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救護車的警鈴聲劃破了清晨的天空,讓原本就無法入睡的我更覺得煩悶。
隨著鈴聲,連房間都跟著震動著,連同我這不全的心臟,也震動著。
兩個禮拜前的上課情形,是我一生無法忘卻的景象。只因為一次的昏去,帶來的是長期住院的診斷結果,連發病的名稱都不跟我透露,總覺得……有種被遺棄的絕望……
心臟又抽痛起來,我緊緊的 住胸口,身旁的藥……我一次也沒動過,或許是在賭氣吧!雖然知道一切都已經沒有用了。
些許時間,抽痛感稍微和緩了下來。我翻開手邊的相本,一張一張的抽出,一張一張的撕去,床邊……被單上都是照片的碎紙。
為什麼我要承受這種痛苦?為什麼我不能自由,就像被關著的小鳥,無法展翅飛翔?為什麼我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為什麼………天空……隨著朝陽的升起逐漸變亮。但我的心……始終沒辦法展露光芒。
第一章伊籐靖宏
徹夜沒睡已經成為我入院以來時常發生的情形,連我自己都覺得訝異,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心臟病患應有的行為。
我是個早產兒,從以前心臟等循環系統就不好了。而別人在幼稚園上學對長期在醫院的我來說,真的只是幻想。所以有一大半的童年都是在治療先天性心臟病。
直到上了國小三年級的時候,才開始減少發病的次數,也才體會到重新來過的人生有多麼快樂。就這樣安然無事的過了八年。
但這卻在高二的時候,心臟病發又再度把我推入童年的惡夢裡……我絕望了。因為我知道,當心臟病隔了很久再度發作,能夠活過來的機率是十分渺茫的。就連手術時的體力能不能承擔都不知道……媽媽他們不停的求助於別人,她竟然想到換心手術?誰願意把自己的心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孩子?誰不想活下去呢?
但……我真的……好想繼續活下去,直到……變成老婆婆時都還活著。
眼看著送藥的時間差不多到了,我連忙把撕毀的相片收集起來藏好。但胸口又痛起來,只要我的動作稍為大了一點或很急的話,就會發生心臟衰竭的現象。
『你起來啦!怎麼那麼早?』一個身材稍高的護士走了進來,潔白的護士服,黑亮的辮子,加上頭上的護士帽。最重要的就是她和藹的笑容,不管怎麼樣都會讓人放鬆緊繃的心情。她叫中村直子,在這個醫院裡我唯一會主動接觸交談的大姐姐。
「嗯……」我看著她拿起推車中餐盤,簡單的早餐─粥和青菜,還有每餐絕對不少的維它命丸。
『不要這樣子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她邊說邊把架子固定,然後把餐盤擺在上面,倒了一杯水,擺在維它命的旁邊。
『早餐吃一吃吧!記得兩小時以後要吃藥喔。』中村姐說完後,馬上以熟練的手法收拾東西,移動推車到另一個地方。
「……」我看著架子上的粥,好像從以前開始就一直都是吃這種東西,心臟病患不是更應該要有體力嗎?難道幾顆藥丸,幾瓶點滴就能應付了事。那這樣就不會有人死了,我也不應該繼續待在這裡。
心想完後,我沒胃口的勉強吃了幾口粥,合著開水把維它命吞下去。
呆看著天花板,聽人家說每個人看到的天花板都會不一樣,會嗎?在我看來,十七年了,仍然只看到有如醫院一般的死灰蒼白。
我瞄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鐘,指著十點五分,過兩個小時。我轉下身去房間的角落倒水,按了幾次都沒反應,沒水了。正想轉身去按調用鈴的我,不經意的看到醫院對面的公園裡的景象,有好幾個小孩子,國小生吧。在公園裡互相追逐的玩著。
