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的故事(九)(9)

四、貓頭鷹

O至今也沒有搞清楚,為甚麼自己一直沒有對傑克琳講出勒內的真實情況。安妮.瑪麗曾警告過她,當她離開塞莫斯時會有所改變,但O從未預料到自己的變化會那麼大。

傑克琳回來時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容光煥發,更加可愛了。無論在洗澡和著裝時,O已不再比一個獨處時更加謹慎地把自己隱藏起來,而且已經覺得這樣做是十分自然的事了。然而傑克琳對其他人是太不在意了,對於一切不是與她直接有著的事也太沒有興趣了。

直到她回來後的第二天,傑克琳走進洗漱室,純屬偶然的,O正從浴缸裡邁出來,她的鐵環巾在瓷浴缸的邊緣上,發出一聲脆響,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傑克琳回過頭來,看到了懸在她兩腿間的金屬片,同時也看到了她大腿和乳房上的黑色鞭痕。

「這是怎麼回事?」她問。

「是斯蒂芬先生,」O答道,就像在說起一件她毫無異議的事情,她又添上一句︰「勒內把我給了他,他又給我戴上了他的鐵環。看!」她一面用浴巾把自己擦乾,一面走到傑克琳身邊。她由於過分的震驚,跌坐在一隻凳子上。

O徑直走到傑克琳近旁,讓她拿起那個金屬片,讀那上面的名字;然後她又讓浴袍滑下去,轉過身指著自己臀部刻著的S和H兩個字母說︰「他還給我打上了他名字的烙印。這些鞭痕是被馬鞭抽出來的,一般的情況下,是由他親自鞭打我,但是有時他也讓他的黑人女僕鞭打我。」

傑克琳目瞪口呆地盯著O,O忍不住笑起來,做出要吻她的樣子。就像被恐懼擊中了似的,傑克琳一把推開她,逃進了自己的房間。O懷著愉快的心情把自己身上完全擦乾,灑上香水,開始梳頭。她穿上了緊身衣、長襪、涼鞋。當她打開洗漱室的門的時候,她的目光與傑克琳的目光在鏡中相遇,傑克琳正對著鏡子梳頭,可她動作機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甚麼。

「幫我拉上緊身衣的拉鏈好嗎?」O說,「你看上去真是大吃了一驚。勒內愛上你了,他甚麼也沒有告訴你嗎?」

「我不懂的,」傑克琳說,而且她立即說出了最讓她感到驚異的一點,「你看上去好像對這個還挺自豪似的,我真的弄不懂。」

「你將會懂的,等勒內帶你去過羅西之後。順便問一句,你已經和他睡過覺了嗎?」

傑克琳變得滿臉通紅,她搖頭否認。她那種游移不定的態度,又一次把O逗笑了。

「你在騙我,親愛的,別傻了,你完全有權利跟他睡覺。而且,我還要加上一點,你也沒有理由拒絕我。來,讓我摸摸你,我要告訴你關於羅西的一切。」

不知道是因為傑克琳原來擔心O的忌妒心會當著她的面爆發,而O竟沒有,因而使她感到如釋重負呢,還是因為好奇心驅使她想知道O答應要講給她聽的事情,也許僅僅是因為她喜歡O那耐心、緩慢而又熱烈的愛撫,反正她是屈從了。

「告訴我一切,」她隨後對O說。

「好,」O說「但是你先吻我的乳頭,現在是你習慣這個動作的時候了,如果你想對勒內有點用處的話。」

傑克琳照她的吩咐做了,做得那麼好,以致O都呻吟起來了。

「告訴我吧。」她說。

不論O所講的故事是多麼清楚詳實,而且還有她本人作實物證明,它在傑克琳眼中仍是徹頭徹尾的瘋狂。

「你的意思是說你到九月還要回到那裡去?」她問。

「等我們從米蒂回來之後,」O說,「我會帶你去,也許是勒內帶你去。」

「去看看那裡是甚麼樣,這個我倒不在乎,」傑克琳說,「但只是看看那兒是甚麼樣子而已。」

「我保證這件事能安排好,」O說,雖然她心裡確信不是這樣的。但是她不斷對自己說,只要她能把傑克琳勸進羅西的大門,斯蒂芬先生就會感激她的而她一旦進去了,那裡將有足夠的僕人、鎖鏈和鞭子來教育傑克琳甚麼叫作服從。

