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風流小說《肉蒲團》一名《覺後禪》(明)情隱先生〔李漁〕著第十六回真好事半路遭魔活春宮連箱被竊
詩雲︰
芳心忍負春晴日,小閣添絲繡碧羅。
繡到鴛鴦針忽折,畫中好事也多磨。
香雲與瑞珠、瑞玉,把未央生藏在家中,依了定例,一人睡一夜。週而復始,輪了幾次,未央生與舊例之外,增個新例出來,叫做「三分一統」,分睡了三夜,定要合睡一夜;合睡了一夜,又依舊輪睡三夜。使他姊妹三人,有共體連形之樂。
自添新例之後,就設一張寬榻,做一個五尺的高長枕,縫一條八幅的大被。每到合睡之夜,教他姊妹三人並頭而臥,自己的身子再不著席,只在三人身上滾來滾去。滾到那一個身上,興高起來,就在那一個幹起。喜得三個婦人的色量都還不高,多者不過一二百抽,少者還不上百餘抽,就要丟了。中間的丟過一次,就要輪著左邊的;左邊的丟過一次,就好輪著右邊的。只消一二更天完了正事,其餘多的工夫,就好摩弄溫柔,咀嘗香味了。
一日,香雲與瑞珠、瑞玉在背後商量道︰「我們三個把這等一個神仙,一件寶貝,放在身邊受用,可謂僥倖之極。只是一件,從來的好事多磨,須要在得意之時,預防失意之事,不可被外人知覺,唇播開來,使他立腳不住,就不妥了。」
瑞珠道︰「我家屋宇深沉,沒有閒雜人進來。房中的事,外面那裡曉得。就是自己的官家,也只許在二門外伺候,不容他進來就是。所怕者是一個婦人,萬一被他知道,我們的好事就做不成了。」
香雲道︰「是那一個?」
瑞珠道︰「就是晨姑。你曉得,他性子是好淫不過的,雖然守寡,哪一時一刻不想男人?況且那日去燒香,他看見磕頭也瘋癲起來,就像要跪下去,與他回拜的一般。只是不好做出。及至回來,又極口讚他標緻,還說可惜不認得他。若曉得他姓名住處,定然放他不過。你說那愛慕的人,若曉得被我們藏在家中作樂,豈有不懷嫉妒,暗算我們之理?一經他暗算,我們就有不測之禍,豈但好事做不得?」
香雲道︰「說的有理,果然他是個好淫的人,這事不可不慮。」
瑞珠道︰「我起先怕丫鬟洩漏,如今有書笥塞了口,料想不肯傳說出去。只怕他親來看見。他往常過來的時節,不響不動,就鑽進房來。那雙眼睛,就像偷油的老鼠,東張西望,就像有人瞞他做事一般。如今倒要防備,第一著,實吩咐那些個丫鬟,叫他們在兩邊交界處輪班看著,一見他過來,就要做個暗號,或咳杖或叫喚,我們就好藏人;第二著,要算一個藏人之處,使他撞不著、尋不出就是了。」
瑞玉道︰「藏在那一處好?」
三個人交相酌議,有說躲在門背後的,有說伏在床底下的,瑞珠道︰「這都不是算計。他那雙賊眼,好不厲害,豈有門背後及床底下藏人不被他搜出之理。」
想了一會,忽然看見一隻篾箱,是收藏古畫的,有六尺長、二尺闊、三尺深,外面是一層竹絲,裡面是一層薄板。
瑞珠看了,指著道︰「此物甚妙,又不大不小,將裡面古畫搬出,可以睡得一人。到要緊時節,把人藏在裡面,他那裡知道。所慮者是氣悶不過,只要把裡面薄板掀去兩塊,就不妨了。」
香雲與瑞玉道︰「果然絕妙。」
主意定了,就吩咐丫鬟叫他輪班打聽,又把篾箱裡面掀去兩塊薄板,吩咐未央生,叫他見有婦人來就睡在裡面去,不可嫌詔。自從設計之後,果然有幾次過來,被丫鬟做了暗號,未央生忙躲進去,一毫也看不出。
偶然一日,那三個姊妹合該有事。在未央生匣內拾著一本冊子,揭開一看,見有許多婦人的名字,美貌分等第,後列批評,都是未央生的親筆。就問道︰「這冊子是幾時造的?要他何用?」
未央生道︰「就是我寓在廟中之時,一邊看見,一邊登記的。要待造完之後,選幾個玉筍門生出來,好做公門性交,不時去澆灌他、培場他的意思。」
三個問道︰「那玉筍門生如今有了不成?」
未央生道︰「就是三位。」
三個笑道︰「不信我們就當得這樣品題。」
未央生道︰「不必多疑。」就把三個人的等第批評查出來,指與他看。
三人細細看了一遍,大家一齊得意起來。只有香雲,見他的批語比兩人略減些,歡喜之中,不十分滿足。還虧得他未雨綢繆,怕香雲看見,預先在兩圈之上,加了一圈,把一等提做特等,所以香雲看了,見他雖有詳略之分,實無高下之別,故不以為意。
及看到後面,又有「玄色女子」一名,批評的話竟與瑞珠、瑞玉不相上下。三人見了,不覺驚駭,一齊問道︰「這一位佳人,這等標緻,是甚麼人家的?」
未央生道︰「就是那一日同二位進來的,怎麼就忘了?」
瑞珠、瑞玉聽了,不覺大笑道︰「這等說,就是那個老東西了。他是何等年紀,何等面貌,竟與我們三人一齊考起特等來?有這樣無賽的事。」
香雲道︰「這等說,我們考法都不足為榮,反足為辱了,這樣的批評要他做甚麼,不如塗抹了罷。」
未央生要暴白原情,把一人有福,帶系滿屋的話,說與他聽。奈何三個門生一齊鼓噪起來,竟不容主司開口。
瑞珠、瑞玉道︰「雲姐的話極講的是,我們一概除名,讓那老門生獨佔鰲頭罷了。」
瑞珠就提起筆來,把三個人的名字、批評一齊抹去,後面批一筆道︰「淮陰齒幼,絳灌年尊,不敢雁行,謹當遜位。」
批過之後,就對未央生道︰「這一位玉筍門生還喜得不遠,那旁門裡面是走得過的,請去澆灌他,我們三個不勞你培場了。」
未央生見他動了公憤,不好措辦,只得低頭下氣,隨他驅逐,只是不理。直待他們氣平之後,方才說出原情︰「是推你們的屋鳥之愛,要尋他做個介紹,好與列位相處,所以奉承他幾句,其實不是公道批評,列位不要過責。」
三人聽了,方才釋了公憤。未央生就於釋憤之後,賣笑求歡。自己先脫去衣服,睡在床上,等三人次第寬衣。
正要爬在床上去,不想守門丫鬟咳杖一聲。三人知是暗號,就流水穿起衣服來,留香雲在裡面藏人,瑞珠、瑞玉連忙出去招接。未央生的衣服脫得最早,堆在女衣下面,尋不出來。及至眾人穿完,撿出來時又穿不及,只得精赤條條爬進箱去。
且說花晨走到中堂,見了瑞珠、瑞玉,看他兩個面容大有驚慌之色,心內疑惑起來,知道這三個人必有不良之事了。就要闖盡臥房,察他動靜。誰想他已把活跳的春宮,鎖在箱子裡去了。
花晨走到房中,故意喝彩他道︰「好幾日不來,一發擺列的整齊了。」
就到床前床後走了一次。連櫥櫃裡面都去搜檢一番,並不見一毫形跡。只說是自己生疑,其實沒有相干。遂坐下與三人共說閒話。
不料,這事到底做不完全,弄來弄去,依舊露出馬腳來。起先,他三人聽見咳杖,大家慌了,只有工夫穿衣服,開書箱,急把窩藏的人塞得進去,就完得一樁事。不慮那一本冊子丟在案頭,不曾收拾。直到說話之際,方才看見。正要去取,誰知花晨眼快,一把就捏在手中。三個人慌了手腳,一齊去奪,那裡奪得過來。
香雲知道不能奪來,就先放手,故意對瑞珠、瑞玉道︰「不過是路上拾得一本殘書,送與晨姑拿去罷了。搶他做甚麼。」
