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各位網友的回應,你們的鼓勵是我寫作的動力。
(1)
纏綿了一上午,我離開了蘇瑾的家。
外面陽光明媚,行人依舊匆匆。
「要記得我呦。」,「是。」;「一定?」,「一定!」;「永遠?」「永遠!」;「……能回來看我嗎?」,「……」。
在蘇瑾癡癡的目光裡,我又踏上了逃匿之路。
在公用電話亭裡給妻打了個電話,她一聽見我的聲音就開始哭了︰「你在哪兒,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好怕,爸媽也是……」
我一陣揪心的痛,就因為我,全家人在擔驚受怕︰「你別哭,沒什麼大事,我把一筆款子借給了一個朋友,款子一直沒回來,等款子回來了我就沒事了。」
事情當然不是那麼簡單,但妻還是相信了我的解釋。
安撫好妻,我又給弟弟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去找××盡快把錢湊齊,一切安排妥當,我知道該按計劃去上海了。
大隱於市,小隱於野。在我開始想到逃亡的那一刻起,我就把最終的藏匿地選在了上海。當我輾轉了幾個城市終於走出新客站的大門的時候,我心裡默默地說了一句︰「上海,我回來了。」雖然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是用這樣的一種方式回到了這座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
很奇怪,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以後,全國各地到處跑,光一個北京就去了二、三十趟,可偏偏沒有機會回上海,只能在電視上看它日新月異的飛速發展。站在新客站的廣場上,看著周圍完全陌生的建築,我心裡一陣茫然。
買了張地圖,又把幾份報紙上自己從來不看的廣告版翻了又翻,選中了徐家匯附近的一個房屋中介公司,略一打聽,才知道上海已成了寸土寸金的城市,房租之高實在出乎我的想像,掂量著口袋裡的人民幣,我失望地走出了中介公司。
「小伙子,小伙子!」回頭一看,一對精神矍鑠的老夫婦正向我招手,老爺子高高大大的不像是南方人,老太太矮矮小小的,眉目間依稀能看得出當年應該是個俊俏的人物。
「老爺子,是叫我嗎?」
「是不是要租房子呀?」
我一臉苦笑︰「是呀,可是上海的房子太貴了,我租不起。」我老老實實地道。
老爺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一陣子,目光灼灼,頗有些威嚴︰「把你的情況告訴我。」
我把我扮演的那個角色--王歡的故事告訴了老人︰「……就這樣,我來了上海,我想我應該在這個城市裡找到我的位置!」
老爺子沉默了片刻,和老太太說了句「咱們就不進去了」後,跟我說︰「小伙子,跟我走吧。」
隱約覺得天上掉下了個餡餅,我緊緊跟上了老人的腳步。
坐著老爺子開的豐田佳美,老太太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我。老爺子果然是北方人,解放前參軍的老革命,隨部隊下江南後便留在了上海,之後便在上海安了家。兩個女兒在八十年代初就去了美國,現在稱不上千萬富翁也至少是幾百萬的身家。女兒很早就催老兩口去美國團聚,可老兩口一直覺得國內的朋友多不願意離開。隨著年齡的增大,知己都已作古,國內也沒有什麼親戚了,便動了去美國一家團聚、含飴弄孫的念頭。依老太太的想法就想終老美國,國內的東西都處理了,可老爺子死活不同意,非要在國內留個根,老太太擰不過,就說那找個人看家吧,可找了好幾個,老爺子都沒看中,直到今天遇上了我。
車子開進了一處幽靜的院子,院子的牌子上寫著「南京軍區第×干休所」,掩映在高大的梧桐和銀杏樹間的是七、八棟古老的紅樓,那樓的年齡應該和樹的年齡相仿。院子裡只零星看到了幾個老人悠閒的曬著太陽,和外面熙熙攘攘的世界相比這裡似乎是世外桃源。
跟老爺子上了三樓,老太太神神秘秘的對我說︰「知道我們家老頭子為什麼找上你嗎?」
我很快便知道了答案,客廳的牆上掛著一幅黑白的結婚照,裡面的兩個年輕人穿著軍裝,臉上洋溢著幸福和歡樂。那男孩子眉清目秀,模樣竟和我有七、八分的相像。
老爺子看到我傻傻的模樣爽朗地笑了起來︰「你姓王,我也姓王,說咱爺倆兒是一家子,保管沒人懷疑。」
一切都OK了,老兩口看來很喜歡我,把房子和車子全留給我照看,也不肯收我的租金,只是告訴我照顧好他那些花花草草和兩缸熱帶魚。
兩天後,我把老兩口送上了去美國的飛機,分別時,大家都有點依依不捨,老太太偷偷告訴我,老爺子當年就想要個兒子,可惜只生了兩個女兒,女兒又生了好幾個外孫女兒,老爺子嘴上不說,心裡一直挺遺憾的。老太太說話的時候,頗有些期待的望著我,我心領神會的叫了聲「爺爺」,老爺子心滿意足的登上了飛機。
送走老人的第二天,我心懷惴惴地來到附近的派出所辦理暫住證。辦證的女民警正和別人閒聊,可能是那張蓋著干休所大印的證明材料的緣故,她只讓我把身份證複印了一張,卻沒看原件,對於我那張經過Photoshop處理過的照片也只是說了句「不像嘛」便輕易放過,十幾分鐘後,我已經可以合法地以王歡的名字長住在上海了。
就這樣,我順利地在上海安頓了下來,順利得就像是一場夢,當我躺在寬大的紅木床上,我突然覺得自從我開始逃亡,好運似乎就一直陪伴著我。
可找工作卻讓我四處碰壁,我不敢在原先從事的行業和我大學學的專業領域裡找份工,用王歡的名字辦的是三流大學的假大專文憑,沒有行業工作經驗,又不是上海人,大多數時候我還沒上壘就被三振出局了。
落寞地走在淮海中路,前面幾個少女唧唧喳喳說著什麼。
「儂通過了哇?」
「阿拉亞叔講差勿多。」
「G蠻好的,小芬伊在國際貴都做了一年多,一個月不過一千四百塊,個裡廂底薪就兩千多呢!」
我心中一動,G和國際貴都是離淮海路不遠的酒店,而我因為工作的原因,一向對酒店比較留心,原來單位裡有什麼大型的活動也都是我去和酒店談判,現在角色互換一下也未嘗不可吧。
查了一下幾天前的《解放日報》,果然發現了G酒店招聘的廣告。
和寬闊的酒店花園及氣派豪華的大堂吧相比,G酒店的員工工作區就顯得很擁擠,人力資源部裡裡外外總有四、五十號人,雖然很有秩序地站成兩排,但已經把走廊擠得滿滿。這些人不是俊男就是美女,眼裡流露的都是高傲與敵意混雜的奇異目光。
我在隊伍的最後東張西望,排在前面的人逐漸減少,從我身邊走過去的人垂頭喪氣的多,趾高氣揚的少,只是我後面卻始終不見有人增加。
終於輪到我了,「對不起,我們的招聘已經結束了。」一個穿著職業女裝的亮麗女孩一面收拾東西,一面帶著職業的微笑對我說。
咦,怎麼會是這樣?我連忙拿出報紙︰「可招聘到明天才結束呀?」
「我們希望是那些關心我們酒店的人得到我們的職位。」女孩很有技巧的暗示我來晚了。
看到桌子上的資料都蓋著「初試通過」的印簽後,我才明白今天已經是複試了。
「可我昨天才看到廣告,」為了這份工作,我只好低三下四地懇求眼前這個比我還小好幾歲的姑娘︰「小姐,幫個忙吧,就看在我們有可能變成同事的份兒上,您看看我的資料吧!」
女孩「噗哧」一笑,畢竟衣冠楚楚的我看起來高大文靜,蠻順眼的。不錯,是高大,每次到南方我都有是不是長高了幾厘米的錯覺。
「秦助理,您看……」女孩回頭問道,我才發現女孩的身後站著一位丰姿綽約的女人,看起來應該是三十歲正負五歲的樣子,眉若春山,眼似秋水,是典型的江南美女,雖然也是穿著職業裝,但衣服剪裁的很得體,所以掩蓋不住苗條身材的優美曲線。
我沒想到她嬌美面孔下的目光是那麼的銳利,彷彿一下子就刺進我的肺腑,自己似乎被她看了個通通透透,能保持住臉上的笑容,我已經很佩服我自己了。
她拿過我的簡歷,只簡單翻看了一下,就冷冷地對我說︰「對不起,你不符合我們的條件。」
「為什麼?」我雖然知道自己的簡歷沒有什麼份量,可也不願意就這麼輕易被打發了。
「你只是個大專生。」
「可你們的廣告並沒有說大專畢業的不行呀?」
「你不是上海人。」
「廣告也沒有說非要是本地人嘛!」
「你沒有酒店經驗。」
「我承認,可我做過保險經紀人,也是和客戶打交道,隔行不隔理吧!」我的一個好朋友在平保人壽做保險經紀,我還幫他設計過一套用來組合保險方案的軟件,對這一行倒真的不陌生。
「就算是吧,可業務部需要較強的外語能力,你是學英語的吧?」她看了看我的資料︰「你並沒有六級或相應的證書。」
「我是沒有六級證書,我連四級都沒有。可那並不代表我外語不好,我的水平怎麼樣,你考過嗎?!」我漸漸有了火氣,說話的聲音也大起來︰「看看你們的廣告,」我把報紙灘到桌上︰「業務部,22~28歲,我25,沒問題吧?
男女不限,大專以上學歷,我沒問題吧?有強烈的敬業精神,能適應加班要求,OK,我想我也沒問題;英語或日語流利,你可以考我呀!我不明白,我哪裡不符合你們的條件?」
恐怕沒有一個求職者向我一樣咄咄逼人吧,秦和那個女孩臉上都露出了吃驚的神情。
「Whats wrong,Miss Qin?」可能是我的聲音越來越高,從辦公室的裡間走出一位矮小的中年女性,看了我一眼後,面帶不悅地問秦。沒等秦說話,我拿起報紙,用流利的英語把我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這女人顯然很滿意我的英語水平,轉頭問秦︰「業務部大川總監那裡招聘滿了嗎?」秦搖搖頭,「那叫大川總監來一下,你們一起考核一下吧。」交待完,那女人很神氣的走開了。
秦答應的同時,眼裡飄過一絲奇怪的目光。
業務部的大川總監是個四十多歲的日本人,他的英語就像是老上海的洋濱汀英語,蹩腳得很,問了幾句看我一口純正美語,便把考核的重任交給了秦。
秦的英語極其流利,明顯比我還好,我頓時打消了因為大川而對××酒店產生的輕蔑感,也就沒有機會使用我那比英語還要流利的日語。
我想大川見我能跟上秦的說話速度,心裡已經決定把我留下來。所以當女孩告訴等在門外的我被錄取了,我心裡一陣高興,卻不覺得意外。
「謝謝你啦,我們真的變成同事了。」我開心的對女孩道︰「小姐,方便告訴我你的芳名嗎?上班以後我可要好好謝謝你。」我真誠的問道。
「蔡影,酒店裡的人都叫我Daisy。」女孩甜甜的笑容正如她的名字。
第三天,酒店開始對我們這批新員工進行培訓,而負責培訓我們的正是那天一口拒絕我的人力資源部秦雙城助理。
幾天下來,原本陌生的這群年輕人開始互相熟悉起來,我也瞭解到這次業務部招聘的四個人當中只有我一個是大專生又是外地人,也只有我一個沒有六級英語證書。知道這些,我倒覺得有些對不住秦,便想找機會和她說句對不起,可偏偏她一看見我就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幾次想開口沒開成,我愧疚的心也就淡了。
抽空去買個了本地的手機號碼和幾件過冬的衣服;思想鬥爭了一番,又報名參加了一個駕駛速成培訓班,沒有駕照,那輛豐田佳美就是一堆廢鐵。好在我在家鄉的時候受過正規的駕駛訓練,缺幾堂課估計還不會出什麼問題。
一個星期緊張又嚴格的酒店培訓終於完畢,中間又淘汰了好幾個,其中就有業務部招聘的一個小姑娘。
大川總監親自把業務部的三個新人介紹給大家。業務部的同事大多是跟我一般大的年輕人,個個神情氣爽的精神頭十足。與我同時進店的李笑和何盈都在這一行裡摸爬滾打了多年,大川放心的讓他們獨當一面去了。安排妥李笑、何盈,大川叫過來一個和我差不多年齡的俏麗女孩︰「Susanna,Paul跟你。」
那女孩一聲歡呼︰「好哎!」惹得旁邊的幾個同事頓時笑了起來,女孩一瞪眼︰「笑什麼笑,輪也該輪到我了。」裝模作樣的向大川說了句謝謝,然後伸手對我說︰「葉靈,你也可以叫我Susanna,很高興認識你。」
和諧的氣氛感洩了我,我握住葉靈的手︰「王歡,以後還要請您多指教。」
葉靈是高級營銷主管,是酒店的老人了,看起來年齡和我差不多,其實比我還大三歲,後來我才知道,她是我母校八系的研究生,算起來還是我的學姐。入行後先是做醫療器具行業的客戶,後來擴大到醫藥行業,因為能力突出,當原來負責浦東外企業務的郭宏偉離開酒店後,大川又把這一塊交給了她。兩副重擔壓得她有點喘不過氣,就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著助手的到來。
「大專?」葉靈一副苦瓜臉︰「會用電腦嗎?」
問一個計算機系畢業的學生會不會電腦,還不如問我會不會吃飯睡覺吧,我心裡面一陣好笑,卻猛地想起我現在的身份,臉上的表情不由得變了過個︰「還行,不過要看和誰比。」我特意留了伏筆,比起那些高手高手之高高手來,我只能說還行。
我也知道葉靈恐怕會從另一面來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果然,她甩過來幾頁草稿︰「這是給××公司的會議流程,2個小時後給我英文打印稿。」