她已經知道,斯蒂芬先生在坎納附近的裡維拉租了一座夏季別墅,她、勒內、傑克琳和他將一起到那裡去度過整個八月份。(還有傑克琳的妹妹,是傑克琳要求帶上她的,這並非因為她特別想帶她妹妹一起去,而是她母親催促她徵得了O的同意之後決定的。)O還知道自己將住進去的那個房間有甚麼設施。當勒內不在的時候,她肯定會在那裡引誘傑克琳,而傑克琳一定難以拒絕她的誘惑。

那個房間同斯蒂芬先生的臥室只有一牆之隔,那道牆看上去是實心的,其實不是,那牆上安裝著單面鏡,斯蒂芬先生拉開他那一面的簾子,在床邊就可以看到和聽到這邊房間裡發生的一切。在O愛撫傑克琳時,她將會暴露在斯蒂芬先生的注視之下,等她發現真相時已經為時過晚。O愉快地想到,她可以用這個背叛的行動出賣傑克琳,因為傑克琳對於她身為受人鞭笞被打上烙印的奴隸這件事持藐視態度,O覺得她是在侮辱她,因為她本人對自己的奴隸地位感到自豪。

O從未到過法國南部。潔淨的藍天、鏡子一樣的海面、灼熱的陽光下紋絲不動的松樹,這一切在她眼中顯得毫無生氣,令人厭惡。「沒有真正的樹,」凝視著四周的灌木叢,所有的石頭甚至青苔都熱到燙手的程度,她悲哀地自言自語著,「海的氣味也不像海,」她想。她抱怨海水只是偶爾沖刷著一片醜陋的海藻,看上去像排泄物;她抱怨海水藍得太厲害,而且總是不厭其煩地拍打著海灘上同一個地方。

斯蒂芬先生的花園別墅坐落在離海很遠處的一所重新裝修過的農舍中,左右兩邊的高牆把他們同鄰居隔開;僕人的側房對著院門,房子的側面朝東的方向有一個花園;O的臥室就在這一側,直接通向陽台。一排高高的柏樹的黑色樹冠,正好夠到用空心磚砌成的陽台欄杆的高度,陽台上有一個葦篷,可以擋住正午的陽光。陽台由紅磚鋪成,同她臥室裡的地磚一樣。

所有的牆壁都粉刷得雪白,除了那面把O的臥室同斯蒂芬先生的臥室隔開的牆這面牆上胡一個拱形牌樓似的壁龕,由一排像樓梯扶手那樣的欄杆與房間的其他部分隔開,欄杆上有手制的木雕。磚地上鋪著厚厚的棉制白色地毯,窗簾是由淡黃色的亞麻布製成的。

兩張安樂椅上用的是同樣的面料,還有一些三層聯綴的東方式座墊。室內唯一的傢俱是一隻非常沉重又極其華麗的核桃木的攝政時期的英式衣櫃和一張又窄又長的農家木桌,木桌塗著淡色塗料,蠟打得很亮,像鏡子一樣。

O把衣服掛進衣櫃。

傑克琳的小妹妹娜塔麗被安置在O旁邊的一個房間。每天早晨,她知道O會在陽台上作日光浴,就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躺在O的身邊。她有著雪白的皮膚,雖然還不夠豐滿,但她的體形顯得十分雅致。像姐姐一樣,她也有一雙微微斜視的眼睛,但她的眼睛又黑又亮,使她看上去像個中國人。她梳了一個娃娃頭,眉毛上遮著一排劉海,腦後短髮齊頸。

她長著一對結實的微微顫動的小乳房,少女的臀部才剛剛開始發育起來。

有一天,她匆匆走上陽台想找她姐姐,卻看到O一個人趴在東方式枕頭上,她偶然發現了O的秘密,這完全是個意外的發現。然而,那曾使傑克琳極為震驚的事情卻令娜塔麗滿懷忌妒和渴望。

她向姐姐打聽事情的原委,傑克琳盡其所知講了有關O的一切,本意是想引起年輕的娜塔麗的震驚和反感,沒想到這一切一點也沒能改變娜塔麗的感覺。如果說她的介紹的確產生了某種影響,那也只能認為效果適得其反。

她感到自己愛上了O。在一個多星期的時間裡,她想方設法保守這個內心的秘密,可是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她還是設法得到了單獨同O呆在一起的機會。

