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變態的高幹子女

摘自《哈佛情人》文化藝術出版社

九十年代末,十七歲半的我,考進了北京一家重點大學的計算機系,總算對我的爸媽有了個交代。這下,他們見著鄰里街坊的,也不算推寒顫。其實,我不愛唸書,但又不願意看著老爹老娘被他們自己的獨生兒子給活活氣死。在高三那年,我咬了咬牙,跟我們「和尚」樂隊的哥們散了攤,在爹媽的監視下,幹起背書做題的勾當來。現在想想,這是我唯一一次對不住哥們的事。

在大學裡的頭一年,就是我最貪玩的一年。我的大部份時間都是在籃球場或足球場渡過的。中午玩,下午玩,經常玩到晚上黑的什麼也看不見為止。上課的時候,最煩老師拖堂,老師一囉嗦,我就顛腿,嘴裡猛迸「TMD」,心裡直犯嘀咕,生怕場子讓外系的給站了。每到這個時候,周圍的同學經常也受我傳洩,變得不耐煩起來。

我每天在球場上鬧得一身土、一身汗,再加上陽光把我曬得倍兒黑,整個一工地上的民工形象。我們打球,不管是籃球,還是足球,輸球的一方得鑽褲襠,給贏方打啤酒。大家午飯就常常喝點啤酒,吃點朝鮮小菜,墊補過去。

晚上,在外野了一天的我,一身臭汗回到宿舍,到水房沖個涼。晚上,我一般好好吃一頓,才不虧了自己呢--兩饅頭,兩鹹蛋,一個燒排骨,一碟鹹菜,再來一豆腐湯。

我喜歡打球,也喜歡看球。我特喜歡看美國的NBA,喬丹是我最崇拜的偶像,他把籃球打到了極至。這哥們身體黑亮,充滿智能,彈跳速度驚人,制空能力無人可比,乃籃壇的「寂寞高手」。他走了以後,NBA的號召力將遠不如從前。喬丹哥們打的是文明球,那花皮羅德曼則硬碰硬什麼都不懍,是搶攔板的好手。壞小子巴克利,光頭野蠻,充滿衝擊性,也有其野人風格。

再說足球,德國人毛病最少,巴西人優點最多,而德國戰車則沉湎於規則之中,很合理,乾乾淨淨,清清楚楚,心理堅挺,一絲不苟。南美的巴西隊則很輕鬆,藝術感很強,像桑巴舞,他們的秒傳和腳下的功夫看起來則很過癮。另外我還鍾情於意大利和阿根廷這兩支隊伍。都是拉丁文化,奔放瀟灑,夠颯。至於咱國內的,我就不說了,說來傷心,我看女足的姐姐們是中國唯一的希望了。

我新近又迷上了網球。我不喜歡桑普拉斯,儘管他是世界第一號種子,但特機械、特穩定、輸贏,都一個表情,讓人覺得缺少激情,也難怪找他做廣告的人少,這哥們號召力差點。我鍾情的當屬阿加西,以前他梳披肩長髮,現在則是光頭,加小耳環。他不是很穩定,忽上忽下,但這主爆發力極強,有個性,有時打瘋了,誰也擋不住。

除了打球、看球,我還是一網民,經常出沒網吧、機房,在網上看體育評論和罵戰,我在聊天室用的網名多達100多個。我特服美國矽谷的多位大俠們,太陽公司的創辦人之一,JAVA語言的發明者比爾(外行注意,可不是比爾蓋茨),網景的安得魯森,還有雅虎的楊致遠。我可不帶見微軟,他們的進程寫得非要讓別的公司都跟他們兼容,也推霸道點。我是linux那派的人。

課餘,我幫人攛攛機子,到中關村遛噠一圈,倒賣些軟硬件,收入也算過得去,怎麼著也是一小康水平。半年的時間,我給自己添了掌中寶和數碼相機。

至於課業嘛,就那麼回事唄,反正混一畢業是不成問題。我們班上的人,有的玩起了托福,整天間鬼話連篇,學沒上幾天,已經開始夢想著投奔美利堅了。

還有的則熱衷於「泡妞」。

我對這兩樣都沒興趣,國內我還沒玩夠呢,急著往外奔幹嗎?至於女生,婆婆媽媽,雞雞喳喳,我看沒籃球好玩,我倒是樂意給她們起外號。

宿舍下 的張元有一次擠對我說︰「飛飛,你這哥們也算得上一帥哥,怎麼對女生從來不感冒呀?是你丫裝蒜,還是你丫有毛病?對母的沒興趣?」

扯淡。我心想︰男兒志在四方,成天泡在女人身上,只知道玩兒女情長,算什麼出息!我懶得答理張元。

說起張元,我自然要說說我們宿舍。622寢室一共住著八位漢子,來自五湖四海。簡單劃分︰四北方人,四南方人。我祖藉南方,北方長大,故把自己歸了北方。最近,我光榮地被民主推選為622寢室的寨主。我很講衛生,最煩不洗澡,一腳醬油味的傻冒兒。自打我當了寨主後,訂了衛生寨規,我們宿舍倒是都挺自覺,大多數人每天都洗內衣和襪子。一女生的農村小表弟借住一夜後說,我們的宿舍比女生宿舍還乾淨。此話不假,衛生紅旗老留在我們宿舍的門背後。

我們宿舍樓晚上11點就得熄燈,可這卻難不住我們這幫理科生,我們偷接了電線,從支蚊帳的竹竿裡穿進來,神不知,鬼不覺,從未被查出來過。熄燈以後,我們每人把自己的簾子一拉,燈一開,干自己的事,不亦樂乎。有的喜歡幾個圍在一起拱豬,升級。一般我不摻和,除非三缺一,我才給救救局。我這時多半喜歡看外國的賽車、網球、足球雜誌,聽我的CD。