我登錄到酒店的網絡上,先查一下原來的文檔,便發現葉靈是個很細心的女孩,文檔根據不同的內容被放在不同的目錄下,所以我很容易找到了一份類似的會議流程,拿過來修修改改,不到40分鐘,我就把打印稿放在了葉靈的案頭。
葉靈疑惑的看看我,突然朝一個女孩道︰「Mary,是儂幫伊做咯?」
Mary是業務部的文員,她一臉莫名其妙︰「啥碼子東西?阿拉勿曉得呀!」
我忙解釋道︰「領導,我是在您給YY公司的會議流程上改的,當然快了,這跟Marry沒關係。」
葉靈「噢」了一聲︰「你倒蠻機靈的。」一邊看流程,一邊隨口問︰「你能聽懂上海話?」
「聽不懂我還看不懂呀!」我掩飾過去。
葉靈看了一會兒,沒發現什麼錯誤,滿意地點點頭︰「行,按這個地址發給××公司就可以了。」她隨手遞過一張名片︰「我再給××公司的人打個電話告訴他們和你聯繫,這個Case就交給你了。」然後又打電話給房務部、前廳部、餐飲部和車隊,說有個新人在做××公司的會議Case,請他們多關照云云。
我感激的道︰「謝謝靈姐。」葉靈一副輕鬆愉快的樣子︰「你好好做吧,這樣我就可以偷偷懶啦。」浮現在臉上的是很曖昧的笑容。
自己做一個Case後才知道裡面是多麼的辛苦。接機、安排吃住、定宴會的菜式、檢查會議室的設備、幾點鐘吃飯、幾點鐘開會、幾點鐘睡覺……我似乎變成了一個全能型的大保姆。自己已經覺得焦頭爛額了,可葉靈卻說看我應付的滿自如的,××公司的會議還有四天才能結束,她又甩給我了另一個公司的會議。
「年底會議多。」葉靈解釋道。
整整忙了一個星期,我手裡的兩個會議終於順利的結束了。之所以沒出什麼紕漏,我看主要是因為這兩個公司都是酒店的老客戶,彼此配合比較默契的緣故吧。
這中間我給妻和弟弟打了幾次電話,我在臨逃亡前給弟弟留了一個我從沒用過的QQ號碼,弟弟就是用這個號碼和我聯繫,告訴我在什麼時間打電話、打到哪裡。弟弟告訴我我的朋友已經找人開始施加壓力,公安局只是去了我的單位拿走了一些資料,卻沒有打擾家裡。妻也告訴我女兒很好,只是想爸爸。我聽了心裡五味俱全,若不是在公共電話亭,我知道我根本控制不住我的眼淚。
對於我這個新人的表現,大川和葉靈看來都很滿意。葉靈也開始把浦東外企的業務逐漸轉移給我。
發薪水的日子到了,雖然工資單上的21××元還比不上我在家鄉時的多,可心裡總覺得踏實了不少,畢竟逃匿的路上我已找到了一個看起來很安全的避風港。
我臉上欣慰的表情過於明顯,以至於正在發工資單的蔡影不由得笑了起來︰「太誇張了吧,沒賺過錢呀!」
「賺過,不過沒有這麼多。」我一本正經的道。
蔡影旁邊的楊露露出了不屑一顧的表情,似乎在說︰「這還算多?」蔡影也道︰「你剛來上海,不瞭解情況,上海生活起來是很花錢的。」
我當然知道,在這個物慾橫流的城市裡錢似乎是衡量成功與否的唯一標準。
「反正我一個人,多賺多花,少賺少花唄。」心底卻湧起另外一股擔憂,我原本是家裡的頂樑柱,少了我,妻和女兒恐怕要過得很苦,看來我得找第二份工了。
或許是我不經意流露出來的一絲憂愁感洩了蔡影和楊露,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安慰我道︰「知足者常樂嘛!」楊露還告訴我大川前兩天還過來謝謝人事部替他招了這麼好的員工。
我心底流過一陣暖意,想起求職時的諾言該兌現了,便道︰「Daisy,班後有時間的話,一起吃頓飯如何?我得好好謝謝你。」
楊露「咦」了一聲,驚訝的望著蔡影,半開玩笑半好奇的問︰「Daisy,儂動作蠻快呀,老實講格是咋回事體?」
蔡影的臉一下子變得緋紅︰「儂勿曉得,複試那天伊沒複試通知書就來格裡廂了……」她把那天的事解釋給楊露聽,邊說邊狠狠瞪了我幾眼。
我這才明白自己的話讓楊露誤會了,只好裝著不懂她們說什麼︰「拜託了,兩位小姐!請你們講國語好不好?要不講英語也成呀,好歹我能聽得懂,現在我叫你們賣了都不知道。」
兩人「噗哧」一樂,我對楊露道︰「相請不如偶遇,Julia,沒事的話一起去吧。」
楊露剛說了句「我可不想當燈泡」,便在蔡影粉拳的威脅下乖乖答應了。
兩個女孩子定下的海上星西餐廳就在離酒店不遠的淮海路上,下了班溜溜躂達不用十分鐘就到了,只是換下酒店制服的蔡影和楊露光彩照人,一路惹來不少行人的目光。
「下次一起出來的時候能不能化化妝,或者 個面紗什麼的,我可受不了那些人的眼光,好像和我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似的。」我輕輕搖著手裡的刀叉︰「如果目光是刀子的話,我身上恐怕早多了幾個窟窿了!」
「乾脆你以後穿著盔甲上班好啦。」兩個女孩都開心的笑了起來,畢竟美麗的天鵝也需要別人的讚美,而讚美她的人距離癩蛤蟆那樣高的層次還很遙遠。
蔡影和楊露要的意大利面很快就做好了,我只好看她們先吃。
四下打量了一番,除了七、八個老外,都是一對對的情侶,像我們三個人真算的上蠻奇怪的組合。
天已經漸漸黑了,搖曳的燭光映著情侶的笑臉是那樣的甜蜜。
好久沒和妻一起在外面吃飯了。自從有了女兒後,妻的生活重心就發生了變化。我的思緒飛到了千里之外的故鄉。
「想什麼哪?再不吃可就涼了。」不知什麼時候,我要的烤肉套餐已經擺在了面前。
「沒想什麼。」我自然的揮舞著刀叉,將烤肉熟練的從骨頭上切下來。
蔡影和楊露迷惑地看著我,楊露道︰「下午我說上這兒吃西餐時,Daisy還有些猶豫,怕你不習慣,現在看起來你倒比我們還熟悉,要不是看過你的簡歷,我真要以為你是從國外回來的。」
西餐是在新加坡培訓的時候熟悉的,因為同學裡只有我一個中國人,外方安排的全是西餐,半個月下來,使起刀叉來自然熟練無比。聽楊露這麼說,我知道無意間露出了馬腳,暗罵自己不小心,不過這裡溫馨的氣氛著實容易讓人失去警惕。
「我說兩位大小姐,陽好歹也是個大城市啊,跟本山大哥說的鐵嶺那個大城市可不太一樣,有幾家西餐也蠻正宗的。」
「也不是說陽沒有西餐,只是你以前做的是保險經紀,我幾個做保險的朋友最喜歡去的是麥當勞,兩杯可樂能坐一下午,人多安全,也不怕別人誤會。沒聽說她們談保險談到非吃西餐的地步,一個單子才能賺多少錢呀!」蔡影心思縝密,說的很是在理,楊露在旁邊一個勁兒的點頭。
「再說,如果你喜歡保險這一行,來上海恐怕就去做保險經紀人了,」說到這兒,她抿嘴一笑︰「那就不用考試了。」
蔡影是個體貼的女孩,她心裡一定是認為我在保險這行做得很失敗,所以不願再做了,而嘴上僅僅用喜歡不喜歡就輕輕地帶過,我眼裡不由得流露出一絲感激。蔡影似乎看到了,臉沒由來的一紅,低下頭用叉子捲起幾根通心粉慢慢地吸著。
我不想讓她們的心裡產生疑點,便解釋道︰「我的一個客戶是個西餐廳的老闆,一來二去的成了朋友,去他那裡的次數多了,看也看會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楊露嘴裡嚼著東西,含含糊糊的道︰「那倒是!」
「你們一直做酒店這一行嗎?」我轉移話題。
「是啊,我們一畢業就在G做,已經做了兩年多了。」楊露的話裡竟有些失落。
雖然到賓館的時間不長,我也知道人力部的小姐們工作穩定,又沒有營業指標的壓力,手裡還有一定的權利,其他部門的員工私下裡都很羨慕她們,怎麼還不滿足嗎?是不是裡面有什麼鮮為人知的內幕?
「人力部有什麼問題嗎?我怎麼覺得你們好像不是很開心。」我關心的問。
蔡影的眼裡閃過一絲激賞,楊露也笑道︰「你倒是聞絃歌而知雅意,我們總監要回國了,好像是從本部調來一個叫小林洋介的接替她的位置。我們總監雖然又嚴厲又傲慢,可特護著我們,誰也別想欺負到我們頭上。那個小林洋介……」
她遲疑了一下,才接著道︰「聽我們總監說,他特別壞,最喜歡欺負女孩子,還讓我們特別小心呢。」說著說著,臉上露出淡淡的憂愁。
蔡影咬了咬嘴唇︰「還是要自己行得正!其實那些日本人都一樣,石田和籐澤見到其他部門的女孩長得漂亮還不是一樣動手動腳的!說起來也就是你們部那個大川還像個人樣兒。」
石田和籐澤一個是副總經理,一個是餐飲總監,對於他倆的好色我也早有耳聞,聽消息靈通人士說兩個人之間的「千人斬」比賽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說得也是,」楊露頗有同感地說︰「走一步算一步吧,大不了再換一家酒店。」正說著,突然眼睛一亮︰「喂,是你頂頭上司耶!哇~那男孩好帥呀!」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嗨,留點面子好不好?這裡還有一位男士哪!」回頭一看,果然是葉靈,旁邊是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兩個人手牽著手,顯得親密無間。
「陳鋒!」那男孩的面孔很熟悉,我一眼便認出了這位母校排球隊的主將。
他和葉靈是一屆的,在我大二進校隊的時候,我們做過一年的隊友。陳鋒不僅球打的好,人長的帥,學習也特別出色,當年在我們學校是頭號女生殺手。在他出人意料的考取同城西北角的F大新聞系的研究生以後,我們就再沒見過面。
這是我在逃亡後第一次碰到熟悉我的朋友,我的心禁不住劇烈的跳動起來,想站起來卻突然發現兩腿無力,身子一斜,差點摔了出去。
好不容易站穩了,葉靈和陳鋒已經走到了眼前。
葉靈迷惑的看了我一眼,把陳鋒介紹給我們︰「這是我男朋友陳鋒。」然後介紹了蔡影和楊露,最後笑著對陳鋒道︰「伊就是阿拉把儂講的Paul,王歡。」
我定定神,伸出手︰「鋒哥,我是靈姐的助手,叫我阿歡好了。」
陳鋒握住我的手,仔細打量了我一番,笑道︰「你還真像我的一個師弟,個頭像,說話的聲音也像,我差點認錯了人。」
葉靈好奇的問︰「是嗎,他像誰呀?」
「你不認識,是三系的一個小師弟,比咱們還低兩屆哪,現在也不知道幹得怎麼樣了?」話裡話外頗為感慨。
我心裡一陣堵得慌。
葉靈「噢」了一句,笑著問我︰「你們怎麼湊到了一起?」
還沒等我說話,楊露就嘰哩哇啦地把招聘的事講了一遍,葉靈可能是想像出了我傻傻地站在隊伍後面的樣子,「咯咯」地笑了起來,邊笑邊拉著蔡影的手說道︰「個裡廂阿拉要謝謝儂了,伊勿來,阿拉要累殺他了。」
看我們已經快吃完了,葉靈就說不和我們並桌了。見葉靈他們離開,楊露艷羨的道︰「怪不得那麼多人追求靈姐她都不動心,原來是這樣呀!你不知道,去年住七層的前田天天送花給靈姐,一送就是大半年,換作我呀,早投降了。」
蔡影取笑道︰「你這小妮子又動春心了。」隨即招來楊露的一陣亂打。
又雜七雜八的聊了一通後,我看已經7點多了,便說太晚了,該送她倆回家了。楊露說家就在地鐵站的邊上,不用我送,倒是蔡影家離車站有段距離,還經過一條小胡同,讓我送她回去。
蔡影猶豫了一下,問我住在什麼地方,我說在衡山電影院附近我親戚家。她說巧了,她也住那兒附近。我說那就別商量了,我送你。
叫來服務員,我就要結帳,兩個女孩馬上壓住我拿著錢包的手,蔡影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們的規矩,我們一向都是AA的。」
我把手一抽︰「我的大小姐,AA還是從下次開始吧。」爭了半天,我堅持把帳付了。
把楊露送走,我和蔡影坐上了西行的地鐵。上海的夜生活確比家鄉熱鬧了許多,雖然時間有些晚了,可地鐵列車上依舊十分擁擠,我用力撐著吊環,把蔡影護在胸前。
蔡影的手沒有地方去把,只好輕輕拽著我才買的風衣。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說︰「既然來到上海,你就得適應上海,上海有自己的規則。」
我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卻左顧而言他道︰「我現在就在適應呀,以前我可從來沒這麼擠過車。」
她瞥了我一眼,不滿地說道︰「什麼呀!我是說你別亂花錢,上海東西貴著哪,就你這般花法,恐怕過不了十天半月就得喝西北風,你還想不想再讓我跟你一起出來呀!」話剛一說完,就覺得裡面有語病,臉頓時變得通紅,眼光四下游移,不知落在哪兒好。
我有心把她從害羞中解脫出來,便笑道︰「下次你請我好了,再不然,我天天吃員工餐廳也成。」
蔡影也樂了︰「誰請你呀?想得美!」
蔡影的家其實離地鐵站不算太遠,但經過的一條小胡同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路燈,顯得僻靜幽暗,女孩子自己走確實需要些勇氣。
「去年這兒出了一起搶劫案,我鄰居的一個小姑娘被刺了十幾刀,在醫院住了好長時間。」提起這件事,蔡影依然心有餘悸︰「平常太晚的話,我都是打電話讓爸爸出來接我。」
「那你以後晚走的話,記得給我打個電話,時間合適的話,我就送你吧。」
我隨口道,業務部經常加班加點,晚下班是家常便飯。
蔡影看了看我,卻沒說話。不一會兒,她家也到了,蔡影跟我擺擺手,說了聲謝謝,轉身進了樓梯口。
奇怪的是,第二天早上在地鐵站,我一眼就發現了人群中的蔡影,她也發現了我,兩人自然的一同上班去酒店。
一到班上,葉靈就來逗我,說我眼光蠻準的,動作也快。我一臉無辜的解釋著,葉靈的臉上又浮現出曖昧的笑容。
因為忙個會議計劃,我錯過了我們部門吃飯的時間,去員工餐廳的時候已經全是些二線部門的陌生面孔。