在草地上打滾,把蕩鞦韆蕩的好高,在沙堆裡堆不像樣的沙堡,在溜滑梯上溜下爬上的,在積木架裡靈巧閃躲鬼的攻擊……這就是童年,我所夢寐以求,卻一直得不到的童年……
我拿起水壺,卻往門外的方向走。不知道為什麼……有股意念叫我用自己的雙腳走出這道門。這道我從來沒自己獨力走出去的門。
我右腳踏上門外的走廊,看到樓梯口附近的飲水機,提起水壺往那裡走去。
走路對心臟病患來說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更何況是像我這種兩個禮拜都不曾下床的人,雙腳感覺不像長在自己身上似的,非常不靈活。每踏出去一步就要費好大的力氣和精神,走沒幾步我就已經心跳加快了。
「快到了……」走了一段距離,最後已經是用拖著在走的我,好不容易走到樓梯口。準備把水壺靠上出水口,接下來卻發生我永遠也忘不了的情景。
「好痛……」一股不小的衝擊力把我撞倒在地上,手中拿不穩的水壺滾到走廊的另一邊,飲水機嘩嘩的流著水出來。
『對不起!你沒事吧?』我撐起上半身,一瞬間和那個人的目光對上。
只有這一瞬間……和他眼神交會的這一瞬間,彷彿沒有距離一樣,好像他就在我面前沒有距離的看著我。
『還好吧?我扶你回房間吧……』他說完這句話,手已經搭在我的肩上了。
腦中一片空白……突然的、我的胸口莫名的痛了起來,心臟好像要被撕裂一樣,就像有隻手在我的體內要把心掏出來。我整個人扭曲的倒在他的懷裡,心跳似有似無的跳動著,連呼吸似乎都沒辦法了。
『喂!糟了!!』接下來的事我沒有記憶,只是感覺到……有一個人把我抱起來,不知道要跑去哪裡?只覺得……好溫暖的感覺。
我睜開眼睛,好不容易把眼神的焦距對齊到一個焦點,稍微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是我的房間。
「嗯……」頭有點暈,但胸口已經沒有像剛才那麼難過。
『啊……你醒啦!』一個不認識的人從門外走進來,手上拿著房間裡的水壺,倒了一杯水遞給我。『給你吃藥的。』他說。
「謝謝……」
「對了……我……」吃了藥,我正準備起身,他卻把我按住。
『不行喔!那個護士大姐說你不可以亂動。』他指指我身後的點滴。
我默默的看著他,他也看著我,這樣子的對看不曉得過了多久。直到他說出第一句話才結束對看的局面。
『還好你醒了,不然我可能要被記者採訪了!』
「……」我無言的看著他,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嗯……那你沒事就好了,我先回去嘍。』
「啊、我……」他正打算離開我的房間,我叫住他。
『還有什麼事嗎?』他在離我病床三公尺的地方停下來。
「沒事,謝謝你送我回這裡。」我好不容易才將這思考很久的話告訴他。
他示意的點頭微笑,把門帶上後,才離開這裡。
「呼~~」我喘了口大氣,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了。這是第一次在房間裡只有我和另一個男生在的經驗,而且還是不認識的。或許是他救過我的命吧,我對他並不會有排斥感,反而是……好熟悉的感覺。
『剛才真的是嚇死我們了!小彩。』中村姐走進來,立刻給我當頭棒喝。
『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去裝水呢?用調用鈴叫我來就好了啊!』
「對不起……」我當然不會跟她說,是我不想叫你幫忙的。
『算了……下次小心點喔!一有事就要跟我講,我再幫你處理。』
「嗯。」她說了幾句話後,又搖著辮子走出去,病房裡又只剩下我一個人。
心想無聊,乾脆把點滴掛在架子上,走到窗戶那裡繼續看著外面的景色。
公園裡還有小孩子在玩耍,只是人少了些。看著看著……我不知不覺的想起那個男生的臉,他叫什麼名字呢?我輕輕的想著。
我笑了,不知道為什麼……這是第一次在醫院裡笑出來。