自打進了大學,我已買了不下500多張搖滾CD,對國內的搖滾事業,尤其支持。誰讓我當初沒頂住父母的壓力,為了名利仕途,做了對不住搖滾哥們的事呢。就是再花錢,也難贖我當初的不仁不義。如今,「和尚」在北京搖滾界也有了一席之地,算「新人」裡的「新星兒」,大家可能都忘了當年我那檔換主唱的事兒了。

如今,我除了聽聽、捧捧場,自己不玩搖滾了,我大部份時間都玩了體育。

我的床上掛了很多賽車照片,我可不喜歡像下 的張元似的,盡掛些女明星的像片,搔首弄姿,衣服半脫不脫,那大嘴的顏色就跟我吃的爆豬肝似的。

十一點的光景,一般宿舍樓就鎖門了,刻苦攻讀的、出外泡妞的,也都回來了。晚上,大家躺在各自的 上,開始胡吹亂砍。

張元一般是晚上懇談會的主角,他最愛談論妞兒和說黃段子,我們的生理教育大概都是從他那聽來的。他經常自豪地顯示他和妞的那事兒,一副過來人的口吻,把其他的同屋都聽傻了。

有幾個面瓜整天愁眉苦臉地抱怨誰誰誰讓他苦惱了,誰誰誰莫名其妙突然不理他了,將他甩了等等。讓妞給弄成這樣,知味嗎?張元經常為這些泡妞出師不利的小弟弟們指點江山,他們一個個都把他的話當聖旨。

宿舍裡大家最愛談論的是班上一個叫做麗麗的妞。那妞特愛學習,一副假積極的樣,說話細細的聲,跟學齡前兒童似的,當然長得倒是細皮嫩肉的,在理科學校裡,應算是個稀有動物,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可是學校還真有一幫沒出息的男生,成立了一個追求麗麗的基金會,每人交了50塊,一共有三十多人。哪個追上麗麗的,就是基金最後的獲得者。每天誰和麗麗對上幾句話,便會一個宿舍一個宿舍地竄,當特大新聞似的顯賣。

這天晚上,大家的話題又是圍繞著麗麗。

「麗麗怎麼老穿得那麼樸素?」

「你懂什麼呀?人家的衣服個個是名牌。人家穿的是檔次和精品。」

「高幹子弟,到底跟咱老百姓家出來的不一樣。」

「你們發現沒有?甭管陳娜再怎麼搗折,穿上超短裙,塗脂抹粉的,在麗麗面前一站,立馬差一截。」

「這就叫氣質。女人的氣質很重要。」

「聽說,有個導演想拍一部關於大學生的電影。在咱們學校遛噠了一圈,就選中了麗麗,但讓麗麗給回絕了。」

「你們發現沒有,咱老師們一個個對麗麗也挺巴結的?」

「還不是衝著她那有權有勢的老爹?」

「不過,我覺得麗麗好像愛跟大家保持距離,老顯得神秘兮兮的。有個當官的老爹又怎的?都這年頭啦!說起來我老爺子也一小將軍呢!不過是國民黨的,就一直沒起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又麗麗長麗麗短地開涮起來。

我一般不參與關於女生的懇談會,頂多聽一耳朵。如果大家談談台海危機,世界盃或者信息高速公路什麼的,我可能會湊個熱鬧。

他們的話題已經讓我打瞌睡了,我通常都是在大家還臭貧時,便搶先墜入夢鄉。好鋼用在刀刃上,我的精力還是留給球場吧。

且說今年的學校校慶杯足球賽,我們系又拿了冠軍。我,是前鋒,灌進無線電系三顆球,在場上大出風頭,並獲得了最佳球員的稱號。我特得意,請十幾位哥們們在新開的巴西烤肉店擦了一頓。

我表哥得知我當上最佳球員的消息,從美國寄給了我一把王子牌的球拍做禮物。

拿到球拍以後,我特燒。午休的時候,大家都在睡午覺,校園裡靜悄悄的,但我燒得睡不著,一個人背上拍子溜出來,找個建築樓的空牆就開始練網球。我也不知道怎麼打,揮球的時候腦子裡便出現阿加西的英姿,幻想著自己就是他。

但網球這個東西可不像我想像的好打,我每次一加力,球就給打飛了。一顆、兩顆、三顆,一個個,眼見著都掉到樓旁面的小樹林裡。小樹林和樓之間還隔著一層鐵絲網,我只好爬過鐵絲網去找球。

這樹叢平時也沒人去,裡面長滿了野草和蜘蛛網,還有股尿臊味,蚊子也不少,還有一些什麼人扔的衛生紙。我心想︰得了,甭找了,不就是幾顆網球嗎?

再買新的算了。

我正要回頭,遠處傳來喘氣的聲音,與網球比賽時球員較勁時所發出的聲音特像。我還納悶︰誰會這會兒打球呢?但馬上預感到事情不對,但太晚了,我看見了他們,一對男女,在樹叢之間。

那女的腿鉤在男的屁股處,男的背衝著我。那女的像觸了電一樣抽搐著,頭向後仰著,發著不知道是痛苦還是快樂的怪聲。她那雙銳利的眼睛一下就發現了我,她一邊渾身顫抖,一邊斜視著我,那眼神裡沒有敵意,也沒有慌張,但是銳利得讓我發涼。然後,男的也回過頭來看我,他的兩個大鼻孔一鬆一緊的,就像動物園裡的河馬。

我立嗎撒丫子往回奔,一口氣跑回到宿舍,這才發現球拍落在外面了,又跑回去撿了一趟,最後氣喘吁吁地回到寢室。我一頭扎進我的床上,動彈不得。下午的課,也沒有去上,渾身無力起不來。