兩人一齊放手,花晨道︰「既蒙雲姐見賜,待我揭開張他一張,看是甚麼書。」
就把身子立開,與他三人隔了一丈多路,揭開一看,看見「廣收春色」四個字,只說是本春意圖。急急翻到後面,先看人物,後看標題,才曉得其中意味。誰想翻來覆去不見一幅春宮,都是批評的語,方才曉得是個多情才子品評佳人的冊籍,比春意還好看。就把一概批評細細看去,看到一個名為「玄色佳人」,後面批語竟像為他寫照的一般,就不禁動起心來。暗想這冊子莫非就是廟中相遇的人做出來的不成?就翻轉到前面去看題頭,只見有「某時某日遇國色三人」的話,寫在名字之前。再把「銀紅」、「藕色」的字眼想了一會,就知道是他無疑了。
及至看到「准陰齒幼,澤灌年尊」的一行批語,認得是瑞珠的筆跡,就放下臉來,把冊子藏入袖中,故意歎道︰「當初造字的蒼頡,真是聖人。」
香雲道︰「怎見得?」
花晨道︰「他造的字,再沒有一個字沒解說的。譬如姦淫的『奸』字,是三個『女』字合起來,即如你們三個女子住在一處,做出姦淫的事來一般。難道還不曉得蒼頡造字的妙處?」
瑞珠、瑞玉道︰「我們住在一處,並不曾做出甚麼事來。這話從那裡說起?」
花晨道︰「你們既不曾做,這冊子是哪裡來的?」
香雲道︰「是我過來的時節,在路上拾得的。」
花晨道︰「你不要騙我。我如今只問造冊的人現在哪裡?好好抬出來,萬事干休。若還不說,我就寫一封書,把這冊子封在裡面,寄與你們的丈夫,叫他回來同你們說話就是了。」
三人見他詞色不佳,不好與他相抗,只是推說這冊真是拾來的,那裡曉得造冊的人姓張姓李,住在何方。花晨一面盤問,一面東看西看,心上想道,別處都相過了,只有這只畫箱不曾檢驗。往常是開著的,為甚麼忽然鎖了?其中必有緣故,就說道︰「這事你們既不肯抬,只得暫時免究,待改日再審。只是你這箱子裡有幾軸古畫,可開出來待我看看。」
瑞珠道︰「鑰匙不知放在哪裡,這幾日尚尋不著,待尋著時開出畫來送與姑娘看。」
花晨道︰「這等,不難。我家鑰匙甚多,可以開得的。」吩咐丫鬟去取。
不上一刻,取了幾百把來。花晨接到手,就去開箱。他三人就像死人一般,又不好嗔,又不好攔阻,只得憑他去開。心上還妄想他鑰匙湊不著,開不來。
誰想他不用第二把,頭一把就開著了。揭起蓋子一看,只見一個雪白男子睡在裡面,腿上橫著一根肉棒槌,軟到極處,尚且令觀者吃驚。不知他堅硬起來更作何狀。
花晨見了如此奇貨可觀,豈有不居之理,就不忍驚動他,依舊放下箱蓋,把原鎖鎖了,對著三人發作道︰「你們做得好事。這男子是幾時弄進來?每人睡過幾十夜?好好招出來,如若不招,我就要驚官動府,叫丫鬟去知會鄰舍,說拿住姦夫,先叫他進來驗一驗,好連箱抬去送官。」
香雲與瑞珠、瑞玉驚得面如土色,只得走到背後去商量道︰「他的說話是狠意,我們若不理他,他就要弄假成真了。如今我們該走過去調停他,把這個男子放出來,公用就是了。」
遂一齊走到花晨面前道︰「這樁好事,原不該偏背姑娘。如今自知理虧,不敢巧辨,只求姑娘海涵。就把箱中之物送出來請罪就是了。」
花晨道︰「請罪之法,該甚麼樣道理?倒要請呀!」
香雲道︰「不瞞姑娘說,我們三人三股均分,如今也把姑娘派上一份。」
花晨大笑道︰「好個請罪的法子,你們把人藏在家中,不知睡了多少日子,到如今敗露出來,方才搭我一份。難道從前睡過的,都不消追究了?」
瑞珠道︰「據姑娘的意思,要怎麼樣?」
花晨道︰「若要私休,只除非叫他跟我回去,隨我作樂,睡睡幾時,補了以前的欠數。然後把他交付出來,與你們一個一夜,從新睡起。這還可以使得。不然,只有官休之法,拼得打破飯鍋,大家不吃就是了。有甚麼別說?」
瑞玉道︰「這等,也要說個數目。或是三夜,或是五夜,就放他過來便好。」
花晨道︰「這個數目定不得,等我帶他回去審問一番,說你們三個睡過多少夜數,我就要也睡多少夜數,然後交出來。」
三個聽了內心暗想,未央生愛我三人,未必肯說真話,或者少說幾夜也不可知。就一齊應允道︰「既然如此,他只來得一兩夜,你竟帶回去,審問他就是了。」
三個定議之後,就要開了箱子,放未央生出來,好隨他過去。花晨怕他要逃走,就對三人道︰「日間走過去,要被家人看見,不妙。我今有個妙法,連這鎖也不消開,只說這一箱古畫原是我家的,叫幾個官家進來,連這箱連人抬了過去就是了。」
說了這一句,不等他們回復,就吩咐丫鬟去叫官家。
不多時,四個官家一齊喚到,把畫箱撮上肩頭,抬了飛走。可憐這三個姊妹,就像送棺材的孝婦一般,心上悲悲切切,只不好啼哭出來。不但捨不得這幅活春宮被人連箱劫去,還怕箱中之人被淫婦干死,有路過去,無路回來。只因書箱這件東西與棺材無異,恐怕是不祥之兆也。
第十七回得便宜因人瞞己遭荼毒為己驕人
花晨把未央生抬到家裡,打發管家出去之後,就開自己箱子,取出一套男衣,一頂舊巾並鞋襪,是他丈夫在日穿的,擺在書箱邊。然後開了金鎖,請出未央生,替他穿著。二人先見了禮,然後對坐。
未央生那張利嘴,是極會騙人的。說︰「我在廟中相見之後,終日思想,不知尊姓芳名,無由尋覓。幸得今日天假以緣,因禍得福,方才得觀芳容。」
花晨只因看見批評,想他果然見許,就把假話當了真言,心上歡喜,等不得到晚,兩個就上床做事。他的身體雖不叫做極胖,也有八分身體。未央生才爬上身,被他緊緊抱住,親一個嘴,叫一聲「心肝」,未央生就遍體趐麻起來,覺得婦人睡過許多,未嘗有此之樂。
這個甚麼原故?要曉得婦人裡面有中看中用二種。中看者,未必中用;中用者,未必中看。
那中看的婦人要有「三宜」。哪「三宜」?宜瘦不宜肥;宜小不宜大;宜嬌怯不宜強健。
所以牆上畫的美人,都是畫瘦小嬌怯的,再沒有畫肥大的身子,健旺的精神。
凡畫的美人,是畫與人看的,不是把人用的。那中用的也有「三宜」︰宜肥不宜瘦;宜大不宜小;宜強健不宜嬌怯。
怎見得中用的婦人要有這「三宜」?凡男子睡在婦人身上,一要溫柔似褥;二要身體相當;三要盛載得起。瘦的婦人同石床板榻一般,睡在上面混身都要疼痛,怎能像肥胖婦人,又溫又軟?睡在上面不消幹事,自然會麻木人的身體,最爽人的精神。所以知道瘦不如肥。
與矮小婦人同睡,兩下的肢體不能相當,湊著上面湊不著下面;湊著下面湊不著上面,竟像與孩子一般,那能有趣?所以知道小不如大。
男子身子之輕重,多者百餘斤,少者亦有七八十斤,若不是強健婦人,那裡盛載得起?睡在嬌怯婦人身上,心下惟恐壓壞了他。追歡逐樂之事全要以適性為主,那裡經得要戰戰兢兢?所以知道嬌怯不如強健。
這等說起來,中看中用兩件事竟是相反的。若能與相反之事相兼得來,這樣婦人,只要有八分姿色就是十足的了。花晨年紀雖大,實能兼此二美。未央生睡在床上,花晨就露出所長,把一雙嫩肩摟住他上身,一雙嫩腿摟住他下身,竟像一條綿軟的褥子,把他裹在中間。你說快活不快活?