「Paul,過來坐吧。」回頭一看,楊露正向我招手,旁邊的蔡影也點頭示意我過去。
「怎麼這麼晚?」我說了原因。
「對了,Paul,你明天晚上怎麼過呀?」楊露歪著腦袋問我。
明天就是12月24號,這二十世紀的最後一個平安夜早被媒體炒得熱辣無比,對於沒節過都要造出節的酒店來說,自然不能放過。從平安夜到新年這一周的時間,酒店的節目不斷,什麼「千禧平安夜」、「千禧聖誕情侶夜」、「千禧狂歡夜」一個接著一個。雖然籌備這些節目的是負責宴會的孫佳一班人馬,但大川早有指示,其他小組的人員這幾天一律全力配合。
「我只能在一邊看著我們的上帝享用聖誕大餐了。」我沒好氣的道。
「好可憐呦。」楊露笑道。
「你們哪?」
「別提了,原來和幾個同學說好了一起去金色年代,可這兩天都打電話來說實在叫男朋友纏的沒辦法,不能來了,我們也就沒再定去哪兒。」楊露一臉的煩惱。
「那你們男朋友呢?」話一出口,我就有些後悔。
果然,兩個女孩的表情都變得不自然,氣氛頓時尷尬起來。直到吃完飯,三個人也沒再說一句話。
宴會組的同事真是相當能幹,平安夜的節目組織得異常精彩,以至於結束的時間一拖再拖,到後來葉靈急的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會兒看一次表,嘴裡嘟嘟囔囔的,還不時打個電話,我想是怕陳鋒等急了吧,再看周圍的幾個同事也不比葉靈好多少。
宴會終於結束了,送走客人回到部裡,才發現同事早就走個精光。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我桌上的電話卻響了。
看表已經快十點了,心想這麼晚了會是誰?接起電話,話筒裡傳來一陣嘈雜的音樂聲。
「Paul,是你嗎?」聲音聽不真切,好像是楊露。
「我是,Julia嗎?」那面果然是楊露,「你們在什麼地方,怎麼這麼吵?」
我問。
楊露說在金色年代,還說打了幾次電話都沒人接,「Daisy也在這兒,你快過來吧。」也不問我同不同意,就把電話掛了。
我苦笑了一下,這些小姑娘全是一副吃定了你的模樣。
走進金色年代,裡面人頭攢動,飛舞的燈光和震耳欲聾的音樂說明這裡是個狂歡之夜。
好不容易在靠窗的一張桌子找到了她倆,我眼睛不由得一亮。
應該是溫度太高的緣故吧,兩人的風衣和套裝的上衣都搭在了椅背上。蔡影上身是一件貼身的半截袖淺色羊絨衫,美妙的曲線一覽無餘;楊露也是同樣的打扮,只是胸前的那對突起異常的豐滿。
見我擠過來,楊露笑著對蔡影旁邊的一個陌生男孩道︰「好了,伊男朋友來啦,謝謝儂了。」那男孩衝我笑笑,很有禮貌的離開了。
蔡影不好意思地打了楊露一粉拳,道︰「說啥模子說,狗嘴吐不出象牙。」
楊露一臉的委屈︰「又不是我……」話說了一半,看蔡影眼睛瞪了起來了,忙來了個四兩撥千斤︰「怕了你啦,我去跳舞了。Paul,你照顧好Daisy。」說著,便融進了搖擺的人群中。
「真拿她沒辦法。」蔡影無可奈何的搖搖頭,擦了擦頭上的汗,問︰「活動怎麼結束得這麼晚?」
我說怨只怨孫佳他們的節目安排得太好了,蔡影說老聯繫不上我,差點就走了,後來想還是等等看吧,就沒走。
蔡影說的很自然,在變幻莫測的燈光下她的臉上是文靜的笑容,在一剎那間我好像什麼也聽不到,似乎這裡已不是喧鬧的舞廳,而是一片寂靜的曠野。
搖搖頭,耳邊又重新響起了音樂聲,只是喉間突然異常的乾渴,我拿起一瓶科羅娜一飲而盡。
蔡影嚇了一跳,忙問︰「不要緊吧?喝得這麼猛。」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沒事,只是有點渴。」好長時間沒這麼喝過酒,一時間肚子裡還真有點翻江倒海的感覺。
這時,音樂變得柔和哀怨起來,喇叭裡傳來的是一首老歌︰「Last ChristmasI gave you my heart……」聽著聽著,蔡影的表情黯了下去,把手裡的杯子轉過來轉過去,突然道︰「我男朋友在國外。」
我「噢」了一聲,怪不得上次問起男朋友來她和楊露的表情怪怪的。
「我和他都是上外的,他一畢業就去了美國,已經兩年了。」說著,眼裡閃過一絲嘲諷︰「我現在究竟是不是他的女朋友,我自己都不清楚。」
雖然我知道愛情經不起時間和空間的考驗,我多個同學已經把這條定律證明了好幾次,可我還是安慰她︰「你們倆兒是同學,志同道合的,別把事情想複雜了。」
「就因為是同學,所以我太瞭解他了……」話說了一半,楊露蹦蹦跳跳的回來,看到我和蔡影的表情都滿沉重的,玲瓏剔透的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原因。
「Daisy,別想蘇凱那個臭小子啦,咱們跳舞去。Paul,你看著衣服。」拉起蔡影朝舞池走去。
看著她倆很快被男孩子們包圍起來,我突然想起了去年的平安夜,在九州飯店的回馬廊,妻一面吃著平安大餐,一面滿臉幸福的對我說,能和我平平安安的生活一輩子就心滿意足了。
是呀,當我理解了「平平安安」四個字的份量的時候已經晚了,為了朋友從來不說二字的我心裡湧起了一絲悔意。
然後,我似乎就醉了,等我醒來的時候,眼前是兩張如花的笑臉。
我頭痛如裂,閉上眼睛才覺得舒服些,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便問︰「幾點了?該回去了吧?」
兩個人嘻嘻地笑了起來,聽楊露道︰「你呀,醉得什麼都不知道了!該起床啦,不然上班可就晚了。」
起床?我「騰」的一聲坐起來,身上果然還蓋著被子,四下一看,熟悉的房間佈置讓我一下子就認出這裡應該是一家酒店的客房,旁邊的單人床上做的夜床似乎沒有認動過;再看自己,西裝和毛衣已經脫掉了。
我心裡一陣慌亂,身子一縮鑽進了被裡︰「喂,你們沒……非禮我吧?」話音未落,已挨了無數粉拳︰「臭美呀你!」語調雖然凶狠,卻也能聽出來裡面其實沒有多少怒意。
「我們怕你把西服睡得皺皺巴巴的上班沒法兒穿,只好給你脫了。」蔡影解釋道。
糗死了,我暗自歎了口氣︰「對不起,我心情不好,喝醉了。」
被子外沒了動靜,好半晌才聽楊露淡淡地道︰「我們出去等你。」
「不用了,又不是沒見過。」我橫下心,一掀被站了起來。在她倆一陣「無賴」、「白癡」的笑罵聲中,我泰然自若地洗盥完畢。
走在上班的路上,我才弄清了昨天發生的事情。她倆發現我喝醉了,也拽不動我,只好跑到旁邊的一家酒店開了個房間,央求酒店保安把我攙回酒店,今天早上怕我睡過料了,又一齊跑來叫我。
我心裡一陣感動,誠懇地道︰「謝謝你們。」
「謝什麼?大家都是朋友!」楊露不經意的道。
我腳步一停︰「朋友?」逃匿的我、孤單寂寞的我現在是多麼的需要朋友!
蔡影和楊露看我站了下來,一本正經的樣子應該是從來沒見過,蔡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小心翼翼地問︰「Paul,怎麼啦?」
我伸出手︰「我想成為你們的朋友。」
「好哇!」楊露一聲歡呼,握住了我的手;蔡影遲疑了一下,也把手搭了上來。
(2)
之後的一個星期又忙又累,轉眼便過去了,新的一年也來到了。
駕照已經拿到手,又在一家保險公司找了份零工做壽險。現在大陸的壽險公司就像是個大傳銷公司,我的主任就是我的上線。
「只要你能拉來保單,其它的有我。」主任拍著我的肩頭,信誓旦旦的說,眼裡卻露著精光,似乎我就是一張保單。
我蠻瞭解這些主任們的苦處,公司月月考核他們的業績,還要維持下線的人數,稍有疏忽就要從主任降到業務員,殘酷的競爭早把他們變得心狠手辣,我若是一兩個月沒有業績,主任想都不用想就會把我一腳踹出去。
於是,下班之後和週六週日,我便拎著我的筆記本電腦開始我的地鐵之旅,從錦江樂園到新客站,再從新客站回錦江樂園,來來回回的一張票就解決問題,而我則坐在地鐵列車上用電腦向那些乘客展示著我設計的保險理財方案。
或許是大家對保險都抱著既愛又恨的心情,抑或是大家對那些找上門來的做保險的熟人有些厭煩了,對於陌生的我反而抱著一種寬容的態度,加上我的演示圖文並茂,又能根據大家的要求現場作出方案,所以很少出現冷場。
一來二去的,面孔漸漸變得熟悉,很快我做成了第一個保單,是位老人給他孫子保的,「我觀察你五、六天了,小伙子。」老人一面簽字一面道。
這份保單的金額已經足夠讓我從見習轉為正式了,主任沒想到我這麼快就有了業績,自然滿心歡喜,對我不吝讚美之詞的同時也沒忘誇獎自己︰「我有識人之明呀!」
一天,我正在地鐵上給一位中年婦女講解新推出的幾個險種,電話響了,一接是蔡影︰「Paul,你在哪兒?」可能是聽到報站的聲音,又問︰「是在地鐵上嗎?到哪一站了?」
我應了一聲,回頭看看站牌︰「是新龍華,你哪?」
蔡影奇怪的問︰「這麼晚了,你去新龍華做什麼?」我說沒事,她便說要真的沒事就在衡山站等她。
和旁邊看我演示的人道了歉,我坐上了回頭的列車。到衡山站的時候,蔡影已經等在那兒了。
蔡影看起來情緒很低落,原本灑脫的目光變得游移不定,一向梳理得很整齊的頭髮也好像有些 亂。
「Daisy,出了什麼事?」
蔡影顯然聽出了我話裡的緊張情緒,臉上露出了安慰的表情,卻沒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說︰「走吧。」我滿腹狐疑地和她走出車站。路過高登酒家的時候,她突然停下來說︰「我餓了。」
找個僻靜的角落坐下,蔡影便點了好多宵夜。我有意讓她放鬆一下心情,便笑道︰「蔡影,你是餓死鬼投胎呀?吃這麼多!不怕把我吃窮了?」
蔡影的回答卻讓我一愣︰「我還沒吃飯。」已經快九點了,平常她若是加班到這麼晚,一定在酒店吃晚飯,「今天究竟出了什麼事?」我正顏問道。
蔡影卻反問我︰「Paul,這些日子你有Case嗎?我總看不到你。」
「咦?我們不是早上才見過面的嗎?這些日子我們可都是一起上班的呀!」
蔡影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說話也磕巴起來︰「不、不是的,我……我是說下班……下班找不到你。」
蔡影嬌羞的模樣一下子打動了我,我心底升起一縷柔情,「蔡好像蠻依賴我的」,這個念頭在我腦子裡轉了幾轉。
不想讓蔡影難堪,我便把去保險公司打零工的事告訴了她。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找不到你。」又關切的問兩份工能不能吃得消,還說不能為了賺錢把身體搞壞了。
我看話題跑得太遠,只好把臉一扳︰「Daisy,別左顧而言他,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蔡影剛剛開朗起來的表情又黯然下來︰「你知道,小林他……」
我一下子想起來上次在海上星蔡影和楊露說的話,心猛地跳了起來︰「是小林洋介嗎?這個混蛋做了什麼?!」我咬牙切齒的問。
或許是我的聲音有些過大了,惹得周圍的人都轉頭看我;蔡影也吃驚的望著我,眼裡閃爍著驚訝與歡喜的目光,好半天才怯怯地道︰「Paul,你的眼神好怕人,不過我……我……」話只說了一半便停了下來,頭一低,又過了一會兒才接著道︰「他也沒什麼,只是最近越來越過份了。今天晚上加班,他說頭痛讓我替他按按頭,就想動手動腳,被我頂了回去。可他要老這麼煩我的話,我可要受不了啦!」說著說著,眼淚便含在了眼圈裡。
一聽蔡影並沒出什麼事,我的心情頓時輕鬆起來,腦筋一轉,便想出了個主意,問蔡影︰「Daisy,你真的想擺脫小林的糾纏?」
蔡影生氣的白了我一眼︰「我是那種女孩嗎?」
「不是?好,Daisy,那小林就交給我吧!」
第二天一下班,我便收拾東西準備走。葉靈可能習慣了我晚上加班,剛想把一件Case的資料交給我,我先開了口︰「靈姐,今兒我有點私事,Case我明天上午再做吧!」
在葉靈疑惑的目光中我離開了業務部,去人力部的時候,正碰上了楊露,便問她蔡影在哪裡,她告訴我蔡影正加班做培訓方案。
「怎麼不讓你加班呀?」我笑著問。
「心疼Daisy呀!不怕我吃醋嗎?」楊露開著玩笑,然後解釋道︰「我不懂日語,小林說用不著我。」
推開人力部的門,就看見一個中等身材的胖子站在蔡影的椅子旁,一隻手搭在蔡影的肩上,另一隻手指著屏幕,頭離蔡影很近,正說著什麼。
聽見動靜,兩人一起轉過頭來。蔡影見是我,臉上露出了放心的笑容;那男的不到四十的樣子,看起來和牛群有幾分相像,頭髮梳理得一絲不亂,衣著也十分考究,臉上帶著日本人在中國常有的傲慢神氣。
他看了我一眼,從我領帶的顏色上知道我是個普通職員,扳著臉,厲聲用英語問道︰「你是哪個部門的?為什麼不敲門?!」
我在原來單位裡接觸過好多日本人,早知道這些東洋鬼子最是欺軟怕硬的,便用流利的日語回道︰「對不起,小林總監,我是業務部的王歡,來找我女朋友的,我以為小林總監已經下班了,所以沒敲門。對了,聽說小林總監昨天不是頭痛來著嘛,您應該多休息休息,要不我給您按摩按摩?我的力氣可比Daisy大多了。」說話間,眼裡突然冒出一股殺氣。
小林果然一愣,連忙把放在蔡影肩上的手移開,臉上擠出些笑容,訕訕道︰「沒事,沒事,我已經好了,還應該謝謝Daisy。」