當天晚上,我睡的很好,因為我做了一個很棒的夢,很棒……很美的夢。
天剛亮沒多久,我就起來了。早起一直是我以前就有的習慣,也許是拜以前小時候治療心臟病的原因,因為有的時候早上剛起來就要檢察。
我從床上爬起來,走向浴室。先把頭髮整理整理,順便洗個臉,醫生說水我不能洗太熱,怕心臟會承受不了。那這樣我不就一輩子不能洗溫泉了嗎?出生在別府的我竟然不能洗溫泉,真的是一大笑話。
走出浴室,掛在床頭的牌子映入我的眼裡,住院觀察。沒別的了,剩下的就是一些姓名血型生日等無關緊要的東西,這麼大的房間就只有一張床,一個矮櫃,放水壺和杯子的茶,還有小小的浴室,沒了。
唯一能和外面接觸的地方只有床邊的那扇窗戶。說真的……小時候的我就是在這種地方待了好幾年,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就意義而言,醫院對我來說只不過是監獄的另一種稱呼,特別是像我這種不能隨便亂跑的心臟病患,真的就像監獄一樣。
不過……這個想法只存在在我遇見那個人之前的思想裡。這幾天下來,我一直有股想要往外走的衝動,就像上次那樣。
所以我想盡辦法拜託中村姐幫我借一張輪椅來,至少能夠走的比較遠,甚至可以的話,我還想要到對面的公園去,只要一下下就好……『小彩~』扣門的聲音,是中村姐。跟以往的不一樣的是,手中的推車變成了輪椅。『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申請到的,你就這樣沒有回應嗎?』
「啊……謝謝……」我看著她把輪椅推到我床邊,然後拿了椅子坐下。
『怎麼啦?為什麼突然想要用呢?』她坐在椅子上,然後翻開使用說明的那一頁遞給我。
「沒什麼……只是想說有張輪椅行動會比較方便。」
『不是說你如果有事的話叫我們就好了嗎?』
「不……我想說有輪椅的話就可以去比較遠的地方,可以不用麻煩你們。而且整天待在這裡我也沒事做。」
『……』她突然不講話,反而愣愣的看著我。
「怎……怎麼了嗎?」
『沒事!那我把輪椅放在這裡嘍~』中村姐把輪椅固定好,示範一次移動的動作和停下的方法。配合使用說明,我很快就學會了。
『就是這樣,你已經會了嘛,真好教。』
「呵呵……我不管學什麼都很快。」我發現中村姐又再度愣愣的看我。
「……那我……可以去別的地方嗎?」我停下輪椅,轉頭問她。
『可以啊!但要在吃藥時間回來喔~』一得到她的認可後,我好像迫不及待的坐著輪椅,走出門外。
『她有什麼改變嗎?』一位醫師從小彩的門外走進來,相當年輕的醫師。名牌上印著小林誠也,心臟科的主治大夫。
『好像有點……我說不上來,不知道是什麼感覺。』中村說。
『她的父母昨天又來找我了,現在的問題就只差手術的時間。』
『……小彩的身體承受的了嗎?』小林醫生搖搖頭。
『現在看來的機率非常低,再觀察一陣子吧。』
中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走廊的另一端,卻看不見那個小小的身影。
我戰戰競競的坐在輪椅上,因為電梯裡一共有七個人,只有我不一樣。不僅如此,每個人投射的異樣眼光壓得我快喘不過氣。覺得他們的眼神就在說著「明明就沒什麼事,為什麼還坐輪椅?」
到了一樓,等其它人走出電梯後,壓力頓時減輕不少。
「唉……早知道不出來了。」我最後走出電梯,醫院大廳壯闊的呈現在我的眼前。
好多人。掛號台,候診區,樓梯上下都有人,門外也源源不絕的進來。現在只不過是早上九點出頭,整個醫院除了有病房的樓層以外,都鬧哄哄的。
小孩的喧鬧聲,交頭接耳的說話聲,診療室的讀碼聲,還有早上的電台節目廣播,最後是大廳中央的大電視,聲音最大的就是這個。
這裡根本就是另一個世界,我心底喊著。人群來來往往的,雖然都會從我身旁繞過去,但眼神裡總是投射出異樣的眼光。就向一條流量強大的河流,好像要把我衝散似的一樣。這大該概就是人家說的「社會不適應症」吧!