躺在 上,我望著天花板發呆。我的鼻子裡充斥著小樹林的尿臊味,這味道讓我頭暈、 心。屋子裡很悶、很熱,誰的台扇忘了關,呼呼地吹著,發著單調的聲音,惹人煩。鐘錶聲滴滴嗒嗒,跟催命似的。天花板上,有個黑黑的圓點,看起來像只土蚰,一隻大蒼蠅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一副欠揍樣。

我閉上眼睛,那個女的一邊發抖,一邊斜眼盯著我的樣子又出現了。那表情真的很怪,是我一生中從來沒有見過的,嘴半張著,頭向後仰著,說不出是好看還是難看,還有她眼神裡的那束刺目的光。

難道是她?真的是她?我想著,但馬上把自己給否了。不可能!我一定看錯了,怎麼可能是她呢?那個那些男生們的「夢中情人」,那個高傲而冷冰冰的林麗麗?她怎麼能幹這種事呢?而且在那麼一個骯髒的地方和那麼一個骯髒的屠夫幹那種事兒?

那個男的,我可沒看錯,他那一張一歙著的向上翻的河馬鼻孔,我是燒成灰也忘不了的。他是學校著名的醜八怪,食堂裡打飯的師傅「大牛眼」。因為他長了一對大得出奇、並且往外鼓的眼睛和牛一樣壯實的身子,大家給他取了「大牛眼」的外號。這屠夫不知是哪個村兒裡跑出來的,說話都說不利落,老甕聲甕氣的。說他是困難戶,沒人不信,但不知啥時,他也勾搭起女生來啦?

這夜晚上,男生們又開始了關於麗麗的懇談會。這晚,我沒有打瞌睡,有意識地聽了。

又是張元起的頭︰「我看這麗麗還真是不好追的人。」

「怎麼講?」王小胖立即插嘴。

「別的女生見了我,都上竿子。這妞,我約她吃飯都約了三次了,這次又讓她給推了。」

「她怎麼說的?」上海的劉明問道。

「她告今兒個要給咱系裡那老外補習中文。」

「我聽小蘭子說,那老外也在追麗麗呢!而且追得還挺緊。英語信和漢語加拼音的信一天一封。」王小胖報告新聽到的內部消息。

「那老外該不會是美帝派過來的間諜,想靠近咱國家領導人的子女,從而達到收集情報的目的吧?」阿亮問。

「你們別扯遠了。就說她是不是用老外當擋箭牌來推辭我們張哥吧?」小胖打斷了大家。

「是不是推辭我不知道,咱又不是人肚子裡的蛔蟲。反正我瞅這麗麗老一清高,不可一世的樣,幹嗎非老找她呀。我看外校比她好看的妞大把大把的,准比她好追得多。」方方插話道。

「這你丫就不懂了。越難追,追著才越帶勁。要是一追就上手,或再來一自己兒投懷送抱,不就沒了成就感嗎?」阿亮這會倒學起張元平時那過來人說話的樣子。

「能讓我們張大蝦頭痛的妞可沒見過幾個,看來這次是高手遇到高手了。」

「我看,你們都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看見人家麗麗每天上課記筆記多認真,在機房一呆,就是一下午。人家心思都在學習上,根本不在你們這些鳥人身上。」山東的來喜道。

「這不是純情越招人喜歡嗎?」小胖總結。

我聽著他們津津樂道講著麗麗,心裡想︰我肯定是眼花了,看錯了,那個和「大牛眼」在一起幹那事的女的肯定不是大家現在說的這個「純情」的麗麗。這倆怎麼會搞在一起?哪跟哪啊!管那麼多呢,先睡吧!

第二天,我在課堂上碰見了麗麗,我們分在一個小組裡。她像往常一樣,淡淡地跟我,她的男同學中的一個,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沒有什麼特別。我也壓根沒有再去把她和小樹林裡看到的一切再聯繫起來。

到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又和她撞著了。打飯時,她也在小灶那排隊,正好在我前頭。我們倆要的菜都一樣,但我發現給她碗裡盛的菜明顯比我和別人的份量要多。我一抬頭,發現那打飯的師傅不是別人,正是翻著大鼻孔、瞪著兩大眼的「大牛眼」!

後來,我又多次注意到,每次打飯時,麗麗排隊的那個窗口後面站著的都是「大牛眼」,而「大牛眼」手腕每次都那麼技術的一抖,麗麗的碗裡就比別人多出半勺菜,如果是獅子頭,麗麗就比別人多兩丸子,他們之間似乎真有著一種很默契的東西。難道,我上次沒有看錯?我心裡犯嘀咕。可是,這怎麼可能呢?我還是想不通,麗麗真的欠那半碗菜嗎?

不過,我還是沒把這事太放在心上,反正我將來也不會找麗麗當老婆,她的事和她這人是天使或是魔鬼跟我都不搭界。我還是該踢球踢球,該給人攛機子攛機子,身體給練得棒棒的,銀行裡也不斷進著帳,日子過得倒算自得其樂。

我的下一目標就是給自己增添一輛坐騎,我已看上了一輛本田小摩托,但目前還需老爺子少許投資。

有那麼一天,在我幾乎把小樹林裡的插曲忘得一乾二淨時,那又粗又壯、土了巴雞的「大牛眼」在操場上叫住了我。

「嘿,你,就是你。」他拽住了我,一臉屠夫的蠻像。

「那天就是你吧?我一直想找你。我是來告訴你,你要在外頭瞎說她或欺負她,我宰了你!」他悶聲悶氣地說。

「大牛眼」是那種蠻種、會拚命的村裡人,這個看得出來。要是在他面前拿一塊紅布晃悠,他沒準就開始用頭頂人玩了。可是我怕他幹嘛?這年頭,誰還怕誰呀?