蔡影聽了我的話,眼睛陡然一亮,臉上閃過一絲羞意後便滿是歡喜。
我走過去拿起蔡影桌前的一打文檔粗略一看,全是日文的培訓綱要,再看蔡影電腦屏幕上的中文與英文,我大致猜到了小林給蔡影的工作內容。
「是把這些日文培訓大綱翻譯成中英文嗎?小林總監。我幫我女朋友翻譯,您不會反對吧?」
到底是做賊心虛,小林悻悻的點點頭,一甩門走了。
看見屋裡沒別人了,蔡影紅著臉白了我一眼,嗔道︰「討厭,誰是你女朋友了!」
我不想把蔡影和我引向複雜的男女關係上,便笑著說︰「你是女的吧?」蔡影點頭,「是我朋友吧?」蔡影又點頭,「那不就結了嘛!」
蔡影的眼裡閃過一絲失望,我想可能是我的回答並不是她想要的。
「好啦,我想小林不會再糾纏你了,咱們還是快些把工作做完吧!」
蔡影突然想起了什麼,瞪了我一眼︰「你倒蠻會騙人的,你日語這麼好,怎麼不在簡歷裡寫清楚?」
我一臉的無辜︰「騙人?還不至於這麼嚴重吧!我只是以為上海歐美的企業多,英語是最重要的,誰知道G是小日本管理的!」
真是男女搭配,幹活不累,蔡影的日語雖然不如我,可英語卻強我很多;我思路敏捷,蔡影善解人意,兩下一搭配,工作竟是出奇的順利,很快就把翻譯稿打印出來了。
「兩個人蠻合拍的呀!」我心裡流過這個念頭,不由得看了蔡影一眼,正碰上蔡影思索的目光,裡面流露出了的含義似乎和我心裡想的一樣。
準備離開酒店的時候,在員工走廊裡正碰上了和我一同進業務部的李笑,看見我和蔡影走在一起,先是一愣,再看蔡影不太自然的表情,便給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打過招呼,蔡影見李笑走遠了,不由得埋怨道︰「都是你!看李笑的樣子,一定是以為咱們……咱們……」話說了一半,卻不好意思再說下去,憋了半天,眼圈一紅,冒出一句︰「你欺負我!」說罷,也不理我,快步向門口走去。
我的心一縮,像是被手攥了一下,蔡影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了,可我既有妻子又有女兒,她們可是把我當作唯一的依靠呀!還有一個……蘇瑾,我這是怎麼啦?!我以前不是這個樣子呀?難道逃亡的壓力真的讓我改變了這麼多嗎?!究竟哪一個我是真正的我?!一時間我自己也迷茫起來。
見蔡影越走越遠,知道自己不想失去這個朋友,忙追了過去。一路上蔡影也不理睬我,直到把她送到家門口,也沒和我說一句話。
晚上和妻約好了用QQ聯繫,我跑到J大旁的一個網吧。
「卡收到了吧?」我用假身份證辦了一張招商銀行的一卡通,把做保險賺的三千塊錢存進去之後寄給了妻的一個好朋友,讓她轉給妻。
「嗯,你別累壞了,我和恬恬夠花的了,爸媽也能幫一點。」
家裡的境況我很清楚,知道妻怕我擔心在安慰我,心頭一酸︰「我想你。」
「我也想你,天天想。」妻回得很快︰「這事兒什麼時候能了結?我想死你了,沒有你,我什麼都幹不進去。要不你回來吧!好歹我能看見你。」
記憶中,妻好像從來沒做過這麼直露的表白,我心裡一陣愧疚,妻這麼依賴我,而我卻……
「別擔心,事情會結束的,我讓弟弟去找×××了,借他的錢是送給市裡的一個大人物,他會把事情壓一壓的。」
「那還要多久呀?」我似乎看到妻撅著小嘴不滿的問。
「恐怕還要一段時間。」是半年還是一年,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你在外面那麼長時間,不許和別的女人好!!!」
妻打了好多驚歎號,我一面回道︰「是,老婆大人!」一面暗自尋思,妻以前好像也從來沒擔心過我會喜歡上別的女人,難道女人的直覺真是這麼準嗎?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蔡影已經等在地鐵口了。早晨的風很大,又趕上寒流,蔡影兩隻胳膊護在胸前,一面呵著手一面東張西望,一頭秀髮在風中飛揚。
我急忙跑上前去,把她拉進車站,埋怨道︰「天那麼冷,你想凍死呀?」
蔡影的臉上全然沒有了昨天的慍怒,笑盈盈的嗔道︰「那你不早點來?害得我在這裡等。」
雖然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她開朗明快的笑容卻是我喜歡看到的。
她也不提昨天的事情,和往常一樣,兩人一同走進了酒店。
開完晨會,李笑不出所料的湊到我跟前,英俊的臉上滿是艷羨,一串讚美詞從他嘴裡抑揚頓挫的流了出來︰「老大~~我對你的敬仰有如滔、滔、之、江、水,連綿不絕;又有如黃、河、之、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您老人家快教教我,怎麼能贏得美女的芳心?」說話間那虔誠的模樣和星爺還真有幾分相像。
和我同期進酒店的李笑與何盈,在行業裡的資歷都比我深,可歲數都不如我大。李笑是個愛交朋友、愛開玩笑的男孩,從培訓那天起就一口一個「老大」的叫我,當然裡面並沒有什麼敬意。所以葉靈聽他今天說得這麼誠懇,不由奇怪的問道︰「Martin,出什麼事啦?」
「靈姐,儂勿曉得,老大好拽呀,伊信手一摘,就把G五朵花裡面最扎人的Rose摘到手裡廂了。」李笑一半普通話、一半上海話的說道。
「什麼五朵花?」葉靈一皺眉。
我雖然也是頭一次聽到「G五朵花」,但一想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看李笑叫葉靈問得唯唯諾諾的說不出話,我猜葉靈恐怕也在這五朵花裡。
好半天李笑才道︰「沒啥模子,只是我昨天看到Daisy和老大在一起,Daisy的那種表情我真的從來沒見過。」
我一愣,這小子觀察得還真仔細,蔡影昨天的表情確實與往常不一樣,我也是從中才看破她的心事。
葉靈也是一愣,揮手讓李笑離開,看了看我,意味深長的道︰「Paul,女人的青春是很短的。」
我的心一顫,緊盯著葉靈,想從她的眼裡看出些什麼。葉靈笑了笑,拍過來幾頁紙︰「辦完正事再好好琢磨吧!」
我一面看著方案,一面聽葉靈說道︰「S公司的會議原來一直在J飯店,但上一次J出現了嚴重的失誤讓S很不滿,所以這次S和I公司合作的金融行業專題研討會就想另外找一家酒店來做。我和他們聯繫了一下,本來想把方案E-mail過去,可也不知道S公司是怎麼想的,非要打印稿。」葉靈看了下表︰「我們約好上午11點之前送過去,你替我走一趟吧,早點去,別失約了。」
我應了一聲。對於學計算機的我來說,S公司和I公司都是耳熟能詳的大公司,S的門戶產品在數據庫產品中獨樹一幟,而I更是業界的泰斗。看一下S公司的地址,是離我們一站路的H廣場,便笑道︰「靈姐,你放心吧,我就是跑也跑到了。」
真是一語成簽,10點半坐上出租車,十幾分鐘竟只走了不到一百米,探出頭一看,前面是一條望不到頭的車龍,知道遇上了嚴重的賽車,只好下了出租開始狂奔。
跑起來才知道這一站相當的長,到H廣場時已經11點了,我急忙衝到電梯跟前,卻聽後面保安在喊︰「對不起,先生!廣場停電,電梯停止運行了,請您走樓梯吧!」
「Shit!」我低聲罵了一句,好在S公司是在14層而不是40層,我心裡暗自慶幸。
隨著清脆的一聲「請進」,我推開了S公司市場推廣部的大門,屋裡只有一個二十四、五歲的俏麗女孩冷冰冰的望著我。
「我是G酒店的……」我話剛說了一半,就被女孩打斷了︰「你遲到了!」
我的心一沉,失約可是談判的第一號殺手,便連忙道歉︰「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應該把各種情況都考慮進去,早走十分鐘也就不會遲到了。」
女孩的臉上突然露出了頑皮的笑容︰「你是遲到了,不過大家都遲到了,你還是第一個送來方案的業務員。」
我心情一鬆,女孩兩種面容的巨大反差讓我哭笑不得,遞上我的名片︰「王歡,G酒店業務部,你可以叫我Paul。」
女孩叫陸雅,是市場推廣部的助理,她仔細看了一下方案,問了一些細節上的問題,憑著這些日子得到的經驗和對IT行業的熟悉,我應對自如;又和葉靈敲定了折扣,只用了十幾分鐘,陸雅便合上方案,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你先回去吧,我想再看看其他酒店的方案。」看來陸雅也是個中老手。
回到酒店已經十二點多了,員工餐廳裡只剩下零星幾個人,我一眼便看到了蔡影和楊露。在蔡影旁邊坐下,楊露笑 的望著我,道︰「Paul,聽說你有女朋友了?」
話音未落,我就覺得腿旁邊似乎有東西掠過,跟著楊露一皺眉「啊呦」了一聲。
我悠閒地道︰「是呀,就是你們呀!」
蔡影知道我又玩昨天的把戲,看楊露一臉不解的樣子,「噗哧」一聲笑道︰「你別理他,他就知道嘴上佔便宜。」
我心裡一痛,蔡影,我不是這種小人,我是不想傷害你,因為你要的我恐怕沒有辦法給你。
楊露一甩手︰「我真看不懂你們。算了,Paul,本來我和Daisy下班要去百腦匯買電腦,既然你這麼能說會道的,一起去幫我殺殺價吧!再說,你也不忍心讓Daisy做搬運工吧?」她臉上露出壞壞的笑容。
「I服了you!」抓差都抓得這麼理直氣壯,我真的服了她了。
下午兩點多,突然接到陸雅的電話,說已經到酒店大堂了,要看看會議室和餐廳。
我心中一喜,連忙告訴葉靈,兩人急匆匆的趕到前台。
「這是我上司葉靈,這是S公司市場部助理陸雅。」我替她倆互相介紹。
陸雅笑了笑,對葉靈道︰「我只是來看一看場地,有王先生陪我就可以了,不耽誤葉小姐的時間了。」
葉靈也很機靈,小聲跟我說她去和幾個營業場所打招呼,所有的消費簽在她的名下,和陸雅說了句失陪便離開了。
「你上司很漂亮呀!」陸雅由衷的讚美。
「你也一樣啊!」這倒是實話。G的客戶都是很有實力的公司,這些公司無論是負責住宿的秘書還是負責會議的市場部職員,大多既年輕又美麗,讓我常常有種錯覺,是不是一跤跌到了大觀園,怎麼左看右看都是美女?
上午和陸雅討論方案的時候,已經發現她是個細緻的女孩,走一圈下來,更讓我領略到她的幹練。路線完全是按照會議客人可能走的路線一步步走下來,會議室電源的位置、投影儀的型號、客房水吧裡的飲料、Internet的接入、商務樓層的服務、商務中心的設備……等等等等,她都看得十分仔細,平常半個小時能看完的項目,她足足看了兩個小時。
「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坐在大堂吧,陸雅呷著咖啡,Cappuccino的香氣和著悠揚的笛聲,讓她臉上浮出一絲愜意。
「我知道我們在價格上沒有優勢,但優越的環境和地理位置以及我們專業的服務,會讓您花的每一分錢都有回報。」我估計這個案子應該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能夠拿下來,但我還不忘堅定一下陸雅的決心。
「服務真的很專業,就連你跑的姿勢都蠻有專業水準的。」陸雅開心的笑著道。
「你看到啦?」我這才明白為什麼我遲到了,陸雅還是給了我機會。
二十分鐘後,我們在合約書上簽了字,陸雅握著我的手道︰「Paul,我只有一個要求,這個案子你必須從頭到尾跟著。」
「Yes!」回到部裡,我興奮地和葉靈一擊掌,畢竟這是我獨立談下的第一個案子;葉靈也替我高興,馬上跑到大川那裡把我誇了一通。大川隨即把我叫了去,表揚了我幾句,然後告訴我S公司很重要,但I公司更重要,I在上海每年大約有六到七千客房間天的業務量,全部在H酒店,G做過很多任務作但一直沒有成效,這次機會難得,一定要在I公司心目中留下一個好印象。
「加油!」大川鼓勵我。
「放心吧!」我滿懷信心地道,也知道該惡補一下I和S的資料了。
下班和蔡影、楊露一起來到徐家匯的百腦匯,一進百腦匯,我頓時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
聽了楊露的目標,我一皺眉︰「Julia,這款黑金剛要1萬8千多塊錢,同樣的價錢,你可以配一台夢幻機器了。」
蔡影笑道︰「你別替她省錢啦,加這一次,光我就陪她買過三回電腦了!」
我沒想到楊露的家境這麼好,平常沒留意,這時才發現她身上全是名牌。
「有錢也不能這麼花呀!你那兩台電腦呢?」我想看看以前的配件能不能用上。
「一台給我弟弟了,現在用的這一台想給Daisy,可她死活不要。」
我記得蔡影和我說過楊露是獨女,臉上不由露出了迷惑的表情。蔡影看了出來,笑道︰「什麼她弟弟,是我弟弟。」
「也是我弟弟!」楊露爭了一句。
我大致估算了一下,對楊露道︰「Julia,你要是信我,我給你組一台機器,保證合你的心意,以後升級也方便。」
楊露道︰「還能信不過你嗎?」
三人找了一家店面很大的公司,我把配置報給了業務員。那小伙子一聽頓時兩眼放光,以為來了頭肥羊。不過幾個回合下來,才知道對手其實是這一行的專家,門檻比他還精,馬上換了態度,老老實實的把底價告訴我。
「19寸的Sony我們現在沒貨,您看換Viewsonic怎麼樣?他們現在還有促銷,19寸的送一個攝像頭。」小伙子小心翼翼的看著我。
我漫應了一聲「好」,突然想起來如果安一個攝像頭的話,豈不是能在網上看到妻和女兒了嗎?