未央生以前所御的婦人,都在瘦小嬌怯的一邊,何知有此樂?所以還不曾動手,竟覺得遍體趐麻了。只因身上快活,引得下面的東西分外雄壯堅固,遂把陽物對著陰戶直刺。
花晨的陰戶是生育過的,裡面自然寬大,不見痛楚就入佳境。只見到十抽之外,摟著未央生叫道︰「心肝,快些弄。我要丟了!」
未央生狠抽不上十下,又叫道︰「心肝,不要動。我丟了!」
未央生就把龜頭抵住花心,停了一會,待他丟過之後,又弄起來。一邊弄一邊問道︰「心肝,你的本事怎麼這等不濟?抽不上三十下竟自丟了?你那三位侄女多的要二三百抽,少的也要一二百抽,方才得洩。我還說他容易打發,那裡曉得婦人裡面更有容易打發的。」
花晨就應道︰「你不要把我看容易,我是婦人裡面第一個難打發的。若不到一二千抽不得我丟。就是到了一二千抽,我要丟的時節,也要費上好些氣力,不是這等抽送就弄得丟。」
未央生道︰「你既有這樣本事,為何方纔這一遭容易打發?難道是假丟,騙我不成?」
花晨道︰「不是假丟騙你。有個原故,因我十幾年不見男子,慾火甚盛。及忽見你人物又標緻、本錢又壯大,心上歡喜不過,所以才塞進去,那陰精不知不覺就出來。這是我自己丟的,不關你抽送之事。你不信,只看這一次,就不比方才了。」
未央生道︰「原來如此。你方纔的話,我還有些不明白。你說到一二千抽,也要費好些力氣,不是弄得丟,這一句說話,真正難解。莫非除了抽送之外,還有別的干法不成?」
花晨道︰「干法不過如此,只要加些助興的功夫,或是弄出響聲,或是說起騷話,使我聽得興起,方才會丟。若是底下沒有響聲,口裡不說騷話,就像與啞男子幹事一般,有甚麼興趣?隨你一夜弄到天明,那陰精也不肯來。只是一件,我的丟法與別人不同,竟要死去一刻時辰,方才得活來。我預先對你說明,你若見我死去的時節,不要呆怕。」
未央生道︰「這等說來,竟要強雄健壯,極有精力的男子方才弄得你丟。我的精力算不得頭等,也還是二等前列,或者能應付你。但不知你亡過的尊夫,精力何如?」
花晨道︰「他的精力算不得二等,只好在三等前列。他當初也極愛偷婦人,做了許多傷倫之事。他嘗對我說,別人的陰戶都是肉做的,只有你的是鐵打的,千方百計再弄不丟。就想出許多助興之法,煽動我的慾火,後面幹起來也就容易。不論一千二千,只是心窩快活就要丟了。」
未央生道︰「這等話說,那些法子是怎麼樣的?」
花晨道︰「那些法子極容易做,做來也極有趣。不過是三件事。」
未央生道︰「哪三件事?」
花晨就念道︰「看春意、讀淫書、聽騷聲。」
未央生道︰「『看春意』、『讀淫書』,這兩件事我初婚的時節都曾做過,果然是有趣的事。至於『聽騷聲』這件事,不但文本不曾做過,連題目也解說不來。
怎麼叫做『聽騷聲』?」
花晨道︰「我生平及喜聽人幹事,可以助我的興動。當初先夫在日之時,故意叫他偷丫鬟,又要他弄得極響,幹得極急,等丫鬟極快活不過,叫喚起來。我聽到興濃之際,然後咳杖一聲,他就如飛走來,抱我上床,把陽物塞進去,狠舂亂搗。
不可按兵法,只是一味狠野戰。這等幹起來,不但裡面快活,連心窩裡都快活。只消七八百抽,就要丟了。這個法子比看春意、讀淫書更覺得有趣。」
未央生道︰「這種議論甚是奇暢。只是一件,依你方才說話來,尊夫的精力也在單薄一邊,怎能先弄丫鬟,後干主母?而且起先又要弄得極響,幹得極急,飛奔過來的時侯,一定是強弩之末了,怎麼又能再肆野戰?這事我還不能信。」
花晨道︰「起先不要他幹,另有代庖的人。就是後來野戰,也要央他接濟。不然,那裡支持的來。」
未央生道︰「那代庖的人我知道了,莫非是一位姓『角』的麼?」
花晨道︰「然也。這件東西,我家裡最多。今日我和你初交,料想不到難丟地步。明日幹事,就要用到此法了。」
未央生聽了,也就不按兵法,挺起一味野戰,亂來舂搗,抽了數千,自然從陰戶快活到心窩裡去。只見他手寒腳冷,目定口張,竟像死得一般。若不是預先說破,未央生竟要害怕。
果然死了一刻時辰,方才甦醒。摟著未央生道︰「心肝,你不消用代庖之物,竟把我弄丟了。這看來你的精力竟是特等,怎麼說在二等前列?」
未央生道︰「我冊子上面取你做特等,你如今也取我做特等,何相報之速耶。」
花晨道︰「我正要問你,那冊子上面他們三個名字是哪個塗抹的?後面一行批語是那一個添上?」
未央生不好說出,只推不知。
花晨道︰「你雖不肯說,我心上明白不過。那三個說我年老色衰敗,還能配得他們過。把自己比做淮陰,把我比做絳灌,是個不屑為伍的意思。不是我誇口說,他們的年紀雖幼小幾歲,面色雖比我嫩幾分,只好在面前你看看罷了。若要做起事來,恐怕還趕我老人家不上。我今忍在心裡,不與他爭論,待等閒空時節,待我走過去,約他們做個勝會,一個奇男子,四個俏佳人,都要脫了衣裙,日間幹事,與他各顯神通,且看是少年的好,老成的好。」
未央生道︰「說得有理,這個勝會不可不做。」
二人見天色暗起來,穿了衣服,丫鬟排上酒餚。花晨酒量極高,與未央生不相上下。二人猜拳行令,直飲到更初。乘了酒興,依舊上床幹事。這一晚是久曠之後,陰精易洩,不消用三種法子。
到了次日起來,就把許多春意、淫書一齊搬運出來,擺在案頭,好待臨時翻閱。他看兩個長丫鬟,年紀俱在十七八歲,都有姿色,又是已經破瓜的,承受得起,就吩咐在身邊,以備助興之用。
從此以後,朝朝取樂,夜夜追歡,都用三種成法。花晨最怕隔壁的人要來索取,追還原物,自從畫箱過來之後,就把旁門鎖了。隨他叫喚,只是不開。叫到第五日,未央生過意不去,替他哀求。花晨沒奈何,只得說要睡到七日,到第七日後送去還他。那三人見有了定期,方不叫喚。
到第八日上,未央生要辭別過去,花晨還有求閨之意。虧得未央生善為說辭,方才得脫。及至開了房門,走了過去,香雲姊妹三人見了大喜,就問未央生道︰「你連夜的受用何如?這老東西的興趣何如?」
未央生怕他吃醋,不敢十分讚揚,只把三種成法說與他聽,好等學樣。連花晨要做勝會的話也說出來,叫他各人爭氣,切不可以一日之短,埋沒了千日之長。
三人聽了,遂暗暗商量算計花晨,未有定著,只得放下。
香雲道︰「今日為始,又要照從前次序,每人分睡一夜何如?」
瑞珠、瑞玉道︰「如此極妙。」
三人遂分睡三夜,倒了四日,正打點要做和體聯形之事,不想花晨寫字過來,約他三個做盛會,又出了一兩公份,叫他備辦酒席︰一面飲酒,一面幹事,方才覺得有興。
三個商量道︰「恰好今日是個合睡的日子,自古道︰『添客不殺雞』,就等他來大覺會聚也分不多少去。這落得做個虛人情。」
立刻寫字回他︰「謹依來命。」
花晨的名分大,為甚麼不叫侄女就姑娘,反屈姑娘就侄女?要曉得他家裡有個十歲的兒子,雖然不大,也是有知識的。起先把未央生一個藏在家中不覺得,如今一男四女飲酒作樂起來,恐遮掩不住,被兒子看見不好意思。香雲姊妹三個都是沒有兒子的,只要關了二門就不見人影了,所以不論尊卑,情過來就他。
只見回字去後,過了一會,花晨就來赴會。未央生見他衣袖之中隱隱躍躍卻像有物的模樣,就問他道︰「袖中何物?」
花晨道︰「是一件有趣的東西。酒色二件事都用著他,所以帶來。」就取出與眾人看,原來是一副春意酒牌。
未央生道︰「這件東西今日做勝會才好用著,如今且不要看,等到酒興發作之時,你們各取一張,照上面的法則,同我模仿一模仿就是了。」
香雲道︰「這等,待我四人先看一遍,看明白了,到了臨期之時才好模仿。」
未央生道︰「也說得是。」
花晨道︰「我看過多次,上面的方法都是爛熟的,不得臨時抱佛腳。如今立過一邊,讓你們看看就是。」
三人笑了一笑,就攤開牌來,逐張仔細看。看到一張,只見一個少年女子復在太湖石上,聳起後庭,與男子干龍陽之事。三人看了一齊笑道︰「這是甚麼形狀,為何丟了乾淨事不做,做起齷齪事來?」
花晨道︰「是哪一張?拿來我看。」
香雲就遞與他。他看了道︰「這個干法,是從文本上面摹擬下來,難道你們不曉得?」
香雲道︰「是哪一篇文本?我們不曾看過,求你指教。」
花晨道︰「是一篇《奴要嫁傳》。當初有個標緻閨女,與一個俊俏書生隔牆居住。書生想這閨女,不得到手,害起相思病來。央人到閨女面前致意,說只要見得一面,就死也甘心,不敢做非禮之事。那閨女見他說得可憐,只得應允。及至相會的時節,坐在書生懷裡,隨他要摟就摟,要摸就摸,要親嘴就親嘴,只不與他幹事。等他要干就回復道︰『奴要嫁人,此事不可為。』
書生急不過,跪在地下哀求,他到底不允。只把『奴要嫁』三字回他。說︰『你求見之心不過因我生得標緻,要靠一靠身體,粘一粘皮肉,我今坐在你懷中,把渾身皮肉隨你摩弄,你的心事也可以完了,何須定要壞我原身,明日嫁去時節被丈夫識破此事,我一世就做不得人了,這怎麼使得。』
書生道︰『男女相交,定要這三寸東西把了皮肉,方算得有情,不然終久是一對道路之人,隨你身體相靠,皮肉相粘,總了不得心事。』只是跪在地下哀求不肯起來。