我從來沒想過要去傳揚別人的事兒,但這丫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威脅我,我操,把我當什麼人了?我指著這廝的鼻子,開始破口大罵︰「你丫夠牛逼的!干了流氓勾當,還敢到這來威脅證人?那天我沒當場把你丫扭送到公安局,那算是我手下留情。你丫如今不好好在家閉門思過,反倒恬著臉跟我玩兒起裡格楞來啦!我看你丫是活的不耐煩了!」

牛大眼越聽,鼻孔張得越大,顯然被我罵火了。趁我不備,他一步上前,狠狠拎住我的脖領子,這絕對是侵犯加挑釁性的動作。我立馬急了,堂堂男兒,怎肯受此侮辱!

「幹嘛,想動粗?」我馬上不甘示弱地也箍住他的脖領子,惡狠狠地盯著他那快凸出來的牛眼︰「我告你,我TMD正愁沒機會練練我的身手呢!咱倆找個沒人的地兒……我非廢了你丫挺的。」

「你,你……」大牛眼青筋暴露,怒目圓睜,氣得說話直打磕本。

我倆就這樣僵持著,滿臉通紅,鼻尖對鼻尖,大眼對小眼,像兩隻紅眼的鬥雞。就在這一觸即發的時候,路旁的幾個同學過來拉架︰「咳,大家有話好好說嗎!」、「以和為貴,以和為貴。」他們從中間把我們拉了開來。

「大牛眼」看周圍都是學生,沒有工農階級給他坐鎮,罵罵咧咧走了。我被別人攔住,望著他的背影,一邊踢地上的土,一邊氣急敗壞地嚷嚷︰「我操你祖宗八輩!」

牛大眼走後,我越想越氣。這叫什麼事啊!我招誰惹誰了?好好的,我沒答理他,他卻到我這犯賤!讓我受這等窩囊氣!我真希望跟丫在地上干一仗,好解我心頭這股惡氣。

那小樹林一幕,想起來讓我 心。不知道為什麼,我開始遷怒於那女的,生起她的氣來。這個下賤貨,跟個野蠻不開化的老牛幹那等下流勾當!真夠不要臉的。這會又他媽怕張揚,丫他媽挨操時候怎麼就不怕?那「大牛眼」肯定沒少占那騷貨便宜,要麼怎麼忠實而死心塌地跟隻狗似的!

晚上回到寢室的時候,哥幾個關心地問我︰

「聽說今兒你差點跟食堂的大牛眼掐起架來。丫怎麼會招惹上你的?」

「沒什麼大事,都不值一提。他就是犯歉貝唄。」我輕描淡寫地說著。

「敢跟我們寨主叫板,丫夠煽的。要不要哥幾個幫你滅丫的?」王小胖主動請戰。

「對。哥幾個正愁沒處發洩呢!這年頭也沒什麼運動,也沒什麼革命和遊行之類的,早憋膩歪了!」阿亮也被煽動起來,操著他那仍略帶著上海味的北京話兒。

「對,哥幾個幫我們寨主把這事擺平!」說著說著,大家都群情激憤起來。

我對他們說︰「我自己已經將這事擺平了。」

「以後丫敢再造刺,通知哥幾個一聲!」王小胖道。

「那肯定。」我說。

晚上,由我這檔子事當引子,不知怎的,大家的話匣子一個個都打開了。個個開始歷數當年打群架的英雄事跡,都是自己英武,或用磚頭將別人開了,或一個掃堂腿就將別人絆了個「狗啃泥」之類,而別人則總是又悚又水,不知是真是假。就連那腆著大肚子、戴著厚眼鏡的王小胖也有敢跟聯防英勇作戰的事跡。仔細想想,這麼多年,我還真沒怎麼上過陣。可能有過那麼一次。

那是初二時,大概是夏天吧,我坐公共汽車去上暑期補習班。這汽車又擠,這天又熱,別提多難受了。我後面背著書包,一手扶著汽車上面的扶手,一手還提拎著我媽給我帶的飯,特狼狽。其實,我老爸那時早有輛桑塔納了,可就是不送我。

「我不慣你這壞習慣。」每次我央擱他開車帶我去學校的時候,老爸總這麼一本正經地對我說,好像那車是公家的,怕我佔公家便宜似的。其實,那是他自己買的。

那天,從呼家樓一站,上來幾個痞子,十七、八歲模樣。大概看著我是個嫩初中生,便在我面前吹起口哨來,直吹到我臉上。還有一個更為甚者,車上明明寫著「禁止吸煙」,他卻一個勁兒地把煙圈往我身上吐。我本來想忍著,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坐個三、四站就下車了。後來那煙味真是太嗆了,我咳杖起來,那幾個痞子竟笑了起來。

「沒看上面寫著禁止吸煙嗎?」我止住咳杖後,有點不高興,便忍不住衝他們道。

「這車上,人別人怎麼沒事,就你多事?我抽煙,你又敢怎的?」那痞子逗我的氣兒。

「你幹嗎直衝著我吐煙圈?」

「我吐的就是你。你能把我怎樣?」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感到一股熱血湧至腦門子,我二話沒說,抄起右手的飯兜子朝著痞子的腦袋上就掄。我的飯盆是不鋼的。只聽「噹」一聲,血立刻從那痞子的鼻子裡流了出來。他周圍的人被這措手不及的景像弄呆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有乘客喊︰「流氓打架了!往公安局開。」

那衝我吐煙圈的主,一邊擦鼻子上的血,一邊欲跟我拚命,他一拳過來,反應靈敏的我,用飯盒一擋,他拳頭砸在了不鋼飯盆上。這時,幾個漢子過來把我們硬拉開來,那幾個痞子沒了向我下手的機會。我飯盒裡的帶魚不知什麼時候掉了出來,整個擁擠的公共汽車裡就充斥著炸帶魚的味開向了派出所。

