邊,本縣定應首薦。」魏玉卿欣然拜謝而出,褚貴已在外邊接候椅桌。

自此玉卿深以縣試得意,興念愈高,又想起前夜所見,每覺春心難遏。那山茶原有幾分顏色,況兼不時傳茶遞飯,故作妖聲妖氣,因此玉卿懷著權時應急的意思。

忽一日,褚貴出外未歸,山茶捧進硯水,玉卿將欲近前摟住,反覺面色漲紅,唯恐婦人不允,叫喚起來,反為不雅。誰知那婦人見了這樣粉團相似的小官,恨不得一口水吞在肚裡。

又一日,玉卿故意差他褚貴到蘇川去探望鄭家母姨,褚貴去後,玉卿以天氣炎熱,燒湯洗澡,便叫山茶搽背。那婦人鬢若烏雲,插了一朵鮮紅的石榴花,身上穿一件半袖舊黑羅衫,露出那白臂膊與雪藕相似,笑嘻嘻的,正提一桶添湯進來。聽得叫喚,即忙與玉卿擦背。玉卿要使婦人動火,把腰間的硬柬西聳起。婦人一見,不覺大驚。

原來褚貴的陽具不滿四寸,那玉卿的倒有六寸餘長。婦人所以見了,免不得又驚又愛。正要洗浴,只著單裙,便把裙幅扯起,又將兩腳移開,故意露出那黑松的幾根毛兒,紅縐縐一條縫兒,引得玉卿興發如狂,便伸手一把捻住,婦人也便摟了玉卿親嘴,兩個弄得一團火熱,急忙走到床邊,玉卿也照樣令婦人橫臥,捧起金蓮,忙把塵柄放進,未及五六抽,婦人即笑聲吟吟,叫快不絕。原來龜頭直搗花心,所以婦人十分爽快,玉卿也因牝戶未經生產,又緊又干,不覺滿懷通暢,連聲叫道︰「有趣!有趣!」

只是初赴陽台,怎當得婦人淫騷太甚,亂顛亂聳,抽到二百餘,即使洩了。玉卿兩眼乜斜,俯在婦人腹上,轉覺遍體趐麻,只有婦人慾念正狂,急得翻身扒起,把那玉莖含在口中,吞吐吮咂。不多時,堅硬起來,玉卿便把婦人推倒,重興雲雨,一連抽了數百,婦人星眸微展,雙頰暈紅,口不能開,只管咿咿合笑,下面的騷水淋漓,流了一地。

玉卿忙將羅帕揩抹乾了,然後插進,笑問道︰「我比褚貴若何? 」婦人雙手摟了玉卿的頸兒,嬌聲婉轉道︰「他是粗人,怎及得官人溫存有趣,雖則結親二年,從來未有今日之樂,若不經這件妙物,幾乎虛過一生了。」說罷,復以臀兒亂聳起來,玉卿愛他語言伶俐,盡根抽送,足有兩個時辰,方才雲收雨歇。

婦人慌忙起身整治晚飯,玉卿酒量甚寬,是夜更覺興濃,舉杯連酌,將至半醉,山茶也急急的收拾完了,燒湯澡牝,便與玉卿同睡,少不得重赴陽台。一個是初嘗佳味,自然芳興之甚高;一個是幸竊新歡,頓覺春心之倍熾。曾有一隻銀絞絲曲兒,單道他兩人的樂趣。

紗窗外,白溶溶月轉花梢;羅幃裡,笑盈盈似漆如膠。莽蕭郎,怎不去章台走馬;小紅娘,好一似鵲入鸞巢。俏心肝,低聲叫,這歡會,從來少,鬢兒也蓬鬆了,身兒也趐麻了,恨只恨隔鄰蕭寺,不做美的鐘聲也敲得早。

自此玉卿常與山茶乘間邀歡,不能細述。

到了六月中旬,縣中出案果然取了第二名,及府試又在第三,喜得玉卿意氣揚揚,手舞足蹈。過了數日,又是學道考期,所出題目,曾經讀過,兩篇文本,更做得花錦一般,候至宗師發案,竟領了華亭縣批首。

到了送進學那一日,十面彩旗,一班鼓樂,玉卿騎了一匹駿馬,一路迎來,不論男婦大小,無不簇擁觀看,只因人物標緻,年紀又輕,所以人人稱讚。

將至自家門首,忽聽得左首班竹簾內,嬌滴滴聲兒齊喝采道︰「文才秀,人物又秀,這位方是秀才。」玉卿聽了,倍加歡喜,進至客坐,只見眾親友饋送賀禮,填門塞戶,有一個姓鄒的,號叫侍泉,向與玉卿的父親是莫逆至交,所居離城數里,打聽得玉卿案首入泮,特與兒子鄒亮生親來賀喜。又有一個戈士雲,乃是縣中學霸,先午曾與魏家以爭產成仇,今忽見魏玉卿少年發達,恐銜舊怨,勉強封銀一兩,差人走賀,玉卿把那眾親友的賀儀,一概收領,單把戈士雲的,寫柬璧謝。

至次日天曉,左右鄰居共二十一家,親分送來。只有隔壁卞二娘,獨遣老蒼頭張秀致賀玉卿,道︰「家主母因在寡居,不及與眾鄰同賀,今特以菲儀表意,幸勿見哂。」玉卿看那禮物,卻是朱履一雙,尺頭二疋,史記一部,端硯一方,又有賀儀四兩,玉卿堅辭不受,道︰「忝在壁鄰,因二娘是孤人,向來不敢通問,今忽蒙厚貽下頒,再無登受之理,幸老管家為我多多致謝。」只見張秀去不多時,又把禮物送過,至再至三,只得受了朱履史記,話休絮繁。

自從進學,不覺鬧吵吵了半月。忽一日,卞二娘又遣張秀過來,對褚貴道︰「我家主母要請褚大姐過去說句話兒。」山茶聽見忙與玉卿商議道︰「多承二娘相喚,只是身上沒有一件紗衣。」玉卿便將母親遺下的一領玄色縐紗衫,付與山茶,道︰「我前日受了二娘厚禮,你去相見,千萬為我致謝。」山茶應了一聲,即從後門,走過卞家,要知卞二娘有何說話?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老佳人帶月效鸞凰

詩曰︰

金針刺破窗前紙,引入寒梅一縷香;

螻蟻也知春色好,倒拖花瓣上宮牆。

這首絕句,是一閨人早春即興之作,引入本傳,似不相合。然細味其詩,未免有懷春的邪思。可以想見婦人慾念,入土方休,不為虛語,假使深房獨處,婉然在床,有不對春風而詠歎,親花影以銷魂者麼?閒話休題。

且說山茶走進卞家,與二娘相見畢,備述主人致謝之意。二娘笑道︰「前日些須意思,你家相公堅卻不受,反成虛套,何謝之有!」

原來卞二娘年雖三十六歲,卻像三十以下的,生得瘦怯身軀,娉婷態度,守寡已七年了。只因家事富饒,所以不肯改嫁,守著一女,名喚非雲。平時只與女兒同拈針線,或吟詠詩詞,未嘗肯到門前閒立。那一日只為玉卿入學回來,他也垂簾竊看,誰想一見了賽潘安的美麗才郎,低聲喝采,便把七載冰心頓縈著一點邪念。

當日與山茶敘話良久,方入自己臥房去,只見畫簾半卷,繡榻臨窗,香桌邊掛一軸美人照鏡的曉 圖,又見窗外班竹數竿,盆花幾種,果然點綴不俗,鋪陳瀟灑。山茶把床上的淡花紗被,翻了一翻,又把繡花枕頭,看了一會,笑對二娘道︰「這樣香噴噴的被兒,可惜二相公去世甚早,丟與二娘獨自受享。」卞二娘微微的歎了一聲,低頭不語。

正在閒絮,只見一人,輕移蓮步,裊裊婷婷,打從側邊樓下走進房來,山茶慌忙見禮,舉目看時,但見︰

蛾眉淡掃,粉頰輕勻,水剪雙哞,蓮生纖趾,上著淡羅衫子,下拖八幅湘裙,牙梳斜揮,雲窩金釵,印松玉臂,從縱畫工描不到,漫疑此是美人圖。

這位女子是誰?即非雲姐也。午方十五,尚未受茶,不惟美貌無雙,兼會吟詩寫畫,以至描花刺繡,事事皆精。只因生性幽閒,深居閨閣,所以雖在壁鄰,未嘗識面。當時出來,與山茶見罷,微笑道︰「褚娘子既在鄰居,怎不常來走走?」山茶道「只因家內乏人,不得時常親近。」三個又把閒話說了一回,山茶看見沒有正事,起身告別。

卞二娘一把拖住,忙喚蘭英捧酒進饌,山茶咯飲數杯,即又作謝起身。卞二娘送到後邊,悄悄說道︰「相煩娘子過來,別無他話,因有一條白綾汗巾,煩你送與相公,並金耳環一雙,送與娘子,幸勿見卻。」山茶雙手接了,千恩萬謝,回到家裡,便把汗巾遞與玉卿,玉卿愕然道︰「男女之間,不相通問,乃以汗巾見惠,其意為何?」山茶道︰「連我也猜不出二娘是何意思。」玉卿接在手中仔細一看,上有楷書小字絕句一首,其詩雲︰

鐘聲催落碧梧煙,每到黃昏倍悄然;

可惜夜長誰是伴,半輪月照一人眠。

玉卿諷詠數回,擊節讚賞道︰「好詩!好詩!不意閨閣裙釵,有此佳詠,比那相思一夜知多少,同一苦懷。」再把汗巾覆看時,又有一詩道︰滿階清露拂簾寒,幾度無言獨倚闌;

羨殺玉人年最少,欲持瑤琴倩君彈。

玉卿看訖,笑向山茶道︰「細觀詩中意思,二娘甚有邪念。西廂君瑞,我所樂為,惜彼年事太晚,不能與崔鶯相並,奈付!」山茶因得了耳環之惠,欲與撮成美事,便極言二娘的姿態清妍,做人溫存可愛,然玉卿終以年紀不等,不為置念。

過了數日,卞二娘又遣蘭英過望,玉卿知他來意,是探汗巾消息,便把羅帕一方,次寒字韻一絕,以謝之道︰

拂 秋聲夜色寒,乙藜相照罷兌欄;

幾回空謝詩中意,羞把孤鸞月下彈。

題訖,付與蘭英持去。過了兩日,蘭英又以 茗送至,並把羅裙一條,送與山茶。山茶滿面堆笑,再三謝道︰「前承耳環之惠,時刻感戴,今又把羅裙見賜,使我何以報答二娘。」蘭笑道︰「家主母多多致意大姐,如相公處,有甚言語,乞煩轉報。更有幾個字兒,要你傳達相公。」山茶便留蘭英坐在廚房,自到書房,把小柬遞與玉卿,玉卿拆開看時,乃是桐葉箋一幅,上有草書數行,道︰瑤章之惠,足見佳士風流。然謂之知心則未也,月之三五,欲於夜深扳晤,萬勿以寒陋見卻。外具 片二瓶,愧非蒙頂仙芽,聊作潤玉川詩吻耳,惟麾存是禱。

玉卿看罷,沉吟不語。山茶在傍,便極力贊襄,備言二娘美意不可辜負。又笑道︰「相公常說要娶一位大娘,必如西施一樣。今卞家大姐,不是山茶為他誇口,其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只怕西施,還不能夠及他。曾有宦室求親,二娘堅執不允,相公如肯從順其意,這門親事可唾手而成。」玉卿平時也曾聞得非雲之美,遂點頭道︰「汝言有理!」即時取出花箋一幅,裁答二娘,那花箋上寫道︰承惠佳茗,奚啻文園消渴,每時飲嚼之際,足見厚愛,心人肺腸,承訂晤期,請俟蕭寺鍾殘,梧桐月上,則魏生至矣。

此覆。

玉卿寫畢,又喚見蘭英,細問二娘起居,並托致謝,蘭英接了花箋,急忙回復。二娘正在後軒,往來窺望,接見回音,不覺笑容可掬,把蘭英重重賞賜。

不一日,節屆中秋,是夜雲散長空,水輪皎潔,二娘設席中庭,與非雲對飲,因有魏生之約,將及更殘,推以風露甚冷,歸房先睡,非雲亦不敢久坐,掩扉安寢。既而月轉西軒,玉漏將半,只聽得後門,輕扣數下,二娘悄悄起來,開門放進,只見玉卿卸除巾幘,身穿便衣,遂即攜手入房,二娘低聲道︰「隔壁即是小女臥房,幸勿揚言。」玉卿於月光之下,把二娘仔細瞧看,果然龐俏麗,轉覺情興勃然,遂解除衣服,摟抱上床,玉卿先把陰門一摸,略有幾根細毛,高高突起,好似饅頭一般,只是欲動已火,陰精流濕,急把塵柄插進,抽弄起來。

那二娘數年久曠,才經交合,便覺爽快難言,兼以陽具修偉,塞滿陰戶,急得二娘亂把臀尖奏起,玉卿亦覺直頂花心,翕然暢美,一口氣便有六百餘抽,弄得二娘閉了雙眼,口裡只管哼哼不絕,既而笑道︰「不謂郎君這樣知趣,又生得這般妙物,內中塞緊無餘,又酸又癢,使妾魂靈兒俱已飄散,人間之樂,無 此矣!」

玉卿見他情興甚濃,緊推雙股,自首至根,大肆出入,又有五六百抽,方才了事。匆匆喘笑,伏在二娘身上。二娘忙以丁香舌吐在玉卿口中,兩個緊緊摟抱。

將及四鼓,披衣而起,步出西軒,並肩坐於榻上,二娘道︰「妾寡處七午,月夕風晨頗能自遣。不意前日,自見郎君芝宇,一月以來,廢寢忘飧,不能自主,今夕幸陪枕席,欣幸何言,慎勿以妾無玉潔冰清之操,而棄同土梗。」

言訖,復伸手插入褲中,則又昂然堅舉,莞爾笑道︰「郎君嫩質輕軀,此物獨粗大如此,能不今人愛殺。」玉卿亦覺情動,就在榻上,重與對壘,時月光射入,照見二娘遍身雪白,兩隻趐乳,滑潤如油,更把金蓮捧起,三寸紅鞋,尖尖可愛。

但湊合之際,又緊又干,甚覺艱澀難進,直至撫弄良久,方有淫水流出,於是急搗狂抽,遂成鏖戰。怎凡得兩人興趣?有詩為證︰

今夕是何夕,月圓人亦圓;穿花雙舞蝶,戲水並棲鴛。

冰操我難守,芳心自此牽;願期雲雨夢,朝暮與郎連。

玉卿恣意狂蕩,弄得二娘死去還魂,淫聲亂髮,及至香汗透胸,牡丹著露,則漏下已五鼓矣!急忙起來,送至後門,白有山茶照應接入,玉卿一覺趐眠,直到日中方醒,乃取薛濤箋,題首一絕,著山茶持謝二娘,且訂後期,其詩曰︰昨夜曾聞玉珮聲,仙風引夢到蓬瀛;

牡丹雨後香猶在,記取西軒月照卿。

詩去,二娘微微合笑,隨詠一章,付與山茶回報,玉卿展開視之,其詩雲︰深愧微軀承寵愛,難憑寸穎謝多才;

捲簾放進梧桐月,重照仙郎入夢來。

玉卿笑道︰「有此佳句,縱使再老幾年,我亦愛之。但不知我那非雲姐姐,亦能有此妙才否!」是日傍晚,蘭英又來相約,等至夜間,仍與二娘會於西軒,歡愛之情,不待言表。

且說非雲,雖則年才三五,性頗貞閒,然自十歲,便能吟詠,柔姿慧質,天付情根,每值刺繡工餘,以至曉花欲開,久月正佳之際,持持攢眉不語,若有所思,其意蓋欲得一有才有貌的兒郎以作終身之偶。

當中秋這一夜,正欲與嫦娥作伴,因母先寢,勉強歸房,雖臥在床,怎當那月光照入,輾轉無聊,不能睡去。忽德得隔壁恍若二人步響,停了一會,又聞悵釣搖動,及側耳靜聽,微聞英聲吟吟,心下想道︰「我母空房獨處,為何怪異若此?」

正在猜疑,忽然沉睡,次日飯時,只見其母熟睡不醒,及見起身梳洗,雙眸倦開,語言恍惚。

至中日,又見山茶過來,附耳低言,心下不覺大疑。是夜便把房門虛掩,和衣假寐,俟至更餘,果聞後門開響,非雲即便悄悄的潛步出房,穿過前廡,只見西軒榻上,有一年少書生與母嘴對嘴,摟做一處,便把身兒閃在一邊,細看那生,巾履翩翩,容秀美,暗自想道︰「素聞隔壁魏郎,才貌兼全,想必即是此生。」

不移時,又凡二人脫去衣服,那生腰下露出一件白鬆鬆,頭粗根細,約有七寸長的柬西。非雲看了一眼,急忙轉身就走,走不數步,卻又立住了腳,回頭看時,只見其母伸出纖纖玉指,捏了那件東西,看一會,弄一會,便把兩腳高高挺起,那生就把這七寸長的,向那小便處插了進去,一抽一送,不住湊合。

非雲頓足道︰「羞人答答的,虧我母親肯做這般勾當。」正呆了臉看到出神之處,不覺一陣熱烘烘從小肚下流出,陰門好像小解的一般,伸手一摸,卻是濕濃濃的,暗暗笑道︰「連我這件東西,也會作怪起來。」又見其母雙手扳了那生的屁股,亂顛亂聳,口裡親肉心肝無般不叫,正在看得鬧熱,忽聞腳步走響,回頭看時,卻是蘭英也來偷窺。蘭英見了非雲,急得轉身就走,非雲覺道沒趣,亦即歸房,喚過蘭英,悄悄問道︰「這件事情從何而起,那生可是隔壁的魏秀才否?」

蘭英便把贈汗巾茶 茶,前前後後,說了一遍,回笑道︰「看了這樣一個郎君,粉白面皮,吹彈得破,年紀又小,才學又高,不要說二娘歡喜,就是蘭英也覺十分愛他,只是長姑娘二歲,應該招贅進來,與姑娘作配,這才是一雙兩好。」非雲帶笑罵了一聲︰「小淫婦!」斜靠床欄,默然不語。蘭英自覺小肚之下酸癢作怪,慢騰騰的走到榻上,勉強睡了。

不多時,天色大明,玉卿起身回來,吃了四五個雞蛋,一碗圓眼湯,又向房中打盹。那一日褚貴有事出外,山茶自在廚下燒飯煮肉,整備完了,走進房來,只見玉卿和衣睡在床上,看那頰腮,白中映紅,好似兩朵桃花,伸手摸那東西,恰又堅硬如鐵,霎時淫興難按,脫去褻衣,扒到身上。玉卿忽然驚醒,開眼見山茶就笑道︰「飯也未吃,就做這件事體。」便翻轉身來,把婦人推起兩腳,急急抽送。

正在雲濃雨驟,恰值二娘煎了一盞人參湯,著蘭英送至。那蘭英年長十八,早已春心發動,當下捧了參湯剛欲進房,只見山茶在下,雙手扳了玉卿的臀尖,玉卿在上,雙手摟了山茶的頭頸,下面那件話兒,亂抽亂頂,蘭英便立住了腳,看得有興,把人參湯傾掉了半盞,不覺失驚道︰「阿呀!」

玉卿忽聽得有人聲響,抬頭一看,見是蘭英,遂即抽身起來,蘭笑道︰「家主母煎下人參湯,著妾送與相公。」玉卿接在手中,一口呷乾,就把蘭英摟住,做那呂字,蘭英便也不動,山茶提了褲腰,笑嘻嘻的自到廚下去了。玉卿掩上房門,再四求歡,蘭英低頭合笑道︰「相公請尊重些,這個怎麼使得?」口中雖說,早已眠倒在床,玉卿把那話兒一頓亂頂,不覺聳進寸餘。

你道黃花女子,為何這等快進?只因蘭英看得動火,已有騷水流出,那陽物又是濕濃濃的,所以進去稍覺容易,及再進寸餘,便覺攢眉喚痛。將至進根,蘭英悲啼婉轉,不勝退縮,立至抽弄移時,差堪承受,既而事罷。玉卿問以非雲動靜,蘭英備述夜來瞧看,及盤問因由,似若動情光景。