閨女被他哀求不過,只得低頭暗想,想出權宜之法,就對他道︰『我是要嫁的人,這件東西斷許你不得。我如今別尋一物贈你,何如?』
書生道︰『除了此物,那裡還有一物?』
閨女道︰『除非捨前而取後,等把你三寸東西一般進了皮肉,了卻這樁心事,再沒得說了。』
書生見他說得真切,也就不好再強,竟依這個權宜之法,把後庭當做前伴,交情起來。這個干法,就是從那篇傳上摹擬下來的。這樣好書,你們何不曾讀過?」
香雲姊妹三人見他說話驕傲,心上甚是不平,就丟了酒牌不看,一齊倒背後去商量。大家協力同心,要擺佈他一場。
花晨與未央生隔了三日不見,勝似九秋,巴不得眾人開去,好與他綢繆一番。
兩個就摟住親嘴,說了許多話,那姐妹三個方才走來。叫丫鬟擺酒,未央生上座,花晨下座,香雲與瑞珠、瑞玉分坐兩旁。飲過數尋,花晨就叫事牌,過來各取一張,照上面行酒。
香雲道︰「看了那件東西,只想要幹事,連酒都吃不下。如今且行別令,吃到半酣,然後取他過來,照上面行酒也得,照上面行事也得,就無礙了。」
未央生道︰「也說得是。」
瑞珠遂取出色盆來,未央生道︰「擲骰費力,不如猜個狀元拳,定了前後次序。如今照次序行酒,少刻就照次序行事,列位心上何如?」
花晨的拳經最熟,聽見這話就眉歡眼笑,巴不得要做狀元,好擺佈他們三個。
所慮者,恐中狀元幹事要從他幹起。他是要先聽虛聲,後干實事的人,那裡肯當頭陣。想了一會,就對道︰「行事的次第,不必照依行酒,只憑狀元發揮,憑他要先就先,要後就後。」
未央生道︰「也說得是。」
就把五個拳頭一齊伸出,從未央生猜起,猜到瑞玉住。果然花晨拳高,一口就被他猜著狀元,是他中去了。不等榜眼、探花出來就先發令道︰「我既中狀元,就是個令官,不但老儒聽考,連榜眼、探花都要受我節制,如有抗令者,罰一大杯。」
未央生道︰「既然如此,求你把條教號令預先張掛出來,定了個規矩。」
花晨道︰「吃酒的數目,從狀元起到探花住,吃個節節高。老儒執壺旁立,只教他斟,不許他吃。幹事的先後,要與前面相反,從探花起到榜眼住,也干個節節高。老儒執巾旁立,只叫他揩,不許他幹。」
又對未央生道︰「你如今不用考,委你做監令官,好待後面用你幹事。」
未央生道︰「這等說,我事便有得做,酒卻沒得吃了。」
花晨道︰「你的酒數更多,狀元、榜眼、探花有酒,都要你陪。只是老儒服役,不許你去待勞。代勞討好者罰一巨杯。」
未央生道︰「他自己不爭氣,去做老儒,不干我事,憑他去受苦罷了。」
香雲姊妹三個側目而視,讓他發揮,不敢稍參末議。還虧他慮在事前,起先到背後去想了一個妙計,放在胸中。就對未央生道︰「你既做監令,若令官不公道,你也要參劾他,不要阿諛曲從,助紂為虐。若是如此,我們就鼓噪起來,不受約束了。」
花晨道︰「若做得不公,不消監令參劾,你們只管公舉,舉得卻常,我只管受罰就是。」
花晨定了條約,就除出未央生,教他姊妹三人決個勝負。卻也古怪,那三個拳頭恰好也照序齒之例,香雲中了榜眼,瑞珠中了探花,把個經不得大干的瑞玉做了老儒。猜定之後,花晨就叫瑞玉行酒,自己一杯,香雲兩杯,瑞珠三杯。
都是未央生陪吃。吃完之後,就叫瑞玉把酒牌洗好放在桌上,然後執巾旁立,帶眾人幹事之際,好替他揩抹淫水。瑞玉不敢違拗,只得依令。
花晨對未央生道︰「頭一個限你一百抽,第二個限你二百抽,多一下,少一下都要罰酒。丟與不丟,看他造化,不累你管。干到第三個就得輪著我了,主令之人,與眾人不同,不計數目,定要丟了才住,以前兩個的數目,都要老儒代數,差者罰。」
又對香雲、瑞珠道︰「你們上前揭起,揭著那一張,就依那一張的干法,好與不好憑人造化,不許換牌。幹事的時節,要摹仿酷肖方才中式,若有一毫不像,除罰酒外還要減去抽數。」
瑞珠道︰「我們做得不像,自然受罰;若令官不如式,卻怎麼處?」
花晨道︰「令官不如式,罰了三杯,從新做起,定要做到如式才住。」
瑞珠聽了,就伸手去揭第一張,只見一個婦人睡在床上,兩足張開,男子的身體與婦人隔開三尺,兩手抵住了席,伏在上面抽送,叫做「蜻蜓點水」之勢。
瑞珠把酒牌呈過了堂,就脫下褲子,仰臥在床上。未央生爬上身去,仿起蜻蜓的樣子,把陽物塞進陰中,不住的亂點。瑞珠要奉承令官,後面動興,不等快活之後方才叫喚,未央生點一點,他浪一浪;點十點,他浪十浪。直浪到不點才住。
香雲道︰「如今臨著我了」。就揭起第二張,見一個婦人睡在春榻頭上,男子立著,把他雙腳放在肩頭,兩手抵住春榻,用力推送,叫做「順水推船」之法。
香雲也把酒牌呈過了堂,就睡在春榻上去,與未央生摹仿成式。他那個浪法,更比瑞珠不同,順水推船既容易推,則順船之水也容易出,船頭上的浪聲與船底下的浪聲一齊澎湃起來,你說好聽不好聽?
花晨往常竊聽騷聲都是暗中摸索之事,何曾看見這快活頭上。如今見了,那種淫興比往常咳杖的時節更不相同,大有不能姑待之意。
等得香雲滿數之後,就立起身道︰「如今輪著令官了。」就把一隻手取牌,一隻手插在褲襠,先去解帶。
及至揭起第三張一看,不覺驚慌失色,對眾人道︰「這一張是用不得的,只得要別換一張。」
香雲姊妹三個一齊鼓噪起來,先把餘下的牌藏在一處,然後來看這一張。
原來就是「奴要嫁」的故事,婦人聳起後庭,與男子干龍陽的套數。為甚麼這等湊巧?多少牌揭不著,偏揭這一張?原來就是他姊妹三人商量出來的計策。
料想他三個畢竟輪著一個洗牌,就把這一張做了計號,要分與他。誰想他又預先號令出來,眾人居先,令官落後,所以瑞玉洗牌的時節就把這一張放在第三。如今恰好取著,這也是他驕傲之報。
三個看過了牌,就催花晨脫褲。花晨抵死不肯,道︰「求列位公議,這一樁事可是做得麼?況他那一件東西,可是做得這一樁事麼?大家想一想就是了。」
三個道︰「這個說不得,若是我們揭著,你可肯饒恕我們麼?況且不許換牌的話,又是你說的。牌上的方法,只有你爛熟。你既知道這張用不得,何不預先除出這一張?如今揭著了,還有甚麼說?快些脫褲,省得眾人動手。」
又對未央生道︰「好個監令官,為甚麼口也不開,手也不動?要你何用?」
未央生道︰「不是監令官徇情,其實我這件東西,他後面原當不起。還要開個贖罪之例,等他多吃了幾杯酒,當了這事罷。」
三人道︰「你這句話,只當放屁!若是吃酒當得幹事,我們起先只該吃酒,不該幹事了。那個是不顧廉恥,肯脫衣服在人面前出醜?」
未央生見他說得詞嚴義正,無言可對,只得求眾人道︰「如今我也沒得說,只求刻令開一面之網,不要求全責備,等他脫下褲來,略見大意罷了。」
香雲、瑞玉還不肯依,要與尋常幹事一般,瑞珠紫一紫眼道︰「只要見得大意也就罷了。難道定要盡法不成?」
未央生道︰「這等還易處。」
就伸手去扯花晨,替他脫褲。花晨執意不肯,被未央生苦勸不過,低頭喪氣,只得曲從。就把褲子解開,伏在春榻頭上。未央生取出陽物,抹上涎唾,只在肛門外面抵得一抵,花晨就叫喊起來。
正要立起身子不容他幹,誰想這班惡少安排三雙毒手等他。起先紫眼的話,是哄他脫褲,等他脫了褲子伏上春榻,就一齊走上前去,按頭的按頭,封手的封手,莫說立不起,就要把身子動一動也不能。更有一個最惡的,躲在未央生背後,等他抵著肛門的時節,就把未央生的身子著力一推。那陽物竟推進了半截,又把住未央生的身子,替他抽送。
花晨就像殺豬一般,大聲喊叫︰「饒命!」。
未央生道︰「人命相關,不是當要的事,饒了他罷。」
眾人道︰「他起先說令官與眾人不同,不論次數,直要丟了才住,如今問他丟了不曾?」
花晨連聲應道︰「丟了、丟了。」
眾人見他狼狽已極,只得放手。花晨立起身來,就像死人一般,話也說不出,站也站不牢,只得叫丫鬟扶了回去。
後來肛門臃腫,發寒發熱,睡了三四天方才爬得起。從此以後心上雖懷恨,只因要做這樁勾當,不好怨恨同事之人,只得與他相好起來,一男四女,共枕同衾,說不盡他們的樂處。
未央生出門之日,原與艷芳約以三月為期,就回來看他分娩。不想樂而望返,等到想著歸期,已在三月之後。叫書笥出去打聽,聞得艷芳已經分娩,一胞生下兩個女兒。花晨四人辦酒,與他賀喜。又作樂了幾日,方送他回去。
艷芳恐怕孩子累身不好作樂,就雇了兩個奶娘,把孩子抱去撫養。恰好到彌月之時,未央生走到。就叫他大整旗槍,重新對壘,要嚴追已往的積逋。那裡曉得民窮財盡,一時催征不起。這是何故?只因四五個月中,以一男而敵四女,肆意姦淫,不分晝夜,豈有不神疲力倦之理?從此以後,艷芳不能遂其欲,遂有悔恨之心矣。
第十八回妻子落風塵明償積欠兄弟爭窈窕暗索前逋
未央生得意之事按下慢表,再說他妻子玉香跟了權老實與丫鬟如意逃走,走到一處,忽然肚痛起來。他肚裡的東西起先在家時節千方百計再打不下,如今走到路上受些辛苦,不覺就墜了下來。若早墜幾日,豈不省了這番舉動?如今逃走出來,回去不得,白白做了私奔之人,豈不是丈夫造下的冤孽帶累他如此?