或許是太久沒看到這種場面,但想想只不過兩個禮拜,就已經有這種感覺。
不……也許是,我已經和這個社會脫節了。從心臟病發那天開始。
想到這裡,我的胸口又痛了起來,這次真的不應該出來,落的現在心情那麼糟,也白費中村姐我跟借輪椅的用意。
『你怎麼啦?臉色不好喔。』
「我沒事……」我轉頭看出聲的人是誰。
『嗨~』一張熟悉的臉孔出現在我眼前,我的腦中又一片空白了。那個把我撞倒,把我送去急救的男生。
『又見面了,你怎麼在這邊?』
「我……出來走走。」
『要不要聊一下?』他指指人較少的角落。
他叫伊籐靖宏,今年剛高中畢業。他說他上次會撞到我,是因為要來醫院看病,不小心發生的意外。來醫院看病?那為什麼會跑到五樓去?我問他。
『唷……那是因為我覺得無聊,所以到其它地方去看看。』
「可是你不是已經掛號了嗎?」
『因為這裡人實在是太多了!我那個時候已經是超後面的號碼,我這個人最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想說找個地方看能不能靜一靜而已。』
我附和著點點頭,感同身受。
「那你為什麼要到只有病房的樓層呢?」
『這就是重點,因為我看到醫院裡有一個地方是展望台。』展望台?我馬上睜大眼睛,醫院有這種地方?
『要去嗎?』他好像看出我的心思,還是我的眼神透露出想法了?
「嗯!」我笑著點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
「衫本彩。叫我小彩就可以了。」
叮咚一聲,到達八樓的電梯門打開了,只有我和他從電梯走出來。八樓的規模好像小了點,走廊上有幾個人從病房裡進出,值勤室也只有一位護士。
我問他在哪?他說走廊盡頭就是了。他推開盡頭的玻璃門,彷彿不屬於醫院的世界,一個小小的西式庭院。
『還不錯吧?看樣子好像是用這層樓的預留地去加蓋的。』
我說不出話來,只是呆呆的看著。圓形的大花圃在庭院的正中央,圓花圃的四邊再出來是長弧形的,最外圍的是稍微靠牆的直角形花圃,靠欄杆的花圃還留有一些距離,讓人可以在附近看到比較遠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它的左邊……蓋有一座我所夢寐以求的鞦韆。
「好棒……」我環顧著四周,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這裡的環境很好,跟大廳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嗯……可是這裡為什麼那麼安靜,人也不多?」我疑惑的問。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故意的吧。』他推我到欄杆的地方。視野真的很好,因為這間醫院位於城市邊緣的地帶,而展望台的位置又在醫院的後方,所以一眼望去就是廣大的藍天,對面就可以看的到蒼綠的山。
涼爽的風從我臉上吹撫而過,果然是越高的地方空氣越清新,在醫院裡呼吸到的空氣完全不一樣。
『這樣你就可以自己來了,每天在病房裡待著很無聊吧?』
「嗯、今天真是謝謝你,帶我到那麼好的地方。」因為我吃藥的時間到了,所以不能在那裡待太久。不然真的很想嘗試坐鞦韆到底是什麼感覺。
「那你……明天能過來嗎?我想找個人陪我去那裡。」
『可以啊!那你明天要幾點過去?』
「早上可以嗎?」我鼓起勇氣說。
『那就明天早上十點見面好了,在花圃那裡好了。』