等楊露付了錢,我問那個小伙子攝像頭多少錢,他給了我一個價,楊露聽到了便說︰「那一起算吧!」我笑道︰「Julia,一頓飯你是跑不了啦,不過攝像頭還是我自己付吧!」
到了楊露家,我才知道她家裡比我想像的還要有錢,光是K花園的這套房子沒有三、四百萬恐怕也拿不下來,家裡佈置得富麗堂皇,是我見過的最氣派的一個。
從楊露家出來,蔡影告訴我,楊露的父親是上海第一批股民,眼光特別准,幾年功夫就賺了幾百萬。之後在海南投了塊地,在海南最熱的時候轉手賣了,好像賺了三、四千萬。聽楊露說,現在除了她媽媽經營的一個花店之外,她爸爸把所有的投資都停了,自己去經廣台做股評,而楊露既不喜歡經營也不喜歡在股市裡闖蕩,便跑到G去上班了。
「這丫頭倒蠻有意思的。」我笑道。
「你不瞭解她,我們初中就是同學,十幾年的朋友,我知道去過她家的男孩絕對不超過五個,其實她對你蠻好的。」
我怎麼聽怎麼覺得裡面都有種酸酸的味道,嘴角不由流出一絲笑意。
蔡影白了我一眼,可能是怕越描越黑,便轉了話題︰「Paul,你英語日語都挺好的,還會電腦,在上海很容易找到高薪的職位,在G你拿得太少了。」
「可我在G有像你這樣的朋友,上司和同事對我也不錯。錢雖然少點,但我做得很開心。」我說的是心裡話,語調自然十分誠懇。
「是嗎?」蔡影眼波蕩漾,隨著擁擠的人流,緩緩靠在我身上。
下車的時候,兩個人都顯得不太自然,一路上很少見的誰也沒有說話。
回到住的地方,把攝像頭安裝在筆記本上,和妻再次聯繫的時間還有幾天,但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試一試了。想到我的那位干爺爺到美國已經一個多月了,也沒跟他聯繫,忙翻出他老人家臨走時留下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心道美國的IT發達,或許家裡會有攝像頭。
「Its Julia Su speaking。」是個女孩脆生生的道。「我找王海波先生。」對面用生澀的中文喊道︰「外公,你的電話。」過一會兒,傳來了老爺子威嚴的聲音︰「我是王海波,請問是哪一位?」
我說︰「是我呀,干爺爺。」對面的聲音頓時興奮起來︰「你這個臭小子,怎麼才想起來打電話!我打了幾次電話都沒人接,你跑那裡去了?」中間還和別人說︰「是我乾孫子。」話裡頗有些得意洋洋的味道。
我問家裡有沒有攝像頭,干爺爺說聽不懂,我說︰「那讓Julia來聽吧!」
那女孩開口就問︰「你是我的乾哥哥?」我說︰「是呀!乾妹妹,家裡有攝像頭嗎?」
女孩說有。兩個人都是明白人,很快兩台電腦便連上了。
屏幕上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正好奇的望著我,模樣和我頗有幾分相像。
「真的很像呀!」女孩正在驚訝,屏幕中又擠進個腦袋,也是個年齡相仿的女孩,漂亮的眼睛看了我一會兒後回頭喊道︰「外公,你是不是有私生子呀?」
我不禁暗歎美國的思維方式果然與眾不同,對面干爺爺也發出了怒喝︰「胡說什麼哪!」接著他老人家的腦袋便出現在屏幕上。
「你別說,現在的東西就是先進。」老爺子一面感慨一面問我近況如何。我也一邊把工作的情況告訴他,一邊捧著機器四下走,特別是老爺子關心的那兩缸熱帶魚我仔仔細細的讓他看了個夠。「很好,很好!」老爺子很滿意。
我又問他在美國生活的習不習慣,老爺子歎了口氣道︰「這美國還真不錯,幹什麼都方便,人也有禮貌,我說怎麼都喜歡往這兒跑,這下可明白了。只是西餐我吃不慣,不過我也有辦法,」這時老爺子臉上露出了頑皮的笑容,小聲道︰「我就吃中餐。這兒中餐可貴了,不過我女兒有的是錢。」他的模樣充份印證了在某些方面70歲和7歲是完全等價的這一定律。
喊過來一個蠻富態的中年女子,道︰「秀蓮,Julia和Cindy不是想去中國過春節嗎?我看讓我這個乾孫子陪他們吧!這樣我也放心。」又對我說︰「這是你大姑姑。」
我喊了聲︰「大姑姑。」那女子模樣像老太太多些,看起來很和藹,但眼裡不時流出精明的目光。她笑著說︰「小王,雖然我不瞭解你,但我相信爸爸的眼光。Julia和Cindy一直說要去中國,可我們生意很忙沒有時間,這一次就麻煩你了。」和我要了電話和E-mail,又低聲道︰「有些事兒爸爸想得簡單,你的情況爸爸說得很詳細,像Julia她們衣食住行是一大筆費用,你現在恐怕也負擔不了,具體細節我再和你聯絡吧!」
我頓時對這個大姑姑生起了好感,便誠懇的用英語道︰「謝謝你,大姑姑。
我現在確實沒有能力招待兩個妹妹,不過,下次我希望大姑姑給我一個做東的機會。」
她欣慰的笑了笑︰「看來爸爸的眼光還是那麼毒呀!好,我答應你。」
5天後,S和I的研討會在G開始了,這段時間裡,我惡補了一下兩公司的技術資料。他們的技術人員在佈置展示平台的時候,我也著實學到了不少東西,底氣自然足了不少。武田總經理也非常重視這個會議,特別發了通告,要求各部門通力協作,務求一戰必勝。在諸多因素的配合下,會議進行的異常順利。
會議的第三天是農曆的小年,上海的客戶想早點回家過節,外地的客戶也想多留點時間逛街,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主持人壓縮了會議內容,又把下午的演示提到中午。到下午一點多,主持人看現場提不出什麼問題了,大家又都飢腸轆轆的等著午飯,便聲明研討會結束。
兩點半吃完飯,陸雅要帶著外地的客戶去逛逛上海,臨上車前,她握著我的手說︰「謝謝你!」
我笑了,說︰「這話應該我來說。」她說︰「你不知道,會議定在G,公司有很多人在議論。」她壓力其實蠻大的,「好在G給我長臉呀!」她頗為感慨。
是呀,同事之間如果有利益衝突的話,勾心鬥角的事在所難免。想到這兒,我才發現S和I的技術人員都不見了,便隨口問了一句,陸雅說︰「老闆看大家這兩天挺累的,又是週末,還過小年,把大家都放了。」
「你們老闆還蠻體恤部下的嘛!」
「各人命不同呀!我還得陪他們去逛街呢。」陸雅笑道,又提醒我明天早上九點他們過來搬設備,讓我安排好人在那兒等著。
回會議室四下看了一番,沒發現客戶遺留什麼東西,正準備離開,門一推,進來了兩男一女,三個人看到會議室裡空空蕩蕩的,都是一愣,左邊那個中年人問︰「下午不是有場演示會嗎?」
我看三人的面孔很陌生,不是參加會議的人,但那兩個中年男子頗有氣勢,便不敢怠慢,忙替我的客戶解釋道︰「原本是有場演示會,但參加會議的人想多留點時間參觀上海的市容,所以演示會提前到中午了。不知兩位是哪家銀行的領導?如果您需要看演示的話,我現在就給您聯繫S和I公司的人,讓他們馬上回來。」
「不用了,」中間那個帶眼睛的看了一眼我胸前的名牌,問︰「你是G的職員?」
我說是,這個研討會就是我負責的。那人「噢」了一聲,又問起研討會的情況。
我剛想把情況介紹給他聽,卻聽「砰」的一聲,門被重重的推開,又進來三個人,前面是個四十多歲的矮胖陌生漢子,衣著光鮮,舉手投足間也頗有氣勢,只是滿臉酒氣;跟著的兩個人倒還見過,是A市××銀行技術處參加研討會的兩位處長,他們看到會議室的情況也是一愣。
那矮胖漢子一眼看到了我,衝我喊道︰「演、演示會呢?」
我和先前進來的那三個人告了罪,忙跑到那矮胖漢子跟前解釋了一番。
「我呸!」那矮胖漢子一臉的不屑︰「你們公司一貫死腦筋,看看人家O公司,我還沒到上海人家就把酒席安排好了。可你們哪,演示會提前了,連聲招呼都不打!」他似乎把我認成了S公司的員工,後面兩個人認出我是酒店的人,忙告訴矮胖漢子。
這倒是我和S公司都沒有想到的,我後背頓時急出了汗。回憶了一下A市和××銀行的情況,我一下狠心,湊到矮胖漢子的耳邊,小聲道︰「行長,O公司的飯不是那麼好吃的,如果您選錯了產品,像這樣吃飯的機會恐怕不會多了。」
能讓兩個處長在屁股後面跟著,至少是個主管技術的副行長。
「你說什麼?!」矮胖漢子的目光異常 厲。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A市是原來B地區、C地區和D縣合併後成立的,也就是說貴行是由××銀行B分行、C分行和D支行合併形成的,據我所知,B、C分行和D支行所使用的計算機系統各不相同,這次貴行就是想要整合這幾個系統。不知我說得對不對?」
「是又如何?」矮胖漢子的語氣有些緩和。
「如果說單論數據庫產品S和O不分軒轅的話,那麼對於像您這樣需要一統門戶的門戶產品來說,S公司的Portal是最好的。」
「S公司是你的客戶,幫客戶說話我能理解,但不要說大話!」矮胖漢子毫不客氣的道。
「這裡有演示,您一看就明白我說得有沒有錯。您稍等一下,我給您聯絡S公司的技術人員。」說著,我掏出電話想和S公司聯繫。
「我沒時間等他們!」那漢子一揮手,就想往外走。
我心裡一急,衝口而出的一句話讓我自己也嚇了一跳︰「那我來給您做演示吧。」
「你做演示?」矮胖漢子一愣,停下了腳步。
「是呀,我給您做演示。當然,這要歸功於Portal的可用性和可操作性特別好。」我心一橫,反正這裡也沒有酒店的人,就讓我來露一手吧!
我邊演示邊講解,一開始還有些緊張,但後來越講越流利。矮胖漢子坐在我旁邊,聽得倒還仔細;先前進來的那三個人也圍了過來,饒有興趣的聽著我的講解。
我一口氣演示了幾種常見數據庫包括DB2、Oracle、Informix、Ms Sql的異構並發處理,矮胖漢子不時提著問題。別看他粗魯傲慢,可提的問題全在關鍵之處,顯然他是這方面的行家,好在問題並沒有超出我的能力,我一一作答。
演示完Portal,矮胖漢子閉目想了一下,問︰「Portal對數據同步複製是如何支持的?」
我一面用5台機器一起做數據同步複製,一面給他解釋Portal採用的一些獨特技術。
「可我有83個分理處。」
「沒問題,Portal沒有連接限制,但需要系統軟件和硬件的支持。I公司的機器在銀行業素來口碑最佳,性能絕對能達到您的要求,而且它的Unix平台處理起並發事務來要比NT強太多了。您能給我點時間嗎?我寫個批處理模擬一下給您看看。」
那漢子這次倒蠻爽快的答應了,我花了十幾分鐘寫完後,一邊運行一邊道︰「雖然和真實情況有差距,但能說明些問題。」
那漢子仔細看著,雖然事務的數量增加得很快,但性能曲線卻下降得很慢。
「我分理處的電腦與主機需要遠程連接,有沒有問題?」矮胖漢子又拋出了另外一個疑問。
我心裡一陣苦笑,這矮冬瓜對技術摳得還真細。告訴他等一會兒,我從部裡拿來我的筆記本,查一下主機,還好已經安裝了遠程接入服務進程。在我的筆記本上安上了客戶端進程,又配置了不少參數,終於用撥號方式和主機連了上去。
「好!」矮胖漢子露出滿意的笑容,臉上的酒氣也消失了許多︰「你是酒店電腦部的?」
「不是,」我遞上了名片︰「業務部王歡,請多指教。」
「哦?」那漢子一臉驚訝︰「我還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懂技術的業務員!」
我也笑了︰「我也從來沒見過像您這樣懂技術的行長呀!」
我的恭維讓他很開心︰「你這小伙子倒挺聰明的。這樣吧,你幫我和S公司聯繫一下,我想和他們談談。」
我心裡一陣輕鬆,一個多小時的演示總算有些結果。忙給陸雅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又讓同事幫著找了一間空閒的小會議室好讓他們會面,和那漢子說明還有旁邊客人需要我接待,便讓同事帶他們去另外一個會議室。
臨走前,那矮胖漢子遞給我一張名片,說︰「你如果離開G的話,記得來找我。」
安排妥那三個人後,我轉頭對先進來的那三個人滿含歉意的說道︰「實在對不起,怠慢了幾位領導。您是想再看看演示,還是需要和S或I公司的人接觸一下?」
那秘書模樣的女子剛想說什麼,戴眼鏡的中年人一抬手制止了她,和另外一個男子交換了一個眼神,道︰「你的演示已經很詳細,我們不需要再看了。你把名片給我們一張,有事的話再和你聯繫。」
把三個人送走後,我不敢再離開會議室,等了兩個多小時,也沒有人來看演示。看表已經快7點了,我知道這個案子終於可以結束了,不由仰天長出了一口氣。
心情一放鬆,頓時感到餓的前胸貼後背的,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有兩頓飯沒吃了。回到部裡,翻箱倒櫃找到了兩包方便麵,剛泡上,就聽見敲門聲,開門一看,俏生生立在門外的竟是蔡影!
(3)
「Daisy?!這麼晚還沒回去嗎?今天可是小年呀!」我吃驚的問,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走廊的燈光並不太亮,但我還是清楚的看到蔡影的臉上閃過一絲紅暈。
「我從家裡過來的。」
蔡影的聲音很輕很柔,卻字字如同重錘一般猛烈敲擊著我的心,一時間我竟有些手足無措︰「啊?是……是這樣呀!那……那快進來吧。」
蔡影看出我的窘樣,抿嘴一樂,便往屋裡走,這時我才發現她身後還跟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個子不高,身子也很單薄,但人長得很秀氣,模樣和蔡影十分相像,手裡拎著一個黑塑料袋,鼓鼓囊囊的不知裝著什麼。
我一下子便猜到了少年的身份,蔡影經常提起她的弟弟,那是她們全家的驕傲,去年以全市前十的成績考進了J大三系,算起來正經是我小師弟。
「是蔡智吧,早就聽你姐姐誇你了。」我舒緩一下自己的情緒,沖一進屋就盯著我看的少年笑道。
「歡哥,叫我小智好了。」少年有些不好意思。
我眉頭輕輕一皺,歡哥,也不知道是蔡智自己想這麼叫的,還是蔡影教的。
「還沒吃飯嗎?」蔡影聞到了方便面的味道︰「那正好,今天家裡包餃子,我給你帶了些,就別吃方便麵了。」說著,把桌子收拾出塊地方,從蔡智拎著的塑料袋裡拿出了一個保溫盒放在桌上打開,一股熱騰騰的香氣撲鼻而來。
「快趁熱吃罷,涼了就不好吃了。」
蔡影一直背對著我完成了這些動作,在說話的時候也沒轉過身子。我站在一旁默默的看著她,她的動作有些許的不自然,平淡的聲音裡也隱隱能聽出一絲羞意。
上海人對農曆小年看得很淡,大多數人家也不會包餃子,看蔡影的模樣,我已經猜到這定是她特意為我做的,心中一陣感動的同時,不安也在急劇的擴大。
多年養成的習慣讓我第一反應就是拒絕蔡影的這份心意,話到嘴邊才突然想起蔡智還在旁邊,怎麼也不想讓蔡影在弟弟面前失了面子,於是拿起筷子夾了個餃子塞進嘴裡,嚼了幾嚼,讚道︰「Daisy,沒看出來,你的手藝還真不錯!」
說著,又連著吃了幾個。
說實話,這餃子的味道充其量只能算是一般,我甚至懷疑這是蔡影第一次包這種北方人比較擅長的東西。但裡面的那份情,卻讓我覺得比家鄉山水樓的還要鮮香可口。
「真的?我還怕做的不對呢!」蔡影的臉上綻開了一朵花。
「我姐可是花了好些功夫吶!」蔡智一口揭開了姐姐的老底,看蔡影慍怒的瞪著他,忙乖巧的對我說︰「歡哥,我先回去了,我同學正等著我上網呢!」說著,一溜煙跑了。
看蔡智走得看不見了,我帶上了門。
酒店的空調給得很足,屋子裡異常的溫暖。蔡影似乎是覺得太熱,正把花格呢子大衣脫掉。
「Daisy~」蔡影聽到我喊她,一轉身,平安夜穿的那件淺色半截袖羊絨衫裹著完美的曲線映入我的眼簾,讓我的呼吸頓時一促。
雖然天天上班下班的都和蔡影在一起,但我才第二次看到她穿緊身衣服的模樣,換掉了那身職業裝,蔡影的身材竟是這樣的曼妙。
「沒看過呀?」蔡影臉上滿是緋色。
我心一定,正色道︰「蔡影……」蔡影見到我的模樣,一愣︰「Paul,怎麼啦?」
「我知道你對我好,我真的很感激,可是……」我想還是把和蔡影的這段朦朧的感情封殺在萌芽中吧,雖然我們都會心痛;可話剛說了一半,我心裡卻驀地一酸,怎麼也說不下去,頭一別,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蔡影開始只是一片茫然,一袋煙的功夫才理解了我的話,臉上頓時失去了其他表情,只剩下一種莫名的恐懼,似乎是什麼東西讓她害怕,她看起來就像一隻受驚的小鹿,聲音也抖得厲害︰「Paul,你……說……什麼?別嚇……別嚇……我……」
看到蔡影的模樣,我心中一苦,差點放棄了原來的想法,可是一想到妻子和女兒,還有蘇瑾,我狠心說了下去︰「Daisy,我對不起你,真的對不起你!我……我已經有……有女朋友了。」
蔡影的臉上霎那間佈滿了失意和絕望,就像寒風中被吹得七零八落的雛菊,孤立無援。好半晌,她才努力擠出了笑容,那笑既委屈、又苦澀︰「我最擔心的……還是發生了。」抬眼望著我,眼圈裡已滿是淚水,那眼神彷彿在問我︰「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還對我那麼好?!」
蔡影悲傷的眼神,讓我的心緒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寒冷的下午,我也是這樣絕望地望著那個女孩,那女孩的回答讓我墜入了地獄︰「因為你是他的朋友。」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讓我在自卑中生活了近兩年,直到妻把我從感情與背叛的深淵裡解救出來。
「Daisy,我不是……其實,我……我挺……喜歡你。」我不想把蔡影傷得太深,脫口說出了心中的困惑,我愛我的妻子,也常常想念蘇瑾,蔡影的溫柔可人也讓我傾心,一個男人真的可以喜歡好幾個女人嗎?