權老實的初意原為報仇,不是貪淫。自從拐出之後,就要賣他下水,只因有孕在身,躊躇未決。此時見他落下胎來,方才定了主意。就把主婢兩個帶入京師,寓在店中,尋人貨賣。
但凡賣良為娼,定要做個圈套,瞞了本婦,只說有親眷在此,托他尋房居住,才好領人來看,看中了意,才好騙他入娼門。京師裡面有個鴇母叫做「顧仙娘」,一見玉香就知道是樁奇貨,照媒人所說的身價一天平對出來,連如意也買過去,依舊做了丫鬟服事他。
權老實賣過玉香之後,就有些過意不去,漸漸懊悔起來。心中想道︰「我聞得佛經上說,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後世因今生作者。是我自家妻子做了醜事,焉知不是我前世淫人妻之故?今世把妻子還人也不可知。我只該逆來順受才是,為甚麼又去淫人妻子,造起來世的孽障來?就是要報仇,既然與他睡過幾夜,消了意恨也就罷了,為甚麼又賣他為娼?又把他無事使女也賣下水去?」
權老實想到此處,不禁捶胸頓足,自家恨起自家來。想從前的事俱已做錯,不可挽回,只有個懺悟今生,預修來世之法。就把賣人的銀子,施捨與殘疾窮苦之人,自己把頭髮剪去半截,做了個頭陀,往各處去雲遊,要訪真正高僧,求他剃度。
後來游到括蒼山中,遇著孤峰長老,知道是一尊活佛,就摩頂皈依了他,苦修二十年,成了正果。這是後話。
卻說玉香墮落風塵,與如意兩個走到顧仙娘家,看一看動靜,才曉得不是良家的光景。就是貞烈婦人跨進這重門檻也跑不出去,何況已經是失節之婦?玉香看了無可奈何,只得安心貼意,做起青樓女子的行徑來。遂改名字叫妙,取個表字,好待嫖客稱呼。作者還叫他玉香,省得人看花了眼。
初到的一晚,就有個大財主來嫖。到第二日就要去,顧仙娘留他不住,他臨去的時節吩咐顧仙娘道︰「這位令愛容貌姿,件件都好,單少那三種絕計。你還應該傳授他才是。我如今暫別,待你傳授他會了再來請教。」
說罷回去。他為甚麼說出這話來?原來顧仙娘生平有三種絕技,都是婦人裡面不曾講究過的。他少年時節容貌也平常,竟享了三十餘年的盛名。與他相處的都是鄉紳大老,公子王孫,就到四五十歲的時節,還有富貴人去嫖他,就是為此三種絕技。
第一種是俯陰就陽;第二種是聳陰接陽;第三種是捨陰助陽。他與男子幹事,教男子仰面睡了,他爬上身去,把陽物插入陰中,立起來套一陣,坐下來揉一陣,又立起來套一陣。別的婦人弄了幾下就腿酸腳軟,動不得了。他一雙膝彎竟像鐵鑄的一般,越弄越有力氣。不但奉承男子,連自己也十分快活。這就叫做「俯陰就陽」,是他第一種絕技。
他有時候睡在底下與男子幹事,再不教男子一人著力,定要把自家身子聳動起來,男子抵一抵,他迎一迎;男子抽一抽,他讓一讓。不但替了男子一半氣力,他自家也討了一半便宜。若還女子不迎不送,只叫男人抽抵,何不把泥塑木雕的美人腰間控一個深孔,只要伸得陽物進去,就可以抽送得了,何須要與活人幹事?所以做名妓的人要曉得這種道理,方才討得男人歡心,圖得自家快樂。這就叫做「聳陰接陽」,是他第二種絕技。
至於「捨陰助陽」之法,一發玄妙,他與男子幹事,再不肯使有限的陰精洩於無用之地,每丟一次,使男子受他一次之益。這是甚麼樣的法子?原來他與男子幹事到將丟之際,就吩咐男子,教他把龜頭抵住花心,不可再動;他又能使花心上小孔與龜頭上小孔恰好相對,預先把吸精之法傳授男子,到此時陰精一洩,就被男子吸進陽物之中,由尾閭而直上,逕入丹田。這種東西的妙處,不但人參附子難與爭功,就是長生不老的藥,原不過如此。這種妙術是他十六歲上有個異人來嫖他,無意之中說出這道理,被他學過來,遇著有情的嫖客,就教如此如此,嫖客依他做來,無有不驗。與他宿過幾夜,不但精神倍加,連面上的顏色也光彩起來。人都說是仙女轉世,所以教他做仙娘。
這種道理既傳與嫖客,那嫖客就該到自己家裡去做,不須用著他了。要曉得吸精之法,雖然可傳,那對著精孔之法,是傳授不去的。要在幹事的婦人善於湊合,這些關竅,只有他肚裡明白,別的婦人那裡湊合得來。妙在天下婦人皆迷,惟有他一人獨悟,所以叫做絕技。
玉香初到底時節,那裡曉得有這三種絕技,嫖客與他幹事,見他第一種絕技尚然不會,那兩種一發做不來了,就與他草草完事。睡到天明,見他美貌,捨他不得,可惜不諳此法,所以臨行之際有這一番叮嚀。
仙娘送了嫖客出門,就罵他裝嬌作態,不曾奉承,把這大財主接得一夜就打發開去,以後怎麼樣賺錢,就要鞭打起來。玉香跪下再四哀求,仙娘方才饒了,就把這三種絕技,日夜與他講究。自己同嫖客幹事,就教他立再面前細看,會與不會,好當面指教他;他與嫖客幹事,自己也坐在面前細看,是與不是,好當面提醒他。
俗語說得好,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玉香懼怕鴇母的法度,不敢不學,只消一兩月工夫把三種絕技都學會了。又兼姿容秀美,筆墨精工,一時聞名動京師。
沒有一個鄉紳大老公子王孫不來賞鑒。更有兩個大老官極肯破鈔,宿他一晚,定有一二十金相贈。
你道這兩個大老官是那個?原來就是瑞珠、瑞玉的丈夫,一個叫做臥雲生,一個叫做倚雲生。因在京裡坐監,聞得玉香的盛名,兄弟兩個爭先拜訪。起先是臥雲生,瞞了阿弟先去嫖了幾夜。後來是倚雲生,瞞了阿兄也去嫖了幾夜。一日兄弟兩個盤問出來,遂索性把玉香包在家中,大家公用。不但兄弟同利,又且師弟同門,連香雲的丈夫名為軒軒子,也時常點綴點綴。與他睡過一兩夜,竟有些老當益壯起來。方才曉得玉香的陰物竟是一味補藥,若娶著這樣妻子,竟不消躲避差徭了。
臥雲生兄弟在監裡坐了一年,偶然想起故鄉,要回去看看妻子,就央一個人情,求大司成給假數月,大司成批了。師弟三人別了玉香一同回去。到了家中,少不得三位佳人替丈夫接風之後,就問一向在外嫖了幾個女客。三位丈夫就把相處玉香的話陳說一遍,又把那三種絕技次第誇張出來。
香雲姊妹三個第二日起來各述所聞,都是一般詫事。瑞珠、瑞玉道︰「我不信婦人之中竟有那樣怪物。這等說起來,我們三個都是沒用得了,這些話還是他們三個通同造出來,要激勵我們用心幹事的意思。」
香雲道︰「這樣事瞞不得我們相處的人,他生平見廣識多,若有這一種妓婦,他畢竟曉得。等他進來,大家一問就是了。」
瑞珠、瑞玉道︰「也說得是。」
一日,遇著清明佳節,三個的丈夫一齊出去掃墓,要第二日回來。就叫丫鬟請未央生進去相會。一見了面,就把這疑事問他。
未央生道︰「天下的事奇奇怪怪,或者妓婦裡面有這一種陰物也不可知。他既在京師,我終有一日遇著他,待我嫖他一夜,若對得我過的,方才是個真怪物。」
四人說了一會,宿了一晚。未央生次日出來,心上想道︰「他們三個丈夫的話如出一口,可見這一樁事是真的了。當今之世有這樣異人,何不去會他一會?況且我的精血被這四五個婦人也耗得多了,正要學個采戰之法。滋補一滋補。那個妓者既有許多妙術,我只消嫖他一夜,把個吸精之法傳授過來,就一生受用不盡了。」
主意定了,就要先回故鄉看看妻子,然後進京去訪那名妓。他這一去,有分教︰
觸翻東嶽,洩不盡憤懣之胸;
掬盡西江,洗不盡羞慚之色。
要知分解,就在下回。
第十九回孽貫已盈兩處香閨齊出醜禪機將發諸般美色盡成空未央生臨行之際,走去辭別賽崑崙,把家中之事交託與他,求他照管。
賽崑崙道︰「托妻寄子的事,不是輕易任的,寄子容易,托妻甚難。劣兄只好替你料理薪水,不能替你防守閨門。」