那天的天氣比正常溫度略低。勒內上午游了泳,在一樓一間涼爽的房間裡睡著了。傑克琳對他寧願睡覺而不願和她在一起感到惱怒,上樓去找O。

海水和陽光使她變得更加金光燦燦︰她的頭髮、眉毛、睫毛、陰毛、腋窩,看上去都像灑上一層銀粉,而且由於她一點妝也沒化,她的嘴唇是粉紅色的,和她兩腿間的粉紅肉體有著一樣的顏色。

為了確保斯蒂芬先生能夠看清傑克琳的一切細微之處O想到如果自己是傑克琳,一定會猜到或注意到他不可見的存在O忍痛蜷起雙腿,使它們攤開在床頭燈的燈光之下。百葉窗是合起來的,房間裡很暗,可是從木板的縫隙中還是漏進了一縷縷的光線。

有一個多小時時間,傑克琳在O的撫摸中呻吟。最後,她的乳峰挺起,她的雙臂伸過頭頂,雙手緊緊抓住O那張意大利式大床的床欄,當O分開那隱在淺色毛髮中精緻柔軟的陰唇,輕輕地咬著她腿間那兩片陰唇交匯處的小小肉蒂時,她開始大聲地喊叫起來。O感到傑克琳在她的舌頭之下堅硬並燃燒起來,一浪高過一浪的啜泣從她雙唇中迸發出來。O沒有絲毫懈怠,直到她突然間癱軟下來,像彈簧突然繃緊,一下沉浸在潮濕的快樂之中。然後O把送回她的房間,她很快墜入了夢鄉。

儘管如此,五點鐘勒內找傑克琳去玩船時,她已經醒了,而且已經準備停當。

那是一條小帆船,他們已經習慣於每天下午的航行,天色向晚時,海上常常會起一陣小風。他們去時總是帶著娜塔麗一起去。

「娜塔麗在哪兒?」

娜塔麗不在她自己的房間裡,整所房子裡哪兒也找不到她。他們到花園裡去叫她,勒內一直找到花園盡頭的那片小橡樹林中,仍舊沒人回答。

「沒準她已經到港口去等我們了,」勒內說,「也許她已經上船了。」

他們不再叫她,自己走了。

此刻,O正趴在她陽台上的東方式枕頭上,在欄杆的縫隙中瞥見娜塔麗往房子這邊跑,她起身穿上長裙儘管天色已晚,但天氣仍然很熱,所以她並沒穿衣服她正在繫腰帶,娜塔麗突然出現在房間裡,像瘋子一樣投入了O的懷抱。

「她走了,」她喊道,「她終於走了。我聽到她的聲音,O,你們倆的聲音我全都聽到了,我在門後聽著呢。你吻了她,你撫摸她,你為甚麼不撫摸我,你為甚麼不吻我?是因為我長得黑嗎?因為我不好看?她不愛我,O,但是我愛你,我愛你!」她一口氣說完這一番話,然後像決堤一樣啜泣起來。

「好吧,這樣很好。」O對自己說。

她一面哄這孩子坐在椅子上,一面從她的衣櫃裡拿出一條大手帕(是斯蒂芬先生的),當娜塔麗的啜泣平息下去一些時,她幫她擦掉眼淚。娜塔麗請求她原諒,並吻了她的手。

「即使你不願意吻我,O,也讓我留在你身邊吧,讓我經常留在你身邊。如果你有一條狗,你一定會留下它,照顧它的吧。如果你不願意吻我,而喜歡打我,那就打我吧,就是別讓我走開。」