他離開了。我跟他一約定好明天的時間後,他就有事先回去了。
這時……我才發現心跳的好快,不過沒有壓迫感。跟以前完全不一樣,跟他在一起有種……好奇妙的感覺。
我翻出住院時帶來的日記,從那天以來就再也沒寫過,今天這是第一篇,另我印象深刻的第一篇。
「我遇到一個人,他好奇怪,不會用像其它人一樣的異樣眼光看我。不會讓我感到壓力,對我很溫柔。他叫伊籐……靖宏。」
「嘶」的一聲,我右臂上的橡皮管鬆了下來,發麻的右手稍微轉動一下,讓血液疏通。
『血壓105,68。正常。』中村姐將儀表的數值記錄在專用的記事本上,把橡皮管和量血壓的儀器收好。
『最近不錯喔,檢察都沒有太大的問題。』
「可是一般人的血壓不是都比較高嗎?」我把袖子卷下來,喝了一口水。
『沒辦法啊,不常運動的人循環系統的供給就比較弱。』
運動啊……這個名詞在我小學的時候還存在過,但現在已經不知道哪去了。
九點半,我看看牆上的鐘,早一點去展望台好了。我這麼想著。
電梯到了八樓,我一個人走出來。依舊是像昨天一樣的景色,沒感覺到什麼人。一間病房的門半開著,一個老奶奶坐在椅子上,靠著窗戶安祥的看著窗外,應該過了很久了吧。
我在門外看著她。她突然回過頭看到我,對我微微一笑,我也示意的回禮。
我心想奇怪,這裡是哪一區的病房,為什麼這裡的人看起來都不像病人。四處看看,並沒有標示什麼的牌子,好像就只有長長的走廊而已。
推開玻璃門,我看到花圃裡多了個人,我還以為不會有人來。
他靠著欄杆,頭上戴著毛帽,身上穿著不是病服的服裝,簡單的外衣。他好像發現我的存在,我還來不及跟他問好,就從我身旁鑽進門裡去了。
這個樓層的病人嗎?我看著他的背影,也看到伊籐從那裡走過來。
『抱歉……你等很久了嗎?』我搖搖頭。
『那就好,我本來想說你會很無聊。』怎麼會呢?外出對我這種人根本就是很困難的事。就像清洗濾網那樣,不管洗幾遍都沒辦法讓它變得很乾淨的那一種難。我跟他說。
『……很棒的比喻,那你不就要很少出來了?』
「話是這麼講沒錯,但一想到我能夠坐著輪椅出來就已經覺得很興奮了。」
『是嗎。』他笑著說。
我讓他帶我到欄杆那兒,接下來就什麼都不講了,只是靜靜的看著遠方,一句話也沒說。看著山,讓我想到了別府的故鄉景色。
山邊的高壓電塔就像電纜車一樣的銜接到地面,小時候就那麼一次坐過電纜車,但似乎也是最後一次。我看見山邊有一片光禿禿的地脈,要建什麼建築物的吧!又想到了高崎山的動物園。
「那座山上有鹿嗎?或者是其它的動物?」我問。
『鹿?這裡是東京耶,怎麼可能會有。』他說。
「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閉上眼睛。我就會感覺到那座山裡的生命,所以才會問你會不會有鹿。」他沒回答,默默的看著我。
『很奇怪。』他看著我的同時,說出這句話。『每次看著你的時候都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但就是不會形容。』
「呵呵……如果形容的出來的話就不叫做不可思議了啊。」我笑著說。
『也對啦。』我並沒有跟他說,其實我看著你也有這種感覺喔。
「那……我以後應該怎麼稱呼你,總不能一直用第二人稱吧?」
『嗯……』他想了一下,然後說。『看要叫我的姓還是名字,我不會去在乎那麼多。』他說。
「是嗎?那以後我就叫你靖宏哥嘍。」
我看著他,跟他在一起覺得很輕鬆,不像是跟其它人在一起的那樣,就連跟中村姐一起我也放不開來。但是對他的感覺就很奇怪,好像是很早就約定好要在這間醫院,這個地方碰面。這就是緣份嗎?