未央生道︰「小弟所托之事單為薪水,不慮閨門。你弟媳婦是個過來人,比初嫁丈夫的不同。天下中用的男子不過像權老實,他尚且嫌他不濟,要跟小弟終身。
料想男子裡面沒有第二個像小弟的,老兄不必過慮。」
賽崑崙道︰「也說得是,只要賢弟信得過劣兄,受托也不妨了。」
未央生別過賽崑崙,就寫封密扎寄別花晨與香雲姊妹,又與艷芳綢繆了幾夜,方才起身。
不一日,到了故鄉,走倒鐵扉道人門首,鼓了半日不開。心上暗喜道,他門戶這等森嚴,料想沒有閒人進去,我就再遲幾日回來也不妨了。直敲到晚,方才有個人影在門縫裡視望,未央生曉得是鐵扉道人,就叫︰「岳父開門,小婿回來了」。
鐵扉道人聽見,忙把門開,接他進去。
未央生走進中堂,見過了禮,就問起居。先候岳父的台安,後問令愛的清吉。
道人歎道︰「老夫身體倒還粗安,只是小女自賢婿去後,就生起病來,睡臥不安,飲食不進,竟成了憂鬱之症,不上一年就身故了。」說罷放聲痛哭。
未央生道︰「怎麼有這等異事?」也就痛哭起來。哭了一陣,又問︰「靈柩在哪裡,如今葬了不曾?」
道人道︰「現停在冷屋裡,等你回來見一見才好安葬。」未央生就走到冷屋,伏在靈柩上又從新哭了一場。
你道這口棺木是那裡來的?原來是鐵扉道人見女兒跟人逃走,不好說得,一來怕鄉捨取笑,二來怕女婿要人,只得買口棺木回來,封釘好了,只說女兒病故,停在家中,既可掩人之耳目,又可免女婿之追求。
未央生因他平日至誠,沒有虛話,所以並不疑心,反自怨不早回來,以至他憂鬱而亡。就請幾眾高僧,做三日三夜好事,追薦亡靈,教他早生早化,不要怨恨丈夫貪戀女色,在陰間吃起醋來,做活王魁的故事。追薦之後,仍以遊學為名,別了道人,往京師進發,要學滋補之方。
不一日,到了京師,安頓行李,就去訪問佳人。訪著住處,就去登門拜見。誰想玉香數日前被一個大老官請去,睡了數日不肯放他回來。仙娘回復了未央生,未央生只得回寓。
過了兩日,又去拜訪,仙娘道︰「小女昨日有個話來,說今日靠晚就到。」
未央生聽了,就送嫖金三十兩,還有幾件私禮,待他回來面送。
仙娘收了嫖金,又道︰「如今天色尚早,相公若有別事,且去一會再來,若沒有別事,就在這裡等。」
未央生道︰「我專為令愛而來,沒有別事。」
仙娘道︰「這等,到小女房中坐下,或是看書,或是睡覺。待小女一到就來奉陪。」
說罷,就領未央生進房,吩咐一個小妓教他煎茶服事。又對未央生道︰「老婦有俗事要去料理,不能相伴。」遂轉身出來。
未央生想要將養精神,好到夜間幹事,就從午刻睡起,直睡到薄暮,方才下床,取了一本書正在看,只見紗窗外有個標緻婦人把他張了一張,就慌忙走開去,卻像要躲避的一般。
未央生就問小妓道︰「方纔張我的人是哪一個?」
小妓道︰「就是我家姊姊。」
未央生看見那些光景,怕他有拒絕之心,就出來求見。
玉香起先張了一張,認得是自己丈夫,只說有心來捉他,所以慌了手腳,要同仙娘商量去路。不想走到仙娘房前,還不曾說話,就望見未央生趕來,只得對仙娘道︰「此人是接不得的,不可使他見我。」就跑入仙娘房裡,把門窗堅閉,聲也不則。
仙娘不知就裡,只想他心上不愛,所以不肯接他。就去對未央生道︰「小女又有信來,就依舊被他留住,不得回來。卻怎麼處?」
未央生道︰「令愛回來了。怎麼是這等說?莫非怪我禮物輕微麼?」
仙娘道︰「真是不曾回來,並無他意。」
未央生道︰「方纔明明在窗外張我,一張就躲避開去。怎麼講這樣胡話?就是有些怪我,也須與我想見一面,再把話辭我,我也是辭得去的。何須這等絕人?」
顧仙娘只是照前話回復。未央生道︰「我剛才見一個婦人躲在你房裡去,若果然不曾回來,待我搜一搜,若搜不著,我嫖也不嫖,禮物也不取,竟自回去。」
仙娘見他說得對針,恐他搜出人又不好意思,只得對他道︰「不瞞相公說,來是果然來了。只是被個作孽的男子一連掏漉了幾夜,身子缺安,要將息一兩夜,才好留客的意思。相公既然執意要見,待我叫他出來就是,何須搜得。」
未央生道︰「這等,待我親身去請,省得說我來意不誠,又要推托。」
就跟仙娘走到房門前一齊啟請。仙娘道︰「我兒,相公要會你,你可出來會一會。」連叫幾遍,在不見則聲。未央生也叫一會,不見開門。
玉香看見勢頭不好,想起見面之後定要驚官動府。加起刑來,少不的是一死,不如死在未見之先,還省得一場沒趣。就解下束腰的帶,繫在樑上自盡。
後未央生見門打不開,打開進去,人已吊死了。未央生看見弄出事來,要想脫身,那裡有心看吊死的人是何面貌,遂轉身竟走。仙娘見他逼死了人,一把扯住道︰「往哪裡走?我和你無冤無仇,為甚麼把我養差的人活活逼死?」
正在校問之時,只見許多嫖客走到,都是些公子,往常嫖過玉香的,連日因人接去不得見面,聞他回來,大家不約而同都來看他。見被人逼死,大家怒髮衝冠,就吩咐管家一齊動手,把未央生按在地下,用青柴短棍打了上千,只有致命之處不曾受傷,其餘的皮肉沒有一處不被他打的烏青爛熟,打過之後,就把鐵練練了,鎖在死人旁邊。要等地方鄉保同來看過,好領戶主報官。
未央生起先要逃走,不看死人。如今被打得損傷,又鎖在死人旁邊,料想脫不得身,就把死人面貌頭腦仔細一看,就大驚起來,想這面貌與我亡妻無異,難道天下的面孔竟有這樣相同?看了又想,想了又看,越看越像,越想越是。不覺疑心起來,焉知不是我妻跟人逃走,岳父不好說得,買口棺木騙我也不可知。況且這婦人若還沒有虛心之事,為甚麼見我就躲,躲到後面見躲不脫,就尋起自盡來。想到此處,已有八分明白,又想起妻子頂門裡有一灸疤,是不生頭髮的,我今何不驗個仔細。就把他鴉髻分開,裡面一看,恰好有指頭大的一塊,沒有頭髮,正是他無疑了。
忽見地方鄉保一齊擁進房來,查問致死來歷。未央生道︰「吊死之人是我妻子,被人拐騙出來,賣與仙娘接客。自己還不曉得,走來嫖他。他虛心不敢見面,所以懸樑自縊。及致鎖在一處,細看面貌方認出來。我這冤枉少不得要到官伸訴,只求早些到官,就見天日了。」
眾人盤問仙娘︰「這個女子是甚麼人賣與你的?」
仙娘不知就裡,說︰「他滿口胡言,總是支吾的話,我這女子現有一個丫鬟相隨,同時明買的。」
眾人道︰「吊死的人不會說話,可問這丫鬟就明白了。」
仙娘起身去叫如意,誰想尋了半日不見,只說他走了。那裡曉得竟躲在仙娘床底下,被眾人看見,一把拖出來。
原來他也是看見未央生,慌了手腳,同玉香一齊躲入房中,看見玉香吊死,未央生又打進房來,知道沒有好處,所以鑽在床下躲避。不想被人看見,拖了出來。
眾人指著未央生問道︰「這個人你可認得他?」
如意心上還要不認,怎奈面上的顏色,口裡的聲音竟替他遞起認狀來。眾人知道有些緣故,就把利害的話恐嚇他,他就把玉香在家與某人通姦,懷孕怕父親知道置於死地,只得跟了某人與自己一齊逃走,誰想某人負心,賣他下水的話,細細招了一遍。
眾人知道情節,就勸他兩下解交,不必驚官動府。一個逼死自家妻子,料不抵命;一個明買婦人接客,料非拐帶。只是這個使女問原主還要不要,若要,便贖他回去;不要,還留在這邊。
未央生到了這個時候,只當是已死之人,連自家身子都可以不要,巴不得早死一刻也是好的,那裡還要他。就對眾人道︰「論理起來定該到公堂上去,求官府替我追究一番,消消隱恨才是。但恐被人傳撥開去,聲名不雅,不如依列位,隱忍些罷。這個使女既然做過娼婦,也不便帶回,由他在這邊罷了。」