「冷靜一點,娜塔麗,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些甚麼。」O喃喃地說,像是耳語。

這個孩子滑坐下去擁抱著O的膝頭,也用耳語般的聲音回答︰「哦,我知道。

那天早上我看到你在陽台上,我看到那字母,我看到那長長的青黑色的傷痕,而且傑克琳已經告訴我了……」

「告訴你甚麼?」

「你去過那裡,O,還有他們在那裡對你做了甚麼事。」

「她給你講過羅西了?」

「她還告訴我,你曾經被……你現在還……」

「我怎麼樣?」

「你戴著鐵環。」

「是這樣,」O說,「還有甚麼?」

「斯蒂芬先生天天鞭打你。」

「沒錯,」O又說,「他隨時都可能到這裡來。還不快走,娜塔麗。」

娜塔麗的姿勢一點沒變,只是仰起臉看著O,O的眼睛遇到了她崇拜的目光。

「教我,O,求你教教我,」她說,「我希望像你一樣,我願意做一切你讓我做的事。答應我,等你回到傑克琳告訴我的那個地方去時,一定要帶著我。」

「你太小了。」O說。

「不,我不小了,我已經十五歲,就要十六歲了,」她憤怒地叫起來,「我不小了,不信你問問斯蒂芬先生。」她說,他剛好走進房間來。

娜塔麗得到批准,可以隨時跟在O的身邊,而且爭取到了去羅西的允諾。

但是斯蒂芬先生禁止O教給她撫愛,甚至連吻也不許教。他還給O定了一個嚴格的規矩,不允許娜塔麗吻她,他決意讓她在到達羅西之前完全沒有被任何人的手和唇巾過。作為一種補償措施,也是由於娜塔麗不願意離開O,他明確要求娜塔麗時刻不離O的左右,目睹O撫愛傑克琳和他本人;當O屈從於他的時候,當他鞭打O的時候,或者在O接受老娜拉的鞭打的時候,她都被特准留在現場。

O撫愛她姐姐時的熱吻,O的嘴唇和她姐姐的嘴唇貼在一起時的情景,都使娜塔麗忌妒得發抖。膽怯地坐在O床頭的地毯上,就像小笛納扎德在謝阿扎德的床腳邊那樣,她親眼目睹了每一次O被捆在木欄杆上在馬鞭下掙扎和顫抖的情景;親眼目睹了O跪在地上,謙卑地用她的嘴唇接受斯蒂芬先生勃起的巨大陽具;親眼目睹了O俯伏在地,用自己的雙手幫助他提供後面的孔道她親眼目睹了這一切,除了崇拜、忌妒和急不可耐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感覺。

與此同時,傑克琳的態度發生了變化︰或許是O對於傑克琳對自己的態度過於敏感;或許是傑克琳本人天真地認為屈從於O會影響自己同勒內的關係,但不論是甚麼原因,她突然不再到O這兒來了。同時,她似乎也疏遠了勒內,雖然她幾乎每天每晚都和他在一起。

從她的行為一點也看不出她是愛他的。她冷靜地觀察著他,當她對他微笑時,她的眼睛仍保持著冷淡的陰影。儘管可以假定她像投入O的懷抱那樣完全投入了他的懷抱,這一點看上去很像是真的,O還是不得不懷疑這種屈從只是表面現象。

而勒內卻是徹頭徹尾地愛上了她,被他從未體驗過的一種愛打垮了,這是一種充滿焦慮的、捉摸不定的愛,一種他完全不知道能否得到報償的愛,一種不怕惹對方生厭的愛。

雖然他一如既往地過著日子,與斯蒂芬先生、與O在同一所房子裡睡覺、吃午餐,同斯蒂芬先生及O一起散步,同他們兩人交談,但是他並沒有看見他們,也沒有聽見他們在說些甚麼。

他的眼神、他的聽覺和他的話語從他們身上穿透過去,超越了他們;他就像在夢中那個想趕上已經開動的火車,想抓住正在垮下去的橋的欄杆的人,他千方百計想弄懂存在的理由,想弄懂在傑克琳金色皮膚下隱藏的真相,就像想弄清隱藏在一個哭泣的玩具娃娃內部的機制一樣。

「好了,」O想道,「我怕得要死的一天終於來到了,從此我僅僅成為勒內過去生活中的一個影子。而我竟然不覺得傷感;我對他唯一的感覺是惋惜,甚至當知道他已經不再想要我時,我還能天天見他,沒有一點痛苦的痕跡,沒有一絲一毫的後悔,甚至沒有受到傷害的感覺。然而就在幾個星期之前,我匆匆穿過全城,趕到他的辦公室去,去懇求他告訴我,他仍舊愛我。這就是我的愛嗎?這就是愛的意義嗎?就這麼輕易地過去了,忘懷了?安慰就那麼容易得到嗎?其實安慰這個詞用得不恰當;我很快活。這意思是說,只要他把我送給斯蒂芬先生,就可以使我離他而去,對我來說,就這麼容易在另一個人的懷抱中找到新的愛情嗎?」

那麼,拿勒內同斯蒂芬先生相比,又結果如何呢?稻草做的繩子、軟木做的船錨、紙做的鎖鏈,勒內曾經用這些象徵性的束縛抓住她,而他那麼快就把它們割斷了。然而,這扎進一個人的肉體,並永遠用它的重量墜在人身上的鐵環、這永恆的烙印,能夠給人帶來多麼強烈的快樂感和舒適感呵!一隻把你放在石床上的主人的手,一個知道如何冷酷無情毫無憐憫地攫取他所愛的東西的主人的愛情,又能給人帶來多少平靜感和安全感呵!