玉卿再三哀懇道︰「小生所以結好二娘者,單為非雲耳,萬乞小娘子,將我衷曲婉致 台,好事若成,沒齒不敢忘德。」蘭英笑道︰「妾當乘便為君挑引,設或西廂待月,決不可忘我紅娘也!」因以來久,即忙回去,既回復二娘了,便走入繡房。正值非雲展開花箋一幅,執管題詩。題畢,又吟哦了數遍,折為方勝,藏於書內。

蘭英進去,先把閒話絮了一會,乃輕輕笑道︰「今早二娘又把人參湯著我送與那生,那生開口就問姑娘,生得若何,會詠詩否?又說要與二娘求了八字,然後央人做媒,你道那生癡也不癡?」非雲啐了一聲,變色道︰「蠢丫頭!只管嘵嘵的說他則甚?」遂即起身走下庭除,低看沉吟,把那海棠花細瞧,蘭英急向書中取詩箋,緊緊藏好。過了兩日,乘間走過書齋,送於玉卿,玉卿接來視之,題曰︰秋日偶書。乃是七言近體一首,那詩道︰

剪剪西風日暮吹,漫遲涼月到香閨;

半殘碧樹陰前瘦,初過征鴻語帶悲。

繡 自煎佳茗啜,吟成只許嫩蘭知;

幾回欲走丹青華,幽恨嫵端壓黛眉。

玉卿看了一遍,又看一遍,連聲歎賞,笑向蘭笑道︰「細觀此詩,非雲芳心已見,我當構情詞以動之,但要小娘子委婉周旋,事方得妥。」遂以素柬題詩二章,托與蘭英持遞。正是︰

全憑題艷詩,方動美人心。

第三回傳詞寄翰兩情深

詩曰︰

蟬咽庭槐泣索秋,幾行新雁度南褸;

天邊莫看如鉤月,鉤起新愁與舊愁。

右詩乃是閨秀孟淑卿所作,從來只知宋玉悲秋,那知蟬聲夜影,寂寞深閨,豈能無感。此所以舊恨新愁,唯恐月釣釣起,即卞非雲亦有丹青欲畫,幽恨壓眉之句。

當日玉卿寫詩付與蘭英,又千叮萬囑,即煩回報,蘭笑道︰「即要求人,怎不下禮?」玉卿慌忙雙膝跪下,蘭英笑道︰「好個不識羞的臉兒!」遂袖了詩畫急急走回,非雲正在窗前照鏡,詰問道︰「我要刷鬢,喚你半晌,你卻喘吁吁,從那裡走來?」蘭英道︰「不要說起,適才偶到後邊,恰好遇著隔壁那個癡生,取出二方素柬,上有幾個字兒,歪廝纏要我送與姑娘,我再四不肯,他竟把來丟在袖中。我沒奈何,只得帶與姑娘一看。」非雲接來看時,上面寫道︰其一

夜深曾到繡幃邊,無限相思強自憐;

虛卸海棠渾未識,隔牆空見月娟娟。

其二

聞道蛾眉學畫時,也能織綺也能詩;

何時共醉西廂月,願脫紅鞋載酒喝。

非雲看畢,向地上一擲,登時雙臉漲紅,大怒道︰「賊淫婦!這是什麼東西,拿來我看!」怒氣未消,恰值二娘走進房來,問起因由,便笑勸道︰「魏秀才癡生也,吾兒何必介懷。」遂向地上拾起,付與蘭英道︰「小淫婦!是你拿來的,原是你拿去還了他。」蘭英接來,偏向床上一丟,竟自走了出去。停了一會,又悄悄的立在床門邊張看,只見非雲把那素柬上的詩,吟了數遍,放在枕頭底下。自此二娘也不瞞那非雲,竟與魏生不時往來。

忽一日,二娘午睡未醒,玉卿潛入西軒,只見非雲靠在檻上,口中誦那朱靜庵的詩句,道︰

蛾眉未得張郎畫,羞見東風柳眼青。

玉卿接口道︰「張郎就在當前,何必羞見柳眼?」非雲回頭見是魏生,慌忙倒退幾步,羞得滿面通紅。

玉卿深深一揖道︰「小生渴慕芳姿,匪伊朝夕,今日幸逢姐姐,足慰平生。前有狂句,特浼蘭英呈在 次,未識姐姐曾賜一觀否?」非雲正色道︰「君是黌門秀士,必知禮義,今非親非故;突入中堂,出言邪慢,豈讀書人之所為?」急得玉卿雙膝跪下道︰「萬望姐姐垂憐,生死感激。」非雲向面上一啐,走入臥房,急把房門扃閉。

玉卿一場沒趣,只得走了回來,然自一見之後,神魂飄蕩,竟害了木邊之目,田下之心,懨懨成病,寢食俱廢。

忽一日偃臥在床,蘭英走至,玉卿道︰「幸為小生致意二娘,偶因賤體欠和,不及過來相會。」蘭英笑道︰「妾雖承二娘之命,特來問候,並為你心上人兒,有一個喜信在此。」玉卿聽說,頓覺十分之病,滅去九分,便一躍而起,慌忙接來,拆開看時,只見柬上寫道︰

昨日獲讀佳章,繼承清 ,而妾報無瓊玖,詎比投梭者,豈真寡情哉?願以事機宜秘,出入宜慎,萬一中 外揚,聚塵騰謗,不唯有礙於郎,使妾母子含污蒙垢,竟無容身之地矣!此所以雖投桃者,而未嘗報命。詎以貴恙忽膺,使妾捫心若疚,持於今夕,屈降西軒,實欲訂盟白首,幸勿疑為崔鶯待月也!並祈覽訖,即付丙丁。

玉卿看畢,欣喜欲狂,便向蘭英再三致謝道︰「前日自輕峻拒,使我意斷魂迷,數日以來便沾重疾,將謂 恨入泉,孰料寸心忽轉,雖一箋之惠,價抵雙南,而玉成之恩,感深五內。」蘭英道︰「他只口雖硬,心實愛你。自那日西軒,把你搶白一番,看他意思,亦覺怏怏若失,及聞尊恙,便向妾問道︰『魏郎病體若何?』

我就進言,都是姑娘寡情所致。他默然不言,停了一會,就寫這個柬兒,著我傳遞,我佯為推托,他又再四央煩,如此看來,他愛你的心是真,那翻臉相拒,都是假意。你今快寫回書,免使得他望穿雙眼。」玉卿喜孜孜,提起兔毫,寫下詞兒一首,道︰

羨天生情種,奈青瑣未傳香。自倚在欄杆,花容瞥遇,曉夜思量。漫道仙源有路,害相思,空使 東牆。畫靜可憐竦雨,更深獨伴衷腸。只疑薄倖是蕭娘,支枕怨淒涼。喜烏青俄來,彩箋飛下,意婉情長。欲把香羅帶綰,訂山盟,白首效鴛鴦。為報天邊明月,今宵早下西廂。

《右調木蘭花慢》

蘭英臨去,又叮嚀道︰「須俟夜深二娘睡熟,然後過來接你進內。還有一說,他年才十五,真是嫩蕊嬌枝,須要十分憐惜,不可用那前番手段,創得我幾日還疼。」玉卿低頭含笑,正要打點神思,以備夜深赴約,忽褚貴報說,鄒侍泉來望,玉卿意欲以病為辭,困是長輩,只得整衣出迎,先是侍泉走進,後面又有三個,一個是同進學的胡仲丈,一個是戈士雲之子戈子虛,那一個即是鄒亮生,一一相見,分賓主坐定。

侍泉道︰「今日胡戈兩兄與小兒同在白龍潭會文,因要請一位名家筆削,方可遍送同社。老拙道及魏兄大才,所以兩位特來奉拜,就在請到小舟求教。」玉卿再四推辭,那鄒老父子決欲相邀,遂即同往,出門未及數步,侍泉要會一個朋友,叫做於敬山,先自別去。四人迤邐而行,頃刻間,就到白龍潭。

那一晚,原是亮生作東,備酒船內,玉卿心忙意亂,取過三人文本,草草看完,起身作別,三人那裡肯放,只得勉強坐下。及酒過數巡,少不得猜枚行令,既而席散歸來,則已醺然沉醉了。

天明酒醒,方知夜來失約,十分悵恨,等至日中,則見蘭英趨至,再三埋怨道︰「相公為何言不應口,害人空守更餘。」玉卿道︰「此非小生之罪,因敝友相招,以致失約,但不知今晚可能相會否?」蘭英搖頭道︰「他惱恨正深,叫我也難於啟齒。」玉卿便即摟住求歡,蘭英半推半就,雲雨之際,略不似前番畏縮,憑玉卿恣意,顛狂了一回,有頃事畢。

玉卿懇求代為謝罪,並約後期,蘭笑道︰「俟有佳音,即當回報。但在今晚,俱要燒湯浴體,先是二娘浴過,次即姑娘,不若妾來約君,悄然過去,先把艷質水膚,偷看一飽,君意可否?」玉卿大喜道︰「若得如此,威何可盡!」

俄而紅日沉西,又早寺鍾初動,忽聞蘭英輕杖一聲,即便挨身而入。此時二娘浴罷,自到房中去了,玉卿伏在窗中向內窺視,只見銀燭高燒,蘭湯傾滿,非雲先把羅衫脫下,露出那白鬆鬆的臂兒,好似藕節一般;又見胸前那光油油的趐乳兒,如覆玉杯,兩點乳頭腥紅可愛。及把下面的裙褲卸時,但見小小兒一個肚臍,那臍之下,毫無一根毛影,生得肥肥淨淨,高又高、白又白,那十間紅鮮鮮的縫兒,只露一半。既而香湯屢拭,皓體輕濡,好像那梨花帶著鮮雨,只見那湯氣空濛,又好似那梨花罩住了西施;那潔白兩腿,好似無瑕美玉;那亭亭 體,嬌妾艷質。

玉卿看了,聲道不置,那步步金蓮,移放蘭盆之下,即如玉 初萌,雖精巧畫工,不能描寫萬一。那非雲百般巧艷,體勢姿,令人企之慕之也!又將浴罷,玉卿細細看了,即悄悄閃到自己家裡去。玉卿歎氣道︰「咋晚若不被那老囚苦纏去看文,咋晚豈不親見月中人了麼!」孰想非雲浴罷起來,叫蘭英傾了浴湯,思量欲遣藺英訂在晚間相會,那知蘭英先被二娘差去約那玉卿。非雲不勝悵恨道︰「好事多磨,信不虛也!」

那一晚二娘以臥房與女兒貼近,先把衾枕鋪在西軒,並整備下幾品菜餚,一壇美醞。只見日影方斜,玉卿已至,兩個就在西軒,擺酒對飲,將及半酣,二娘便走過來,坐在玉卿肩下,一邊飲酒,一邊摟摟摸摸,調得興濃,就在椅上,脫了紗褲,抽弄起來。

蘭英捧了一壺酒,剛欲進房,猛聽得椅子亂響,伸頭一望,只見兩個正是雲深雨密,連忙報與非雲道︰「姑娘也去瞧一瞧。」非雲笑道︰「好沒廉恥,這樣勾當,瞧他怎的!」口中雖說,卻被蘭英拖了就走。

到得軒邊,向內張時,只見二娘把兩隻 勾在玉卿腰裡,玉卿的手,扳了二娘肩膊,下面騷水滾出,但聞嘖嘖的響,非雲見了一眼,轉身就走,只有蘭英十分興動,伏在壁邊,半晌便不能移步。便問一聲道︰「要熱酒麼?」二娘聽得叫喚,把玉卿推走道︰「我的心肝,天色已暮,且消停一會,留在被窩裡盡興罷!」

玉卿便抽了出來。兩個重斟玉液,又慢慢的消了一壺,方才燒湯浴腳,摟抱上床,少不得鸞顛鳳倒,曲盡綢繆,將至夜分,雲雨方畢。玉卿道︰「我有一件事兒求你,若肯依允,我便說出來。」二娘道︰「憑你的天大事兒,我也依你。」玉卿道︰「聞得非雲姐姐與我只差兩歲,意欲央媒行聘,不知你心下若何?」二娘道︰「我也久有此心,這親事斷然依你,不要說白壁為聘,只不許忘了我的美情。」玉卿大喜,遂緊緊摟抱,又雲雨兩次,直到得天明。

忽報巡按觀風,自有一般同社朋友,相邀赴考,一連忙了數日,試期方過,非雲又遣蘭其過來相約。

是日傍晚,微微細雨,將及更殘,忽又雲開月出,蘭英直等二娘睡熟,方與玉卿悄然進內。非雲見了,反覺害羞,雙臉漲紅,玉卿一楫道︰「乃憐良會之難,可不為歡此夜。」遂近前摟抱,非雲急以雙手推住,變色道︰「妾之所慮的,是為終身大事,豈肯圖頃刻之歡,以喪名節,願郎受人以禮,勿萌此心。」玉卿見其議論侃侃,雖哀懇數回,終不能強逼而回。

次日早起,正欲央媒作伐,忽見一人走進,卻是於敬山,那於敬山原來就住在跨塘橋下,與鄒侍泉最相契厚。只因侍泉之子亮生,缺少西席,嚮慕魏生飽學,特央於敬山持書相請,當日相凡畢,分賓主坐定。敬山備述侍泉延請之意,玉卿正為姻事在心,怎肯就館,遂以他說推辭,即忙開進書房,寫柬回復,敬山亦隨後步入,但見︰

屏帳清華與俗殊,纖塵不入子雲居;

幽香繞花侵香,翠陰當軒竹滿除。

壁掛丹青名士跡,架藏今古異人書;

窗前更愛盈盒水,游泳宜看巧思魚。

敬山徘徊看完,不覺連聲讚賞,又把書籍翻視,內有小柬,只見柬尾露出蠅頭細楷,有兩句道︰

並祈覽訖,即付丙丁。賤妾卞非雲斂衽拜啟。

那於敬山原是個有心的,覷見玉卿將次寫完,捉王就將此柬急忙藏在袖中,接了回書,逐一拱而別。

原來卞非雲有個堂叔叫做卞須有,亦與於敬山相處至密,做人極是貪財忌義,奸險異常。自從嫂氏孀居,便即垂涎厚產,往往與於敬山計議,只因二娘律身甚正,無計可施。不料玉卿把非雲所寄之書,未曾毀棄,那一日忽被敬山竊取,慌忙至家,從頭至尾看了一遍,不覺拍手大笑道︰「向來老卞要我尋一機會圖謀資產,今細看此書,明知是魏秀才先與卞二娘通姦,連那女兒也有私情的勾當了。就將此柬做了把柄,設謀詐害,有何難哉!且去會了老卞,再作商議。」

剛欲出門,忽聽得有人問道︰「於兄在家麼?」敬山看時,恰好是卞須有,便一把拖進道︰「小弟正欲到宅上會兄,不期就至,可謂順溜之極。」逐把玉卿處得書一事,細說一遍,卞須有大喜道︰「足見吾兄最有機謀,為弟完此心事。只是一書可證,更有何策,方能捉破姦情。」敬山道︰「聞得戈士雲與兄至厚,此公乃今世之孔明也,況與魏家向有間隙,前見玉卿領一案首,心中不憤,嘗懷傾陷之意,故不若與戈兄商議,他定有妙策。」卞須有道︰「小弟亦有此意,就煩吾兄同往。」二人說罷,遂即起身,不知去見戈生有何議論?

第四回滅燭邀歡雙意足

詩曰︰

劉郎漫道入天台,處處桃花繞洞栽;

賈午牆高香可竊,巫山雲杳夢偏來。

詩因詠恨憑鸞寄,戶為尋歡待月開;

多少風流說不盡,偶縮新話莫疑猜。

這一首詩,單道那世間予女愛才戀色,自有許多天緣奇遇。就如前賢所述的五金魚,井那祁禹狄故事,際遇甚多,相會甚巧,雖雲稗官野史,未有儘是子虛烏有之說也。

話中再表卞須有同了於敬山,將至普照寺前,恰好與戈士雲劈頭相遇,就邀入茶館坐定,敬山把前項事,一五十一,備陳始末。

戈士雲聽罷,心中大喜,不覺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遂向卞須有道︰「自古道︰捉姦捉雙。今日碓有情書,尚無實據,不如等我做下一張沒頭榜文,貼在通衢,先把丑聲傳播,然後慢慢的另尋妙計。只是日後奪得家資,我三人必須均剖,小弟方敢任事。」卞須有道︰「這個不消說起,只要就煩大筆。」戈士雲即向店中借取筆硯,登時寫道︰

蓋聞人倫之道,教化攸關;節義之風,聖賢所尚,未有 摟垣處,可以謬列芹官,待月邀雲,得以冒稱冰操者也。乃有鄙儒魏璇,字曰玉卿;裔實優隸之微,家居蕭寺之左,試偶冠軍,竊譽機雲之文藻,年方乳臭,妄誇炯勃之才情。然猶謂犁犢堪憐,孺子可教,孰意其設心淫僻,積念奸回,誘樓中之美媛,曲奏求凰,遇陌生之青娥,詩吟蔓草。其有壁鄰卞氏,江左名宗,有美二娘寡居七載,將謂性疑梅寒,獨馨歲晚,而不知身同絮 ,已逐春風,於是琴瑟書幃,逢崔鶯於月下;香傳繡幃,期韓壽於風前,而陽台之夢,由來非一日矣!

然而尤有可恨者,二娘之女,小字非雲,年始破瓜,亦遭蠅玷,夫魏璇既已污守節之婦,又何忍其污待字之娃,在二娘既不念其夫,並不愛其女。嗚呼!喪心害倫,名節掃地,洵所謂冠裳中之禽獸也!凡我同袍,咸宜嗚鼓,豈容綏綏之狐,搖尾官牆,而淫聚之塵,抗顏閨閣者哉。若謂捕風捉影,而以誣 罪予者,則有非雲之手書現在。

戈士雲寫畢,付與卞須有道︰「要寫一樣二張,明日五鼓即宜粘貼,須在熱鬧之處為妙。」三人又坐了一會,算還茶錢,各自散去,不題。

卻說魏玉卿一日早起,尚未洗臉,忽報社友胡仲丈要見,甚急。玉卿只得出迎道︰「盟兄清早臨降,不知有何見諭,怎等忙促?」仲丈道︰「小弟為著賤事,所以絕早進城,不意到了秀野橋邊,只見空壁上,新貼的報子。細看時,是說仁兄與卞家母女有姦情,首尾小弟雖已扯毀,然亦不得不來報知,諒兄操持甚正,必無此事。但嘵澆之口,謗誣可畏,今後亦宜斂跡避嫌為是。」玉卿聽說,不覺耳根漲紅,愕然無措,仲丈又再四勸勉,逐即起身別去,忽見蘭英持一小柬慌忙趨至,玉卿接來看時,那柬上寫道︰

妾以母氏之故,委身於君。然已叮嚀秘密,至再至三,豈意妾書,竟落他人之手,今早長胡至戚家 內,親見壁上貼又,雖即扯毀,醜行已露,君太疏虞,妾誠痛恨,設或萬口喧揚,使我置身何地,唯不難以死謝君,獨不知君何以處妾也。

玉卿看畢,方記起前日寄來寸楮,急向書內翻閱,遍尋不見。正在憂疑,恰值鄒侍泉又自來相請,玉卿心下忖道.「若在家中,必有是非。不如就了館事,消停幾時,即浼鄒老作伐,自然穩妥。」主意已定,遂即許了侍泉,囑咐褚貴夫婦,看守門戶,收拾琴書,即時赴館,因留詩一首,以別二娘,道︰卿似江上花,予如天邊月;花須日珍重,月乃暫時缺。

相見雉有期,速別誠可悲,贈卿煞一物,唯有淚雙垂。

又寫書以答非雲,道︰

自挹仙姿,神魂飛越,恨不急倩寒修,以納微儀,耿耿之思,與日俱積,所以八行見思,寶若天瑤。庸詎知匪人竊去,遂鼓簧曰飛誣, 之罪也!然或卿有不諱, 豈獨生,當效申嬌成一鴛鴦塚耳!茲者偶值數友相邀,勉爾暫開降帳,所以避浮言,息是非也。唯卿萬千保貴,典以外議為恐,倘藍橋之通一路,則玉柞之緣自在。弟恨嫌疑之際,不獲面別丹誠,兼以後會難期,臨書不朦為咽。