蔡影顯然沒有聽出我話裡的苦悶與無奈,她就像一個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萬念俱灰的時候才發現其實是緩期執行,對於「生」這個結果來說別的都不重要了,所以她的臉頓時恢復了生氣,「真的嗎?你真的喜歡我嗎?」她抬著婆娑的淚眼小心翼翼的問我。
望著蔡影滿是希翼的面容,一陣暖流流過我的全身,這樣的一個女孩為你歡喜為你憂愁,你還要什麼!我知道我無法把拒絕的話再說第二次。
「真的。」我心中一歎,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就像陽光撫過大地,蔡影的臉上一下子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在那瞬間我有種目眩的感覺。在這種感覺還沒有消退的時候,她已經縱體入懷。
「Paul,歡,我就知道,你……是喜歡我的。」蔡影的腦袋靠著我的下巴,歡喜地道。她的胳膊從我肩下穿過纏繞在我的後背,似乎是怕我離開,用力抱住我。
放開了心情的我感覺變得異常敏銳,蔡影明顯剛剛洗過的頭髮上還留著淡淡的洗髮液的香味,白皙的脖頸和耳邊散發著一種白松香與紅橘香混合的淡雅香水味道,這種叫做「綠毒」的香水我是那樣的熟悉,因為妻就有一瓶,我送她的,每次歡好的時候她總不忘擦上一點。想到這些,蔡影緊緊壓在我胸腹間的那對堅實凸起的變化,即便是隔著厚厚的衣服,我好像也瞭如指掌,一個多月的禁慾生活讓我不由自主的產生了反應。
蔡影的身子明顯的往後縮了一下後又馬上貼了上來,小腹使勁頂著以至於我的小弟弟都有痛的感覺。她輕輕抖動著,渾身散發著一種奇異的熱,嬌慵的聲音似乎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抱我。」
其實不用她說,我的一隻手已經摟住了蔡影的腰。另一隻輕輕抬起她的臉,在她額頭溫柔的親了一下。溫濕的唇一沾到她熾熱的肌膚,她立刻發出了膩人的鼻息,頭向後一仰,嘴唇找到了目標。
蔡影用力地吸住我的唇,濕潤滑膩的細長舌頭,帶著一縷薄荷香氣纏住了我的舌,雖然不像妻那樣熟練,卻也不像蘇瑾那樣生澀。當兩條舌頭忘情地互相探索的時候,我的手從她羊絨衫底下伸了進去。蔡影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躲了一下,「嗯」了一聲,咬了一下我的舌頭。
離開她的唇,我貼著她的臉,輕輕在她耳邊道︰「我想看看。」
蔡影的臉頓時變得火熱,嗔了我一眼,把我按到椅子上,自己跑到牆邊把屋裡的燈全關掉,然後跨坐在我腿上,抱住我的頭,柔聲道︰「給你看……都……給你看……」
撩起蔡影的毛衣和內衣,解開純色胸罩的搭扣向上一推,掙脫了束縛的雙峰傲然挺立在我眼前。屋子雖然黑,可皎潔的月光和著路燈的螢光照進來,依舊可以把這誘人的景致看得清清楚楚。
蔡影的身子應該是雪白的,看我那只正在把玩著一團趐膩凸起的手,即便是在月光下,手上皮膚的顏色也明顯地要比旁邊的肌膚深了許多;蔡影的身子是細嫩的,在妻身上體會出細嫩定義的我自然能體會出她並不輸於妻的那份細緻和柔嫩;蔡影的身子是青春的,完美的乳微微的上翹,萬有引力在她身上似乎失去了作用,平坦的小腹沒有一絲一毫的贅肉;蔡影的身子也是多情的,我只搓揉了幾下,她的乳尖便示威似的勃起,腫大得如同一粒葡萄。
「好香呀!」我一面親吻著她的趐胸,一面隨口問︰「是不是在家裡洗過澡了?」
「討厭~~」蔡影被看破了心事,話裡滿是羞意。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蔡影的心思,心裡一陣激盪,手伸進她的裙子裡,挑開連褲襪和內褲的皮筋,輕輕蓋在了她的私處。
蔡影一激靈,嚶嚀一聲,雙手用力把我的頭壓在她的胸前。
那裡早已是泥濘一片,我手指輕輕一動,就有溫熱稠粘的液體順著手指流到手心,花瓣極力的張開,似乎在討好這個訪客。
「別……」蔡影喘息著道,可她的身子卻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動作,上下小幅挪動了幾下,我的手指便沒遇阻力的進入了一個溫暖濕潤的秘穴。
蔡影痙攣般的顫抖起來,好像是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她身子猛地一抬,只聽見「啵」的一聲輕響,我的手指從她私處滑了出來。
「你……壞死啦~~」話音未落,又是一聲輕呼,卻是我順勢將她下身的褲襪褪下了小半截。
我的手遊走在她的臀峰股澗,雖然看不到裙裡的風光,但也能想像到其中的旖旎。蔡影已經骨趐腿軟,膩在我懷裡任我輕薄,我在脫她褲襪的時候,她都順從的配合著我,直到我開始解開自己的腰帶,她才驀地清醒過來,輕輕按住我的手,在我耳邊低低的道︰「我來。」
蔡影靜靜的跪在我面前,月光下她的臉如同聖女般的虔誠。溫柔的脫下了我所有的褲子,她把臉貼在我勃起的小弟弟上。那一霎那我一陣迷亂,本能的將她抱起,坐回到椅子上,把她的身子一抬又一放,小弟弟準確的貫入了她的蜜壺,「嗯~~」兩個人同時呼出了聲。
雖然蔡影那裡已經濕透了,可比我想像的要緊的多,小弟弟披荊斬棘的同時竟有痛的感覺,我那一聲興奮中不免有些苦的味道︰而蔡影卻滿是久旱逢甘霖的舒暢。
想起蔡影說過的一句話,我扶著她的腰使勁頂了幾下,調笑道︰「小影,你不是說……我只知道……嘴上佔便宜嗎?那我就來佔佔你……小嘴……的……便宜。」
「占~吧~」蔡影情熱如火,托起一隻乳塞進我的嘴裡,「這兒也給你……都是你的……」她邊喘邊嬌聲道。
我舌頭把她的乳頭一裹用力吸吮,她「啊」的一聲輕叫,腰頓時挺得筆直,蜜壺裡波濤般的蠕動起來。
一陣趐麻竄入我的百骸,我知道我快來了。每次性愛間隔的時間一長,我就難以控制自己。把住蔡影的纖腰,在她刻意壓低的呻吟聲中,我開始衝刺。
或許是因為蔡影比我禁錮得時間還久,就在我馬上要到達顛峰的時候,她突然一聲尖叫,兩腿使勁夾住我,人猛地向後仰,裹著我小弟弟的秘洞開始劇烈的收縮,我甚至覺得一股股的愛液噴射在我的小弟弟上。
我腦袋頓時一片空白,蓄藏了很久的子彈猛烈的發射出來,一波一波的全擊中了蔡影的要害。蔡影抖的更厲害,然後癱在我懷裡。
還是蔡影的一個寒戰驚醒了尚在高潮餘韻中的我,看她身上沁出了細小的汗珠,雖然屋裡很暖和,但畢竟是冬天,趕忙拉過放在旁邊椅子上的大衣披在她身上。
蔡影細心地把兩人的下體清潔乾淨,然後安靜地趴在我懷裡,一隻手擺弄著我的鈕扣,半晌才低低的道︰「今天是……危險期。」
不知為什麼,我心裡竟沒有一絲擔憂與害怕,輕撫著她的秀髮,平靜的道︰「放心吧,一切有我。」
蔡影的手停了一下,幽幽的問︰「那她呢?」
我沒有說話,轉頭向窗外望去。外面深邃的夜空中佈滿了星星,一閃一閃的就像妻明亮的眼睛。
等偷偷溜出來把蔡影送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快十點了。在她家的樓梯口,蔡影抱著我不肯放手,直到出租車司機把喇叭連按了四、五遍,她才快速的親了我一下,低聲說了句「明早我在衡山站等你」,轉身消失在黑暗的樓道裡。
晚上折騰了很長時間才睡著,這一覺好像做了許多夢,夢裡的人物景像似乎觸手可及,可當李笑把我叫醒的時候,我怎麼也想不起來夢的內容。
「幾點啦?」我揉著發澀的眼睛問。
「都快八點啦,大懶蟲!」卻是把女孩的聲音,轉頭一看,是和我一起進店的何盈。我一面朝洗手間走,一面奇怪的問︰「Denise,你怎麼來了?今天不是Martin的班嗎?」
李笑和何盈的臉都有些紅,我頓時明白了,順手把李笑拉進洗手間,邊刷牙邊含含糊糊的問他︰「Martin,我黨政策可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老實交代吧,什麼時候談上的?」
李笑「嘿嘿」乾笑了兩聲,湊到我耳邊剛想說話,卻聽屋裡電話響了,何盈的聲音傳了過來︰「Daisy?……啊……Paul在刷牙吶。什麼?啊,伊已經來個裡廂了,嗯,阿拉把儂叫伊……」然後就聽見她喊︰「Paul,Daisy電話!」
我趕忙漱了口,肩上已挨了李笑一拳︰「老大,還是你老實交待吧!」
拿起電話,說了句「我是Paul」,話筒裡蔡影的聲音有些緊張︰「歡,我沒想到是Denise接的電話……」
「沒事兒,」我安慰她讓她放心,聽她的聲音裡有很重的鼻音,不由關切的問︰「Daisy,你身體不舒服嗎?」
「嗯,早上有點發燒,身子一點勁兒都沒有,」說著,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很低,「都怨你~~」她嗔道。
我似乎能看到蔡影嬌羞的模樣,心頭一熱後又是一陣心疼,忙問她吃藥了沒有,她說吃了,感冒藥和消炎藥都吃了;又說沒法在衡山站等我,「本來想陪你在地鐵上賣保險吶。」她那邊輕聲笑著。
我身上頓時暖洋洋的,看窗外的陽光似乎也明媚了許多。也不管李笑和何盈在一旁盯著我看,我告訴蔡影一定要呆在家裡好好休息,哪裡也不准去。
匆匆和李笑交待了幾句酒店昨天發生的事情,我就直奔百盛而去,到百盛還等了幾分鐘它才開門納客,買了一大堆營養品,逕直來到了蔡影家。
敲了門,等了足有三分鐘,門才「吱扭」一聲開開,從裡面探出半個身子︰「儂找啥人啊?」
這是一棟老樓,公共走廊的兩側都是住戶,走廊裡見不到一絲陽光,幾盞樓道燈昏暗無比,只起個指示的作用。從門裡探出的那人的面孔還是靠家裡洩出的燈光才看得清楚,我不由吃了一驚。
那人五十多歲的樣子,左臉滿是斑駁交錯的疤痕,有幾處更是外翻凸起,顯然十分醜陋。就在我愣神的功夫,那人見我不回答,便想把門關上。
我趕忙伸手攔了一下︰「請問這是蔡影家嗎?」
那人一聽,推著眼鏡上上下下地把我好一番打量,問︰「儂是小王哇?」似乎想起什麼,又用普通話問了我一遍,見我點頭,把門完全打開,說︰「那進來吧。」
應該是昨天那些餃子把蔡影的心思全洩露給家裡人了,以至於我在她家變得這麼有名,我心裡暗道。
「您是蔡伯伯吧?」那人「嗯」了一聲,隨手扔過一雙拖鞋;我把手裡的東西遞給他︰「聽說蔡影病了,我來看看她。」他接過去,沖裡屋喊︰「阿影,小王來了呀!」邊說邊往屋裡走。
他走路一瘸一拐的,腳下發出「踢蹋」的聲響,我這才發現他的左小腿是假肢。眼睛往旁邊一轉,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坐在輪椅裡望著我。我一看那女人的模樣就知道她定是蔡影的母親,瘦瘦小小的身軀似乎要淹沒在輪椅中,兩條褲管空蕩蕩的,顯然裡面已經沒有東西了。
蔡影很少提起她的家,提起的時候也都是在講她弟弟蔡智,我從來沒想過她的父母竟都是殘疾。再看家裡的佈置雖然乾淨整潔,可傢俱擺設都很古舊簡陋,顯然生活得相當艱辛,而這養家的重擔恐怕十有八、九落在了大女兒蔡影身上。
我心裡一陣憐惜︰「蔡影她不容易呀!」
「阿歡,你怎麼來了?倒是告訴我一聲呀!」裡屋傳來蔡影的聲音,聲音裡雖然有些嗔怪,但更多的是驚喜。
蔡影的父母衝我笑了笑,顯然很瞭解女兒的心思,做媽媽的更是跟我擺了擺手,小聲說︰「快進去吧。」
門簾一挑,闖入眼簾的竟又是一輛輪椅,不過輪椅上坐的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女,那少女和蔡影極其相像,只是皮膚更加白皙,白皙的近乎病態。她衝我甜甜一笑,叫了聲「歡哥」,便搖著輪椅跑到外屋去了。
裡屋很狹小,一張學校宿舍裡常見的上下 雙人床和一個梳妝台就幾乎佔滿了整個空間。蔡影坐在上 正往身上披羽絨服,腿上的被只搭了一半,露出了點綴著小蘭花的白睡褲;一頭青絲散亂的披在肩上,配著慵懶的俊俏容顏,真是病中添妍,別有一番美麗。我看她似乎要下床,忙把她按回被窩裡,埋怨道︰「病了自己也不注意,再閃著怎麼辦!」
可能是還在發燒的緣故,蔡影的臉上一片潮紅。聽我這麼說,她眼睛倏的一亮,把我的手拉進被裡放在胸口,小聲道︰「我怕你站著說話累。」我說不累,問她是不是著涼了,她嗔了我一眼︰「還說呢,不都是你害的呀。」說話間,媚眼如絲。
我心裡倒湧起了一股成就感,手從蔡影睡衣扣子間伸進去,裡面滑膩的肌膚著實有些燙人。我問她體溫計在哪兒,她說早晨量過了,37度半。我說我沒看見不算數,她便順從的把體溫計夾在胳肢窩裡。
量好了一看,竟是高燒39度,蔡影也有些慌了︰「這麼高呀,我明天還有個學校寒假實習的事兒要聯繫呢!」
看到蔡影家的情況,我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把這份工作看得那麼重。「先養病要緊,實在不行,明天的事兒讓楊露幫你聯繫吧!」我安了安她的心,然後道︰「小影,我帶你去醫院!」
這兩天天氣驟冷,醫院急診室外舞起了長龍,我們只好坐在外面的長凳上慢慢地等。蔡影抱著我的胳膊靠在我身上,跟我說起了家裡的事。
那是在十幾年前了,蔡影的父母帶著小妹去醫院看病,路上一輛大貨車突然失控駛入了自行車道,蔡影父親騎的自行車被碾在了車輪下,三個人雖然保住了生命,但都留下了終生的殘疾。
可能是發生的事情太久遠的緣故,蔡影回憶的時候神情很平淡,只是提到她父親的時候,她的表情才發生了變化︰「我爸爸是修表的,手特巧,媽媽和小妹的輪椅都是爸爸自己做的。我沒工作之前,就靠爸爸一個人賺錢來養活我們,等我上大二的時候,爸爸他們廠子倒閉了,那時候他的視力已經開始不行了……」