O對自己說,最終的分析結果是,同勒內在一起時,她只是一個愛情的學徒,她愛他只是在學習如何奉獻自己,如何令自己供斯蒂芬先生奴役和驅使。

但是看看勒內,他曾對她隨心所欲而她在他身上所愛的正是這種隨心所欲的態度他現在好像在蹣跚而行,就像一個雙腿陷在池水和蘆葦中的人,那池塘表面上看一片平靜,下面卻有暗流漩渦。看到他現在這副樣子,O對傑克琳充滿了仇恨。勒內是不是已經朦朧地覺察到她的這種想法了?O是不是不小心暴露了她的這種感覺?無論是哪一種情形,她都犯了一個錯誤。

有一天下午,她和傑克琳兩個人一起上坎納去理髮,然後去咖啡館吃冰淇淋。

傑克琳身穿緊身黑色長褲和純毛毛衣,顯得姿色極為出眾。她是那麼的雅致而又豪華,在火一樣的驕陽下顯得那麼健康而耀目。她那副高傲而不可接近的樣子,使她周圍的人們全都黯然失色。

她告訴O,就在這裡,她同給她拍電影的導演有個約會,商談到聖保羅拍外景的事情。他已經來了,看上去人很坦率,而且果斷,根本就用不著開口說話,他對傑克琳的愛可說是一覽無餘。

只要看看他注視她的樣子就完全清楚了。這有甚麼可意外的呢?沒有。然而傑克琳的表現卻令人感到意外。斜倚在一隻海濱摺迭椅上,傑克琳聽他講著預定的日期、各項預定的約見,還胡縐哪裡搞到錢去完成當前還是半成品的電影等等這些問題。

他對傑克琳講話時稱她為「你」,她只是點頭或搖頭,雙眼半開半閉,朦朦朧朧。O坐在傑克琳對面,他坐在她們倆中間。不用費力就可以注意到,傑克琳透過她下垂的一動不動的眼簾在觀察著這年輕人的慾望,用那種她以為沒有人會注意到的方式。但是最為可疑的是,她看上去十分不安,她的雙手安靜地放在身旁,她的面孔嚴肅得近乎毫表情,一絲笑影也沒有,這是在勒內面前她從有過的樣子。

當O向前探出身子把一杯冰水放在桌子上時,她們的目光相遇了,傑克琳的唇上閃過一絲難以覺察的微笑,O立刻明白了。一切已經結束,傑克琳也看出來O全都明白了。然而她竟然無動於衷,倒是O在臉紅了。

「你是不是太熱了?」傑克琳說。「我們五分鐘之內就走。順便說一句︰你臉紅了。」

說完這話,她又笑著把目光轉向她的導演,那笑容溫柔之極,看上去他如果不立刻擁抱她簡直是不可能的了。但是他沒有。他太年輕了,還不懂得表面的平靜和沉默可以掩飾真正的衝動。他雙眼盯著傑克琳,站起身來和她握手道別。

她答應給他打電話。他也對O說了再見,可O在他眼裡只是一個影子而已。

他站在路邊看著那輛黑色的布依克車消失在浴滿陽光的房子和深紫色的大海之間,馬路的盡頭。棕櫚樹看上去像是金屬製成的,散步的人們像陳舊的蠟像,由一些荒唐的機器驅動著。

「你真是那麼喜歡他嗎?」當車出了城在海濱路上奔馳的時候,O問傑克琳。

「那跟你有甚麼關係嗎?」傑克琳說。

「跟勒內有關係。」她反唇相譏。

「如果我理解得不錯的話,跟勒內、跟斯蒂芬先生、跟一小撮其他人有關係的事情是你的坐姿很壞。你要把你的裙子弄皺了。」

O竟一時深身僵硬動彈不得。

「而且我還想起一件事,」傑克琳說,「你是不該翹二郎腿的。」

但是O已經沒有在聽她說話了。對傑克琳的威脅她有甚麼可怕的呢?如果傑克琳威脅要去告訴她的這點小過失,她又怎能制止O到勒內面前去告發她呢?