仙娘見他說出真情料想沒有後患,就依眾人處分,開了鐵鎖,追還嫖金,打發他出去。臨去的時節還被那些嫖客罵了多少王八烏龜才走得脫身。
未央生回到寓處,棒瘡發作起來,叫天叫地,喊個不住。心下想道「我起先只說別人的妻子該是我睡的,我的妻子斷沒得與別人睡的,所以終日貪淫,討盡天下的便宜。那裡曉得報應之理,如此神速。我睡人的妻女,人也睡我的妻子;我睡人的妻子還是私偷,人睡我的妻子竟是明做;我佔人妻子還是做妾,人佔我的妻子竟是為娼。這等看起來,姦淫之事,竟是做不得的。我還記得三年前孤峰長老勸我出家,我不肯從,他就把姦淫的果報說來勸我,我與他強說姦淫之事未必人人有報。
如今看起來這樁事再沒有不報的了。我又說一人之妻妾有限,天下之女色無窮,若是淫了無限婦人,就把一兩個妻妾還債也就本少利多,不叫做吃虧了。如今打算起來,我生平所睡的婦人不上五六個,我自家妻子既做了娼,所睡的男人不止幾十個了。天下的利息那裡還有重似這樁的?孤峰又說這道理口說無憑,教從肉蒲團上參悟出來,方見明白。我這幾年,肉蒲團上的酸甜苦辣嘗得透了,如今受這番打罵凌辱也無顏歸故鄉了,此時若不醒悟,更待何時?不如寫一封懇切的書寄與賽崑崙,教他尋一個人家把艷芳打發出去,兩個孩子,隨他帶去也得,留與賽昆撫養也得。
我自家一個竟至括蒼山尋見孤峰長老,磕他一百二十個響頭,陪了以前的不是,然後求他指出迷津,引歸覺路,何等不妙?」
主意定了,就要寫書,怎奈兩隻手臂都被眾人打傷,寫不得字。將養了一月,手臂好了,就要寫書,恰好賽崑崙有書寄到,拆開一看,說家中有急事,教他聞信之日,即便起身,又不說緊急事是那一樁。
未央生心上疑惑,不知何事,遂盤問來人。來人道︰「是二娘跟人逃走。」
未央生又問︰「他跟甚麼人逃走?」
來人道︰「莫說我家不知,就是府上的丫頭伴當也不曉得。只說未走之先,夜夜聽見床上有些嫌詔。及至起來又不見有個人影。一連響了十幾夜,那一日清早起來,只見重門洞開,尋覓二娘,竟不知哪裡去了。故此家主一面緝訪,一面著小人前來追趕相公回去。」
未央生歎道︰「這個信來又是一番報應了。可見姦淫之債,斷斷是借不得的。
借了一倍,還了百倍。焉知這兩個女兒不是還債的種子,如今也慮不得許多。」
遂寫一封決絕書,回複賽崑崙道︰「淫姬私奔,不足為奇。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此常理也。故鄉之事亦復類此。自知罪惡貫盈,有此報。魔障消除之日,即道心發現之期,不當返江東,逕歸西土。所恨者禍胎未滅,猶存二孽於懷中,暫累故人,延其喘息,俟我見佛後,當借慧劍除之耳。單復不盡。」
打發回書去後就欲起身,要把書笥帶在身邊,做個沙彌服事。後來想了一想,惟恐狡童在側,又起淫心,不如不見可欲,使心不亂。竟叫書笥跟了來人也發他回去。自己收拾行李,單身獨往括蒼山去。
第二十回布袋皮寬色鬼奸雄齊攝入旃檀路闊冤家債主任相逢卻說孤峰和尚自從放過未央生,時時刻刻埋怨道︰「畢竟是我法力不高,婆心不切,見了情魔色鬼走過不能收縛,任他流毒於蒼生,肆惡於閨閫,乃老僧之罪也。既不能縛鬼受魔要這皮布袋何用?」
就拿去掛在大門外面松樹梢頭,又削一塊小板,寫幾行細字,釘在松樹上道︰「未央生一日不至,皮布袋一日不收;皮布袋一日不爛,老和尚之心一日不死。但早收皮布袋,免教常坐肉蒲團。」
這件東西卻也古怪,自從未央生去那一日在松樹上掛起,掛到如今,已是三年,不但一些不爛,反覺得比未掛之先倒硬掙起來。
未央生走到時節,看見松樹梢懸一個皮布袋,又看見樹上有一塊小板,小板上有兩行小字,念了一遍,不覺痛哭起來。就把這條木板當做孤峰法像,跪在松樹旁不知拜了幾十拜,然後爬上樹去,取了皮布袋下來,頂在頭上,走入佛堂。遇著孤峰打坐,就跪在他面前,不住的磕頭。從入定之初,磕到出定之後,約有三個時辰,豈止磕一百二十個響頭而已。
孤峰走下蒲團,一把攙住道︰「賢居士重來賜顧,就見盛情了,為何行此重禮?快請起來。」
未央生道︰「弟子愚蒙,悔當初不曾受得教誨,以至肆意胡行,把種種落地獄之事都做出來。如今,現在的陽報雖然受了,將來的陰報還不曾受,要求老師父哀憐,收在法座之下,使弟子懺悔前因,歸依正果。不知老師父可肯收約否?」
孤峰道︰「既然收我皮布袋進來,我豈有不收納之理。只恐你道念不堅,將來又有入塵之事。」
未央生道︰「弟子因悔恨之極,方才猛省回頭。如今只當是從地獄裡面逃走出來,那裡還敢再去。自然沒有反覆的,只求師父收納。」
孤峰道︰「既然如此,收納你就是。」
未央生爬起身來,從新行禮。孤峰就揀個好日,替他落了頭髮。未央生告過孤峰,自取法名叫做「頑石」。一來自恨回頭不早,有如頑石;二來感激孤峰善於說法,使三年不點頭的頑石依舊點起頭來。從此以後,立意參禪,專心悟道。
誰想少年出家到底有些不便,隨你強制,淫心硬撓慾火。在日間念佛看經自然混過,睡到半夜,那孽物不知不覺就要磨起人來,不住在被窩中礙手絆腳,捺又捺他不住,放又放他不倒,只得要想個法子去安頓他。不是借指頭救急,就是尋徒弟解紛,這兩樁事是僧家的方便法門。
未央生卻不如此,他道出家之人,無論姦淫不姦淫,總要以絕欲為主。這兩樁事雖然不犯條款,不喪名節,俱不能絕欲之心,與姦淫無異。況且手銃即房事之媒,男風乃婦人之漸,對假而思真,由此而及彼,此必然之勢,不可不禁其初。
偶然一夜,夢見花晨與香雲姊妹到庵拜佛,連玉香、艷芳也在裡面,未央生見了憤恨之極,就叫花晨與香雲姊妹幫助他拿入,睡想轉眼之間不見了玉香、艷芳兩個,單單剩下四位舊交,就引他入禪房,大家脫了衣服,竟要做起勝會來。把陽物湊著陰門正要幹起,被隔林犬吠忽然驚醒,方才曉得是夢。
那翹然一物,竟在被窩裡面東鑽一下,西撞一頭,要尋舊時的門戶。頑石捏了這件東西,正要想個法子安頓他,又忽然止住道︰「我生平冤孽之根,皆由於此,他就是我的對頭,如今怎麼又放縱他起來。就止了妄念,要安睡一覺。」
誰想翻來覆去再睡不著,總為那件孽根在被裡打攪。心上想道︰「有這件作祟之物帶在身邊,終久不妙,不如割去了他,杜絕將來之患。況且狗肉這件東西是佛家最忌之物,使他附與身體也不是好事。若不割去,只當是畜類,算不得是人身,就修到盡頭地步,也只好轉個人身,怎能成佛作祖?」
想到此處,不待天明,就在琉璃上點下火來,取一把切菜的薄刀。一手扭住陽物,一手拿起薄刀,恨命割下。也是他人身將轉,畜運將終,割下的時節竟不覺十分疼痛。
從此以後,欲心頓絕,善念益堅。住了半年,還是泛泛修行,不曾摩頂受戒。
到半年以後,聚了一二十僧,都是死心受戒,沒有轉念的人,請孤峰登壇說法。但凡和尚受戒,先要把生平做過的罪犯逐件自說出來,定了罪案,然後跪在佛前,求大和尚替他懺悔。若有一件不說出來,就是欺天誑佛,犯了不赦之條,隨你苦修一世也成不得正果。
眾僧請孤峰登壇拜畢,以入門之先後定了次第。大家分坐在兩旁,孤峰把受戒的條規說了一番,就叫眾僧各陳罪過,不得隱諱。頑石進門最遲坐在末席。一時輪未及他,只聽得眾僧裡面也有殺人放火的,也有做賊姦淫的,皆自己陳告出來。
後來輪著一僧,相貌粗笨,坐在頑石上首,也陳告道︰「弟子生平不做惡事,只有賣身與人為僕、奸了主人之女,連他使女都拐出來,賣與青樓為妓這樁罪犯。
真是死有餘辜,求師父懺悔。」