蔡影正娓娓的說著,我的電話響了,一接,裡面傳來一個歡快的聲音︰「是Paul嗎?我是陸雅。」
蔡影聽到是女孩的聲音,噘了噘小嘴,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我摟著蔡影的腰往懷裡帶了帶,示意她別說話,然後沖電話道︰「是我,陸雅。」看電話號碼是她公司的電話,問︰「這麼拚命呀,禮拜天還在公司加班?」
「都怨你啦,」話這麼說,可陸雅的聲音裡卻絲毫沒有不滿的意味。
「嗯?」
「逗你哪,A市 銀行的項目基本敲定了,我們好幾個人加班給他做方案呢,說來還要謝謝你。」陸雅說得很真誠。
我回了句客套話,陸雅又問︰「你現在在哪兒?中午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吃飯。」
我知道定是 銀行的石行長在S公司的頭頭面前說了我的好話,讓陸雅也跟著沾了光,便笑道︰「我請你還差不多……」話剛說了一半,就覺得懷裡的蔡影扭了幾下,心裡暗笑,女孩子吃起味來真是不問緣由啊!「……不過,今天不行,我女朋友發燒,我正在醫院陪她看病吶!」我接著說道,一面想應該給石行長回個電話了。
「是嗎?」陸雅聽起來多少有些失望︰「那好吧,改日再聯繫。替我問候你女朋友,祝她早日康復。」
「誰是你女朋友啦!」蔡影嘴上埋怨,臉上卻滿是歡喜。
「咦,你不是嗎?」我故作驚訝狀。蔡影似乎放不下我說的家鄉的那位女朋友,嗔道︰「誰知道你有幾個女朋友呀?」
她的話頓時讓我想起了妻和蘇瑾,心情一沉,臉上的表情便有些凝重。蔡影知道說錯了話,忙轉了話題︰「陸雅?是S公司的那個陸雅嗎?」
「你怎麼知道她的?」我好奇的問。
「這幾天你不是一直和她做S公司的Case嗎?」
我恍然,蔡影留意我,所以知道了陸雅。她這麼關心我的一舉一動,顯然是情根深種。我心裡感動,用力摟住她,貼著她的耳邊道︰「小影,我真怕我會虧欠了你。」
「那就別離開我。」蔡影喃喃道,身子用力靠住我。
看病的是個老大夫。化驗了一下沒有炎症,只是重感冒,老太太一邊寫病志和處方,一邊嘮叨︰「先去打退燒針……小伙子,不是我說你,家裡的力氣活兒能讓女孩子幹嗎?要你這個大男人幹什麼!這藥飯後吃,一天三次。」又拿過來張卡片︰「我給你愛人開三天病假,讓她在家好好休息。」
我不住的點頭,蔡影則在一旁偷偷的樂。出了急診室,我苦笑道︰「小影,她不是你奶奶吧,怎麼這麼向著你!」又湊到她耳邊笑道︰「其實幹力氣活兒的可是我呀!」蔡影臉一紅,使勁拿胳膊肘子頂了我一下,嗔道︰「討厭啦,這樣的話也說。」
兩人正說說笑笑間,就聽見一個人高聲喊道︰「對勿起,讓一下好哇,讓一讓……」隨著喊聲,幾個大夫護士推著一輛擔架車一路小跑的從我身邊通過,後面亦步亦趨的跟著七、八個衣著光鮮的男女,面色都很沉重。
當他們中間一個戴著墨鏡的女子快速地和我錯身而過的時候,我心底突然湧起了一個既模糊、又清晰的少女影子,「好像呀!」我心思甫動,腳步便慢了下來,走了十幾步,我實在忍不住回頭看去,那些人已經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怎麼啦?」
「沒事兒。」我想我是看花眼了。我和她應該有九年沒聯繫了,在我腦海裡存留的還是她少女時代的倩影,九年了,她應該是個大人模樣了。
就在這時,我突然意識到,即便過去了這麼多年,我依然無法忘記她,雖然我以為我已經把和她之間發生的故事徹底的遺忘了。
打完針,折騰回蔡影家已是中午時分。蔡影爸爸已經做好了午飯,非要留我吃飯,蔡影也是一臉的懇求,我只好應了下來。
蔡爸爸是典型的上海男人,心靈手巧,平常的幾樣菜一經他擺弄便變得色香味俱全,我在妻懷孕時學的那幾手比起來就差的太遠。我邊吃邊贊,蔡影沒有食慾,只吃了幾口便放了筷子,見我吃的高興她也滿心歡喜,小聲跟我說︰「你喜歡吃,以後我給你做。」
吃過飯,蔡影躺在床上一味強打著精神和我說話,卻不肯睡覺。我看懂了她的心思是不願意讓我離開,我也有些不放心她的病,便笑道︰「好了,小影,我不走就是了,家裡有什麼活兒我幫你干吧,你現在必須睡覺了。」
蔡影臉上露出了安心的表情,遲疑了一下,告訴我有些衣服要洗,畢竟病裡身子弱,吃的藥裡還有撲爾敏的成份,她很快睡著了。
衛生間裡放著全家的衣服,有些是母女三人貼身穿的,怪不得蔡影有些不好意思。
我正洗著,蔡爸爸走了進來︰「不是說小影是我女兒我就誇她,她真是個好孩子,是我們耽誤了她。」蔡爸爸點了棵煙,猛吸了一口,半疼惜半無奈的道︰「這孩子太顧家了。她以前有個男朋友叫蘇凱,出國了。幾次讓小影也出國,小影就是不去,人家也就明白了。其實蘇凱人也挺好的,只是太精明了……」
蔡爸爸話說了一半,我卻聽得明明白白。可能很多人都會像蘇凱一樣,要麼選擇逃避,和蔡影在遙遠的國度營造一個自己的家;要麼選擇結束,因為這樣的擔子並不是每個男人都能挑得起來的。蔡爸爸自然希望自己女兒喜歡的人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可我是嗎?我心裡一陣迷茫。
蔡影一覺醒來,燒已經退了,精神也好了許多,還說肚子餓了。我看她恢復得比預料的好,便要告辭。蔡影依依不捨的拉著我的手不想讓我走,我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笑道︰「乖,聽話,我在這兒你反而休息不好。再說了,人家古人都說過,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日子還長著呢!」
蔡影眼睛一亮︰「阿歡,要記得你今天說的話呦!」說話的時候,眼裡滿是祈盼的目光。
回到干休所,我把那輛豐田佳美開了出來。自從拿了駕照,我只是在干休所大院裡開了幾圈試了試車的性能,卻從來沒上過道,上海的路況遠比家鄉複雜,而我的技術又不大好,心裡難免有種畏懼感,若不是上海打的太貴,我恐怕還沒有勇氣開這輛車。
沿著衡山路向北拐進淮海中路,一路上路況雖然複雜,可大家駕駛的都比較文明,行人也蠻守交通規則的,我便漸漸有了信心,車也越開越熟練,畢竟底子還在。只是淮海路上到處是禁左標誌,我左繞右繞轉了好幾圈,才找到了理想的路線。掐了下表,和坐地鐵的時間差不多,只是蔡影就不用被冷風吹了。
第二天早上,我打電話給蔡影問她病好的怎麼樣了,她說好多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都沒發燒,知道我要讓她休息,哀求道︰「阿歡,求求你,讓我上班吧!」
我說︰「那好吧,你等我,我去接你。」她頓時高興起來︰「我就知道你對我好。」
車開到了蔡影家樓下,我打電話讓她下來。看到倚著車門向她招手的我,她頓時愣住了。「別愣著呀!凍壞了怎麼辦!」我招呼她上了助手席,便發動了車子。
蔡影半天沒說話,卻一直盯著我開車,看我熟練的在車流裡穿梭,她一臉的迷惑,似乎弄不清眼前發生的事。
「阿歡,你從哪兒弄的車?」蔡影終於忍不住問。
「我干爺爺的,」知道蔡影還要問,便接著道︰「他是個離休老幹部,兩個女兒都在美國,老爺子和老太太去美國和女兒一家團聚去了,把車留下來讓我給他看著。」
聽見「美國」兩個字,蔡影的神情一黯,幽幽的問︰「那你吶?是不是也要去美國?」
我知道她想起了蘇凱的一去不復返,有心安慰她,便說道︰「干爺爺是干爺爺,我是我!他去美國是和女兒團聚,我去美國和誰團聚呀?總不能和蘇凱團聚吧!」
蔡影「噗哧」一笑,嗔道︰「你欺負我!不許你再提他!」
在酒店東門讓蔡影下了車,又叮囑她幹活悠著點兒,然後把車停在了附近的一個停車場。
開過晨會,我干爺爺的大女兒王秀蓮的電話便到了,她說Julia和Cindy想在中國過除夕,準備臘月二十八也就是大後天到北京,問我能不能請出假來。我忙要來了節日值班表,巧得很,一直到初九都沒有我的班,便向葉靈請節前的兩天假,葉靈和大川一說,可能是我最近的表現讓大川挺滿意,他爽快的同意了,我便和這位大姑姑敲定了具體的日子和航班,她還告訴我已經在我的信用卡上存了錢︰「Paul,我就把Julia她們姐妹倆交給你了,你一定要照顧好她們。」
吃午飯的時候,我特意晚了半個小時去,蔡影見到我,忙招呼我過去。她臉色雖然蒼白,但看起來還蠻有精神頭的,倒是旁邊的楊露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我先問了問蔡影上午身體感覺怎麼樣,蔡影說挺好的,旅遊中專實習的事兒也聯繫好了,下午就輕鬆了。我叮囑她別忘了吃藥,轉頭問楊露︰「Julia,你怎麼了?有心事呀,說出來看看朋友們能不能幫你。」
「是嗎?我怎麼沒看出來?」蔡影驚訝的問,仔細看了看楊露,一皺眉,說道︰「是和平常不太一樣,Julia,有事嗎?」
蔡影剛剛重新得到情愛的滋潤,一顆心怕是全放在了我身上,對週遭事務的反應顯得很遲鈍,就連好朋友的變化都沒有看出來;倒是我因為逃亡的緣故,時時保持著對外界的警惕,反而看了出來。
楊露打了蔡影一粉拳,笑道︰「死Daisy,儂現裡廂才發現呀,還不如Paul吶,阿拉曉得啦,儂格心思全在伊個裡廂啦!」
我恍然大悟,早聽蔡影說過楊露和她的前任男友李之揚的事,李也是楊露的同學,還沒弄清她的底細便展開了熱烈的追求,等到佳人在懷才發現自己追到手的是個千金小姐,他也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歪理,說非要闖出一番事業,和楊露平等了再來迎娶她,便和蘇凱一起去了美國,之後他遇到了另外一個女孩,楊露追到美國都沒能挽回這段感情。原來和蔡影同病相憐,此時看她心有所歸,不免落寞。
蔡影卻頓時羞紅了臉,道︰「儂說啥么子呀?」她還想裝傻。
「我昨天碰到了小智,他可把事情通通告訴我了。」
蔡影知道瞞不過去,便和楊露說起了悄悄話,兩個女孩子邊說邊不時看我一眼,蔡影的目光裡當然全是愛戀,而楊露的目光卻頗有些意味深長。
下班把蔡影送回家,陪她說了會兒話,想起今天是和妻聯繫的時間,便匆匆告辭來到了網吧。
我把要去北京的事兒講給妻聽,妻馬上發過來一行信息︰「我也去逛逛!」
妻是老師,放寒假的時候她就想來上海看我,為了安全,我勸阻了她;一聽我去北京,她立刻就動了在北京相會的念頭。
「北京應該是安全的吧。」我心裡也是一動,對妻的思念之情便無法遏制地在我腦海裡蔓延,仔細盤算了一下,我有了腹案。
「你初二飛北京,初四回去,住的地方聽我安排;我們過年多開了一個月的薪水,我已經存在卡上了,就用這筆錢買機票吧。」我想這樣該不會引起公安的注意,大過年的,他們也應該回家團聚了吧!
妻看我同意了,飛快的傳來兩個字︰「等你!」字後面跟著長長的一串心,鮮紅的顏色是那樣的醒目。
(4)
等和蔡影說起去北京的事兒,她竟是滿臉的失落,「還以為能和你一起過年哪。」她頗為沮喪的道,轉頭又纏著我問和我一起去北京行不行,我說︰「你病還沒好,不宜遠行,再說家裡也需要人照顧。」蔡影想想也是,便不再提去京城的事,只是緊緊偎在我懷裡,小聲道︰「你早點兒回來,我等著給你過年。」
去北京的飛機是早上八點半的,說起來機票得來的相當不易,節前的航班趟趟滿員,我已經做好了開車去北京的準備,直到最後關頭,葉靈才不知從哪兒弄到了一張票。
空港裡人滿為患,不是攜家帶口出門旅遊的,就是大包小卷的拎著行李返鄉的,像我這樣兩手空空的倒是少見。
過了安檢,正往前走,卻聽有人大聲叫我的名字︰「王-歡-!」那聲音聽起來竟是異常的興奮。
我詫異的轉頭一看,隔著幾個人,一個俏麗女孩推著小山似的行李車正一個勁兒的朝我擺手。
「陸雅?」我連忙擠過去,看到這麼多的行李,我驚訝的問︰「你這是幹嘛呀?」
「先別問這個,你飛哪兒?」陸雅一邊擦著鼻樑兩側的細小汗珠,一邊頗有些期待的問我。
我說去北京,她頓時一聲歡呼,臉上一副解脫了的模樣︰「太好啦!同路同路。你沒行李嗎?太棒了,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呀。」說著把背著的一個大旅行包遞給我,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頭髮,然後笑盈盈地道︰「奇怪,每次看到你,就有好事等著我。」
我正欣賞她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嫵媚,聽她這麼說,心裡倒有另外一種感覺,暗自尋思道︰「每次見到你,我可就要累得半死了。」問她︰「你搬家呀?」
「不是啦,我哥過年結婚,這是給他買的東西。」
我說︰「你哥可真會趕時候,大過年的結婚,再說北京什麼沒有,非得在上海買。」陸雅白了我一眼,說︰「你不知道,其實我哥『十一』的時候已經辦過婚禮了,這次是回老家再補辦一下。」
原來陸雅的老家在密雲的鄉下,現在爺爺奶奶還住在那裡,就她哥這麼一個孫子,老人家非要在鄉下辦一場婚禮,而她哥哥在北京結婚的時候她恰巧國外培訓沒趕上,這次一方面正好補了遺憾,另一方面心裡總有些歉意,所以買了一大堆東西做賀禮。
「我哥對我最好啦。」陸雅說話的時候一臉的溫柔,我看慣了她精明幹練的模樣,這時候反倒有些茫然。
「想什麼了?」陸雅看出我走了神兒。
「沒什麼……」我忙回道︰「看看這堆行李,就知道你對你哥哥也不錯。」
心裡卻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陸雅,如果我帶兩個人去參加你哥婚禮,不知道方不方便?」Julia和Cindy應該對中國傳統的婚禮感興趣吧!