雖然有人證明是他們先招我的,但因為見了血,派出所非讓學校來拎人。學校老師拎我回去後,全校通報批評我打群架。而恰恰因為這個通報,我在學校做了一次真正沒人敢惹的英雄,甚至有高年級的學生都來投奔我。想起來,好不風光,也算一段佳話。

且說「大牛眼」事件過後,眼看期末考試要來了,大家都如臨大敵,晚上都在自己帳子裡念這一學期都未曾翻過的課本,很少再有懇談會了。球場我也不搶了,改搶圖書館和自習教室的座位了。

整整三個星期,我和大夥一樣,昏天黑地泡機房、做數學題,一臉愁眉苦臉相……

考完最後一門的那天,大家就像可憐的猶太人從納粹集中營解放出來,終於獲得了自由。大家互相擁抱,扯著嗓子叫喚,撕筆記本、課本,把考試提綱像飛碟一樣扔來扔去,大有球迷鬧事時的架式。

我鬧了一會,正欲出教室上趟廁所,我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一個女生的聲音。我這一個學期幾乎沒跟女生說過三句話,我開始以為聽錯了,沒在意。結果又是一聲「陳飛」,這次很響亮,清晰可見。

我回過頭,是麗麗。她當著全班人的面叫了我的名字,並不動聲色地從教室的最後頭向我走來,我都能感覺到她的這一舉動,對周圍人所引起的震動。要知道,她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大伙的注意。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找我?我和她沒任何瓜葛。

「幹嗎?」我問。

「下午我在西門等你。」她說。

我聽著,愣住了︰她怎麼會找我有事?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就已走了,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她一走,教室裡立刻炸開了鍋,哥們都圍了上來。

「你丫什麼時候跟麗麗搞上的?」

「看你平時什麼都不說,原來早已搞定。高,實在是高呀!」

「這哪跟哪啊,她准叫錯人啦!」我使勁撇清自己,但大家都不信。

張元拍著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看來,我們基金會的獎金要落在你手裡啦。好好幹,哥們,我發誓,絕不會嗆你的行!」我聽著,心裡直叫屈︰「我這下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咧!」

我回到宿舍,開始收拾我的行李,明就可以顛兒家了。我一邊收拾,一邊合計著下午是否應該復會。和女流之輩打交道,我還真沒什麼經驗。而這麗麗,看來可能是個高手,我可別栽在她的手裡。到底要不要去呢?我思來想去,決定得去,看看這麗麗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再說了,她又能把我怎麼的?我要是不去,不叫人笑話?!我堂堂陳飛,還能讓個女流之輩嚇著不成?想到這裡,我打定主意。

一點五十八分。我來到了學校大門口。兩點整,麗麗準時出現了,穿著花裙子,我差點沒認出來,因為她平時老穿褲子。她看見我,衝我笑了笑,很隨和,也很甜,跟平時在校內冷漠而嚴肅的樣子有些反差。在那一刻,我覺得她長得確實挺可愛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咧著嘴衝她回笑,還是說點什麼。我想了想,道︰「找我有事麼?」我問的客客氣氣,表現出對女性充份的尊重。

「你跟我走好嗎?」她歪著頭問我。

「你讓我這就跟你走?」我問她。

她點頭。看她那樣,我真差點「噗嗤」一聲樂出聲來。她可能沒聽出來我剛才其實是在引用老崔《一無所有》裡的一句歌詞。我們這年紀的,知道崔健的人畢竟不多。

其實我的意思是︰那歌本是男的唱給女的,讓女的跟他走,可這會兒,我們倆卻本末倒置,成了我得跟她走,這不是有點反常嗎?

「我跟你去哪呀?」我撓著頭皮,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去我家。」她說,然後開始轉身往前走。

我站在後面,更糊塗了。去你家幹嗎?我想問。但沒問。算了,別囉嗦了,就當一次探險吧。她這有名有姓的主,總不會把我賣了吧?

我跟著她身後走,我們之間有一定的距離,我們再沒說什麼話。

她在馬路上截了一輛的士,我們坐了進去。「景山後街。」她說。

聽宿舍人說過她家住在景山後街,說那都是國家領導人住的地方,都是5間以上,有門衛站崗,還有二十四小時熱水供應等等。

的士是在故宮後面的護城河停的,麗麗付的錢,我沒跟她爭,她那一副主人樣,讓我覺得自己跟個女的似的。我跟著她後面走,東拐西拐,有種神神秘秘的感覺。在一胡同最裡間的一大紅門前麗麗停了下來,紅門四周是高高的院牆,裡面有幾棵樹的樹枝伸到了外面,門前站著一位戴著白手套的士兵,他見到我們,敬了一下禮。

「到了。」她說,然後推門讓我進去。

我有點遲疑,要是她父母在,我怎麼說呢?

「我爸媽都出國了,家裡沒人。」她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輕聲對我說。我對她的銳利感到不安,我趕緊進了門。

裡面是個四合院似的建築,我們進門後,站在院子裡。院子中央有一噴水池在噴水,還有一葡萄架,下面放著白色的椅子和桌子。

她帶我進了客廳,也就是正屋。她為我倒了一杯水,我們還是沒有說話。我環視四周,國畫、籐椅、屏風,都是古代風格,並不豪華,但也不算窮酸。

我坐在古式的太師椅上,覺得屁股挺擱,還沒坐穩,電話鈴響了,嚇了我一大跳。麗麗沒有去接,就讓電話鈴往死了響。我心想︰這要是國家大事或她父母從國外打來的長途呢?