「靖宏哥。你相信緣份嗎?」想到這裡,我問他。
『信啊!不然你認為我們兩個是怎麼見面的?』
「呵呵……你說的對。」這讓我想到那一天的情形,不曉得為什麼執意要出去的我,撞上這個在我眼前的男生。真的很不可思議。
『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下次來的時候可以順便帶給你。』
「我想想……你有相機嗎?」我說。
『好啊、那我下次就帶來,底片三卷夠吧?』我點點頭說好。
過了一段時間,我問他幾點了?他說十一點半,我固定每一周的檢查時間是中午十二點。所以不能待太久,我跟他說。
離開了展望台,我不曉得為什麼一直想要找剛剛看見的那個男孩子,每經過一個房間都稍微注意一下裡面的人,卻始終找不到那個人。
倒是又看到了那個老奶奶,她好像沒有注意到我的樣子。仍然像之前那樣,靜靜的看著窗外,目不轉睛的。
『你還要在醫院住多久?』搭上電梯,周圍都沒人的時候他問我。我搖搖頭說不知道,因為住院對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我說。
「所以我有一大半時間都是在醫院裡渡過的。」
『那你算很好的女孩子了,不會自暴自棄。』
我沒有回答,只是微笑的看著他。有誰知道我是那種以前曾經想過要尋死的人呢?現在卻因為這個人改變了我的想法,雖然只有一點點,但讓我覺得只要跟他在一起,事情一定會有所好轉,不管多久……
『我先回去嘍~明天再來看你。』他安置好我後,準備動身離開。
「不要忘了……相機喔。」我躺在床上,目送著他的背影離去。
我躺在床上,靜靜的回想著今天的情景,短短的一個鐘頭。倆人幾乎都沒說到什麼話,因為我不曉得該說什麼,深怕一句不適當的言語會破壞到氣氛。
該怎麼辦呢?我還沒想到,用盡心思都沒辦法想到下次見面我應該跟他說什麼才好。看樣子我還要再多涉獵些有關與人相處的方法。
『小彩、檢查的時間到嘍。』中村姐輕敲我的房門,然後走進來。
我坐上輪椅,讓她推我到四樓的診察室進行心臟超音波和心導管檢查,一方面得知心臟當前的發病機率和使用情況,另一方面再決定用藥量的多寡。從以前到現在就是這個樣子,真懷疑每週這樣子的檢查真的會有成效嗎?
「中村姐、你有人際關係方面的書嗎?」我問。
『人際關係……沒有耶。你想看嗎?』她說。
「嗯……想要瞭解一下。」
『我可以幫你借借看,但可能要等一段時間喔。』
「謝謝、還有……喜歡人是什麼感覺啊?」
『啊?』中村姐一臉疑惑的看著我,正要接下去講的時候,已經位在檢查室的門口了。從現在開始就要閉嘴不能說話,所以我到後來就沒提起這件事。
而這也是我到後來才自己體會出來的。
首先要先檢查心音,看是否有其它的併發症,例如二尖瓣關閉不全或肺水腫等等。基本上我的二尖瓣本來就不全了,所以會有心衰竭的情況發生。
再來是超音波和心電圖檢查,我幾乎都把整個檢查流程倒背如流,所以不會和醫生有溝通不良的情形發生。不消半小時就結束了。
最後是心導管檢查,肺高血壓輕度,心室心房分流也沒有大問題,左心室攝影的鵝頸影像都比較正常。
幾個檢查下來一共花了一個小時左右,以前可能還要更久,但或許是這次的結果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吧!除了二尖瓣不全的老問題以外,其他方面都還很好。連小林醫師都說不可思議,沒有惡化或另外的異常現象,搞不好就連開刀什麼的都不用了也說不定,我這樣想著。
照這樣看來,痊癒的機率很高喔!小林醫生在事後跟我說。他問我最近是不是有做什麼復健的動作?我跟他說只是到展望台去走走,坐輪椅到處看看而已。
起先他聽到展望台時臉色突然變了一下,卻又很快的恢復過來。並告訴我有時間可以多往外面活動,新鮮的空氣對復健很有幫助,總比整天躺在床上要好的多了。我輕輕的點點頭,示意我知道了。
「我今天發現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卻不知道怎麼形容。是戀愛的感覺嗎?還是喜歡呢?我要……自己找出這個答案。」
我在日記的第二頁寫下這段話,喜歡是什麼?戀愛又是怎麼樣?做為這一天下午的空閒時間是個很好的思考題材。