O並非不想去告發她,但是她擔心勒內會經受不住這個打擊,那就是傑克琳在欺騙他,或者她有一個把他排除在外的計劃。

她怎樣才能夠使傑克琳相信,假如她不去告發她,那也只是害怕看到勒內丟面子,害怕看到他不是為她而是為其他人而變得蒼白,或許還有點害怕看到他軟弱到不敢為此去懲罰她的程度?

她怎樣才能向傑克琳證明,自己的沉默的另一個原因是害怕看到勒內把憤怒轉向自己,這個帶來壞消息的人,這個告密者?她怎樣才能一方面告訴傑克琳她一個字也不會說,又不給她留下她在同她訂立攻守同盟的印象呢?傑克琳卻以為O害怕了,對她一旦說出去的後果怕得要死。

從那時起直到她們在舊農舍的院子裡下車為止,她們倆全都一言不發。傑克琳一眼也沒看O,竟自摘了一朵長在房子近旁的天竺葵。O跟在她的身後,可以聞到被她的手捻碎的葉子發出的強烈的香氣。她是不是以為這樣就能掩飾她自己的汗味呢?那汗在她毛衣的腋窩處留下了一圈暗色的印子,使衣服貼在她的腋窩上。

勒內獨自一人呆在那間巨大的白牆紅磚地的房間裡。

「你們晚了,」她們進來時他說,「斯蒂芬先生在鄰屋等著你呢,」他又添上一句,對O點點頭,「他有事需要你去。他的情緒不佳呢。」

傑克琳大笑起來,O看著她,變得滿臉通紅。

「你們可以改個時間。」勒內說,他錯誤理解了傑克琳的笑和O的關切。

「不是因為這個,」傑克琳說,「但是我要告訴你,勒內,你的馴服的美人當你不在時並不是那麼馴服呢。看看她的裙子,你看它皺得多厲害。」

O面對著勒內站在房子中間。他吩咐她轉過身去,她卻一動也沒動。

「她還翹二郎腿來著,」傑克琳又加上一句,「可那你當然看不出來了。你還沒看到她勾引男孩子的樣子呢。」

「這不是真的,」O喊道,「你才是呢!」她一邊喊一邊向傑克琳撲過去。

正當她要打到傑克琳時,卻被勒內一把抓住了,她在他的手臂中繼續掙扎著,因為她感到自己的柔弱,希望得到他的呵護。當她抬起頭時,她看到斯蒂芬先生正站在走廊上注視著她。

傑克琳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她的小臉因為憤怒和害怕變得緊繃繃的,O能感覺到勒內的雙手雖然還在安撫著她,可眼睛卻只是看著傑克琳。她不再掙扎,由於被斯蒂芬先生看到自己的失態而變得垂頭喪氣。她喃喃地重覆著說過的話,用的是一種耳語般的聲音︰「那不是真的,我發誓那不是真的。」

斯蒂芬先生一句話沒說,一眼也沒看傑克琳,只是示意勒內放開O,又示意O跟著他到另一個房間去。他們剛剛出門,斯蒂芬先生立即把O擠壓到牆上,抓住她的陰部和乳房,舌頭迫不及待地探進了她的嘴唇,O不由地呻吟起來,既由於快活也由於獲得赦免。

她的乳頭在他手的撫摸下硬挺起來,他又用另一隻手伸進了她的下部,動作相當猛烈,以致O以為自己就要暈過去了。她至今還一直沒有勇氣告訴他,他使用她的這種完全隨心所欲的方式給她帶來極大的快樂,任何幸福、快樂以及她能想像到的一切都不能與之相比,也就是說,他可以對她做任何事情,可以不受任何限制、不拘任何方式地在她的身體上尋找他的快樂。

她絕對能夠肯定,當他接觸她時--不論是撫愛她還是鞭打她時--那僅僅是因為他想這樣做,他所關心的一切僅僅是他自己的慾望。而這一點是如此地使O陶醉,如此地令O愉快,以致每次當她看到有關這一點的最新證據時,或者僅僅是想到了這一點,就會使她全身火熱,好像一個火焰做成的斗蓬,又像是一件從肩及膝的鎧甲降臨到她的身上。