只見麗麗走到窗前,往外望了一小會兒,好像在想事兒。然後,她輕輕將百葉窗擰上,屋裡立刻就昏暗下來,大白天就這樣黑,讓人有種不正常的感覺。我的眼睛從大太陽地進來,還沒有適應過來,眼前只覺一片漆黑。等我適應過這黑乎乎的光線的時候,我發現麗麗不見了。

她幹嗎去了?半天也沒有出來。我一個人在客廳裡東瞧瞧西看看,我發現客廳和兩側的廂房是通著的,便好奇地自己走過去看了看。走廊兩邊掛著的都是麗麗老爸和各國來賓的合影。

我聽見了水聲,麗麗好像在洗澡,而且還哼著流行歌曲。天夠熱的,她一定熱壞了,所以來不及說話就奔了澡堂子。

我正想著,麗麗已經從浴室出來了,我這時想退回客廳已經太晚了。只見她頭上裹著毛巾,身上穿著白色的浴衣,臉上紅撲撲的。她斜倚在門邊,看著我,這個動作讓我想起來下 張元牆上貼的那張美國影星伊麗莎白泰勒的劇照。看來女的都會這麼歪著腦袋、歪著屁股看人,我被她盯得有點不好意思。

「我、我是不是該脫鞋?」我看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著,試圖打破沉默。

她開始沒說什麼,只發愣地看著我,讓我覺得很不自然。然後她衝我咧嘴一笑,露出白淨整齊的牙齒,向我招手︰「你跟我來。」我必須再次承認,她笑起來的時候確實很可愛、很動人。她又讓我跟她走,我懵懂地像被咒了一樣,兩旁什麼也看不到,只有她,和她整齊的白牙。我跟著她走,不知她將帶我到什麼地方,是死是活,我都只有認了。

她引我進了浴室,然後從身後將浴室的門關上,我們在霧氣濛濛的浴室裡面對面地站著,我都聽得見她出氣的聲音。我從來沒有離一個女孩這麼近過,我沒有正視麗麗,我真的不敢,我耳畔裡突然出現網球擊在牆面上所發出的「怦怦」

的聲音。不知為什麼,我沒法趕走這個聲音,它像著了魔一樣的在我耳際來迴響著。

「對,你應該脫鞋。」她開始衝我說話,眼睛裡發出一種我從來未見過的光芒。她接著說︰「還應該脫衣服,脫光衣服。」

她的話太直接了,我臉紅了,羞得恨不得拔腿就跑。可是,我能這麼沒出息嗎?讓這種事給嚇跑了,那我一輩子的名節不都毀了嗎?我硬挺著,裝著很老練的樣子。

她開始輕輕地給我脫衣服,我站著一動不動,她的手指偶爾碰到我的身體,讓我有一種騷熱,我很窘迫地發現我的下體已經開始發生變化,我很怕她看到。

當她開始解我的皮帶的時候,我想阻止她,想說「不,我自己來」,但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在那直楞楞的一動不敢動。那個網球擊牆所發出的「怦怦」的聲音開始變得像雷聲一樣大。

我終於赤身裸體,一絲不掛地站在麗麗面前了。這恐怕是我一輩子最尷尬的時候,她一定清清楚楚看到了我的下體所發生的變化,她會怎麼想我呢?

她望著我︰「是淋浴還是盆浴?」她的聲音鎮定得讓我為自己的緊張感到羞恥。

「隨便。」我故做輕鬆地說道。我低著頭,沒有看她。

「那就淋浴吧,淋浴快一點。」她說。

這一切,都是她在控制局面,我覺得自己像個沒主意的小孩,任大人擺佈。

她家的淋浴房是透明的,我走了進去,拉上玻璃門。我把水放得很涼,希望涼水能使我清醒一下。我發現我洗的時候,她就在外面打量著我。她不知什麼時候放了音樂,古里古怪的,可能是那種新世紀的什麼玩藝,我就在這音樂中、在她的凝視下洗完了澡。

她給我遞過來淡綠色的毛巾,很大、很厚,有股淡淡的香味兒。我用毛巾擦了頭髮,然後很快把它裹在腰上。

然後我跟著麗麗進了一間睡房,好像是她父母的,窗簾是拖地的,拉得嚴嚴實實的,床頭的檯燈發著微光。我這時已經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或在哪兒。我從一開始就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讓我跟她回家,現在更找不到北了!

麗麗示意我坐到床上,然後她將浴衣抖落在地毯上,一絲不掛地面對著我。

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女生的身體,我馬上把頭轉了過去。怎麼辦?我現在真是騎虎難下了。

「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她的聲音還是像往常一樣細細的,但多了幾分嬌羞。

「我沒怕。」我逞強地回嘴,又特意斜眼打量了她一番。我想向她證明,女人的身體對我來說,沒什麼不敢看的。可是她的女性特徵還是讓我禁不住打了一顫,渾身騷熱起來。

「是你第一次嗎?」麗麗很直接地問我。

我點頭,沒有力氣說話。

她抓起了我的手,然後輕輕拉著它們,把它們蓋在了她的胸上,我觸到了熱烘烘、軟乎乎的東西。那種感覺很奇妙,但我不知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我試圖去回憶宿舍裡男生們講的一些細節,我想去模仿,可是我什麼也記不起來。這時,「怦怦」,網球擊牆的聲音在我的耳際變得越來越大,開始震動我的鼓膜。我突然產生一種幻覺,我的手裡正握著兩顆網球。