原來鄒家,離城只十里,一帆順風,頃刻使到。當晚少不得開筵款待,不細談了。

只說玉仲無事,每自講文課藝之暇,或時尋花竹塢,或時待月柳軒,莫不觸景傷懷,愁思難撇。忽一日,亮生入城,玉仲初醒,只見一個小鬟,悄然趨至,手中交一描金小盒,付與玉卿,說聲道︰「此乃瑞娘子所寄也。」玉卿方欲啟問,而小鬟已抽身退去,乃開盒看時,只有玉鴛駑一對,竟莫測其由,只得藏在書廂內,已過數日了,將及下午,玉卿方倚欄獨吟,只見小丫鬟慌忙走至,持寸柬以囑咐道︰「此亦瑞娘子所寄也。」玉卿拆開看時,乃是七言絕二首,其詩雲︰其一

舞衣香冷疊空廂,寐寐深閨春晝長;

薄命自憐還自恨,幾回池畔避鴛鴦。

其二

懶把名花綴綠雲,淚痕洩遍石榴裙;

東風不解愁人意,強拾新詩贈與君。

玉卿諷詠數回,連贊其妙,及覓小鬟,則又潛去矣!竟不知瑞娘子還是鄒老何人,又不知寄盒寄詩,出於何意。

一日,又值亮生不在館中,朗朗的連把二詩吟誦,忽聞外窗,竹聲敲響,趨出看時,見一淡 少婦,生得不長不短,美艷非常。秋波回盼,合笑而走,玉卿趨出戶門,佇望良久,頓覺神魂飄蕩,不能自持,又想著非雲,愀然不樂。

是夜讀至更餘,忽見一婦,推扉而入,驟把燈火吹滅,玉卿駭然,不知是人是鬼,正欲要問,那婦人反把玉卿拖住求合。玉呻亦在久曠,便與卸衣推起雙足,即時聳進,那牝戶又緊又干,宛如處女,既而淫水泛出,方覺潤滑,將至五六百抽,婦人嬌聲婉轉。

玉卿問道︰「你丈夫姓誰?」小玉道︰「系盧生,重利輕情,娶奴未幾,客遊漢口,又遭正妻凶悍,將奴寄居鄒宅,曉風夕雨,半載淒清,天幸郎君至比,宿緣非淺。然而乍見含羞,所以滅火相就。」玉卿道︰「前有小鬟寄我描全漆盒,又寄新詩二章,所稱瑞娘子者,亦是卿乎?」小玉沉吟不語,良久道︰「總之是奴,何消再問。」玉仲喜出望外,遂與解帶卸衣,即赴陽台。那一夜,兩人樂趣又比前夜不同,但見︰

金蓮斜浼,玉腕輕勾,粉頰相偎,趐胸緊貼,芳魂已蕩,任教揉碎花心,弱質堪禁,那怕掀殘紅浪。一個是青燈獨守,慾火如焚,一個是繡榻孤居,春心倍熾。靈屢急奏,撫香汗之透衾,鴉髻鬆散,豈雲雨之驟歇,好一似雲間翔翥翠,不殊那水畔戲鴛鴦。

玉卿一口氣,抽到二千餘,小玉皓體全趐,星眸慵展,舌尖忝吐,嗚咂有聲。

既而玉卿問道︰「其樂何如?」小玉笑而不言,詰之再三,乃答道︰「郎之肉具長而且豐,所以內中酸癢,妙不可言,至於遍身通快,亦非言語所能形容也。」玉卿聽說,興念愈狂,遂又款款輕輕,行九淺一深之法。撫弄移時,不覺香汗如珠,陰精欲竭矣。及至事完,雞鳴已再,小玉重訂後期,披衣而起。

自此往來甚頻,難以備述。忽一日,玉卿倚欄看魚,又見小鬟潛至,授以彩箋一幅,玉卿以為小玉所寄,不為詰問,及進房內,展開一觀,又是七言絕一首,詩曰︰

鸞箋曾寄數行啼,為聽書聲意似迷;

何事蕭郎情太薄,竟無隻字到香閨。

玉卿反覆詳味,心中疑惑道︰「難道瑞娘子,另是一個不成。必須詰究小玉,方知端的。」

是夜更餘,小玉果至,玉卿以詩示之,因再三盤問,小玉不能隱瞞,只得說道︰「妾實不能為詩,此乃鄒翁之妾二娘所作,因小字瑞煙,所以家中男婦,俱呼為瑞娘子。昔日郎君初到館時,妾與瑞娘俱在屏後,窺見郎君眉宇秀韶,不但妾有私心,瑞娘亦深憐愛,嘗在月夜同坐,諧謔之間,笑謂妾道︰—爾能先與郎私,當以玉簪相贈。—及妾逕造書齋,不料彼亦吟詩先寄,然恐分妾之愛,所以朦朧誑君。

今既話明,只在明晚,當使瑞娘與郎相會,只不可說出許久與我相處。」

玉卿喜得眉歡眼笑,又問人物何如,小玉道︰「瓊林玉樹,方可相比。」引得玉卿恨不即時相見,時已夜分,少不得攜手上床,曲盡歡愛。既而亨畢,小玉又叮嚀道︰「只怕瑞娘也要害羞,明夜更餘,郎宜熄燭以待。」玉卿連聲應諾。

到了次夜,二鼓初動,果見瑞娘趨至,兩邊俱是心照,不說一言,即使解衣摟住,只是牝戶寬綽,淫水太多,比不得那又緊又干,宛如處子之妙。玉卿雖知沒趣, 因瑞娘的興致,比著小玉愈覺淫騷,把那塵柄一插,直透重圍了。奏合之際,當不得瑞娘淫聲屢喚,臀尖亂聳,未及五六百抽,即使洩了。急得瑞娘翻身扒起,捧了塵柄,雙手摩弄,復以舌尖吮咂。

不移時,那物仍又昂然直舉,把雙股放開,大肆出入,只困瑞娘雖有鄒翁,畢竟老不敵少,欲心難滿,所以才經交合,好似渴龍見水,餓虎吞羊,將有四百多抽,玉呻忍耐不住,便又洩了。那瑞娘興猶未完,抱住不放,只得再經一次,方才歇息。自後二美輪流往來,不能盡說。

那一年正值科考,督學道坐在江陰,發下牌來,先玄蘇松。玉卿聞了這個消息,即時收拾行李,辭別侍泉回家赴試,侍泉早已探知,置酒作餞,其子亮生,因丁母憂,所以停考。玉卿回到家中,日已傍晚,山茶接去,自然伏侍慇勤。

到了次早,及報胡仲文來望,玉卿慌忙延入,問以別後事情,仲文道︰「自兄去後,小弟細細稽查,原來誣詞傳貼,出自戈士雲之筆,又有一個卞須有,乃是卞寡婦之叔,議論紛紛,遍訴朋友,還要告在本縣,與兄作對。弟輩力為辯駁,近方寧息。」玉卿再三稱謝,及送出仲文,蘭英已在後邊專等玉卿去,候問起居,那一夜時就與二娘相會,歡戀之情,不能細敘。

又浼蘭英要與非雲一凡,非雲緊閉房門,著蘭英傳道︰「若未行聘,決無相見之理。」自此玉卿每夜只與二娘聚首。過了數日,李縣尊出案,仍把玉卿拔在第二,及府榜又在第七,遂令褚貴雇了船隻,擇吉起程,二娘與非雲俱賦詩為贈,二娘詩曰︰

負笈登舟綠水漬,從此信步躡青雲;

芙蕖也解憐才子,爭獻紅 來媚君。

非雲詩曰︰

澄江江上水悠悠,速望 仙實映游;

曾向嫦娥問消息,一枝丹桂為郎留。

玉卿見詩,不勝欣悅,即往江陰赴試不題。

且說戈士雲自負才學,指望一日科舉,不料宗師出案,列在三等之末。又打聽魏 ,高取一等二名,不覺大怒道︰「那瘟試官真是瞎眼,難道我老戈的丈字,反不如這黃口畜生麼?若不尋計中害,怎消此恨!」

正在心下籌論,忽見卞須有走到,暗暗歡喜,連忙拱進。卞須有坐定,即使開口道︰「前日小魏之事,小弟一時性發,遍處訴罵,要告要呈,不想事竟不成,反取其怨。咋聞小魏有了科舉,萬一今秋得中,將如之何?故特與兄計議,可有什麼妙策,所謂一不做二不休,必須斬草除了根,方無後患。」

戈士雲道︰「不待凡言,小弟已籌之契矣!為今之計,吾兄須有約齊合族,就在本府具一公呈,令侄女手柬得之於敬山,就把敬山做了干證,那時小弟也約幾個學中心腹,把鱷儒傷化事一呈本府,一呈道學,如此則小魏的前程難保,即令嫂合羞,必然改嫁,那時天大傢俬,都在吾兄掌握中了。」卞須有大喜道︰「若得吾兄這樣幫扶,日後定當重謝。」士雲又道︰「事不宜遲,速行為上。」卞須有連聲唯唯而別。

第五回風流陣戰酣 榻

詩曰︰

每羨多情士,相逢意必投;桃花迷翠澗,春色滿紅樓。

日落鍾初動,煙銷夜轉幽;誰知塵外境,也解恣風流。

話說玉卿試後,又取了一等二名,心下不勝欣喜,正要把二三場溫習,以待棘闈鏖戰,忽見褚貴慌忙報說,聞得卞須有同了族中二十餘人,今早把相公告在太爺,又有戈秀才,糾合同學,也把鱷儒傷化事,具呈本府,蒙太爺批發本縣李爺究報,只在明日就要出牌了。

玉卿聽罷,嚇得面色如土,停了半晌,乃喚褚貴商議道︰「若到官司,不惟體面喪失,連那卞家母子也要出頭露臉。我想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不如連夜避到蘇州,再作區處。爾可為我雇下船隻,不得有誤。」又喚山茶收拾細軟什物,準備起身。

將到黃昏時分,正要過去與二娘話別,不想前後門俱是卞須有遣人守定,只得怏怏下船。當夜就在城外歇泊,未及半夜,忽轉順風,遂將布帆拽滿,一立駛到蘇州。

原來玉仲有個母姨,住在楓橋,其夫喚做鄭愛泉,是開六陳行的,與玉卿已是數年遠隔。那一日忽然相見,十分歡喜,細細的問過寒暄,連忙備酒款待,過了一晚,褚貴即使起身到松江打探玉卿,一連住了數日,便覺厭煩,乃向愛泉道︰「科場在邇,欲把經書溫理,奈宅邊人煙湊集,市語喧嘩,意欲尋一幽靜之處,暫時下榻,不知附近寺院,可有借寓的麼?」愛泉道︰「寺院雖多,不曾相熟,唯在寒山寺後,有一尼庵,那當家老尼,法號靜一,是老拙的嫡堂妹子,彼處房舍幽深,人跡罕到,雖未嘗借人作寓,然以老拙面上,或肯相留。」玉卿欣然道︰「既有此庵,明日就煩指導。」當夜愛泉又特地整備數品款待玉卿。

次日早涼,二人慢慢的踱到庵邊,但見垂柳成行,清溪環抱,果是一所幽靜的禪院,曾有唐詩一律為證︰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徑通幽靈,禪房花木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俱寂,惟聞鐘磬音。

輕把竹扉扣了數下,隨有道人應聲啟問,見是愛泉,連忙請入。等了一會,方見靜一徐步而出,約有四旬光景,生得目秀神瑩,標脫俗,相見動問已畢,愛泉就把玉卿借寓讀書的意思備說一番,靜一滿口答允道︰「既是親中,何妨暫寓,只怕荒山淡泊,不足以留貴介。」愛泉道︰「既承師妹見許,魏相公就可住下。老拙多冗,不得奉陪,那行李書箱,少頃便當遣人送至。」說罷,起身作別而去。

玉卿正要東西瞻玩,忽見又有一尼,打從側邊走進,態度安閒,年可三十,玉卿慌忙施禮,問以法號,靜一道︰「此即愚弟,號喚靜修。」遂共入方丈坐定,把些閒話敘了一回,二尼談吐處,頗有玄妙。

是夜玉卿寓在佛殿西首,其東首一帶,即二尼之房也。過了兩日,玉卿讀倦無聊,步出西廊,徘徊閒看,忽見紫竹林邊,紙窗開處,內有小尼倚攔獨立,午將二八,妙麗難言,但見︰

峨眉疑黛,杏頰紅霞,冉冉輕裾,不把袈裟外罩。亭亭秀質,一種窈窕堪憐,面似幽梅挹雪,而神色俱清;身加垂柳霏煙,而韻姿流宕,若不在瑤池謫下,必然是蓬島飛來。

那小尼遠遠的望見玉卿,將把紙窗扃閉,不料玉卿已飛步至前,就在窗外欠身施禮道︰「仙姑拜揖。」小尼亦在窗內回禮,並不開門延進。玉卿笑道︰「小生乍到寶庵,未及竭誠奉拜,今既幸會,正要請教玄微,奈仙姑閉門不納,何見怪之深也!」小尼又遲留半晌,方才啟戶。

玉卿進內看時,但見琴爐書畫,鋪設珍奇,問以姓字,茫然不答,唯那雙眸轉,注在玉卿面上,既而默坐移時,玉卿只得起身道︰「細觀仙姑,甚有不悅之意,小生何敢以塵蹤相擾。」小尼卻一把留住道︰「鄙衲久居方外,心死神枯,惟恐一接塵談,更生妄想,所以居士屢問不答,何敢以倨傲相待。」

玉卿遂即欣然坐下,從容談笑,直至日斜,方才回寓。原來小尼是靜一的徒弟,俗家姓巫,號叫了音,做人敏慧異常。只是外嚴內蕩,那一晚玉卿見後,輾轉不寐,連聲歎道︰「不意相思業債,又在此處了。」

次日飯後,坐立不安,只得移步出門,再圖飽看,剛剛轉過殿角,只見一個面生尼姑,正與靜一交頸細語,玉卿便立住了腳,閃在一邊,側耳聽他話一會,笑一會,正在熱鬧處,忍不住一聲杖響,靜一掇轉頭來,見是玉卿,不覺面容頓異,好像吃了一驚似的,看那尼姑,年紀在四十左右,雖則一表非,只是眉粗鼻大,軀胖聲雄,宛然似一男僧。見了玉卿,便細細的動問一番,倒也一團和氣。玉卿見他兩個話得綢繆,勉強退回寓內。是晚狂風刮地,陰雲蔽空,俄而雷聲一震,大雨驟下。玉卿挑燈獨坐,無限淒惶,強吟五言一絕,以自遣︰獨聽黃昏雨,相思淚滿襟;誰憐流寓者,螢火自相親。

玉卿吟訖,吹燈就枕,怎奈離愁別緒,種種在心,翻來覆去,不能合眼。俄聞雨殘風歇,窗上略有亮光,時已二更,只聽門上指聲彈響,玉卿大驚問道︰「夜靜更深,你是那一個?」門外低聲應道︰「我是靜修。」玉卿心下暗想︰「必是此尼,熬不過了,特來尋我,雖則姿色平平,也可略解虛火。」便笑問道︰「既是姑姑到此,可要開門否?」門外又低低答道︰「但憑。」玉卿連忙起來,開門放進。

那尼姑上穿半臂,下著單裙,遂把裙帶鬆解,抱到床上,但覺遍身滑膩,骨嫩肌香,玉卿認道上破罐子,忙以玉莖搠進,那知嫩蕊猶合,未經風雨,便把津唾塗抹,輕輕一聳。那尼姑便是一閃,又是一聳,方進寸餘,及至一半,不覺嬌啼婉轉,若不能禁。然玉卿興念正狂,只得長驅直人,款款抽送,數百之外,方有陰津流出。於是纖手緊摟,朱唇屢接,又一口氣,抽至千餘抽,那尼姑雙眸緊閉,四肢趐軟,玉卿亦覺渾身通暢,一洩如注矣。

尼姑起身下床,與玉卿訂約道︰「若到夜靜,再得奉陪,門外風露,不宜送出。」遂拽上房門,悄悄而去,玉卿恍惚猜疑道︰「若是靜修,年已三十,難道這件話兒就未經過,況且身驅嬌小,略不相同。」又想道︰「設使不是靜修,再有那個?」正在胡思亂想,不覺昏然睡去。

天明起來,梳洗方畢,只見靜修打從門首走到後園,玉卿笑嘻嘻的上前低喚,靜修頭也不回,直趨而過。玉卿轉覺疑心道︰「無人之處,為何這般行徑。」遂信步走出西廊,轉過殿角,忽然記起了音,且去攀話一會,及到竹邊,又是門窗靜掩,只得走了回來。猛聽得後邊園內,笑聲不絕,急忙趨出,遠遠一張,只見咋日那個面生尼姑,正與靜修嘴對嘴,雙手抱住,自在那裡調戲。玉卿又氣惱,又好笑,心下想道︰「我咋日一見,就道他不像女僧,原來果是和尚。只是靜修既與通姦,為何咋夜又來尋我,不若今夜躲在一邊,看他舉動,方見明白。」算計已定。

等至黃昏時分,二尼收拾進房,便去躲在房外,把紙窗舔破,向內張時,只見一個和尚,脫得精赤條條,那根塵柄,粗滿一握,長有尺餘,先是靜一坐在醉翁椅上,放開雙砷,憑那和尚狂抽狠送,足有千餘,弄得死去還魂,無般不叫。又見靜修在傍,呆著臉,看了一會,忍熬不過,先去眠倒榻上,自把陰門,雙手揉弄。

和尚看見,忍笑不住道︰「不消性急,我就來與你解癢。」怎當靜一雙手扳住不放,便又急急的一頓亂抽,然後走過榻邊,騰身跨上。初時放進,故意按兵不動。那靜修淫騷正發,忙以雙股聳迭;那和尚只管慢慢的,自在牝口游衍,又停了一會,方把雙腳高高推起,一連樁了數百,但聞唧唧亂響。

玉卿看到此處,不覺遍身慾火,一時按納不下,只得抽身而山,一頭走,一頭想道︰「雖料出家人,卻有這樣騷貨,還是了音,虧他正氣。」又想道︰「教我今夜,這一腔興致,卻在何處發洩,不免闖到後邊,哄起了音,把他硬做,肯不肯,再作區處。」遂一口氣跑到門首。但見房門虛掩,推進一看,上殘燈未滅,只是羅悵雖垂,那了音卻不見睡在床上,玉卿尋了一會,自覺好笑道︰「難道他也是偷漢去了。」

只得一步一步,慢慢踱回,摸到床中,燈火已滅,忽聽得床上有人響動,忙問︰「是誰?」暗中應道︰「咋夜已曾有約,何必要問?」玉卿忽然心下醒起道︰「我料靜修,既有和尚,怎來尋我,原來卻是了音頂冒。且未要即時猜破,看他怎生瞞得到底。」遂掀帳上床,那了音已是光身仰臥,聳進孽根,急急抽弄起來。了音笑聲盈盈,略無畏縮之狀。玉卿亦為看了許久,欲心正熾。所謂饑易食,渴易飲,況且是十六七歲的緊小牝戶,自然津津有味。兩個你貪我戀,足足弄了一個更次。

玉卿伏在了音腹上,笑問道︰「我的靜修親內,聞你心上人兒,又有一個和尚麼?」了音笑而不答,玉卿又道︰「我的親肉,你還是真正靜修,還是替名靜修?」了音帶笑罵道︰「乖賊,既然識破,何必故意將人取笑。」兩個調得興濃,忙把孽根放進,又弄一次,有頃事畢。玉卿道︰「我正要問你,那個和尚可是何處來的,怎麼兩人獨樂,你卻不曾沾洩?」了音道︰「這個和尚,乃是江北出身,每歲或寒或夏,到庵兩次,頗善運氣修煉之法,所以御女通宵不倦。嘗聞家師說他陰具長有一尺二寸,掛以斗桑不垂,據妾觀其動靜,其異人也,且又長於相術,自前歲到庵,與妾一見,便對家師道︰『此子主有貴夫,必然出家不了,汝宜善為撫視。』

所以雖在庵中,並無戲言相犯。」玉卿失驚道︰「依汝說來,那僧果是異人了,且待明日,屈過房中,觀其議論若何。」

正在細話,忽聞窗外雞聲已唱,遂抱頭貼股而臥,直到天明,方把了音送出。

既而櫛洗才完,只見那僧,果來拜望。見了玉卿,握手大笑道︰「夜來狂蕩,有辱足下穴隙相看,穢褻之深,將無見笑,然以二少同鴛鴦夢暖,竊料足下尊寓,亦未為寂寞也。」

玉卿聽說,不覺毛骨悚然,連忙稱謝道︰「小生肉眼凡夫,不能把大師物色,倘蒙恕罪,為幸萬萬。但不知貴居那裡,是何寶號,望乞一一賜聞。」那僧道︰「貧衲家世臨清,半癡為號,少時曾游五台,得遇異人傳授,所以能觀氣色,善煉金丹。」玉卿道︰「小生不才,天性好色,酷慕老師有通宵不倦之力,願乞賜教一二。」半癡道︰「御女之法,先要養龜,養龜之術,惟在服藥。蓋因婦人牝內有一小竅,譬如花之合蕊一般,故交合之際,必須陽物立頂其竅,方為暢美,設或陽物甚短,而牝戶甚深,則彼此不能抵值,而情慾何由得快,譬若具酒邀客,乃半席告止,其何以成賓主之歡哉!貧衲曾在去春,入山採藥,修合半年;方付爐鼎,煉陰陽之氣,全水火之性,又七七四十九日,而大丹始成,此廾服之,能使陽具偉而且長,精氣堅而不洩,而伸縮自如,其妙莫測,然非有緣,莫能相會,今日幸遇郎君,願以相贈。」