孤峰道︰「你這罪重大,只怕懺悔不來。自古道︰『萬惡淫為首』,只消一個淫字也就夠得緊了,怎麼做出拐事來?又怎麼賣他為娼?你這罪惡就有幾世不得超生,我便替你懺悔,只恐菩薩不准,奈何?」
和尚道︰「稟告師父,這事是別人逼我做,不是我自己要做。只因那婦人的丈夫先奸我妻子,又逼我賣與他,我沒有勢力,敵他不過,所以逼上梁山,做了這事。其情可原,或者還可以懺悔。」
頑石聽了,不覺動心,就問老師兄︰「你拐他去賣的婦人叫甚麼名字?是哪一家的妻子?那一家的女兒?如今在何處?」
和尚道︰「他是未央生之妻,鐵扉道人之女,叫做玉香,丫鬟叫做如意,如今在京師接客。」
未央生大驚道︰「這等說來,你就是權老實了!」
和尚道︰「莫非你就是未央生麼?」
頑石道︰「正是。」
兩個一齊走下蒲團,各賠個不是,然後對著孤峰共剖原情,各陳罪犯。
孤峰大笑道︰「好!冤家也有相會的日子。虧得佛菩薩慈悲,造了這條闊路,使兩個冤家行走,一毫不礙。若在別路上相逢,就開交不得了。你兩個罪犯原是懺悔不得,虧那兩位夫人替丈夫還債,使你們的罪犯輕了許多。不然莫說修行一世,就修行十世也脫不得輪迴,免不得劫數。我如今替你懺悔,求佛菩薩大捨慈悲看那兩個妻子面上,寬待你們一分。」就叫兩人跪在佛前,自己念起經來,替他兩懺悔。
懺悔之後,頑石又問道︰「請問師父,姦淫之人既有妻子女兒,妻子還過了債,那懷抱中的幼女,也可以赦得他過,後來不還債麼?」
孤峰搖頭道︰「赦不過,赦不過。姦淫的人,除非不生女兒就罷,若生下女兒就是還債的種子。那裡赦得他過。」
未央生道︰「不瞞師父說,弟子現有兩個債種,將來定是不赦得了。弟子要別師父回去,用慧劍除了孽根,只當生來時節一盆水淹死了,不曾領起來的一般。」
孤峰合掌唸一聲︰「阿彌陀佛」道︰「如此惡言,不該出於你口,入於我耳。
那裡有受過法戒的和尚還想殺人的道理?」
頑石道︰「既不可殺,當用何法以處之?」
孤峰道︰「那兩個孩子不是你的孩兒,是天公見你作惡不過,特送與你還債。
古語說得好︰『一善能解百惡』,你只是一心向善,沒有轉移,或者天公回心,替你收去,也不可知。何須用甚麼慧劍?」
頑石點頭道︰「是。」遂一心向善奉佛。
又過了半年,正在禪堂與孤峰講話,忽見有個大漢闖進門來。頑石一看,見是賽崑崙。先參佛像,然後拜孤峰。
頑石對孤峰道︰「這人就是弟子的盟兄,叫做賽崑崙。是當今第一個俠士。」
孤峰道︰「莫非就是穿窬豪傑、生平有五不偷的人麼?」
頑石道︰「然也。」
孤峰道︰「這等,是一尊賊菩薩了。貧僧何人,敢受得菩薩的拜?」就要跪下答拜。
賽崑崙忙扯住道︰「弟子今日到此,一來為訪故人,二來為參活佛。師父若不受拜,是絕人向善之路,堅人作惡之心。可見天下人該做暗賊,不該做明賊;該做衣冠之賊,不該做穿窬之賊了。」
孤峰道︰「這等說,貧僧不敢回禮了。」
賽崑崙又與頑石行禮,然後分賓主坐下。對孤峰敘了寒溫,就立起身,要與頑石到後面去說話。
頑石道︰「小弟以前的事都與師父說過,家中有甚麼隱情不妨面講。」
賽崑崙聽了,依舊坐下道︰「劣兄謀事不忠,不但不可托妻,亦且不堪寄子。
今日相會甚覺無顏。」
頑石道︰「這等說來,想是家中的孽障有甚麼原故了。」
賽崑崙道︰「你兩位令愛,又無疾病,好好睡在床上,就一齊死了。臨死之夜,兩個乳母都夢見有人叫喚,說他家的賬目都已算清,用你們不著,跟我回去罷。
及至醒來,把孩子一摸就沒用了。這事著實古怪。」
頑石聽了大喜,就怕自己懼怕女兒還債,就把師父教我一心向善,天公自然回心替你收去的話述了一遍。如今孽障消除,乃大幸之事,老兄怎麼說起負托的話來。
賽崑崙聞言不覺毛骨竦然。聽了一會,又道︰「還有一個喜信報你。那淫婦艷芳背你逃走,其實可恨。小弟終日緝訪不著。誰想被一個和尚拐去,藏在地窖中,被我無心看見,替你除了。」
孤峰道︰「他藏在地窖中可謂極穩的了,你怎麼能看見?」
賽崑崙道︰「那個和尚常在三叉路口慣做謀財害命的事,我打聽他有無數銀子藏在地窖中。那一夜去偷他,睡想他睡在床上與婦人說話。我就躲在旁邊細聽,只見婦人道︰『我當初的原夫叫做權老實,雖然粗笨,倒是一馬一鞍,沒有別個婦人分寵。誰想賽崑崙替未央生做事,把我奸騙上手,強娶過去。他丟了自家妻子終日去走邪路,教我獨守空房。弄到精力衰微,應付不來,又到遠處去躲避差徭,不管家人的死活。這樣的薄悻男子,我為甚麼跟他?』弟子聽了,知是艷芳,不覺大怒,拔出利劍掀起帳子,把兩個殺了。然後點起火來,搜尋財物,約有二千多金都被弟子取來,任意揮霍,濟了無數的窮人。請問師父,這兩個男女該殺不該殺?這一注錢財該取不該取?」
孤峰道︰「殺也該殺,取也該取,只是不該是居士殺,不該是居士取,恐天理王法上還有些說不過去,只怕陰陽二報定有所不免。」
賽崑崙道︰「人情痛快即是天理昭張,有何說不去?我做一世賊,不曾弄出事來,難道為這項銀子就犯了王法不成?」
孤峰道︰「居士不要這等說,天理王法兩件事都是一絲不漏的。沒有一個不報,只是遲速之分。報的速的倒還輕些,報的遲的,忽然發作起來就當不起了。那和尚既犯了姦淫,那婦人既犯了私奔,天公自然會誅殛他,難道少了雷神霹靂,定要假手於人去殺他不成?就作要假手於人,天下人個個有手,為甚麼不去假他,單要借重你一個?難道只有你這手是殺得人死的不成?大權不可假人,太阿不容旁落,殺人的大事,天公能主持,使有罪之人依舊被有罪之人所殺,豈有付之不問之理。
所以將來的陰報定不能免,或者比殺良善之人不同,最略輕些也不可知。居士這樁事業既然做了一生,料想你的大名是沒有一個衙門不知,沒有一個官府不曉得了。
你偷來的銀子雖然濟了窮人,別人不信,只說你藏在家中,少不得有個尋著你的日子。你往常所得的財物若果然藏在家中,還好送去買命,只怕濟窮人的銀子一時追不轉來,就有性命之憂了。所以將來的陽報定不能免,只怕發作的遲,比初犯罪孽略重大些也不可知。」
賽崑崙平日原是些狼器的人,只因性子不好,人人懼怕他,所以善言不入於耳。如今聽了這番正論,就不覺動了悔過之心。不消強逼,他竟有個反邪歸正的意思。就對孤峰道︰「弟子所做的事,原不是正人君子所為。只因世上有錢的人自家不肯揮霍,所以要去取些出來,替他做幾件好事,只想為人,竟不想著自己。照師父說來,弟子作惡多端,陰陽二報都是不免的了。但如今從此回頭,可還懺悔的去麼?」
孤峰指著頑石道︰「他之作孽比彼還重得多。只因一心向善,就感動了天心,把還債的女兒都替他收他回去,這是你親耳聽見得話,不是貧僧附會出來的。即此一推,懺悔得去懺悔不去就知道了。」
頑石見他有向善之心,不勝之喜,就把自己三年前不受師父教訓,肆意妄行,後來報應句句合著他所言,不可不以小弟為鑒。塞崑崙定了主意,就拜孤峰為師,削了頭髮,立志苦修二十年,成了正果。與孤峰、頑石一同坐化。
可見世上的人皆可作佛,只因被「財、色」二字縛住,不能跳脫迷津,超登彼岸。是以天堂之上,地廣人稀;地獄之中,人稠地窄。上天大帝,清聞不過;閻羅天子,料理不來。總是開天闢地的聖人多事,不該生女子,設錢財,把人限到這地步。如今把這兩句《四書》定他罪案,道︰始作俑者,其為怪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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