但我卻沒有把我的手抽回來,我的探險就是從這裡開始的。那事,我終於做了,在大一考完試的那天,在某領導人的家裡,和他的獨生女兒。

我從此向我的處男生涯告別了。

我是下午六點離開麗麗家的,她送我出的門。走時,我憋不住,終於問她︰「為什麼是我?」

她歪頭看著我,想了想,然後說出了後來一直迴盪在我耳邊的那句話︰「因為你嘴嚴。」

我聽著,不禁皺起了眉毛,這是我做夢也沒有預料到的答案。

她繼續說︰「我們這種人,只能和嘴嚴的人交往。」

「就因為嘴嚴?」我還是不能相信這是她的答案。

她咬了咬嘴唇,補充道︰「還因為你是個好男孩。」

我沒再說什麼,我要趕緊趕回去,我和寢室的室友們約好晚上七點一起吃飯的。

我攔了輛的士,像逃竄一樣離開了麗麗的家,我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我坐在車裡,瞅著自己的鞋、褲子和襯衫,和來的時候一模一樣。可是我呢,再也不一樣了,我已經和女的幹了那事了!

我想起麗麗說的話︰「因為你嘴嚴。」這麼說,我那天在小樹林裡看到的和「大牛眼」在一起的就是她了。其實,這是我早已預料但卻不願相信的。當她帶我走進浴室的時候,當她在我面前發出同樣的喘氣聲的時候,我已經知道,那天我沒有看錯。可是,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要和蠻氣十足的「大牛眼」?也是因為他嘴嚴?那為什麼又和我?為什麼?為什麼?是為了堵我的口?

我想起小樹林裡的那一幕,還有麗麗的抽動和斜眼盯著我的樣。我說不清那種感覺是 心還是激動,還是兩者兼之,但緊接著的感覺就是頭暈。

這時,車遇到紅燈,司機沒好氣道︰「又他媽紅燈,今兒個倒了血霉了。」

車,走走停停,讓我昏昏欲睡,再加上疲乏和頭暈,我靠在車背上,不一會就睡著了。等到了館子,已經七點半了。該付錢的時候,我發現錢包不見了,不知是沒帶,還是落在麗麗家裡了。正好這時在門口等人的王小胖看見了我,解了我的急,借了我五十塊付帳。

「怎麼這點才到?大家以為你重色輕友,把哥們們給忘了呢?大家都憋著讓你請客呢!」王小胖一邊說,一邊把我引到館子裡的小單間裡。

大家都到了,一看見我,都開始鼓掌。

「快給哥幾個匯報匯報戰果。」我還沒坐穩,大家就開始發問了。

「大家還是先點菜吧,我都餓荒啦!」我試圖聲東擊西。

「一下午的運動,能不餓嗎?比踢足球全場還累吧!」張元開始損我。

「我看你也夠虛的,是不是虧了?得補補?」劉明也跟著擠兌我。

「好,先點菜,先點菜。大家等陳飛等得都快餓昏了,一會再找他算帳也不遲。」王小胖出面,給我擋了駕。

大家點菜,算是留給我一點時間準備如何對付大家的好奇。我可不是張元那種人,可以在眾人面前津津樂道那事,並洋洋得意。可我是逃不掉了,這幫哥們都如狼似虎的,一會再幾杯啤酒過肚,這帶色的就都出來啦!我想著,不禁有些坐立不安起來。最後把心一橫,我今兒就豁出去,做回共產黨,是死是活都不松嘴。

那天大家喝了一箱子啤酒,大伙輪流灌我,把我灌得醉成爛泥,吐得膽汁兒都快出來了。但每次一問我那事,我就告訴他們「靠你們自己的想像力吧」,一直沒給活口,但是我的腦子裡卻全是麗麗的身影。

那晚本是我該請客的,但我錢包沒找見,王小胖先給我墊上了。

因為我醉得利害,小胖和來喜把我架回宿舍。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到了晚上才回家過暑假的。我回家的頭兩天,在家死睡。到了第三天,中午時,我收到了一個包裹,但沒有寄信人地址,裡面是我丟失了的錢包,隨錢包寄來的有張小卡,上面印著口紅印,顏色鮮艷而刺目,嘴唇皮膚的紋絡清晰可見。

我面對小卡,好幾天都恍恍惚惚的。我不敢看我爹媽,我老躲著他們,也不怎麼跟他們說話。他們可能還以為我讀大學給讀傻了,為了陪我散心,我媽帶我到「新馬泰」去了10天。

回國後,我在我爸給我找的一家朋友的公司裡推銷電腦,每天去三小時,其他的時間我總是無所適從。球是比上學時打少了,同學也懶得找,更多的時間是看無聊的電視、玩電子遊戲或悶頭死睡。

我有時腦子裡會突然出現在麗麗家的那一幕,她的微笑、她的喘氣、她的聲音、她的眼神、她的嘴唇,我發現我竟有點懷念她,懷念她的美麗和溫柔,我不知是不是有點愛上她了?但每當想起她對我說的那句話︰「因為你嘴嚴」,我便有種被耍弄的感覺,我覺得她就是中學老師說的那種愛勾引男生的壞女孩。一想到她和「大牛眼」在一起的情景,我就起雞皮疙瘩,甚至想大喊大叫。在那個時候,我為我和她的親近感到無地自容,

在那個暑假,我發現,我開始對女生有所注意了。有時,我在街上閒逛,看著她們從路邊走過,偶爾會產生一種壞念頭,想像她們脫去衣服、光著身子的那個樣子。

在大一升大二的那個暑假裡,我還開始在區圖書館翻看《大眾醫學》和《家庭醫療手冊》之類的雜誌和書藉。我發現我變壞了,變得不如以前機靈瀟灑了,我現在又壞又傻冒。

漫長的暑假就在這樣糊里糊塗的瞎捉摸中浪費完了。

又開學了,我成了大二的學生了。我又見到了她那我不知是在思念還是在痛恨的麗麗。

一個暑假,她把頭髮留長了,梳成一馬尾式,顯得倒是挺青春,我發現她確實是個漂亮的姑娘。我想很自然、很隨便地對待她,可是我發現,我不行。我不敢正眼看她,我處處躲著她,而她似乎根本不在乎,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她還是那樣向我淡淡一點頭,像她對待其他男生一樣,她的從容讓我更加不知所措。