玉卿連忙立起,欠身作謝,又問道︰「每聞淫慾過度,則壽命短折,乃道家採補,反得長生,其故何也?」半癡道︰「子不聞一陰一陽之謂道,是故陰陽相資,而水火既濟,乃得長生。若陰奪陽精,則陰益而陽病,陽取陰氣,則陽盛而陰衰,故交合之時,雖欲採補至陰,然不可獨受其益,而使婦人得病,則功行不虧,而大道可得,若夫恣意歡娛,輕喪至寶,則夭亡立至,又安得長生者哉?」玉卿欣然拱手道︰「領教!領教!」

是夜,半癡就把丹藥見贈,並授飲服之法。次日飯後,玉卿以雲間杳無音信,不勝納悶,忽見鄭愛泉遣人領那褚貴走至,玉卿慌忙問道︰「那邊事體若何?」褚貴道︰「全賴本縣李爺,只拘於敬山、卞須有二人審問,就將書柬扯毀,又把二人,各責十板,及出申丈,備細開豁,又去面見太爺,力為分剖。前晚小人起身時,又見出一告示,並不許奸棍妄生事端,毀傷儒行。因此相公平安無事,穩穩的進京赴選。」

玉卿大喜道︰「感承李老師這樣大恩,只是無可報答,但你可曾打聽卞家二娘,還有什麼是非麼?」褚貴道︰「相公既然無事,那二娘怎有是非,只是小人看見各位相公,紛紛的俱到南京去了,相公亦宜即日起身,不可有誤大事。」

玉卿便把白金三兩,送與靜一,又將十兩,酬謝半癡,半癡堅卻不受,道︰「貧衲四海為家,要此金錢何用。只是郎君高捷之後,九月十三,可再燕子磯一會。」玉卿又到後房,與了音作別。了音見說玉卿即刻起身,止不住撲漱漱淚味滾下,再四囑咐後期,並以二詩為贈。其詩雲︰

其一

自剪香雲已數年,相逢何意即相憐;

從今只有秦淮月,半照郎邊半妾邊。

其二

贈郎唯有淚沾衣,翻恨槐黃阻妾期;

若使錦標誇得意,早教雙鯉輾 扉。

玉卿見詩,亦墮淚道︰「小生決非薄倖之輩,幸勿過憂。」遂與眾尼相別。回到楓橋,那鄭愛泉已把酒餚整備,轉待玉卿一到,把盞餞行,玉卿又向山茶吩咐幾句,遂令褚貴去取行李,前向金陵進發,不知到京,果然得中否?

第六回後庭花強捉醉魚

詩曰︰

白白紅紅絢彩霞,牡丹雖好不加他;

無端蜂蝶間柏采,此種原來不是花。

右詩是借意詠那老少午之作。昔有做龍陽的,求畫於沈石田先生,先生遂畫了一本老少年,並戲題此絕。嘗想世上,只有男女之間大欲存焉,乃有僻愛的,偏自愛男而棄女。自昔餘桃專寵,以至鄧通董賢,雖帝王之尊,尤有此好,怪不得今世紛紛此風彌盛也。閒話休談。

且說玉卿因為秋闈在邇,忙令褚貴買舟前往。不一日,到了全陵,畢竟是六朝建都之地,真個江山雄秀,氣象郁蔥。到時已是傍晚,就在城外借宿。次日入城尋一寓所,在貢院左首,房主姓丘,號喚慕南。那丘慕南年近三十,家累千全,生得軀幹清奇,做人負義好俠,在家不做生理,惟到松江販布,或至蕪湖或至本地發賣,繼娶花氏,年方十八,姿色無雙。只是慕南天生一件毛病,不喜女色,只戀龍陽。曾有賣瓜的小童,奇世生得清秀,慕南與他綢繆恩愛,不惜白金相贈,所以街坊上,編起口號道︰

貢院左首丘慕南,不好女色只好男;

家有嬌妻獨自宿,賣瓜小鬼夜夜歡。

當日慕南一見玉卿,心下暗暗喝采道︰「怎麼科舉秀才有此美色!」遂令置酒接風,賓主對酌。飲酒中間,慕南十分趨奉,相勸 ,既而夜深席散,慕南也不進房,就秉燭坐在客座,心下不住轉道︰「我丘慕南,平昔雖有這件癡興,也曾不如今日一見那魏秀才,便是這般心心唸唸,不能撇下,卻是為何?」

沉吟了一會,又歎息道︰「若是別的,還可圖謀。我看那魏生,行李奢華,必然富足,少年科試,必有才學,怎肯做那件勾當,這也是必難之事了。」又發憤道︰「我想七尺之軀,遇著這些小事,就不能籌畫,豈不令人愧哂。」又躊躇了一會,忽然笑道︰「是了!是了!我想那生,年少風流,必然酷慕美色,不若以美人局誘之,事必諧妥,設或僥倖事成,那魏秀才十分發怒,不肯恕饒,便捐嫗也可,傾家也可,何足懼哉!」遂撫掌大笑,忙令侍兒進酒滿斟數爵,頓足起舞,朗朗的歌那漢武帝秋風辭內,兩句道︰

蘭有秀兮菊有芳,巧佳人兮不能忘。

歌之數四,又立飲三爵而睡。次日玉卿換了一套新鮮華服,腳穿朱履,手執一柄紫鬆骨的詩畫金扇,吃過早飯,遂即帶了褚貴,出門閒步,遍向熱鬧之處,走了一遭。將及日中,又自舊苑走過,穿到上南小巷,忽見一家門首,竹簾垂下,那簾內立一婦人,渾身穿白,見了玉卿便把竹簾推起,露出半身,注目而視。玉卿抬眼看時,只見楊柳雙眉,梨花彩面,因來往人多,不能停立,便慢慢的望南走去。將有十家門面,掇轉頭來,只見那婦人猶自凝眸遙望。

玉卿便到前街,借一店舖,閒坐片時,重新走轉,那婦人猶在簾內,遠遠張見玉卿,依舊半身全露,及至跟前,又把一隻腳兒,故意垮出門限,只見白紗膝褲,露出那一丟丟兒玄色繡鞋,剛有三寸。玉卿此時,魂蕩意迷,恨不得即時走了進去,便立住了腳,兩邊對看,只有褚貴閃在傍邊,忍笑不住。忽見裡邊走出一個老嫗,把那婦人連聲呼喚,玉卿只得走了開來。

此時日影過西,勉強步歸寓所,那丘慕南已是倚門迎候,一直接入中堂,忙把一盞清茶,雙手遞奉。又停了一會,走出兩個婢婦,擺開椅桌,羅列珍饈,慕南道︰「今日知己對酌,不如設在內書房,還覺幽靜些。」那婦女應了一聲,連忙捧去,略停一會,又出來道︰「酒已完備了。」慕南笑嘻嘻的,忙把玉卿拱進去,見上下兩張交椅,中間一桌,鮮餚時菜,件件精華,玉卿稱謝道︰「咋晚已承厚款,今日為何又煩費鈔。」慕南笑容可掬,連聲讚譽道︰「魏相公高才博學,今歲定然榮捷,只怕鹿鳴宴後,不肯再嘗貧家滋味,所以特設蔬觴,幸勿見哂。」

及酒過兩巡,慕南立起身來,又把大杯送過道︰「若是魏相公高中之時,必須清目清目。」玉卿大笑道︰「小弟年少才疏,偶赴選場,不過應名而已,老兄付以知其必中。」慕南把鬚髯一捋,欣然笑道︰「當魏相公未來借寓之先,丘某曾得一夢,夢見一位帝君,觀其形像,儼薦文昌,乃對某說︰『日後有一華亭秀士某姓某名,今歲定登首榜,若來借寓,汝宜小心款待。』因此牢記在心,不料咋日,果有台駕造捨,所言名姓,一字不差,豈非決中而何。」

玉卿信以為真,滿面堆笑。那身子虛飄飄,就像真個中了一般,斟滿三白,一連飲了十二三杯。既而點起巨燭,擲色買快,又接連吃了七八犀觥,不覺薰然沉醉,靠在椅上,口中糊道︰「偶爾相逢,不料老兄這般有趣,我若今科中了,決把千金報你。」慕南又斟滿一杯,雙手捧進道︰「魏相公金口玉言,日後不要忘記了。」玉卿瞪目大笑道︰「豈有忘記之理。」遂舉杯一吸而盡,不覺頭重腳輕,趺倒桌邊,沉昏睡去,再推不動。

慕南忙與婢女扶進榻上,移火照時,只見兩頰暈紅,猶如胭脂點洩,又輕輕的,把那褻衣解下,露出兩股潔白如玉,慕南一見止不住慾火頓炎,遂把唾,塗滿孽根,款款搠進。那玉呻身體便覺一閃,又弄了好一會,方入寸餘,幸喜陽具不甚修肥,又值玉卿十分大醉,所以交動移時,不覺盡根,遂急急抽弄數百之外,慕南白覺心醉神怡,平生所遇,未有此樂。又慢慢的往來抽送,足有千餘之外,慕南方才完事,揩抹乾淨,趨進內房,笑向花氏說道︰「今日得此,平生願足,只是咋日所言,我誘他美人局。」花氏推卻道︰「君乃醉後戲言,豈有將妻與人相換。」只得再四懇求。花氏笑道︰「你做事,你償人,焉有把妻小償債。」一頭笑,一頭走出去了。花氏歎道︰「只因丈夫房事稀少,已屬意於龍陽,玉卿初來,在屏後偷覷,看見玉卿未滿二十,是個聰明標緻後生,怎不動火。」所以略無顧忌,花氏竟入書房,只見燭火將殘,玉卿猶在夢中,花氏小心只烹茶以待。

俄而玉卿翻身醒來,十分口乾,覺得便門隱隱作痛,忽驚醒道︰「我被那廝侮弄了。」心下勃然大怒,正欲起身詰究,花氏慌忙將茶湯遞至,只見雲髻半松,玉容堆俏,便回嗔作喜道︰「汝是何人,卻在此處?」花氏道︰「拙夫慕南,妾即花氏。」玉卿雙眉立豎,咬牙切齒道︰「我乃科舉秀才,汝夫輒敢以酒哄醉侮辱斯文,明日與他講論,不知當得何罪?」

花氏移步近身,再三勸解道︰「拙夫只因醉後誤犯,罪有難逃,所以特命妾來肉袒以謝。」玉卿雖則萬分著惱,然以花氏低聲俏語,態度風流,禁不住春興勃然,一把摟住。那花氏也不推辭,便即解衣就榻。湊合之際,頗覺艱澀難進,只因玉卿服了丹藥之後,陽其更加修偉,所以塞滿陰門,間不容髮,徐徐抽送,未及百餘。那花氏向來枯渴,兼以巨物,立頂合葩,覺道遍身爽快,只管一聳一聳,迎湊上來。玉卿也覺牝戶緊小有趣,展力狂抽,一頓就有千數,花氏已連丟二次,勿勿失笑道︰「弱體難禁,願姑饒我。」

玉卿遂拔了出來,低首細看,只見嫩毫浮翠,小竅含紅,再以繡枕襯腰高把金蓮捧起,濡首而進,立搗重關,往往來來,倍深狂疾。花氏以手抱住玉卿,嬌聲問道︰「妾身雖破,未是殘花,君乃踐踏至此,是可以消拙夫之罪乎?」玉卿笑道︰「卿既納款轅門,我當姑宥其罪。」既而罷戰。不覺月隱面垣,漏聲欲盡矣。花氏不復進去,就與玉卿並頭交股而臥。

次日起來,早膳畢後,花氏含笑向前,從容說道︰「拙夫要往貴郡生理,就在下午起程,極欲進來一別,唯恐見罪,是以命妾先容。」玉卿笑道︰「既有賢卿面上,罪應消滅,況我輩襟懷落落,豈復究已往之術,以失其自新之路。」慕南立在門外,聽得玉卿話畢,慌忙趨進,俯首伏罪,玉卿道︰「丘兄若到雲南,有一至親姓卞,就住在妙嚴寺敝居左首,吾有書信一封,相煩帶去,只要尋見老僕張秀,便可托彼傳進。」遂展開鸞箋,提筆寫道︰

儂以檢點失評,變生不測,又聞風驚竄,不及面既中懷,有負芳忱,罪何可逭。第不知群小求 ,可以息舌;又不知起居多吉,不敢憂惶否。茲自七月望後,方抵金陵,言念良時,徒深歎息,唯藉點頭撮合,不使落在孫山之外,便把擔頭秋色,收拾歸來,重與玉人敘舊盟也。鴻便附書,不能多作寒暄語,惟卿崇照,無任神馳。

寫畢,即忙封固,付與慕南。臨別之際,玉卿笑道︰「仁兄既作長行,小弟尚留貴宅,不知尊夫人處仍許相見否?」慕南慨然道︰「大丈夫一言契合,便當肝膽相付,況一女子豈復吝惜乎?」也不向花氏叮嚀一句,竟昂然揮手而出。

是夕,玉卿就留在內房與花氏對飲,恩若夫妻,諧謔備至,玉卿戲問道︰「賢夫既愛男風,料想枕席之間,必然冷落,不知長夜遙遙,卿亦穩睡而無他想麼?」

花氏道︰「人之所不能少者,惟在衣食耳,至若他事,何足系心,所以夜雖長,而睡實穩也。」玉卿道︰「然則今夜鄙人在榻,將欲撓呻睡思奈何?」花氏道︰「君以貴重之軀,尚被拙夫撓睡,況妾已作出牆桃李,豈能推避狂蜂?」

說罷,兩人俱鼓掌大笑,遂令侍婢燒湯浴體,挽手就榻,只見月光照入,兩人皓體爭妍,竟與雪玉相似,遂將塵柄插進,急一會,慢一會,足足抽了千餘,復令花氏翻身復在席上,卻從臀後聳入,徹首徹尾,又有二千餘抽,花氏體顫聲微,鬢鬟雲亂,嘻嘻笑道︰「郎君顛狂至此,豈不害人性命。」玉卿道︰「卿若死了,我豈獨活。」又令掇轉身來,伏在腹上,四臂交摟,舌尖吞送,既而盡力一頂,不覺情波頓溢矣!自此玉卿畫則外廂讀書,夕則進房同臥,倏忽旬餘,試期已屆,自初九以至十五,三場畢後,自覺文本清深,十分得意。

過了數日,忽然記起前番所遇簾內美婦,也不叫褚貴跟隨,獨自一個悄然而往,只見雙扉靜掩,寂無人影,問其鄰居,答道︰「此乃王氏婉娘,只有娘兒兩個,寡居在此。」又等了約有一個時辰,不見出來,只得沒興而回。然自有花氏歡娛,也不把來放在心上,等到揭曉,果然中在二十七名,玉卿之喜,不消說得,連那花氏活像自己的丈夫中了一般。

你道房師,還是那個?原來就是華亭縣知縣李公,因他是春秋,恰好玉卿也習春秋,進見之時,再三稱謝。李公笑道︰「前日之事,若非本縣做主,只恐賢契也覺有些不便。據了賢契這樣青年才貌,豈患無名門淑媛,今後須要老成些。」玉卿耳根漲紅,連忙起身告罪,只因玉卿年少才優,所以李公十分愛重。又過數日,會了同年,吃過了鹿鳴宴,又去謝了大坐師,將及收拾行李,即日起身,忽想起半癡和尚曾約在燕子磯相會,便叫褚貴雇了牲口,即日就往燕子磯,尋那半癡,不知此去果然相見否?

第七回看黃花夜雨談心

詞曰︰

晝靜半窗淒雨,夜闌繞砌哀蛩;孤涼只有客途中,謾道悲秋唯宋。

利鎖名 難卸,機心癡念嫵窮;如高枕伴長松,不作紅塵虛夢。

《右調西江月》

這首詞,是說那為客的,聽著雨響蛩吟,未免有悲秋之念。至如人在客邊,不為名,即為利,所以機心難撇,反不如隱在丘園,粗茶淡飯,倒覺白在清閒。說話的為何表此數句,只因玉卿美色緣深,功名事早,不妨在熱鬧場中,略講幾句清涼說話。

傳中再表鹿嗚宴後,玉卿將欲榮歸,因為半癡僧,曾訂在九月十三燕子磯相會,雖則過期亦不可不去尋他,遂雇了牲口,出城前去,離那燕子嘰尚隔數里,忽聞路旁有人高聲喚道︰「魏春元,貧僧在此竽候多時了。」玉卿抬頭一看,原來就是半癡。急忙跨下馬來,向前相見,半癡道︰「貧枘自重陽以後,便在燕磯專等,想必試後事多,是以來遲麼?」玉卿道︰「愆期之罪,誠如何諭,只許老師闊別許久,途次不能罄談,奈付?」半癡道︰「此去三里,一羊氏廢圃,聞得有菊花盛開,意欲同君一訪,並向爐頭沽酒,以作竟夜之談,不識君意以為可否?」玉卿笑道︰「黃花相對,知己談心,誠快事也,付不可之有?」

遂聯轡而行。須臾已至羊圃,剛及門,大雨驟至,玉卿道︰「此即賓主所謂辭塵成契,冒雨相邀,不意今日,我輩有此韻事。」半痰笑道︰「恨無柴桑主人,以酒同醉,空使我兩個,只見南山。」及進內一觀,果凡紫白紅黃將及百種,俱是枝葉鮮妍,高有數尺,其名色甚多,不能盡記,單數那最妙的幾種。卻是︰金寶相銀寶柏黃鶴翎白鶴翎爪子白狀元紅

粉褒姒金盞銀台錦西施白繡球玫瑰紫紅芍葯

白嫦娥醉楊妃合瓣粉西施

原來雖是廢圃,尚存書館數間,有一姓傅的,借居在側,所以培場澆灌,有此名花,玉卿一一看畢,讚賞不絕。那姓傅的詢知是新科舉人,連忙邀入草堂。玉卿看那壁上,曾有許多遊人看菊,題詠詩詞,遂細細看過,也有做得工致的;也有勉強塗抹的,直至後邊,又有楷書一首道︰

幽香習習藹離東,初出名姿屬化工;

解佩孰酬傾國笑,晚煙空惜傲霜容。

攜來茗宛宜清賞,詠入騷詞豈俗同;

元亮不逢誰是主,至今猶自恨西風。

重陽後四曰姑蘇王氏婉娘題

玉卿念了一遍,不勝愛賞,又朗朗的,哦了數次,看到後邊落款,是姑蘇王氏婉娘,笑向半癡道︰「此詩清新婉麗,幽怨無窮,雖是易安草創,淑真潤色,不過是也。」心下又默然轉道︰「與我前曰所遇簾內美媛名姓相同,設或是他?為何又寫姑蘇人氏?」

正在沉吟,半癡微微的笑道︰「此乃郎君自失良期,何必躊躇不定?」玉卿不解其意,轉覺狐疑。時已天色將晚,只見那姓傅的,沽了一罐酒,買了些鮮餚素物,走進門來,原來是半癡囑咐他置辨的。

當夜下著小雨,兩個對坐窗下,把杯徐酌,剪燭細談。初時只說些名山勝水,以至騷人墨客之事,將及夜分,半癡又提起看詩,笑對玉卿道︰「聞得詠菊之人,與君已曾會過了。」玉卿愕然道︰「其實不解其故,萬望老師明白指示。」半癡道︰「此女之父,原是蘇州與貧枘亦是至契,因為遷徙到京,在十五歲上,招贅本城倪雲為婿,成親半載,雲即暴亡,今已守寡二年,只與老母作伴,其容色艷麗,足下已經目賭,不待細言。然我所以約在十三日,燕磯相會者,預知此女必以是日到此看菊,故欲引君一會,以就良緣。不料君竟不來,卻非貧衲之故。」