又過了一天,從昨天下午到現在,喜歡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簡直就比學校的化學方程序還要難解。雖然有想過要熬夜,但卻被中村姐阻止了。她說哪有病人徹夜在想這種問題的,然後就把我趕去睡覺。結果整天下來一點結論都沒有,真的是考倒我了。
「對了……我忘記跟他說幾點過來了!」這時候突然想到昨天並沒有跟靖宏哥約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見面,這麼重要的事情竟然都忘記了!我敲了一下自己的頭,罵聲笨蛋。
我轉身下床,去浴室梳洗一下,說也奇怪,我之前並不會那麼注重外表。反正是病人嘛,不管怎麼樣臉色還不是一樣差。現在卻變成只要我要去展望台之前,都會先梳洗一下,整理整理。就好像準備要去約會一樣。我有在改變嗎?我想是有的。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先到展望台那裡看看,順便探聽一下那一層樓的情況。
我體內的好奇份子這麼跟我說。
電梯到了八樓,我也只會到八樓。但今天不同的是……人好像變多了。
走道多了好幾個人,像是來探病的。身上穿著病服的病患沒有待在房間裡,反而在長椅上跟像是朋友的人聊天,笑的好開心。我也看到那個老奶奶,依舊在房裡,不同的是身旁多了另一個爺爺和……孫子吧。也露出開朗的笑容。
我仍然在尋找著那天的那個男孩子,想說他應該會出來做什麼的,卻還是沒有看到他的人影。或許他不是病患吧,我想。
推開玻璃門,他已經在那裡了。果然我的預感沒錯,來展望台是對的。
「今天人好多喔!」我看看四周,展望台這也有不少人。
『嗯……昨天真抱歉,忘了跟你約時間就走了。』他將原本對著天空的相機放下,蓋上防塵蓋。
「你在拍什麼?」我很好奇他拍到什麼東西。
『天空。』他指指上面。『我從小就很喜歡天空,尤其是在鄉下的時候,那裡天空的寬闊可是東京不能相比的。』那你住哪?我問。
『我家以前住在松山縣,忘了為什麼要搬來東京了。』
「松山!那不就是夏目漱石著的「小少爺」的小說背景?」
因為我超愛看小說的,特別是戰後時期的小說作品,夏目漱石、川瑞康成、三島由紀夫和井上靖的作品我幾乎全部都珍藏起來。
『嗯……對啊、你很喜歡看小說嗎?』
「我還曾經想過要當小說家喔!」因為我從小就不擅長跟別人打交道,都是在小說裡尋找自己的世界,換句話說就是很自閉就對了。
『那你家住哪?』他說。
「就在別府而已,到松山搭船隻要一個多鐘頭就到了。」我說。
『坐船啊……想到以前住在四國,竟然連船長什麼樣子我都忘記了。』
「呵呵……」我輕輕的笑著,心想他真的很有趣,很會逗人開心,這點是我一直做不到的,也是我一直努力追求的目標。
要不要拍張照?他問我,不然就白費特地叫他幫我帶相機來的苦心了。記得離現在最近一次的拍照時間是……高一時的暑期旅遊吧。好久了。也就是我之前把它們一張張撕毀的相片,最後被我又重新用膠帶黏回來,因為這是生存在世上的另一種證明,我後來領悟到的。
底片夠嗎?我問。他說三卷讓我拍到不想拍為止。
他按下快門,第一張景像從鏡頭收縮的動作映上底片。
但我還沒做好準備,連忙叫他說一定不可以讓別人看到,我慌張的說。
這是第一張,很有紀念價值,當然所有權就是你嘍。他說。
『你笑起來很好看啊,為什麼不再放開一點呢?』拍過兩三張後,他問我。
「……不是、只是我在相機面都都會變的不自然。」我說。
『那你就想想看好玩的事嘛!能夠讓你覺得很開心的事。』
開心的事?我想很少吧。仔細想想我真的很少笑過,印象比較深刻的也只有高一的那一段時間。還有……遇見他,我才曉得真正的歡笑是什麼。
想到這裡,再看看靖宏哥的臉,我不自覺的露出了笑容。
『就是這樣子!』他馬上按下快門,我愣了一下。回過神來才發現,他好像在拍寫真集似的,而模特兒是我……
『剛才那個笑容很棒喔!你是想到什麼開心的事啊?』
「沒有……想到以前的同學。」其實有大半都是你的原因啦,我心裡想著。
「你不要只拍我嘛……這樣很奇怪耶……」我臉紅的說。「不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拍?」這句話從我口中說出來,連我自己都覺得很驚訝。
『……好……好啊、那我去找人來。』他看起來好像是慌張的跑走了,我說錯話了嗎?