就這樣,她被他緊緊地按在牆上,閉著眼睛,嘴裡喃喃著「我愛你」,當她終於喘過氣來說出這些字句時,斯蒂芬先生那雙像清冽的泉水那麼涼的雙手就像放在火上一樣流過了她的全身,把她弄得更加灼熱難當。他緩緩地放開她,用裙子遮住她濡濕的大腿,在她顫抖的乳房上扣好了胸衣的扣子。

「來吧,O,」他說,「我有事需要你。」

當O睜開雙眼時,才發現這裡除了他倆之外還有別人。眼前那間粉刷得雪白的房間,從一切方面看都像是一間起居室,它又大又空,門窗洞開,透過那法國式大門可以看到花園。在房子和花園中間的陽台上一把柳編的椅子上,坐著一個身軀龐大的人,這個巨人嘴上叼著煙,頭剃得光光的,大肚皮從敞開的襯衫和布料褲子裡面凸了出來,此刻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他站起身,向斯蒂芬先生走過來,他立刻把O推向這個巨人。這時候O才注意到,這個男人身上掛一條懷表帶,表帶的一端赫然戴著羅西的徽章。斯蒂芬先生彬彬有禮地把他介紹給O,僅僅稱他為「司令」,沒有介紹他的名字。

他吻了O的手,令她感到十分意外,這是在她接觸過的所有羅西成員中(除了斯蒂芬先生之外),第一次有人這樣做。

他們三人一起回到房間裡,沒有關門,斯蒂芬先生走到壁爐旁邊打鈴。O看到在沙發旁的中國式桌子上放著一瓶威士忌、一些蘇打水,還有杯子,這麼說,他打鈴不是叫飲料。同時她還注意到,在壁爐旁邊的地板上放著一隻大紙箱。

那位來自羅西的人坐在一張柳條椅上,斯蒂芬先生半倚半坐在圓桌的邊緣上,一條腿懸在桌邊。O遵照他的暗示坐在沙發上,落座之前規規矩矩地撩起裙子,此刻她正感覺到,用粗布織成的普羅旺斯座墊那毛扎扎的表面貼著她的皮膚。

應招而來的是娜拉,斯蒂芬先生吩咐她為O脫衣,並把衣服拿走。O聽任她脫掉了她的坎肩、長裙、束腰的鯨骨腰帶和涼鞋。O一絲不掛之後,娜拉立即離開了房間。O自動地恢復了按羅西的規矩行事的習慣,她十分清楚斯蒂芬先生希望於她的僅僅是完美的服從。

她站在房間的中央,眼簾低垂,因此她不是用眼睛看到、而是用意識感覺到娜塔麗從開著的窗戶偷偷地溜了進來,身上穿著和她姐姐一樣的黑衣服,赤著腳沒有弄出一絲一毫的聲響,斯蒂芬先生無疑已向來人解釋過她是誰以及為甚麼她會在這裡了。

對那位來訪者他僅僅提了一下她的名字,那來訪者對此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只是請她為他們上些飲料。當她遞給他們一些威士忌、蘇打水和冰塊之後(在一片沉寂之中,冰塊和杯子的撞擊聲顯得十分刺耳),司令從那張在O脫衣過程中一直坐著的柳條椅中站起身,手持酒杯向O走來。

O以為他會用他那只空著的手抓住自己的乳房或下部,但是他並沒有巾她,僅限於仔細地察看她,從她微開的嘴唇一直到她分開的膝蓋。他圍著她轉,研究著她的乳房、大腿、臀部,看得非常仔細,但沒有一句評語。這種過細的察看以及離她如此之近的龐大身軀,使O感到重壓,她不知自己是更想從這裡逃之夭夭呢,還是相反,想讓他把自己扔在地上碾碎。

她是那麼惶恐,以致喪失了自我控制的能力,抬眼向斯蒂芬先生望去,尋求援救。他理解了她的意思,臉上露出笑容,走到她身旁,他拿起她的兩隻手,把它們背在她背後,用一隻手抓住。她仰靠在他身上,閉上了雙眼,於是她就像進入了夢境,沉浸在一種像是倦極而眠的黑暗之中,又像回到了兒時,那次她有一半在乙醚的麻醉之中,聽到護士在談論她,她們以為她還睡著,談論著她的頭髮、她的蒼白的膚色,她那幾乎看不出甚麼跡象的陰部。