玉卿趺腳悔恨,又再四問道︰「不知還能 會,老師可以撮成其事否?」半癡道︰「那曰看花,曾落下玉釵一股,卻被貧僧拾得,今以付君,君可制一情詞,並那玉釵,著人送去,看他怎生回答,則事之成否,便可決矣!」就在袖中,取出釵兒,付與玉卿。玉卿珍若至寶,慌忙藏過,又復斟酒各飲數杯,半癡道︰「今世姻緣,皆由前生注定,不要說夫妻之事,就如貧枘,與君今日相會,亦非偶然。只因郎君前世造福,所以累世良偶,我不過就中指說,豈敢以淫邪相誘,只是他日功名既成,亦宜急流勇退。那做官的,譬如泛海,不至復溺,能有幾個。況且白日易去,青春不再,人生世間,總是一場大夢,何苦把那富貴縈心,恩愛牽惹,以致無了無休,沒有一個出頭日子。故貧衲今夜與君一晤之後,便把欲網跳出,再不向閻浮世界,另尋生活,九洲五嶽,從此逝矣!」

話畢,時已遠寺鍾殘,城樓鼓絕,遂向草榻,和衣假寐。少頃起來,就與玉卿作別,問以後期。半癡搖首道︰「後會未定,難以輕約。」即加鞭飛馬而去。玉卿亦急急入城,回至寓所,只見花氏甚有不悅之色,再三笑問道︰「賢卿為何煩惱?」花氏只是不睬,玉卿道︰「我咋夜自與故人看菊,秉燭談心,你莫非疑我又在煙花隊裡,另尋樂處,所以見怪麼?」花氏道︰「那裡有個故人剛剛相遇,憑你自說,我只是不信。」玉卿又陪了許多笑臉;方才回嗔變喜,又捉空做下一詩,並把玉釵封固,竟著褚貴投遞,不題。

卻說王氏婉娘,寡居二載,雖則玉潔冰清,末免懷春抱恨,自那日立在簾下,看見玉卿走過,其有張緒風流,何郎粉面,怎奈四目相視,半語難通,既不識鄉貫姓名,又安能傳情寄意。自此曉夜相思懨懨成病,其母馬氏,多方寬慰,又勸他九月十三親到羊圃看菊,及見了端籬秋色,婉娘心下愈覺愁煩,遂借菊 懷,題名粉壁。臨轉身,又落掉了玉釵一股,回至家裡;病勢更深。

忽一日,已是亭午,勉強起來,倚欄閒看,只見其母,手中持一封袋,慌忙趨至,道︰「外邊有一客人,著秀童傳進來的,道有玉釵在內,兒可拆開一看,以便回復他去。」婉娘拆開看時,果有所墜之釵,並小箋一幅。上面寫道︰畫簾瞥遇,奏綠綺以無由,羊圃尋花,觀陽春而莫和,然玉釵墜下,卿縱無心而鄙人拾之。天須有意,孤兔窺 ,漫守廣寒之寂,雙蛾臨鏡,願 京兆之毫,趙璧先歸,用申代聘,巴吟並奏,聊展微忱。

又詩一絕道︰

自遇芳姿意欲 ,幾回月下想明 ;

幽情已見黃花詠,休把相思誤玉郎。

雲間魏 頓首啟

婉娘淑姬 次

婉娘念畢,莞然而笑道︰「兒所云簾前相遇的,即是此生也。原來就是松江魏,前見試錄已曾中在二十七名,天幸那股釵兒落在此生之手。據孩兒鄙意,欲於今夜就要約他相會,以訂終身,未卜母親主意若何?」馬氏見他病得骨瘦伶仃,十分憐愛,便即一口許允。婉娘取過文房四寶,援筆寫道︰來札殷殷,足承雅愛,第妾臥病,不能備述愁衷,更析移玉,晚間即至寒居,妾當焚香以侯,慎勿虛卸。半窗明月外呈小詩一絕,幸恕草草。

未必郎心真念妾,可知妾病為思郎;

枕邊不及多題恨,紙上聊傳淚幾行。

原來外邊的就是褚貴,接了回書,急忙回寓,遞與玉卿。玉卿拆開一看,心中大喜,巴巴等到日斜,留著楮貴在寓,托以他故,辭了花氏,獨自揚鞭垮馬而去。

到了那邊,自有秀童接引進內,婉娘聞得玉卿已到,飛步出迎,相見之際,如拾至寶。馬氏料想不能無事,吃完晚飯,先向房內自去睡了。

玉卿坐在床上,略略話了幾句,便把婉娘一把摟在懷內,細看龐果是十分瘦減,然膩臉暈霞,越是美麗,又伸手摸那東西,趐潤光肥,其是牝戶珍寶,遂即鬆開扭扣,卸下衣裙,將欲上床,先將火燭吹滅,只是牝戶甚小,陽具甚是粗大,乍合之際,急切不能聳入,雖以唾末塗潤,終覺緊澀難容,直待摩弄移時,才見其半。

然婉娘已顰首皺眉,忙以雙手推住道︰「郎無再進,只此足矣!」玉卿不得已,略為抽送,將有百餘,婉娘道︰「內中稍覺停痛,何不再進其半?」玉卿遂直聳至根,來往甚驟,婉娘又覺不堪,哀聲喚道︰「願姑徐徐,郎無苦我。」玉卿乃緩緩而進,又有五百餘抽,婉娘乃有笑聲,又低低喚道︰「妾已興至,任郎馳驟,無所懼矣!」玉卿亦覺興狂難遏,乃盡根抽頂,往來甚急,如此者又有二千餘抽。婉娘怡然而笑,雙股加湊起,又低低喚道︰「妾雖之結 半載,然當雲雨之際,長止五寸,抽止數百,那知郎君竟有如此之妙,使妾身體飄飄,如在雲霧,若不暫停,妾其死矣!」玉卿乃以雙手摩弄趐乳,復以婉娘唾,咽進口中。稍停半晌,仍又緊緊抽送,立至三換羅巾.方才畢事。

自後日夕邀歡,一住五日,不提防隔壁有一開酒店的,叫做馮美成;對門有一個破落戶,叫做嚴七,俱是酗酒宿娼,地方奸棍。千日窺見婉娘姿色;守寡經年,都有垂延之意。不時立在門前,探頭探腦,故意把那風月說話,彼此亂嚼,有時又買幾件香袋汗巾,誘那秀童送進,意欲打動婉娘,與他私通來往。

那知婉娘知香識臭,愛慕風流,怎肯把這些蠢頭顱、糟嘴臉,放在心上。所以二人俱蓄怨恨,正欲尋事中傷,值湊玉卿留戀數日,牆卑室淺,早被那馮美成探知消耗,急忙報與嚴七,嚴七道︰「既有此事,須要多喚幾個弟兄,日夜守住門首,等他出來,一把 住,若肯私和也便罷休。設或不識時務,即忙捉到官司,便可以喪盡那婆娘的體面了。」馮美成大喜道︰「有理!有理!」

登時就去報與賣狗肉的丘二;做丘八的阮二;又有一個做皮匠的顧一郎,俱是些沒體面的閒漢,分頭守把,日夜等候。還虧內中有一計向高,時常把那秀童刮屁股的,便將聲息暗告秀童,秀童慌忙進內,報知玉卿,玉卿驚得面色如灰,慌張無措,倒是婉娘略無憂色,坦然道︰「郎君請自放心,諒那鄰里無有捉姦之理,等至三朝五日,不見蹤影,自然散去,那時便可以從容回寓了。」

玉卿見說,也就安心住下,只有褚貴在寓,一連等了數日,不見家主回來,心下著忙,急急走去探聽消息。恰好遇著秀童,秀童便把鄰近知風,竽候捉姦的事,說了一遍。褚貴驚呆了半晌,只得回寓報與花氏,花氏大驚道︰「既有此事,教我怎麼處?」又氣又恨道︰「這是自己尋出來的。也與別人無涉。等他受些磨難,方肯轉頭。」又進房躊躇了一會,走出來道︰「我家官人,只在早晚回來,不如等他到家,再作計議。」不料丘慕南杳無歸信,那些閒漠,一傳兩,兩傳三,日多一日,倏忽間,一住月餘,已是十二月望後,褚貴逐日捱望,無計可施。

忽一日遇著舉人史維翰,是本地人,與玉卿同榜,又是年齒彷彿,所以氣誼相投,往來會敘,曾經數次。那一日忽見褚貴,即時慌忙問道︰「你家相公,聞得榮旋已久,爾還是回去又來的麼?」褚貴就把前事一一告稟,史舉人道︰「原來卻有這個緣故,為何不來早對我說。」就帶褚貴到家,喚取童僕二十餘人,一徑直到王氏門前。史舉人走進客座,高聲喚道︰「魏年兄,小弟在此,快些出來一會。」玉卿只認得是那班光棍趕進來,寒戰戰伸頭一望,卻是史維翰,忙與婉娘揮淚作別,趨走出來。史舉人一把推上牲口,遂一鬧而出。那班光棍曉得是本城史鄉官,眼睜睜不敢動手,各自沒趣一哄而散。

再說史舉人直留玉卿到家,正色勸勉道︰「年兄前程萬里,為何不自貴重至此,豈不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怎把身軀,置在險地,今已年近歲逼,不如留在敝居,以待新正,一同北上,兄意可否?」玉卿滿面惶恐,殷殷致謝道︰「小弟深悔不能老成,致有此事,然非年兄錯愛,幾為奸棍所辱。今已公車曰迫,歸亦無益,就此留在敝寓,若得新春,隨轅北路,尤馬生幸。」史舉人急忙置備酒餚,直留玉卿飲至更餘,方令人掌燈送到寓所。花氏一見,堆有十分憐愛,未免帶著一二分惱意,遂絮叨叨的,面叱了一頓。

是年丘慕南竟不回家,兩個倒像夫婦一般,雙雙的過了除夕,到得正月初三,史維翰便來相約,遂令褚貴收拾行李,擇日起程。花氏含淚相送,幾番叮嚀,回來必須再會。玉卿點頭唯唯而別,不知春試便能聯捷否?

第八回寄情書熱腸解難

詩曰︰

良緣雖天付,撮合仗奇策;世有豪俠士,熱血滿腔碧。

為人盡肝膽,不遑自顧惜;曾聞古押衙,又有黃衫客。

恨我不能遇,領城杳未得;羨彼桃李花,空憐好顏色。

話說卞二娘,自聞卞須有具呈本府,發在縣中審問,唯恐出乖露醜,心下十分憂懼,要與玉卿商議,怎奈前後門,俱被卞須有著人緊緊守定,日夜驚惶,只與非雲相對而泣。非雲道︰「都是孩兒寫了這封書去,惹起禍來,貽累母親。」二娘道︰「還是我做娘的,持身不正,致有今日。」正在自嗟自怨,忽見蘭英進來報說︰「外邊人紛紛喧沸,道是魏家前門封鎖,連夜下船,躲避別處去了。」非雲聞了這個消息,便有慍容道︰「魏郎真好薄倖也,既要避去,難道通不得一個信兒。」二娘道︰「正在是非騰起,怎好通信,況且此行真是出於無奈,也不要錯怪了他。」

又挨了數日,忽傳卞須有,被李縣尊責了十板,事已停息。方把那鬼胎放下,然以玉卿,略無消耗,未知曾去應試否,還是避在別處,娘兒兩個,終日咨嗟,又苦被那族中子侄,爭短爭長,分田奪屋,終日吵鬧不息。

那卞須有,自被李縣尊責斷之後,又羞又憤,數日不敢出門。忽見於敬山走至,氣憤憤道︰「一樁好事,卻被那瘟官弄壞,難道吾兄就是這樣罷了不成!」卞須有道︰「我也仔細思想,別無計策,可以出我這口毒氣,意欲把那不長進的小侄女,尋一頭腦,嫁了出去,然後與那老淫婦,慢慢算悵,你道此計何如?」

於敬山拍手大笑道︰「極妙!極妙!若不把令侄女嫁出,只怕小魏試後回來,依舊與他走動,不如嫁了出去,倒省是非。近聞戈士雲的乃郎斷偶,急欲續娶一位,不若老兄主婚,小弟作伐,成了這頭親事,尊意若何?」卞須有道︰「老兄見教,極為有理,只是聘金禮物,俱要送到敝居,行聘之後,就要擇吉成親,煩老兄急就去,小弟轉等回話。」

只見於敬山去不多時,笑嘻嘻的就來回復道︰「小弟走去,恰值戈士雲橋梓,俱在家裡。說起親事,一口許諾,明後日是黃道吉日,就要打點行聘。老兄這裡,也須略為準備。」卞須有滿心歡喜,就整治夜飯請了於敬山。

過得一日,那戈士雲便把聘禮送過。茶棗聘儀,甚覺輕菲,卞須有也不計論,略略回些禮物,話休絮繁。

又過了數日,卞須有喚那張秀吩咐道︰「你家姑娘,我已做主,許了戈相公之子戈子虛,前日已經行聘,只在八月初五,就要做親了。你可回來,馬我話明,與其在家與人私下成交,不如明公正氣,嫁了出去,還是美事。須不是我做阿叔的,又要害他。」

張秀得了這個消息,三腳兩步,急急回去報知二娘。

二娘聽罷,氣得手腳冰冷,便把卞須有千烏龜萬烏龜,一頭罵一頭號天拍地,大哭起來,足足哭了一個時辰。乃向非雲道︰「聞得戈家亦是舊族,今已行聘,怎肯干休,既被那天誅地滅的弄成圈套,吾兒之意,還是如付?」非雲淚如雨點,嗚咽不能出聲,又停了一會,方才答道︰「有死而已,決不從也。」

既而進房哭向蘭英道︰「我之心事,惟汝悉知,自與魏郎一見,便以終身相許,不料天不從人,頓遭禍變,豈唯姻好難諧,竟使名居奸媾,然而忍恥偷生者,還欲與魏郎一會耳。今又忽遭此事,料難再延殘喘,然薄命之軀,死亦無恨。所恨者,唯是前夜典魏郎相會之時,再三堅拒,不肯順從其意。此心耿耿,未免有遺憾耳!」遂命蘭英取出金箋一幅,題五言古體詩一首,留與玉卿,備述始初相會,以至決絕之意,其詩道︰

妾本綠窗女,自幼嗜詞章;未知惜明月,詎嫌春日長。

兄君處西室,妾家在東牆;何意一相見,使妾心暗傷。

羨君安 貌,羨君錦繡腸;願為箕掃妾,終身奉蒸嘗。

寸心誠已許,尺素始以將;君乃忽遺洩,群丑竟飛殃。

豈惟妾名毀,坐作參與商;相見竟無期,相思各一方。

池上有並蒂,憐彼菡萏香;不如鳳凰鳥,雲路雙翱翔。

既為君所誤,攬鏡徒悲涼;妾心匪比石,妾志凌秋霜。

恨沒泉路,所以酬恩光;采蘩如肯薦,為妾一涕滂。

非雲寫畢,細細緘封,付典蘭英道︰「如魏郎一來,即宜此見付,至此一腔苦恨,還要仗汝細說。」蘭英勸慰道︰「姑娘暫省愁煩,且再從容兩月,慢慢的另為商議。」

不覺光陰迅速,忽又是八月初三,非雲淚流滿面,泣向蘭英道︰「如今一死,再遲不得了,只是我死之後,汝若奉侍二娘,晨昏定省,須要與我一般,則我雖死亦瞑目於泉下矣!若那魏郎試後回來,我前日叮嚀的說話,切須牢記在心,為我一一致意。」蘭英只管點頭,哀咽不能成語,遂抱頭相向而哭。忽值二娘趨步至房,連聲喚道︰「我兒,且不要哭壞了身子,那魏郎已到南京,特著便人寄得一封書信在此。」非雲忙以羅袖,拭乾雙眼,取書拆開,從頭至尾,念了一遍,喟然歎息道︰「好個自在的話兒,若使捷後回來,只怕要索我於北印山上了。」便向蘭英道︰「若那寄書的,還在外邊,你可請他進來,坐在屏外,等我還要細細的問他。」

原來丘慕南剛到一日,就把書信投遞。看見蘭英出來相請,便即隨後走入,非雲立在屏後,響響的問道︰「請問尊容貴居,還是本郡,還是金陵,怎得與玉卿相會,重煩寄來。」丘慕南便把自己住居,並玉卿借寓,以至到松江買布,前後緣由,備述一遍。非雲歎息道︰「原來與魏郎亦是萍水相逢,暫有賓主之誼,縱把苦情相告,也是枉費唇舌。」

正在俯首沉吟,丘慕南亦啟口問道︰「不知宅上與魏相公是何至戚,有何事情,不妨細說。」非雲便向蘭英道︰「這件事,教我怎好啟齒,你可為我婉轉代言,設或有甚救搭之處,也是一條生路。」

蘭英遂即出告慕南道︰「我家姑娘,當先相公在日,曾與魏宅指腹為姻,只因魏相公二親早背,所以蹉跎下來,未曾行聘。不料前月赴試之後,突出族中,有一卞須有,又把姑娘許了戈家,行聘已過,只在初五就要成親,我家姑娘不肯變易前盟,只在早晚要尋死路,妾家主母又俱是女流之輩,無計可施,特蒙尊長寄書,輒敢相求商議。」

慕南聽畢,受眼睜圓,拍案大怒道︰「天下有此禽獸之輩,他若遇我丘慕南,即碎割其首,不足以洩我之憤。煩乞小娘子致意,姑娘不消憂慮,我有一個妙計在此,預先雇下一船,並喚齊男士數十,等待親迎那一夜。上了轎時,便蜂擁而出,抬了轎兒,兼把小娘子,一併劫入舟中,連夜開至姑蘇,一路進京,就在敝居與魏郎諧了花燭,此計何如?」

非雲謝道︰「多承君子仗義相扶,賤妾感恩不朽,只怕一路行去,男女之間,嫌疑不便。」慕南道;「這也慮得極是,只是我丘慕南,一片俠腸,從來見了不平之事,便要拔刀相助。況與玉卿雖則傾蓋定交,已是忘形爾汝,既是他的宅眷,又蒙問及,怎敢剖腹被衷,從與不從,一上尊意。」

非雲猶遲疑未答,二娘泣道︰「天幸此人至此,想是兒與魏郎姻緣未斷,今事已急矣!不必狐疑,還是從了此計為上。」蘭英便傳命道︰「家主母托妾,多多致謝君子,悉憑裁酌而行。只是臨期不要相誤,容與魏相公見後,便圖厚報。」

慕南應了一聲,急忙趨出回至寓中,取銀數兩,就買了一幅豬羊,又買了十罈好酒,並魚蟹蔬果之物,乃對房主道︰「小弟雖在客邊,那些同鄉親友潤別一久,也要屈敘一談,特借尊廚,代為整理。」原來洩布店中,那些洩匠,都是南京人氏,所以慕南備了酒席,一呼而至,就有四十餘人,酒至半酣,告以劫親一事,無不磨拳擦掌,欣然應諾。

次日早起,只雇下了一隻大貨船,那船戶叫做顧四,弟兄兩個,俱是吳江人氏,因與慕南原是相知的船戶,所以特地雇他,議定初五日晚間開船,慕南收拾整備專待臨期行事。

到了初五吉日,戈士雲家那娶親雜項,一應完備,一簇人熙熙攘攘,抬一頂簇新花轎,又有數把小轎,內有提香爐的,擎燈籠的,提紗燈的, 彩旗的,戈子虛戴一頂皂巾,穿一件藍衫,綺了一匹馬,揚揚得意,準備親迎新人,洞房花燭,笙笛鼓樂,鬧鬧熱熱,喧喧嚷嚷的,一路吹打,直行到卞家門首。

那卞非雲聽得鼓樂喧沸,便把二娘抱住放聲大哭,二娘一頭哭,一頭叮囑,路上小心,若見魏郎,千萬寄個信兒回報。蘭英也向二娘哭別,直到二更方才上轎。

那丘慕南領著眾人,在那路旁等,久便大喊一聲道︰「你們是那裡迎親來的。」眾人道︰「我們是卞二娘家迎親來的。」慕南聽說卞家,便把戈子虛扯下馬來,提起拳頭一頓就打,那些眾人已搶了花轎遠遠的抬去了。慕南看見轎去已遠,便把戈子虛放起,如飛的一直走到船邊,忙喚蘭英扶出非雲,下了船去。眾人把那花轎撇在路旁,各自散去。

那些娶親的昏天暗地,竟猜不出是何來由,戈子虛打得遍體青腫,爬起身來尋那於敬山,已不知逃往何處,只得一溜炳跑到家裡,報知戈士雲不題。

只說丘慕南下得船時,顧四已是心照,急急掛帆開去。次日就到了吳江,慕南上岸,買辦些食用什物就要下船,劈頭正典仇人相遇,那仇人是誰?