『按下快門後,再調一次卷片桿,快門在這……』他在那裡教找來的人使用相機,而我在後面看著。因為這是我第一次跟男生照相,心跳的非常厲害,希望不要出問題才好,我說。
『就是這樣,可以了吧?』他解說完後,跑來我身邊。『我站輪椅後面可以吧?』他說。
「可……可以啊!」我開始緊張起來了,從他站到我身後開始,心跳的比剛才還要快,臉頰也開始發熱了。
當那個人準備按下快門的時候,我連忙喊停,因為實在是受不了了。
『怎麼啦?』
「我的心跳的好厲害,怕會出事情……」我撫著胸口看著他。
『小彩。』他叫住我。『相信自己,就像剛才那個完美的笑容一樣。你都想要當小說家了,還怕辦不到照相這種事嗎?』
說也奇怪,靖宏哥的這番話就像冰水一樣,降低了我臉頰的溫度,心跳也逐漸緩和下來,恢復原本正常的狀態。
『加油!』他拍拍我的肩膀,向那個人比準備好了的手勢。
快門按下,聽見那種聲響的我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成就感吧。因為我克服了這個難關,心情平靜了許多。
『這又是第一張值得記念的相片喔。』他溫柔的笑著說。
我笑著點點頭,又跟他要求說再多照幾張。
時間過的很快,已經是傍晚五六點左右了。底片剩下最後一張,現在我跟他正在傷腦筋該怎麼辦。拍天空?我跟他建議,他說不算,因為最後一張也很有紀念價值,而不是記錄在其它的地方。
「那讓我幫你拍最後一張吧!不然照片裡都沒有你的個人照。」其實這句話有一半是為了我自己,想要自己保留起來。
『好啊、那你幫我挑一個地方吧!』他說。
我在展望台的範圍裡搜索,發現上次看遠景的欄杆那個地方。
即將西下的夕陽散發出的光芒渲洩了整個天空,粉暖色的天空參透著淡紫色的浮雲,調合出就像是幻想世界一般的景色。上次看見的山,也被光芒籠罩著,一直往邊境延伸出去。
「那裡怎麼樣?」我指指欄杆。
『很好啊!我注意那裡很久了,上次來的時候,你的眼光很棒喔。』
我拿起相機,鏡頭對準靖宏哥,剛才的景色範圍恰巧的映入觀景窗。我深呼吸一口氣,按下快門……
一陣卷片聲後,他打開背蓋拿出底片,蓋上背蓋後交到我手上。
『相機就先寄放在你這裡,底片我今天就拿去洗。』
「嗯、那明天中午我在病房裡等你拿來喔!」我小心的握住相機。電梯門在五樓打開,我自己出來,因為他要馬上拿底片去洗。
「對了!靖宏哥。」我把輪椅調頭轉向他那裡。「明天見,不要忘嘍。」
他笑著揮揮手,然後關上了電梯門,纜線的磨擦聲隨著樓數的下降響著。
「今天的天空很漂亮,在這段期間內發生的事都要用相片記錄起來。喜歡和戀愛的感覺是什麼?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