就像在夢中,她聽到那陌生人向斯蒂芬先生說著讚美她的話,特別提到她豐滿的乳房和纖細的腰肢形成的令人感到愉悅的反差,以及那比一般人佩戴的更長更粗更顯眼的鐵環。與此同時,她聽出來斯蒂芬先生可能已經答應,下個星期把她借給他,因為他正在為甚麼事向斯蒂芬先生致謝。就在這個時候,斯蒂芬先生抓住她的後頸,溫文爾雅地喚醒了她,讓她跟娜塔麗一起上樓去,在她自己的房間裡等候。

如果O願意的話,她有足夠的理由對娜塔麗的所作所為感到氣憤和煩惱,娜塔麗知道O將向除斯蒂芬先生之外的甚麼人開放之後,被一種迫不及待的心情弄得興高彩烈,圍著她像跳印地安舞似的又跳又叫︰

「你認為他也會放在你嘴裡嗎,O?你應當看看他剛才察看你的嘴時的那副樣子!哦,你能被人渴望到這種程度是麼幸運呵!我肯定他會鞭打你︰他反覆看了三遍那些暴露出你受過鞭打的痕跡,至少到那時你就不能再想著傑克琳了!」

「我並沒有總是想著傑克琳,你這個傻瓜,」O答道。

「不,我不傻,我也不是傻瓜。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想她。」那孩子說。

這是真的,但事情又不完全如此,O所想念的確切地說並不是傑克琳,而是對女性身體的無拘無束的利用。如果娜塔麗沒有被排除在她的權限之外,她早就得到娜塔麗了。她沒有違背這一限制的唯一原因是她可以肯定,在幾個星期之內,娜塔麗會在羅西被送到她的手上,而且在這一時刻到來之前,娜塔麗將當著她的面,由她本人並因她而被奉獻出去。

她渴望著拆掉擋在娜塔麗和她自己之間那堵看不見的牆,那個空間,用更貼切的術語來說是「真空」。此刻她卻寧願等待。她對娜塔麗說了這個意思,可她卻一個勁地搖頭,不願相信她的話。

「如果傑克琳在這兒,而且樂意,」她說,「你還是會愛撫她的。」

「當然我會的。」O微笑著說。

「你看,這就是了。」這孩子插嘴道。

她如何才能夠使她理解--而且是否值得做這種努力呢--她既不是很愛傑克琳,也不是渴望娜塔麗或任何其他姑娘,她僅僅是愛女孩子,這只是一種對女孩子的一般的愛而已--以那種一個人愛她自己的形象的方式--在她看來,其他的姑娘總是比自己更加可愛,更值得人渴慕。

她幾乎難以承受那種巨大的快樂,那就是︰看到一個姑娘在她的撫摸下氣喘心跳;看到她在她的嘴唇和牙齒的動作之下雙眼緊閉,乳頭堅挺;當她用手探索那姑娘的前後兩個秘處時,感到那器官在她的手指上收緊;聽到她們的歎息和呻吟。而如果說,這種快樂是如此強烈,那也僅僅是因為它使她意識到,輪到她自己的器官在探索她的那些人的手上收緊時,當她自己發出歎息和呻吟時,也會給對方帶來巨大的快樂。

區別在於,她不能想像,就像那個姑娘給她帶來這種快樂那樣,把這種快樂給予一個姑娘,而她只能把這種快樂交給一個男性。此外,在她看來,被她愛撫的那些女孩子和她一樣同屬於男人,而她自己只是那個男人的代理人而已。

如果在那些傑克琳慣常過來與她午睡的下午,斯蒂芬先生走進她的房間,發現O正在撫摸她,只要他樂意,O一定會親手分開這個正處於她的掌握之中的姑娘的雙腿,並用雙手抓住它們。她不但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懊悔,反而會懷著極大的快樂讓斯蒂芬先生佔有她,而不是僅僅像他所做的那樣透過單面鏡偷偷地窺視。她極其善於獵取,是一隻無師自通的捕食鳥,總能穩操勝券地把獵物帶給獵人。至於說到魔鬼……

她又一次禁不住心跳地想著傑克琳那隱藏在柔軟的毛髮下面的精緻的粉紅色陰唇,想著她臀部之間那更顯雅致更顯粉紅的圓環,對那裡,她只鼓足勇氣觸動過三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