原來蘇川有一緝捕光棍,叫做尤繼章,曾在一月前,領了都院要下吳縣的一張捕盜批丈,直到省下,緝獲一個巨盜叫做林梅。那林梅有一族弟,名喚士賢,家育鉅萬。尤繼章因為林梅不能緝獲,便著在士賢身上,思量起發注一大財。那士賢果然慌了,講了二百兩一個公事,將要交銀,卻來與丘慕南商議,慕南搖首道︰「這個怎麼使得,為者自為,不為者自不為,你出了這二百兩,還是小事,只怕以後,便要源源而來,分明犯一個盜字頂在頭上,憑你天大傢俬,都要被他累完了。不若等我翻轉臉皮和他議論,看他怎麼樣要得你的。」

遂把尤繼章一頓發揮,繼章不能甘服,兩個就要爭起來,怎當慕南既在本地,又且揮金如土,那些朋友沒有一個不來幫助,竟把一班捕役,打得一個不亦樂乎。

尤繼章十分痛恨,就把丘慕南告在都院,都院依舊發在吳縣審明解報。那尤繼章聞得丘慕南不時要到松江販布,因在吳江 候。

不料那一曰,剛剛相逢狹路,慕南曉得前事報復,便大呼道︰「蘭英姐,你若見了魏相公,說我被蘇川棍捕尤繼章誣害, 解吳縣去了。」話說未畢,竟被尤繼章一根麻索,縛了下招。顧四看見勢頭不好,急忙掇轉船頭,反向小港搖進,非雲聽得丘慕南被人 去,登時放聲號哭,顧四急急搖手道︰「不要哭響,倘或岸上有人聽得,反為不美,幸喜我們住居,就在前面,不若今晚,且到我家,與我母親計議,或到京裡,或到松江,等我母親伏侍前去,大娘子便可以放心了。」非雲聽說,只得忍淚吞聲。

不移時,果然就到。惟有草屋三間,前後並無鄰舍,非雲心下,轉覺驚慌,只見屋中走出一個婆婆來,五尺多長,滿頭白髮,見了非雲大驚道︰「好一位觀音菩薩,怎麼到我這個荒村所在。」

便把非雲,扶進草房,非雲兩淚交流,細將前事告訴一遍,那老嫗聽了,也不勝歎息,忽見那顧四,急忙忙喚那老嫗進去,附著耳朵唧唧噥噥,話了一會,老嫗只管搖頭,顧四便含怒意,向那老嫗面上,啐了一聲,便叫兄弟顧五,買酒買肉,整理夜飯。非雲只與蘭英,合淚相向,就是湯水,也呷不下一口。

將到黃昏時分,顧四顧五,一齊走到船內收拾,老嫗悄悄的向非雲道︰「二位娘子不如再到前邊過夜,不要住在我家罷!」非雲看見老嫗不留,便嗚嗚咽咽啼哭起來,老嫗連忙搖手,指那外邊道︰「我那兩個天殺的,不懷好意,真是活強盜,活賊頭,不如等我開了後門,放出二位娘子,走了去罷!」

非雲嚇得魂不附體,遂與蘭英謝了老嫗,急急出門,遙望前邊樹林裡面露出燈光,一步一趺,飛奔前去。

雖則經過了幾處人家,怎好敲門借宿,泣謂蘭英道︰「我與爾俱是少年女子,在此荒郊曠野,終要被人屈辱,與其受辱而死,不如跳在江心,倒覺乾淨。只是我之一死,原是注定的了,貽害及汝,使我萬萬不忍。」蘭英哭道︰「到了這個所在,也顧不得性命了,只是悉聽姑娘罷!」遂趨到江邊,同去赴水?

第九回訪 扉一夕喜逢雙美

詞曰︰

藜火映寒氈,鐵硯磨穿,春雷忽向禹門喧,嚼盡黃 商微鈞,選中青錢。

新試綠袍鮮,采翩翩,紫騮嘶到杏花邊,十里玉樓爭注目,魂煞嬋娟。

《右調浪淘沙》

這一首詞,是說那白屋寒微,忽然中了一個少年科甲,竟把酸 瓦錐登時打碎,那一番得意光景,好不興頭,真個是脫白掛綠,千空掇上九霄,又道是︰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且把卞非雲按下不題。再說魏玉卿,因為春闈已近,只得辭別花氏,同了史維翰,即日起身北上,在路夜宿曉行,不必細話。

忽一日將到申牌時分,已是天津地方,剛剛歇了驢兒,進入客店,只見一個清秀小童,約有十二三歲,正向外邊走進店來,玉卿舉目看時,但見那小童,肌清骨秀,面白唇紅,生得十分標緻,便向店家問道︰「這個小廝像是南邊人,為何得在此處?」

店家道︰「實不相瞞,原是直隸長洲人氏,姓孟,名喚關哥。數月前,有一鬆江盧客人,卻在漢口帶來的,不料盧生忽然害病身亡,那送終物件,俱是小店置辨,因此同來的朋友,就把關哥留下抵償,倘若相公心裡愛他,情願賣與相公,進京使用。」

玉卿大喜,便問多少身價,店主道︰「據那盧客人,原費身價三十餘金,後來抵在小店,只出得二十一兩,若是相公果然中意,悉憑見賜罷了。」玉卿就把二十兩細絲付與店主,關哥即便歡歡喜喜,隨著玉卿。

不一日,到了京師,與史維翰同賃了一所客寓。俄而三場畢後,玉卿文手甚覺得意,只是夜闌人靜,離緒縈懷,正在低頭歎息,忽值關哥烹茶捧進,原來玉卿酷愛女色,至於龍陽原不十分著念,當夜熬不過旅邸淒涼,便喚關哥上床同眠。那關哥又是久慣會家,進忙脫了衣物,笑嘻嘻的趨進被窩,玉卿便把雙股扳住,聳進孽根,抽弄移時,覺道丫內緊暖,比那婦人,更覺有趣。關哥故意呻吟不絕,佯作疼痛難禁之狀,又一連抽了二千,將至三鼓,方才罷事。

自後每夜同臥,不消細述。候至揭曉,得中二百七十一名進士。那史維翰,竟遭點額,連聲嗟歎,便與玉卿作別道.「年兄今日是天上人了,小弟意興索然,只在明早,就策寒出都矣!」玉卿慌忙置酒祖道,又把十金為贈,史維翰獨自一個,帶領僕從怏怏回去不題。

只說玉卿到了三月初五,殿試之後,列在三甲二十八名,選授浙江的杭川府錢塘縣知縣,等得瓊林宴過,謝了房考座師,便由舊路,直抵南京。

將至丘家門首,先著褚貴進去通報,花氏忙喚侍婢,接入中堂相見,只是玉容消瘦,淚痕滿腮。玉卿驚問其故,花氏道︰「拙夫自從那日,出往貴郡生理,將及一載,音信杏然,連夜夢魂顛倒,想必多凶少吉,又見試錄,深喜郎君已得高中,只恐貴人多事,未必再來相會,是以無限愁煩,不覺憔悴至此。」

玉卿再三寬慰道︰「芳卿不消憂慮,俟鄙人一到故郡,便知分曉。」是夜兩個如魚遇水,免不得重整舊歡,正所謂新娶不如遠歸,雲雨之間,十分恩愛。到了次日,玉卿悄然獨去,探那婉娘消息,只見雙簾封鎖,不知去向。那左右鄰居都是嚴七一黨,難以啟問,惆悵而回,正崔護所謂︰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玉卿一連住了數日,因為上任限期已促,遂與花氏,含淚話別。

星夜趕到姑蘇,鄭老夫婦,滿面堆笑,遠遠迎接,當夜就叫一班絕妙的昆腔戲子,開筵款待,滿座賓朋,無不勤趨奉。那本戲丈,就是長沙太守賈誼的故事。

直做到了雞嗚,方才席散。玉卿略睡片時,急忙起身梳洗,留著關哥,只帶著褚貴,潛近尼庵,再典了音相會。正是︰

雙鯉不須傳尺素,自將捷信輾 扉。

卻說了音,自從玉卿進京科試,便把頭髮蓄養,未及一年,不覺長了數尺,梳起烏雲兩鬢,宛然是個絕色佳人。及見了鄉會試錄,備知玉卿兩闈奏捷,每日穿艷服,時時盼望。那一曰忽見褚貴報進魏爺來了,忙與靜修出門迎接,玉卿一見,又驚又喜。誰想賢卿青絲已蓄,那容俏顏,又非昔日之比矣。遂攜手進房,細談衷曲。

了音道︰「自君去後,賤妾滿腹幽思,一言難盡,惟有俚句數首,郎君細看,便知賤妾別後情緒了。」玉卿取詩視之,已是謄寫成帖,展開一看,是七言絕句二首。其首章雲︰

黃花凋謝已初冬,不見秦准信一封;

剛得夢魂隨月去,忽驚孤雁叫淒風。

右題是聞雁書懷

又觀第二首雲︰

青絲雖蓄病難蘇,空抱相思向碧梧;

攬鏡自慚玄鬢影,知郎肯賈玉釵無。

右題是蓄髮初長臨鏡有感

玉卿拍手稱賞,便把詩卷放下道︰「賢卿佳作,誠為妙絕。只是你我相逢,正在歡愛之際,豈可誦此淒涼怨句,以啟離懷。」了音微笑道︰「不如此,不足以見妾思君之至也。」

玉卿便挨近身側,雙手抱住趐胸,粉頰相偎,做那呂字。忽值靜一烹了一壺陽羨茶,敲門送進。少頃靜修亦來問敘片晌,遂即同到殿上。玉卿向前,瞻禮那觀音大士,只見蓮花座邊,插著玉釵一股,釵下又有綿繡小囊,放囊視之,內有絕句一首道︰

生成薄命倩誰憐,不把相思訴與天;

惟乞慈雲垂庇護,再逢早證玉釵緣。

玉卿看畢,心下大驚道︰「這股玉釵分明是王氏之物,那字跡又極相似,為何得到這裡?」便向靜一問道︰「此詩此釵,從何而至,願乞姑姑細說因由。」靜一道︰「半年前,有一孀婦婉娘,雖系蘇川人,卻是南京遷至,每到小庵隨喜,便把金錢施捨,近日又將此釵捨在佛前,暗暗的祝告一回,又再四叮嚀不可遺失,竟不知是何緣故。」

玉卿道︰「姑姑可曾問那婉娘住處,離此多少路程?」靜一用手指道︰「向南一箭之地,那邊樹林裡面,就是他的房子了。」玉卿大喜,便把王氏看菊墜釵,以至聚散始末,細述一遍。又向靜一道︰「煩乞姑姑就去通個信兒,倘若今晚,得在寶庵相會,明日白當重謝。」

靜一欣然唯唯而去,只有了音登時變色,玉卿笑道︰「彼此相遇雖有後先,那愛戀之情則一,未有薄於婉娘,而能厚於賢卿者,幸勿見怪。」靜一去後,不及半個時辰,只見王氏玄衣素裳,輕移蓮步,同著靜一走進庵來,見了玉卿,驚喜泣下。了音便即邀入臥房烹茶相奉,玉卿從容問道︰「不知芳卿為著何事,一直搬到姑蘇。」婉娘道︰「自從那日郎君去後,那些無賴棍徒,終日騷擾,妾與母氏,惟有忍氣吞聲,不敢輕觸一語。幸值家叔遠來,遂即移歸本籍,自謂與郎君遠屬風馬,再見無由。不料今晚又在此庵相會,真出於大士慈悲之力也。」

三人白在閒話,靜一、靜修急向廚下整理餚饌,捧進房來,五個人一個坐定,行令猜枚,諧謔備至。既而飲到更闌,二尼知趣,急忙收拾杯盤,起身出去。玉卿左首挽了婉娘,右首攜著了音,上床同睡。先把了音推倒,捧起金蓮,急以塵柄插進,往來馳驟,約有五六百抽,那騷水淋漓,瀉了一席,又一連抽頂千數,了音四股趐軟,笑喘吁吁,已在極樂境界。

只有婉娘在側,覺道牝內趐癢異常,雖則咬緊被角,十分難忍,玉卿便把了音放起,爬到婉娘身上,婉娘急忙伸那纖纖玉指,捻了塵柄塞進牝中,上邊一聳,下邊一掀,一頓狂抽,將有二千之外,婉娘連聲叫喚,乖肉心肝不絕於口。只因玉卿服了半癡丹藥所以通宵不倦。既把婉娘盡興又與了音重整旗槍,彼此綢繆,雲狂雨疾,立至五更方才停罷。正是︰

郎情卸似魚游水,才到東來又向西。

玉卿雖覺倦怠,只為歸心甚急。略寐片時,便即攬衣而起。隨後婉娘、了音一同起來,走到外邊,二尼悄然閉戶,尚在酣寢。玉卿趨至左首廂房,喚那褚貴連叫數聲,不見答應。向內看時,原來褚貴不在,唯有一張空床,遂即特身進內,只見婉娘一頭走,一頭掩口而笑;又見了音雙手捧腹,笑倒在地。連聲詰問,了音便把玉卿拖到窗邊,望內一看,只見兩個光頭,同著褚貴,精赤條條一頭睡著。

原來靜一、靜修只為半癡不來,風情久曠,湊著褚貴,出外經年,亦在十分枯渴,所以弄到天明,忽然睡熟。當下玉卿張見,不覺大笑失聲,二人驚覺,曉得玉卿在外,羞慚滿面。急忙起來整理。

早膳吃過,玉卿取出五兩一錠,謝了靜一,就與婉娘、了音作別,二姬扯住衣袂,重訂後期。玉卿道︰「二位賢卿,不須慮憂,雖則一時行私,豈可終於草草,容候回到家中,便當具聘相迎。一則仰伏令堂主婚,一則就煩姑姑作伐。只要如期速至,以便成親之後,同赴任所。」

言訖,又向二尼稱謝,回轉楓橋,別了鄭家愛泉夫婦,帶領山茶、關哥,片帆扯起,連夜直抵松江,泊船在跨塘橋塊下,就向縣中取了十名皂快,乘著大轎,一班吹打吆吆喝喝,一路抬到門首。次日就買木頭,豎立旗竿,那些遠親殊友,莫不饋送賀儀,登門求見。真個是一時顯耀,比那案首進學加百倍。只是玉卿速急回家,指望與非雲成就親事。

誰想丘慕南劫親之後,戈士雲一場沒趣,就把卞須有、於敬山,並著二娘,告在蘇松兵道。二娘唯恐露出機關,也把三人先去控顯本府。幸值兵道府尊,俱批在本縣李公審問,李公曉得根由,起在玉卿,也不拘二娘審理,只把卞須有、於敬山,夾了一夾,又是三十大板,著二人身上五日一比,要那非雲。因此二人作獄期年,尚未釋放。

卞二娘自因被訟之後,深悔前非,便即斷酒除葷,終日燒香念佛,以後買得春闈試錄,曉得玉卿已中進士,叫聲慚愧道︰「得個進士女婿也不枉了出醜一場。」

及那日玉卿衣錦榮歸,二娘著人打聽,並不見非雲消息,心下著忙就遣張秀過來探問。玉卿失色道︰「我速急回家,無非為著親事,怎麼反來問我,豈不好笑?」張秀便把戈士雲逼勒成親,丘慕南仗義救奪,細細的說了一遍。

玉卿驚訝道︰「這等說來,難道是丘慕南貪圖姿色,哄騙去了不成?」便著人四下尋訪,並無蹤影。玉卿切齒恨那士雲父子,進見李公,就具一張狀詞,要求追究。李公欣然應允,登時掣了四根火籤,把戈士雲父子一齊拘到,三十毛板,下在獄中。

比時錢塘縣,六房吏書以至皂隸快手,俱來迎接。玉卿急忙雇了一隻大號座船,整備聘儀,就著褚貴夫婦,喚齊樂人女儐,前往蘇川迎接二位夫人。

過了兩日,只見尼姑靜一與婉娘的母親伯叔一齊送到。當晚正值黃道吉日,大吹大擂,安排結親,急著山茶過去邀請二娘。往返數次,只是推辭不赴。原來二娘自從持齋唸經,足不出房,又因非雲杳無下落,心下萬分煩惱,怎肯赴席。

玉卿心上不安,只得整備一桌素餚,著人送過。將到黃昏左右,已屆良時,便請出婉娘、了音,拜了天地,迎入洞房。坐床撒悵,吃過了合巹杯,又向前廳赴宴。直至夜分,方才就寢,依舊三個同床,雲雨之歡,不消細說。只可憐二娘,嗚嗚咽咽,一夜不曾合眼,清早起來,取出寸褚,寫了數行,遣人送與玉卿道︰小女之變,想必珠沉璧碎,然禍患之起,非君而誰。今君衣彩榮旋,桃夭雙慶,真可謂人間之至樂矣!第弱質豈比煙花之桂英,而情實過之,至若棄如土梗,負心薄倖,則君乃昔日之玉郎也,言念及此,可歎!可恨!

玉卿拆開看畢,泫然泣下道︰「我豈負心,只為變生不測,無可奈何耳!」遂取小箋,寫書回答道︰

頃接八行,使我心惻,豈以一第為榮,唯有亡琴之恨,是以數日以來神魂怏怏,如有所失。至於小星,聊以權操井臼,而寸心怯怛,未嘗頃刻暫忘也!何至擬以負心之魁,無乃罪責太甚,今雖蒞任錢塘,必當遣人緝訪慕南,料彼家事頗豐,豈能遠遁蹤跡,俟獲遇丘生,則令愛之消息可知矣!草草布復,幸垂恕亮,不宣。

寫畢付與山茶送去,回吏役等候已久,正欲擇吉赴任,忽值李縣尊請宴,又有同年並那親族餞別,遲留數日。然後收拾起身,只見管門的進來稟說鄒侍泉在外,玉卿不好推辭,便令請到後書房相見。不知侍泉此來有何說話?