我們宿舍裡,懇談會上,已經不再都是以麗麗為主題了。雖然有時我很想聽聽大伙說麗麗,但大家的興趣似乎轉移到了一年級新入校的女孩們,整天都是她們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王小胖在宿舍裡向大家宣佈︰「你們猜怎麼著?麗麗要參加全校的選美大賽!」

「這可真是特大新聞。誰參加選美我都信,唯獨她,我不信!」張元說。

「我也不信。」

「我也不信。」大家都附和。

這確實是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開學後,校團委搞的選美大賽曾經遭到過學校很多女生的抵制。她們說,知識女性不幹這種庸俗事。而從來不出風頭、不參加社會活動的麗麗更讓大家以為她準是對選美這種事不屑一顧的人。

「你們都想不到麗麗會媚了俗吧?我也想不到。不過,女的,不都愛美嗎?

再說了,人嘛,都有頭腦發熱的時候貝。飛哥,你說是不?」王小胖一邊說,一邊別有企圖地盯著我。

「她愛怎麼著,管咱們什麼事兒?」我一邊手裡轉著我的新足球,一邊道,故意表現得無所謂。

選美活動最後還是進行了。學校有一百多女生報名,十人進入決賽,麗麗是十人之一。

選美決賽是在學校大禮堂舉行的,賣出了一千五百多坐票、五百多站票,看來還真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買了張坐票,是和張元排了一下午的隊才買到的。我其實心裡明白我為什麼要湊這個份子,畢竟,我沒能做到不把她當回事,我沒辦法否認這點。

決賽主持人請的是中央電視台一個二流主持人,評審委員會有學校的外藉專家、藝術系和體育系的教授、國家教委的主管、外面請的電影演員、導演、美學專家和畫家。看來學校還是花了大力氣的,大概是想扭轉大家對理科學校女生的偏見吧!

比賽一開始先是技能表演。候選人有人唱歌、有人朗誦詩、有人跳現代舞。

到了麗麗,她把平時的馬尾辮解下來,披散著她的長髮,穿了件白色的紗裙,手裡拿著一支長笛出場。她吹了首叫做《綠袖》的曲子,我旁邊的張元兩眼閃著綠光,咋巴著嘴,小聲告我,麗麗那斜吹長笛、長髮飄散的樣子像言情小說裡的純情玉女。

然後,她又彈了首鋼琴曲,名兒我是記不住了,一大長串的外國名字。我和所有台下黑漆漆的觀眾一起聽她在台上彈琴,但不知為什麼,我的耳邊聽到的全是網球擊在地面和牆面上「怦怦」的聲音。眼前的正在彈琴的「純情玉女」和那個在小樹林裡與「大牛眼」一起的墮落女人在我腦子裡交替著,我心想︰唉!她們怎麼會是一個人呢?麗麗,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

技能表演後,是各位候選人穿著各種服飾亮相,先是晚禮服。我這會已經不注意其他的選手了,就等著麗麗出場。她穿了件黑色露肩的晚禮服,套用張元的話,是奧斯卡頒獎典禮上女明星穿的那種禮服。麗麗一出場,底下的掌聲就明顯比其他選手出場時要熱烈。穿著黑色卡腰禮服的麗麗,此刻把她的長髮在腦後盤成了一個卷。「看,這就叫雍容華貴。」張元一邊拍手,一邊衝我評價。

再接下來還有選手穿休閒服裝、工作套裝等多次亮相。每一次,麗麗都是以一個全新的形象出現,我對她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所產生的反差和變幻已經開始應接不暇。

最後,各位所謂佳麗以泳裝亮相,我看到了麗麗成熟的身體和線條。我遠遠地在黑壓壓的觀眾席裡望著她,她在舞台上顯得那麼遙遠。想到她溫暖的體溫,想到我和她在她父母床上的親密,我覺得一切像一場夢。我們之間,真的發生過什麼嗎?為什麼,眼前的她,顯得如此遙不可及?我和她,還會有以後麼?

泳裝亮相之後,是各所謂「佳麗」用中英文當場回答問題。主持人問的問題是︰「什麼樣的女人最美?」

有的說是心靈加外表美,有的說是純潔無暇的女人最美。到了麗麗,她一開始用英語回答得太快,跟英語台廣播員說話的速度似的,我聽著覺得雲山霧罩,直到她將自己的話翻成中文,我才聽明白。

她是這麼說的︰「成熟的女人最美。成熟的女人是明亮而不刺眼的月光,是圓潤但不刺耳的歌聲。成熟的女人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麼,她有著不需要對別人察言觀色的從容,不理會哄鬧的微笑,看不出偏激的淡漠,無須聲張的厚實,淳樸自然的天真,與並不陡峭的高度……」

我和成千上百的坐在和站在黑處的觀眾一起聽麗麗在舞台上燈光下眾人前侃侃而談。張元小聲告訴我說,麗麗的回答巧妙地運用了作家余秋雨的話。我不知道余秋雨是誰,但這並不重要。我只是想鬧明白,為什麼,麗麗為什麼要和「大牛眼」?她為什麼又和我?她為什麼要參加選美?為什麼她可以反差如此之大?

這個在舞台上應付自如的女人,這個奪走我「處男之身」的女人,到底是天使還是魔鬼?

麗麗回答結束後,台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這也包括我的。在這長久不息的掌聲中,我突然覺得自己成熟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