第十回諧花燭舊人仍做新人

詩曰︰

造化會顛倒,其妙難預知。何況赤繩系,良姻固有時。

夙昔心自許,只少米翁語。莫道以流萍,奇逢天付與。

所以五馬公,完爾雙鳳侶。

話說玉卿正要起身到任,忽值鄒侍泉求見,便邀入書房坐下,問過寒暄,侍泉道︰「前日匆匆造賀,尚有一事,未及細談,不知魏爺還要納一第三位的如夫人麼?」玉卿欣然道︰「倘有傾城妙顏,願求執柯。」侍泉道︰「有一敉戚盧生,娶妾小玉,成親未幾,遠遊漢口。近有同伴寄書雲︰『已歿在天津客邸,此女既無所歸,必須改嫁。』老朽忝在通家至愛,又因此女國色無雙,為此造府相聞。

倘若魏爺肯納,不須聘幣,便當遣舟送至。」

玉卿心下忽然想著買那關哥時,店主曾說有個松江盧客人,原來即是小玉的丈夫,正中機懷,滿口應允道︰「既承厚愛,怎有不具聘儀之理。」

當日就留侍泉,吃了現成酒飯,備下綵緞四端,聘全二十四兩,又有雞鵝魚肉,一副盛禮,遣人隨著侍泉,送到異上。侍泉因為趨奉玉卿把那禮物,一概返壁,反添上尺頭四疋,皮箱二隻。那一夜又與小玉成親,玉卿好不滿懷歡喜,既而秉燭進房,把那小玉細看,越覺容比前嬌媚。也不敘及別後情懷,連忙解衣就榻,小玉伸手捻那肉具,比前更覺豐偉數倍,吃了一驚道︰「不意中了進士,連這件東西,也粗大了許多。」

及湊合之際,甚覺一澀難容,怎當小玉欲心如火,也不管牝戶緊痛,扳住就干,狂抽狠頂,足有二千,弄得小玉死去復魂,無般不叫。乃輕輕問道︰「瑞娘子近日光景若何!」小玉道︰「只為郎君別後,朝思慕想,頓成弱病。今已死過三個月了,臨歿之時,再三托妾,轉致衷腸,就在枕邊和淚寫詩,命妾寄君,以見訣別之意。」玉卿連聲嗟歎道︰「可惜!可惜!」已而雲殘雨止,起身下床,挑亮燈火,命小玉取出瑞煙詩稿,展開一看,乃是五言近體二首。其詩雲︰其一

無計留君住,相思可奈何;夢中歡會少,衣上淚痕多。

曉烏啼紅樹,春江滿綠波;只愁魂易化,不復聽清歌。

其二

相逢翻惹恨,一別信茫熱;薄命身何惜,傷心病莫痊。

郎君就棄置,死後豈相憐;心似寒灰比,加山起夕煙。

玉卿念了數遍,不覺悵然道︰「有此詩才,更兼美貌,使其夭折,子之罪也。」說罷,又連聲歎息,小玉輕舒粉臂,勾住頭頸,嘻嘻笑道︰「人已死了,想也何益,只是日後不要愛了別人,把我撇在腦後。」玉卿亦便回身抱住,滅燭下幃,重作巫山之夢。只有了音、婉娘,冷冷淒淒,一夜寂寞。到得次日,玉卿將欲下船,又令山茶過去,請出二娘作別,立在後門,催請數次,二娘終不出來。唯書絕句一首,著山茶遞與玉卿。道︰

掌上珠亡已斷魂,當時深悔效巫雲;

只今心與寒灰比,總有花開亦閉門。

玉卿看詩,遂不敢相強,先令家眷登舟,隨後自亦開船,前向武林進發。不消數日,已到錢塘。少不得參見上司,點檢庫岳,以至按文放告,悉照前任規式,只是不要一文,唯以寬愛為主。其時杭川府知府,姓趙號喚彥庵,乃是金陵人氏,深愛玉卿年少才高又精於吏治,每遇疑難詞訟,就批在錢塘縣審問,玉卿搜剔弊,決斷如神明,所以具招申報,趙府尊莫不事事稱善。在任倏忽半載,真個頌簡民安,只是掛念非雲,再著褚貴,直到南京探訪,竟無消耗。

忽一日,趙府尊備列酒筵,單請玉卿一個後衙賞梅,飲至半酣,趙公喚過門子,取出文房四寶,即以梅花索詩,玉卿不假思索,援筆一揮,做成絕句一首道︰獨於雪裡見幽芳,玉質冰肌愛澹 ;

東閣一樽吟賞處,好留清影拌甘棠。

原來趙公聞得玉卿尚無正室,甚有擇婿之意,所以命題面試。及見矢口成章,清新妙絕,不覺滿面堆笑,喚過門子,連送三大犀林。玉卿飲罷,便以酩酊為醉,起身謝別。

次日早堂,忽報南京史相公來拜,玉卿慌忙引入賓館,分賓主坐定,玉卿道︰「小弟謬叨制錦,已難勝任,況兼敝治,乃是閩尊要路,往來官長如雲,終日疲於奔走,始知作令之苦百倍牛馬。此陶潛所以不欲為五斗折腰也。今辱年兄遠過,所恨囊索蕭然,無以供登山十日之糧,殊為有罪。」

史維翰笑道︰「小弟此來,無非避脫量塵,探求清勝,既得年兄做了賢地主,又值敝親趙翁,叨居五馬,所以為尋山覓水之計,非敢做抽豐客也。」玉卿道︰「原來太尊大人,即是令親,不知年兄乍到,曾有尊寓否?」史維翰道︰「只為昨暮到遲,不及與觀梅之宴,已蒙蔽親送在吳山作寓。只是彥老仰慕大才,有一愛女,欲招年兄為婿,特托小弟做媒,幸勿推卻。」玉卿道︰「小弟名微德薄,豈敢袒腹喬門,況有一件未了苦懷,萬難從命。」

史維翰再三盤詰,玉卿不能隱瞞,便把非雲一事,略露始未。史維翰道︰「既然如此,小弟不能強歡,容候回復彥庵,再當請教。」言罷,起身別去。玉卿一等早堂事完,使命打轎,直到吳山回拜,史維翰道︰「小弟須已轉述尊意,彥庵大有不悅之色,只怕這頭親事,年兄不能固卻。」便在袖中,取出一張箋紙,道︰「此乃趙小姐詠梅二絕,特浼小弟呈政,足與佳制相並否?」玉卿接詩展視,那箋上寫道︰

其一

陵陵冰骨雪難欺,月下幽香暗掠衣;

如繼廣平重作賊,壽陽點頭莫疑非。

其二

獨持貞操謝東君,肯與凡葩共作群;

絕堅不愁漁笛到,竹籬寒伴一凌雲。

玉卿諷詠一畢,史維翰笑道︰「有此佳章,可稱閨秀,若與年兄作配,萁是一雙兩好。況且敝親既署府治,吾兄每事,還要仗彼照拂,設或堅辭不允,只恐日後未必相安。此非晚弟苦口極勸,悉知年兄心事,乃事憂生不測,豈為負義不情,還乞三思,勿貽後悔。」

玉卿沉吟半晌,徐徐答道︰「既承仁兄諄諄勸諭,小弟敢不屈從。只是寒陋儒風,唯有荊釵薄聘,還有借重鼎言,方免異日見罪。」史維翰欣然領諾,既而茶換兩杯,玉卿起身登轎。史舉人即到府署,回復趙公。

自此就准了一個行聘吉日,及聘定已過,倏忽又是親迎日期,只因玉卿才名素著,不要說理刑、通判破格相看,就是撫按、憲台,莫不交口獎譽。一聞就親本府,自滿城士紳,以至鄰邑大尹,俱來饋道賀禮。

及到了結親那一晚,合衙門的吏書、皂快,沒有一個不來執事。那提燈執爐的,遠接數里,玉卿戴了一頂簇新紗帽,插上兩朵金花,身上穿了一件大紅圓領,腳下粉 阜靴。坐在轎上,一路行去,兩旁擠看,具個人人喝采。既而奠雁已畢,娶進私衙。那趙小姐鳳冠霞披,玉珮叮噹,打扮得胡然而天,胡然而帝,雙雙交拜之後,請出了音、婉娘、小玉一齊見禮,及至迎入洞房,坐床合巹,諸事俱完,使令眾人散去。兩個就在花燭之下,脫了袍帶,卸去珠冠,把那趙小姐仔細一看,原來即是志凜冰霜,有情有節的卞非雲也。

玉卿又驚又喜,細細問道︰「下官為著夫人,時刻想念,至今遣役,在外探訪,所以同年作伐。本府招親,下官幾次推辭不肯允諾,誰想夫人,已做了千金小姐,但不知慕南救脫,為何得於趙翁相遇,隨任臨安,試把別後事情為何細說一遍。」

非雲便把卞須有主婚、戈士雲逼娶,以至慕南載到吳江,又遭船戶顧四,心懷不善,及話至黑夜荒郊到江投水之處,不覺雙淚交流,慘然泣下道︰「此時又恐多露沾濡,尋思無計,便與蘭英抱頭痛哭,跳入江心。恰值趙老夫人到任經治,在船未睡,便令水手打撈,詰問根由,妾即備陳苦難,原來趙爺年近六十,並無子息。

因此就把妾來承繼為女。自從到任以後, 看待,勝似親生一般,及君作辛此邦,每有申文到府,趙爺退入私衙,便向夫人稱譽,妾又害羞,不敢重提始末。不料前日忽與夫人商議,竟欲招君為婿,妾心暗暗歡喜,以後聞君再三推卻,足見眷戀不志之情,只是良姻得就,苦盡甜來,雖雲天作之合,實出於趙爺繼父之大恩也。」

玉卿道︰「只為下官一時失誤,致令夫人受盡苦辛,趙公大德自然沒齒感戴,唯那蘭英同時赴水,亦曾救得否?」非雲道︰「雖則同到江邊,投水之時,你我不能相顧,到得次早,又是開船甚速,想必死在江中,至今不勝痛恨。」玉卿見說,嗟呀不已,又問道︰「既到吳江,為何慕南不全終始,又是半路相拋。」非雲道︰「彼時剛與仇人遇著,忽被公差 解,以致乖張,非由慕南不能周旋之故也。但不知母親可曾平安無恙,那卞須有、戈士雲,不致再有說話否?」玉卿也把涉訟情由,二娘吃素,戈卞系獄之事,細述一遍。因笑道︰「夫人既知下官,只該說個明白,怎麼藏頭露尾,幾乎親事不諧。」非雲笑道︰「前日所寄梅詩,原以賤名為韻,分押末句,君自不能詳忖,怎好怪妾?」

玉卿又取二詩,讀過一遍,果見結未分押非雲二字,不覺大笑道︰「夫人真有靈慧,下官愚 ,一時不能解喻,反為得罪了。」只是玉漏將殘,休把良時虛度,非雲道︰「夫婦之情,原不在乎枕席,羞羞答答,乞君僥了罷!」玉卿道︰「下官只為夫人,三年以來害得夢倒魂顛,七死八活,今夕合浦珠還,真是喜從天降,我已頃刻難捱,休得故為推阻!」非雲微笑道︰「若是今夜,具有一個嬌嬌滴滴的趙氏小姐,只怕又把卞非雲丟在東洋大海去了。」玉卿發誓道︰「下官一片真誠,可以質之鬼神,夫人為何不能相諒,反是這般罪責。」非雲道︰「既然一心為我,已有三個美寵,設或不為想念,只怕已有三十個了。」玉卿雙膝跪下道︰「下官知罪,還乞夫人恕僥。」非雲忍笑不住,一把拖起道︰「妾非妒婦,君亦何必作此懼內之狀。」

玉卿便把雙手抱腰,扶上繡榻,解衣之際,燭火猶明,只見皓體呈輝,並無纖毫斑點,及至大便之處,豐肥柔滑,其臭如蘭。此時玉卿魂蕩意迷,忍不住放股就刺,那知嫩蕊今葩,豈堪實闈真搗,非雲哀聲喚痛,鬢髮俱松。玉卿狠命頂進,只覺牝中緊狹,妙趣難言,既而抽到數百,非雲掙出一身冷汗,氣力全無,吁吁發喘道︰「頭目森然,幾欲暈去,願姑僥我,以待明宵盡興罷!」玉卿亦覺忍耐不住,便即披靡而逝矣!取出綾帕視之,只見腥紅亂點,遂呼侍婢藏之笥匣。原來二人敘話,以至狎愛之際,了音、小玉、婉娘,俱在房前窺聽,前前後後,無不聽得明白。

到了次早,三個急扮晨 一齊走到床前問安稱喜,既而出來,剛值玉卿早堂事畢,進入私衙。婉娘戲道︰「新郎新郎,速進蘭房,為我發退書吏,今日不坐晚堂。」小玉亦笑道︰「只怕新郎難做,夜來跪得膝疼。」了音道︰「膝也不疼,只是罰了一個極咒。」玉卿帶笑,罵了一聲進房半晌,遂即出堂打轎,拜謝趙公。隨至吳山道觀,謝了史舉人,又即差人至松江,接取二娘到任。

自此琴瑟在御,真有靜好之風。那非雲治家,井井有條,兼且寬嚴相濟,待下以恩,所以婉娘、了音、小玉,無不歡喜;或時抹牌下棋;或時彈琴賦詩,心合意和,就如姊妹一樣。在任瞬息二載,忽報行取進京。恰值趙府尊任滿朝覲,起身之日,滿城士庶,若老若幼,莫不攀轅哭送,直至秀州方才轉去。

趙府尊自向平望進發,玉卿回至松江,真個賀客填門,一時聲勢赫奕。此時戈士雲,因為有病保出死已數日,只見胡仲文、鄒侍泉父子,俱來拜望。再三求道︰「士雲已死,其子猶在獄中,至於戈卞二人,雖則負罪深重,然以尊夫人既已珠完璧合,還乞台下,開恩釋放,豈惟三人,舉家感戴,即晚生輩,亦沾德無窮矣!」

玉卿只得依允寫書縣尊,登時放出。原來舊令李公已轉調福建閩縣知縣,去已年餘了。玉卿完理家事,急忙起身進京,要知升授何官?且待下回解說?

第十一回十閒舫五美綢繆

詩曰︰

其一

春林花既發,蝶 每相招;郎亦向花陰,回身抱妾腰。

其二

六月芰荷池,鴛鴦仍作侶;所以共郎眠,冰肌自無暑。

其三

郎憐明月影,勸妾勿悲秋;嫦娥不如爾,獨向廣寒愁。

其四

羅帳不知寒,薰爐香屢 ;欲比儂與郎,梅花清映雪。

右子夜四時歌

卻說玉卿帶領僕夫進京之後,吏部考選以為天下循吏第一,遂除江西巡按,知府趙公亦升了嶺南廉使,翁婿兩個依同一起出京,且把趙公按下不題。

單說玉卿既做了代天巡狩,思欲拿問貪官,鋤除土惡,遂令眾僕回家,只帶了楮貴、關哥扮做客人模樣,一路私行訪察。

忽一晚行至南昌府界,雖有幾處飯店,俱已客商歇滿,有一賣豆腐的姓繆名奇,只有夫婦兩個,住在一條小巷,便著褚貴向前借宿。繆奇初時不肯,以後看見玉卿神清氣旺,一表非凡,便即招留進內,忙喚夫人整理夜飯,到得更餘,褚貴、關哥俱已倒頭熟睡,玉卿掩上房門秉燭獨坐,忽地陰風凜凜,冷氣淒淒,吹得燭火半明半暗,那燭影之下,遙見一鬼,披髮赤身,且前且卻。

玉卿厲聲問道︰「汝是冤鬼麼?」鬼即跪下哭訴道︰「小鬼姓韓名淵,乃是本地人氏。此去五里之外,有一土豪刁鶴,謀財害命,把小人的屍骸埋在後園紫荊樹下,今遇著青天按臨,正是龍圖再世,乞惡伸冤,公侯萬代。」玉卿點頭許諾,鬼便歡喜拜謝而去。

次早起來,玉卿也不向褚貴說出,獨白一個扮做算命先生一直問到刁家門首,果見廳樓高煥,牛馬紛紜。細望片時,只見一人貂裘暖帽,緩步而出。原來就是刁鶴,見了玉卿,面生可疑,便喝問道︰「你是何人,在我門前往來采望。」玉卿向前施禮道︰「小子熟識五行,善談星命,不知老丈宅上要看貴造麼?」

刁鶴欣然引入,過了門樓數層,又是一所高大廳房,便令玉卿坐下,說出一個八字,要求講看。玉卿只得信口胡謅,那刁鶴倒像是一個相面的,自上自下只把玉卿定睛細看,既而算畢,便欲起身,刁鶴一把留住道︰「敢問先生貴居何處,尊性大號?」玉卿隨口答道︰「小子西浙人氏,姓胡賤號伯生。」

說罷又欲辭去。刁鶴再三款留道︰「深喜先生方在妙年,就有這樣貴業,遍遊湖海,廣識英雄,使刁某不勝起敬,正欲從容請教,何必行色大急。」便指糜從者備具酒飯,看看飲到日西,刁鶴掀然大笑道︰「細看先生度軒昂,吐辭文稚,據刁某看來,還不是九流中游手一輩。」

玉卿不覺失口道︰「小子原業儒書,偶談星命。」刁鶴低首沉吟,只是微微冷笑。時已傍晚,玉卿又欲謝別,刁鶴道︰「向聞貴郡,園房精雅,今敝居亦有書室數間,要求先生賞鑒。」遂把玉卿委委曲曲引進一間書館,便大聲喚道︰「快些點個茶來。」叫喚不應,慢慢的踱出外邊去了。

玉卿獨坐移時,看見天色漸暗,心中著急,將欲不別而行,那知門已反鎖,暗暗叫苦,如坐針氈。俄而月到窗上,步出看時,原來卻是一所絕大園子,四顧徬徨,十分危急,忽見樹林底下,一人悄悄而來,玉卿只道是刁鶴遣來謀害他的,嚇得魂不附體。那人將近,低聲喚道︰「郎君莫非是華亭魏相公,為何陷入在此?」

玉卿向前一看,亦大驚道︰「汝是蘭英否?」兩個對面細認,按不住淚如雨下,蘭英道︰「將謂與君永無相見之日了,誰想今夜又得會面,但不知為著何事遠來此?」玉卿便把私行訪察,就細說一遍。蘭英驚喜道︰「原來相公已中進士,做到按院了,怎麼不自保重,誤投羅網。」

玉卿慌忙詰問,蘭英道︰「賤妾自與非雲姐姐一同赴水,不料遇著一塊浮木,再推不開,因此半沉半浮,一直流到寶帶橋邊,此時天已黎明,恰值刁鶴浙江返桌,遂把妾身撈起,強逼為妻。那刁鶴雖有傢俬巨萬,做人貪惡異常,前月初三,有一本地客人,寅夜投宿,見他身邊有銀二百七十三兩,登時刺死,埋在紫荊樹下。

今日下午,忽見進來,暗與院君商議,妾在壁邊竊聽,只聽得刁鶴說道︰『察院既是松江,那算命的,剛剛又是松江口氣,看他語言動靜,十分無疑,若不早除,必貽後患。』只聞院君答說︰『事不宜遲,今夜就該下手。』妾因松江二字,留在心上,不料潛步出來,竟與魏爺相遇。」

玉卿連忙跪下道︰「若得姐姐救了下官性命,誓不忘恩,富貴同享。」蘭英雙手扶起道︰「魏爺不消害怕,園門鎖鑰,俱是妾身掌管,就此作速同行,遲則有變。」

遂開鎖啟扉,乘著星月之光,一直奔到繆奇門首,時已更餘。褚貴、關哥就在門前等候,接入內邊。玉卿坐定,喚過繆奇吩咐道︰「我乃本省按院,一路私行到此,為著第五位夫人,被此處土豪刁鶴,強劫為妾,今早到彼訪緝,反受牢籠,少不得即日按臨,首 正法。只是夫人在此不得便,汝夫婦為我僱船一隻,小心送到松江,討了大夫人回書見我,定當重重賞賜。」

便叫褚貴取出紋銀十兩,先作路費,驚得繆奇夫婦,戰戰兢兢,一齊叩頭謝罪。只有蘭英不悅道︰「我家姐姐含淚投江,一點貞白之心,唯天可表,今日肉尚未寒,老爺便又另娶一位,真好薄倖也。」玉卿笑道︰「別後事情,一言難盡,卿若到家,便知明白。」

俄而東方已亮,繆奇夫婦收拾完備,將欲起身,玉卿又問道︰「當曰丘慕南送至吳江,為何分散?」蘭英道︰「那日慕南停船上岸,忽被數人捆住,只聞我被棍捕尤繼章解往吳縣之語。」玉卿便把尤繼章三字,寫在襯衣襟上,等得蘭英下船,玉卿亦便單馬赴任。那些書吏門子,尚在路上迎接,嚇得道府廳縣,手忙腳亂,揮汗趨迎。玉卿已進入察院了。

次日登堂,便著司隸,把那刁鶴即時 解,玉卿厲聲喝問道︰「汝可認得本院麼?」那刁鶴只管磕頭道︰「小人罪在不赦,惟求早死一刻,就是憲台老爺的天恩無盡了。」玉卿拍案大怒道︰「我已訪汝罪案,真個罄竹難書,還有二月初三半夜時,那件心事,汝亦記得麼?」

刁鶴膽碎心驚,不能答辯一句,便掣簽重責四十,著在理刑押到後園紫荊樹下,掘屍定罪。自此遠近驚服,頓有神明之號。那些貪官污吏,莫不望風解綬。不上半載,真個豪強斂跡,闔境肅清,到得巡歷既完,捐俸百金賞了繆奇夫婦。

不日進朝覆命,恰值閩縣李公,奉指 問,扭解到京,玉卿亦聞這件消息,連夜草疏,代為申辯,辭意剴切,閣部以為徇私不准,本該一體究罪,姑念續著錢塘,宜以本職閒住。玉卿得旨,略不以去官為念,輕車峭帆,一路直到蘇州,著人遍訪尤繼章,乃吳縣捕役,登時進拜中尊,備說丘慕南冤誣系獄。中尊再三謝罪,立刻就把慕南釋放。

原來尤繼章,曉得慕南一生豪俠,不肯讓人,唯恐縛虎不殺,反受其害,所以絕其音信,將欲置之死地。幸而獄中,遇著一個死囚,叫做蔣狗兒,曾受慕南恩惠,虧他一力周旋,又把錢米相濟,因此在獄數年,安然無恙。

當日出得獄門,玉卿已在縣前立候,便令燒湯洗澡,改換中服。相見之際,悲喜交集,玉卿細述別後之事,慕南備說獄中之愁。是日挑燈細話,直至天明。玉卿便著關哥向前,笑對慕南道︰「弟自前歲公車北上,偶在天津客寓,買得此童,彼時就有奉贈之意,不謂遲留數載,直至今日,方能會面。細思金銀器玩,兄家自有,惟此一物,足以報兄之德矣。幸乞笑收,弗為推卻。」

慕南便把關哥細看,只見眼凝秋水,臉帶桃花,欣然大喜,倒身下拜道︰「晚生去家迢遠,一信難通,本謂斃在囹圄,豈意魏爺恩救,今又受此非常厚贈,其是情逾骨肉,自慚綿力,欲報無能,惟有至家,當以小姬馳送。」玉卿鼓掌大笑,便令放船虎丘,飲酒賦詩, 歡竟日。俱已離家歲久,次早曲唱陽關,臨別之時,關哥謝了又謝,合淚而去。

玉卿至家,又添了一個蘭英,齊頭一妻四妾,俱是艷 出迎。當夜置酒接風,廣陳水陸,玉卿、非雲,並肩上坐,了音、小玉坐在東首,婉娘、蘭英坐在西首,猜枚行令,賭色叫牌,言笑戲謔,無不備至。既而飲到更餘,玉卿已在醉鄉,莞然笑道︰「今夜之飲,可謂盡暢極娛,意欲把那鴛鴦繡被與夫人輩,同上合歡床,作一人間未有之樂,不識可乎?」四姬俱掩口而笑,非雲正色道︰「只怕合歡床上,無福消受。今夜妾自獨睡,讓君與有福的,同做那被底鴛鴦可也。」玉卿一把扯了非雲羅袖;立起身道︰「竟醉矣!竟醉矣!語言顛倒,幸乞夫人見恕。」遂攜手進房,笑歸羅帳。

原來非雲喜清幽,寡言笑,雖不吃醋拈酸,然做人持重正氣,並無輕佻惰褻之容,就是錦悵歡娛,亦惟淡然而已。若是四姬,便是說也有、笑也有、立一會、坐一會,有時彈一曲琴兒,有時投機矢壺兒,到得雲雨之際,撒嬌撒癡,叫喚肉麻,恣情極蕩,所以玉卿每憚非雲之嚴,而愛四姬之趣。自罷職歸來,絕口不言朝事,因以後邊隙地甚多,使喚匠工構造書室。又登山鑿池,遍栽花木,近池起屋二間,其形式與畫船楓樹,所以置一匾額,叫做「十閒舫」,每日不巾不履,焚香宴坐,因自稱「十閒居士」。

忽一日,外邊傳進,南京丘慕南特來拜望,玉卿令開了正門,鞠躬迎進。相見就問安已畢,玉卿道︰「自在虎丘分袂,忽忽又經數月,江南渭北,豈無雲樹之思,只不知家事如何,尊夫人向來安否?」

慕南笑道︰「小姬隨後即至矣!」俄而肩輿已到,又有美婢僮僕二十餘人,以至箱籠什物 搬進,玉卿駭然道︰「豈是吾兄也要遷到敝郡住麼?」慕南道︰「非也,小弟自遭縲 數年,惟與壘囚為伍,日有九生而幸獲餘生,若不及早回頭,跳出是非愛憎之關,只怕茫茫苦海,終有覆溺之歎矣!況受了魏爺大恩,無可補報,故特以小姬奉充箕帚,至於萬百千兩,丑婢粗童,在達人視之,一粒芥子耳。然以魏爺設有棄嫌,即以賜之尊使可也。」

玉卿躊躇不安道︰「然則吾兄行止若何?」慕南道︰「小弟年近四旬,終難子嗣,又何必巴巴碌碌,替人空作牛馬。故以祖遺薄業,吩咐弟侄,今而後閒雲野鶴,到處為家,再不作紅塵虛夢了。」玉卿道︰「仁兄主意已決,小弟不敢強阻,只要多留數月,然後聽君遠行。」慕南搖首道︰「只怕不能遵命了,舟子已在江邊等候,今晚一晤,便作東西南北人矣!」玉卿忙令廚下置酒餞行。

是日大陳水陸,廣召賓客,雲間名妓數十,悉為延至,縱橫談笑,絲竹滿堂,既而日暮酒酣。慕南起身告別,玉卿賦詩為贈。道︰此別須知後會遙,留君不住欲魂銷;

誰為喚醒英雄夢,試聽江頭萬里潮。

慕南臨行,玉卿問起關哥何在,答道︰「留在金閶敝寓。」又問道︰「尊夫人在內,可要一別否?」慕南揮手不應,決然而去。玉卿不勝歎羨,送至門首,直待慕南去遠,然後回身進房,忙與花氏重新見禮。遠別數年,少不得細談衷曲,只為花氏年紀稍長,雖在後來,倒稱為第三位夫人。

過了兩曰正值八月中秋,就在十閒舫內,開筵賞月,未至中午,非雲便與了音、小玉、婉垠、花氏、蘭英,俱是濃 艷束,步出後園閒耍。那非雲髻上,插一隻碧玉簪兒,鬢邊略綴海棠數朵,上穿一領大紅銷金裌襖,外罩魚肚白的花縐紗衫,下著白紗褲子,嵌金線的鴛鴦繡羅裙。了音五個,俱是滿頭珠翠,身上桃紅羅襖,玄色衫兒,腳下盈盈羅襪,穿著大紅紗鳳頭繡履,都是一般樣的,三寸全蓮,娉婷娜,後邊跟著俊婢數十,只聽得喧嘩笑語,趨到園中。

玉卿立在梧桐樹下,含笑相接,進入軒內時,只見燒香的,下棋的,抹牌的,亂滾滾鬧做一團。到得日影過西,便把酒筵開設,真個野味鮮餚,備極八珍之美,遂一齊挨次坐定,慢慢的開懷歡飲。

不多時,只見一輪皓月推起遙空,玉卿把盞在手,不勝欣喜道︰「我輩如此歡聚,只怕嫦娥見了,未免恨那廣寒孤零。」非雲笑道︰「這也未必,只慮他高處清虛,倒要笑人塵情太重。」玉卿撫掌稱善,將至更闌,非雲因值二娘臥疾不敢久坐,先自進房陪侍去了。

玉卿等得非雲進內,便與五姬,挨肩擦背,勾頭抱頸,百般戲謔,既而笑道︰「今夜幸值夫人不在,又遇這般皎月,不若與五位賢卿,就在軒內做一個攪亂鴛鴦會,亦一風流事也。」花氏醉眼也斜,靠在玉卿身上道︰「好則好,只怕不像意思。」婉娘道︰「你我總是一體,這也何妨。」使喚侍婢取出衾枕,鋪在十閒舫一張大涼床上。正是︰

群姬共赴巫山夢,不羨鴛鴦交頸眠。

畢竟玉卿摟著五姬,怎生取樂?且待下回細說。

第十二回半癡僧一詩點化

詩曰︰

縱活百年終覺少,風塵碌碌何時了;

為圖富貴使機關,富貴不來人已老。

君不見留侯昔日尋赤松,陶潛解緩歸籬東;

知足不辱乃真訣,功成退步是英雄。

安得騎鯨上丹闕,且把一肩塵擔歇;

玉簫金管沙棠舟,閒向五湖弄秋月。

彈指光陰又一年,勸君莫惜沽酒錢;

不見秦皇與漢武,只今陵樹無寒煙。

這一首七言古體,總是警人,不可在紅塵中,把那利名二字,虛哄過日。只為世人,那裡有個齊頭活到一百歲的,何苦波波吒吒,把那有限光陰,卻做千年久計。所以張子房谷求仙,那陶淵明拋棄五斗,不為利祿驅使,方見高人一著。說話的,為何講到此處,只因魏玉卿根器不凡,後來身登玄圃,故表此一番說話做個引頭。

且說中秋那一夜,玉卿同著五個艷姬,就在後花園內,鋪設巨衾長枕,做一個合歡勝會,急忙拔去簪釵,卸除繡服,只見十條玉臂,粉白香軀,好似瓊枝瑤樹,光彩相映,玉卿笑嘻嘻的睡在中間,那根八寸多長,肥偉塵柄,昂然立豎,分不開五十隻尖尖玉指,爭來捧弄。

先令花氏仰眠,騰身跨上,用力一聳,直抵含葩。那花氏便口內咿咿,連聲叫怏,玉卿一手拄席,一手伸去摸那了音牝戶;又把頭頸側在一邊,與婉娘親嘴,卻令蘭英、小玉,坐在兩旁,把花氏的雪白光腿,各人推起一隻,遂一連抽送,足有千餘。了音被玉卿的指頭樞進陰門,不覺淫水浸出,玉卿便把花氏放起,卻令了音橫臥,背脊靠在婉娘身上,自即跳下床來,捧起雙足盡根抽頂,一口氣就有千二三百,弄得了音十分爽利,體顫頭搖,頻頻叫喚。

小玉蘭英,看了這個淫騷模樣,忍笑不住,只聽得婉娘叫道︰「你們只管快活,卻忘記了我的胸膛,壓得酸疼。」玉卿即忙喚過婉娘,卻叫花氏做了靠背,了音、小玉把那白腿高高捧起,遂輕一會,重一會,沒頭沒腦,也有八九百抽,遂丟了婉娘,又把小玉抱到床上啟股就搠,只因玉卿連戰三個氣力微減,小玉又為看了許多慾火如焚,便覺盡根頂送,不能解癢,急忙翻身扒起,把那玉莖套進,用力亂樁,了音笑道︰「好不識羞,只會笑人,為何自己也是一樣。」小玉也不回答,只管狠命一套一套的,也不顧搗壞了花心,蘭英急得不耐煩,便把小玉扯下,聳身扒起,玉卿又覺精力已足,就將蘭英掀在席上,一頓亂抽,足有一千五百。好個玉卿,只在一夜,把那蕩春心的五個妖姬,都弄得體趐骨軟。只有非雲得知,十分不悅,自此朝歡暮樂,不能枚記。

俄而秋去春來,又是一年光景,忽見聖人差著使臣,賚旨相召,玉卿不敢遲延,遂即進京朝見。從此歷任憲要,倏忽十年,竟做到陝西巡撫,累加工部侍郎。忽一日,為著邊事,要與巡按會議,擺著節道,一路吆喝行來,只見一個和尚,光著頭,身穿白 ,一直街進轎前,玉卿大怒道︰「是何妖僧?軛敢無禮!」忙令左右住。那僧呵呵大笑,化做一陣清風,忽然不見。卻有一張字紙,從空落下,手下慌忙拾起,呈上玉卿,只見上邊寫道︰

十載為朝廷,功勳著簡青;望高多被謗,身退始全名。

花落能重發,人亡豈再生;勸君求大道,記取半癡生。

玉卿看畢,始知是半癡長老特來指示,當夜便與非雲商議道︰「我以一介書生,為名進士,仕宦十年,一旦官居開府,亦可謂富貴極矣!若再貪戀功名,昧於知止,只怕造物忌盈,位高多險,反不如依了半癡,退歸林下,優遊泉石,安享榮華,不知夫人主意以為可否?」

非雲道︰「既得神僧現身警悟,相公何必疑問。」玉卿主意遂決。

次日,就上了一個告病表章。不多時,只見聖旨發下,准著魏 回籍調理,遂與六位夫人,馳騮還鄉。一路歸來,莫不人人歆羨,以為漢時二傅。正是︰全在數行詩,打破功名念。

玉卿歸後,正值趙彥庵自嶺南廉使,升至福建布政,告老回鄉。只因蘭玉多艱,就在華亭買了一所房子,與玉卿附近住下。

再說卞二娘,終日坐臥,只在一間小樓焚香念佛,頂禮大士,及玉卿歸後半載,一夕無恙而歿,年方五十四歲,玉卿夫婦,發喪舉哀,卜地於小昆山下,造墳安葬。

諸事方畢,忽有一人,黃冠野服,造門求見。玉卿便令書僮引入後園相會。原來那人非別,即是丘慕南也。

玉卿大喜道︰「與兄一別,忽已十二牛矣!試把那遊歷之處,名區勝境,為弟一談。」慕南道︰「白別恩台之後,便至吳門客邸,帶了關哥,遂由語水以達虎林,遍觀徑山天目,以至三竺六橋之勝。於是渡江過去,到了山陰會稽,所謂雲門若耶,其是山水秀絕。又至溫川雁宕,觀那珠簾瀑布,逗留數日,就戀戀不忍別去,遂自常玉山,一路直至豫章,其時魏爺代巡已過,那些父老稱頌功德,猶歷歷不衰。既而過了洞庭,泊舟岳陽樓下。是夜風平浪靜,皓月千里,獨坐無聊,不覺和舡長歎,方恨良辰之易返,有道之難逢。忽值鄰船有一長老,過舟相訪,與之談論,頗有玄微精奧之理,弟即拜他為師。隨後廬山五老峰下,人跡不到之處,有屋數間,自此修心悚性,閉門七載。忽於前日,家師修書一封,特著弟來呈上魏爺,因得再賭芝眉,殊為欣荷。」便向囊中取書遞與玉卿,玉卿拆開一看。那柬上寫道︰自蘇一別,忽已十有七年,深羨愛君澤民,竟已立功立德。

弟富貴空花,浮生朝露,自非餐芝谷,烏能羽化丹丘,況足下原屬香案文星,諸夫人亦是瑤台暫謫,故特走書布達,幸祈早斷塵鞅,青山萬里,宜從月下吹笙,白鶴數聲,已在雲中候駕。

廬山老人半癡白

玉卿魏君文

玉卿看罷,慌忙帶進,以示非雲,兼與五姬看畢,無不欣然色喜。自此玉卿就有芥視功名,屣脫塵世之意。過了旬日,慕南取了回書先去,玉卿就把家人僮僕,一一賞賜發散,又將田園房室托與族弟魏瓊看管,只帶了六位夫人,並褚貴夫婦,一日早起下船,竟由太湖而去。正是︰

谷有方終羽化,休言仙術是荒唐。

卻說舉人史維翰,自在錢塘,與玉卿別後,一連會試十科,不能登第。忽一日要到廣陵探友,打從揚子江中經過,只見一隻小船,如飛趕至,船中走出二人衣冠甚偉,向著維翰道︰「足下莫非是全陵史春元麼?下吏奉著玉城君之命,特來相請。」維翰愕然道︰「那玉城君是誰?」二人道︰「足下到彼自知,何必細問。」遂請維翰過船。

不上數里,又見一隻畫舫,乘風掛帆,迅速趕近,船內趨出一人,頭戴紗帽,身穿綠衣,急向二人道︰「酒餚已備,快請史君過來。」維翰遂又跨進大船艙內,只見香餚美醞,玉筷金盃,擺滿一桌,件件珍異,俱是目所未賭。俄而到了一個所在,桃花夾岸,高柳拂煙,那樹頂上,多少五色異鳥,群飛巧囀,綠衣吏扶起維翰,又遞酒三林,方向南行去。一路姿曲曲,無數瑤草琪花,約行數里之外,過了一條大石橋,忽有白鶴數對,見了維翰飛舞向前,宛若迎接之狀。又向西轉北,不下二里,只見高殿接天,層樓礙目,次將入門,便有紫衣小吏,慌忙引進。直過三座大殿,到了則邊廡下,紫衣吏道︰「君且暫停於此,俟玉城君升殿之後;方好相見。」

維翰只得屏息以待,俄而鼓聲三響,階下一人大呼道︰「特奉仙旨,快請史春元進前相會。」那紫衣吏,便扶著維翰鞠躬登殿,只見一人,紫袍玉帶下座趨迎,相見禮畢。維翰偷眼視之,原來即是同年魏玉卿也。

再三推遜,只得向客位坐下,玉卿道︰「一別匆匆,不覺故人頭俱白了。」維翰道︰「兄為神仙,弟為桔骨,命也何言。」遂把別後事情,細細敘了半晌。玉卿傳命道︰「偶值故人已在此,怏請六位夫人,出來相見。」

遂有絳衣吏,把那雲板敲響三下。停了一會,只聽得環珮叮咚,又有一陣香氣,氤氳不散,先是非雲,自東首走出,頭戴霞冠,身穿大紅繡帔,以後就是婉娘、花氏、了音、小玉、蘭英,俱是西首出來,一一向前,與維翰見畢,便有侍鬟數十,擺開玉桌,列著火棗水梨,八珍美饌,於是把酒送席,只聽得金管玉簫,雲 象板,一齊吹奏,既向日暮,點上銀燭,玉卿道︰「今夕故人在座,可無佳作以暢幽懷,如詩不成,罰酒二大犀杯。」就請史兄首倡,維翰不能推卻,便吟絕句道︰一別音容數十春,誰知仙窟異凡塵;

自慚發白成何事,深悔微成誤殺人。

玉卿笑道︰「為何仁兄作怨悔之語?」即便斟滿瑤觥,一吸而干,朗然吟道︰月滿瑤台夜氣清,故人相會敘離情;

不堪重聽淒涼話,急喚青衣弄玉笙。

非雲吟道︰

自經採藥向丹丘,不問人間樂與愁;

昨夜瑤池催赴宴,一聲鶴唳下瓊樓。

婉娘吟道︰

鸞馭追陪信有緣,幾回遊遍大羅天;

漢皇空聽欒成詐,難向蓬萊會列仙。

了音吟道︰

不向空門守寂寥,翻從紫府共逍遙;

人間信有神仙路,笑逐群真看碧桃。

酒至花氏,與小玉、蘭英,俱起身辭道︰「妾輩素不能詩,況有尊容在席,豈敢班門弄斧,以作笑資。」玉卿道︰「不過遣興陶懷,豈以工拙為論,若再遲延,便當罰以三爵了。」花氏只得徐徐吟道︰

自從邂逅會仙郎,不謂終身匹鳳凰;

共向玉京朝見後,洞中幾度月茫茫。

小玉吟道︰

瑤草琪葩歷亂生,雲階一片月華明;

只今已與塵凡隔,休說當年兒女情。

蘭英吟道︰

只道長江吟夢魂,王冠誰意曉 新;

雲駢一逐香風遠,不識人間幾度春。

蘭英吟畢,玉卿又喚左右艷姬,作霓裳之舞,唱白雲之歌,既而飲至三更,乃撤金蓮巨燭,仍著紫衣吏送出維翰,就在左首廂房寢歇,次日早起,玉卿置酒送行,又命侍者,捧過赤金四錠,丹藥一九,贈與維翰道︰「仁兄尊壽只有七旬,今特贈此仙丹,服之延壽二紀,後會無期,切宜保重。」

遂令絳幘二吏,一直送至舟中,風帆迅速,不上半日,就到揚川。維翰神散意迷,恍作遊仙一夢,自此不復與玉卿再會,絕棄功名,杜門靜養,壽果至九十四歲而歿。後人相傳,以為玉卿妻妾俱成地仙。雲︰

予觀稗官野史,加無雙傳。章台柳,以至亞之橐泉夢,僧儒周秦行紀,可謂伙矣!然予讀天緣奇遇,尤羨祁禹狄之佳遇甚多也。但愚者信之,智者疑焉。殊不知天鑲間怪怪奇奇,何所不有,而況才人名媛,加磁引針,加膠投漆,自然詩詞唱和,繾綣訂盟,何足深訝,第其間固有托意寓言,或借此以抒其憤悶無聊磊落不平之氣,故觀之者當以意會而信者。

固愚疑者亦愚也。今歲仲夏,友人有以魏卞事,倩予作傳,予亦在貧苦無聊之極,遂坐洙水釣磯,雨窗十日,而草創編就,其事雖與祁生彷彿,然以二娘不正於始,卒能幡然改悟,較之徐氏縊死,固已柏去殊隔。至於非雲之貞潔姿操,視死知歸,直所謂梅花霜裡彩,松柏雪中姿也。他若竹下回眸,夜深滅燭,寓空門耐邂逅,向禪榻以行雲,則小玉、了音之遇尤為奇絕。矧且以後易前,獲奇花於客邸,返釵寄柬,竊美玉於孀幃,信乎天付良緣,所以易於反掌爾!然當世摻觚之士,盡有發白齒落,而一領青衿,不能消受者,乃玉卿以十七游庠,即兩闈聯捷,開居開府,身返仙都,雖曰半癡點化,然其前身固是玉皇香案吏也。予貂敝囊空,愁城難破,乃以傳玉卿事,不勝欣慕擊節,然以自怡,友人必欲授之梨棗,但不知世有觀者,果信之耶!抑疑之耶!此非予之臆說,予蓋聞之白雲鶴老人云。

煙水山人自跋

摹寫五美同枕,歷歷如見,至其點映逸宕,佈置不亂,勝似一幅冰癲圖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