「你有時間嗎?」陸雅有些不解。
我便把去北京的目的告訴了她,她又是一聲歡呼︰「好耶,我還愁我朋友去的太少沒面子哪,這下可解決問題了!」又「嘿嘿」笑了兩聲︰「還是倆兒美國友人呢!」
辦登機手續的時候我還有些惴惴不安,其實那個工作人員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我身上,倒是望著陸雅的行李直皺眉頭,她的行李也著實多,兩個人分攤了重量,托運時還是交了百多塊錢。
上了飛機,陸雅把座位換到了我的旁邊。一面喝著配送的飲料,一面問我︰「Paul,你女朋友的病好了嗎?」
我說︰「沒事兒了,只是重感冒。」她看似漫不經心的道︰「你女朋友是人事部的蔡影吧?」
我一愣,和蔡影之間的關係還沒有公開,酒店裡只有楊露知道真實的情況,再有就是業務部的幾個同事在猜測,陸雅一個外人,如何知道的呢?
「可能是我的直覺吧……」陸雅看出了我的困惑,可說話的時候卻把頭轉向了弦窗一側,高空裡的陽光異常的明亮,照在她的發上有一種透明的感覺。
也是一種直覺讓我聽出她話裡有一絲淡淡的藍調情緒,還沒等我回味,陸雅的臉上已經換上了慣常的開朗表情,轉頭笑道︰「其實我見過她兩次,她下班到會場找你,碰巧你都不在,我說有什麼事我轉達一下吧,或者讓你回電話,她說不用,也別告訴你她來找過你。我看她說起你的時候神情不太自然,就問Lucy,Lucy告訴我她叫蔡影。不過,Lucy可沒說是你的女朋友噢!」說著,她拿胳膊碰了我一下,笑道︰「是這兩天才明確的吧?」
「陸雅,我看你應該改行去做偵探。」我笑道,認同了她說的話。
陸雅咕囔了一句,我沒聽清楚,便問她說什麼,她卻轉了話題︰「G條件怎麼樣?工資高嗎?」
我說一個月兩千來塊錢,陸雅一愣︰「這麼少?不會吧!」看起來她真的蠻驚訝的,「Paul,我們公司過完年就招人,你過來吧,多了我不敢說,但工資比你現在翻一番我想絕對沒有問題。」陸雅熱切的望著我。
我心裡一陣苦笑,她哪知道我的難處,嘴上卻道︰「我是新人,工資才這麼低。其實G的待遇蠻好的,機會也很多。」這倒是實話,蔡影只是個C級主管,工資就比我高一倍,我上司葉靈是A級主管,工資更是一個頂我三個。
陸雅見我態度堅決,便把話題又引開了。她是跑市場的,國內國外去的地方很多,見聞也廣;偏偏我在原來單位的時候也是把祖國的大好河山逛了個遍,她說A城的B餐館蠻有特點的,我就說旁邊還有一個C酒家更不一般,她說︰「是呀是呀,我也在那兒吃過飯,坐的還是二樓靠窗的那張桌子呢!」然後開始爭究竟是那一道菜更好吃,等等等等。就這樣不知不覺便到了終點。
陸雅的哥哥嫂子早在機場等著了,倆人都是副書生模樣,站在一起蠻有夫妻相的。看到這麼多的行李,也都吃了一驚。她哥哥問她是什麼東西這麼多,陸雅說是賀禮,她哥哥說︰「也不用給我買這麼多東西呀!」陸雅卻跑到她嫂子跟前拉著她的手對她哥道︰「你想的美,這些都是給我嫂子買的。」哄得她嫂子一臉的高興。
我心道︰這陸雅看似漫無心機的,卻著實懂得人情世故。反正好人也做了,那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便一直幫著陸雅他們把東西送到她哥在上地的新居。陸雅的父母已經在新居等著了,看著累的氣喘吁吁的我,再看旁邊兩手空空、笑顏如花和我說話的女兒,就有些弄不清我和陸雅之間的關係;她哥哥嫂子恐怕也有同樣的想法,陸媽媽更是用一種丈母娘看女婿的眼光望著我,看得我渾身不自在,只有陸雅一個人似乎渾然不覺。
望著滿頭大汗的我,陸雅的嫂子把她叫到了一旁,嘀嘀咕咕的不知說了些什麼,陸雅的臉有些紅,跑去衛生間拿了條毛巾給我,柔聲道︰「歇一歇吧!」我說︰「不了,還得接機吶。」陸媽媽也說︰「吃了午飯再走吧!」我也婉拒了。
向陸雅要了她密雲老家的地址和電話,在她的叮囑聲中我便告辭了。
去王府井附近的P飯店找到了葉靈的朋友營銷總監助理孫紅,她把早準備好的兩個房間的鑰匙給了我,笑道︰「Susanna上午還來過電話,告訴我一定要給你最好的房價。有這樣的上司,你也蠻幸福的。」
徑直去房間看了一下,和G大同小異,可能所有的五星級酒店都是這種格局吧!又去各個餐廳轉了一圈,看看有沒有節日期間的活動通告,果然在越秀廳發現了邀請住店的客人除夕夜一起包餃子的廣告牌。
看過之後,我來到前台,準備給妻預定一間客房。前台的小姐查了一下電腦後,恭敬的問我︰「您是 旅的吧?孫助理已經特別交待過了。您看這間房和您一個樓層,房價也和您先前開的一樣,行嗎?」
當然可以,我心裡一陣高興。
為了防止萬一公安局查妻在北京的住處,我又在一家招待所用妻的名字預定了從初二到初四的房間,並把押金也交了。辦妥這些事,已是下午三點多,我知道該去機場接機了。
從舊金山飛過來的這趟國航班機是晚上快7點到的,我和P酒店的機場代表小陳舉著寫著Julia姐妹倆名字的牌子站在出站口。後來證明這純屬多此一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Julia和Cindy就像兩團火焰一樣顯眼;而或許是某種心靈感應起了作用,她倆同樣很快發現了我,興奮的衝我擺著手。
「你是我們的大哥哥?」兩個女孩充滿好奇的望著我。
小陳並不清楚我們之間的關係,笑道︰「那能有錯嗎?!看你們多像啊!」
我看著和我長得蠻像的姐妹倆,心裡也升起一種親切感,好像她們真的就是我妹妹。
由於在網上見過面,我很容易的分辨出姐姐和妹妹。姐姐Julia雖然只比妹妹Cindy大八天,看起來卻成熟不少,個子也高出一塊。兩人的五官臉形大多像我的干爺爺,只是那兩對眸子卻都閃動著江南女子特有的靈氣,這應該是老太太的遺傳因素起了作用,不過異國情趣的穿戴打扮多少有些讓人覺得不和諧。
夜晚的北京華燈初上,到處張燈結綵,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節日的喜慶氣氛中。Julia她們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致,趴在車窗上目不轉睛的看,嘴上還唧唧喳喳的議論個不停。
到酒店剛把行李放好,姐妹倆兒就迫不及待的讓我帶她們吃飯。在嘉陵樓美美的吃了一頓,Julia意猶未盡的評論道︰「我現在知道了,美國的中餐館原來都是騙人的。」
姐妹倆的時差還沒倒過來,夜深了,兩眼還賊亮賊亮的沒有一絲睡意,纏著我帶她們去逛夜景。我只好把臉一扳,擺出哥哥的架勢︰「不行,今天必須把時差倒過來,明兒除夕才是重頭戲!」說著把姐妹倆硬是拽回房間。
回到自己的房間剛洗完澡,電話便響了,裡面傳來Cindy的聲音︰「大哥哥,你過來陪我們說說話吧,我和姐姐都睡不著。」Cindy的聲線很特別,半生不熟的中文從她嘴裡說出來,竟有一種異樣的誘惑。
我穿戴整齊來到姐妹倆的房間,裡面的景像香艷無比,姐妹倆剛洗完澡,披著浴袍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裡面應該只穿著三點,衣襟掩映間遮不住春光,豐滿而又青春的胴體讓我呼吸不由得一促。
姐妹倆看到我的那副打扮,都齊笑了起來,Julia笑道︰「大哥哥,你真是個precise man。」
「不是我古板,這裡可是中國。再說,做哥哥的總不能穿著三角褲進妹妹的房間吧!」看Julia胸前有不太明顯的色塊交界,知道這是日光浴的結果,心裡一動,便有了主意。
我讓桑那房派上來兩個按摩師,不一會兒便上來了兩個廿七、八歲的女子,看到房間裡的情況,都是一愣。
我說︰「我兩個妹妹剛從國外飛回來,挺累的,替她們好好按一按。」
姐妹倆趴在床上邊和我聊天邊享受著身體傳來的陣陣舒爽,兩位按摩師的手法相當的高明,不太長的時間,姐妹倆的反應便開始遲鈍起來,說話也是有上句沒下句的,又過了一會兒,終於睡著了。
替她們蓋好被,我簽了按摩師的小費,其中一個叫李麗的還頗為艷羨的道︰「你妹妹可真幸福呀!」
第二天一清早,Julia和Cindy就要去逛天安門和故宮,我說等等,便拉著她們去美容室,告訴美容師把她倆重新打扮一下。Julia奇怪的問我為什麼,我說︰「你得入鄉隨俗。」美容師心領神會,把她倆那頭紅髮恢復了本色,又除去了許多零零碎碎的裝飾,兩小時後站著我面前的已是兩個可愛的中國女孩了。
一進故宮,姐妹倆就開始嘖嘖稱奇。那些極富中國傳統色彩的建築、庭院、古玩讓她們流連忘返,離開故宮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站在故宮牆下,落日的餘暉照在姐妹倆的身上,穿著紅色登山服的兩個人似乎融進了背後那堵古老的朱紅宮牆裡。
「你看是現在多麼的和諧。」我感慨的道,姐妹倆也明白了我讓她們換裝的目的。
想起第二天陸雅哥哥的婚禮,我問道︰「你們想不想看中式的婚禮?」
「好耶!」
「是坐花轎,戴紅頭巾那種嗎?」
我苦笑,看來國外對中國的宣傳還真有誤區,「坐花轎?可沒那麼誇張。不過,因為在鄉下,我想應該蠻傳統的。」
姐妹倆都說要看,我說︰「那好吧,咱們去買件賀禮吧,參加人家婚禮總不能兩手空空。」於是又開始逛街,在一家工藝品店花了一千多塊錢買了套銀質餐具準備送給陸雅的哥哥,姐妹倆也捧了一堆諸如刺繡、陶器的手工藝品回到了酒店。
晚上越秀廳裡擺上了一圈面案,百多個住店的客人跟著大師傅學包餃子,吵吵嚷嚷的極是熱鬧。Julia和Cindy都是心思靈動的姑娘,和面、醒面、調餡兒到包餃子,一招一式學的還蠻像回事,最後把包好的餃子下進了鍋,Julia嘟囔著大師傅教的「悶煮餡,開煮皮」的煮餃子口訣,旁邊Cindy則呼喚上帝的支持,最後終於大功告成了。
「哇!好吃,真好吃!」Cindy一面噓溜著吃著熱氣騰騰剛出鍋的餃子,一面誇自己,那副天真頑皮的模樣讓周圍的人都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哥,你說的除夕三件事,餃子已經吃過了,下面是不是該看春節聯歡晚會了?」Cindy問我。我點頭,不知什麼時候,姐妹倆就把「大哥哥」的稱呼換成了更親切的「哥」。
三個人回到了房間,我叫了不少粵式的宵夜讓餐廳送到了房裡,三人邊吃邊看,甚是愜意。
到晚上十點,我說得給同事們拜年,回到自己的房間。先給楊露、葉靈、李笑這班酒店的朋友和同事拜了年,又在一些客戶的傳呼和手機上留了言。想給父母和妻打電話,卻有些猶豫,權衡了一番利弊,想到畢竟不是公用電話,便忍了下來,把電話打到了蔡影家。
「我一猜就是你。」蔡影的聲音很膩︰「都想你了。」
電話裡還能聽到其他人的說話聲和晚會節目的音樂聲,蔡影這樣無所顧忌的直舒胸臆,看來她家裡人都已經接受了我。心裡一熱的同時肩頭似乎壓上了千斤重擔。
我抖了抖肩膀,似乎想要甩掉些什麼,問她︰「病好利索了嗎?」我走的時候,蔡影的病還留了個尾巴。
「沒好~~等你回來才好!」看穿了蔡影在撒嬌,我故意苦惱道︰「還沒好呀,你身子這麼弱,我可再不敢……」
「討厭啦~~」蔡影嗔道,就聽好像有桌椅移動的聲音,然後是關門聲,接著電話裡吵雜的聲響一下子小了許多,只剩下蔡影嬌膩的輕語︰「你呀,就想幹壞事。」
我順口說了句「你不想呀」,心裡卻猛地一緊,這樣的對白原來經常在我和妻之間出現,怪不得這麼熟悉,想起妻,我的興致一下子低落下來。不等蔡影說話,我就藉口Julia她們叫我,說要掛電話了。
「那好吧,歡……早點回來,我真的很想你。」蔡影的聲音裡充滿了柔情。
臨近子夜,外面的鞭炮聲漸漸響了起來。姐妹倆坐不住了,抱著下午買的鞭炮禮花跑下了樓。停車場上已經站滿了人,大家都在等午夜的鐘聲。
一到零點,頓時鞭炮大作,震耳欲聾的聲音在全城響起。在禮花和鞭炮的閃映下,人們帶著喜慶的笑臉,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互道著祝福。
「過年好!」、「過年好!」
「恭喜發財!」、「發財發財!」
Julia突然抱住我親了我一口,笑盈盈的道︰「哥,過-年-好!」Cindy也不甘示弱,同樣使勁地親了我一下。我連忙告饒,說︰「你們還是給家裡打個電話,問候一下爸爸媽媽、外公外婆吧!」
剛接通美國那邊,Cindy便把電話搶了過去,嘰哩哇啦的開說起來,一會兒又把Julia叫了過去。鞭炮的聲音太大,也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麼。
看到停車場的對面有個公用電話亭,我心裡大動,就像看見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快步走了過去。
先給爸媽家打了個電話,爸爸接的電話,一聽到我的聲音,爸爸的聲音就有些嗚咽︰「小東,你好嗎?我和你媽都很惦記你,你媽等了你一天的電話……」
我心頭一酸,眼淚頓時流了出來︰媽等了一天,爸您何嘗不是!記得往年的這時候您早就睡了。
「我還好。」我努力鎮定自己的情緒,已經讓二老擔驚受怕了,我不能讓他們再擔心我在外面逃亡的生活是不是辛苦。
電話那邊換成了媽媽,她哭著問這問那,我極力的安慰她。收了線,又撥通了妻的手機,沒等我說話,便傳來的妻的聲音︰「小東,怎麼才來電話?我都想死你了,恨不得今天就是初二……」
「我也是……」妻的濃情在我心裡化開,一波一波的似乎佔滿了我的心,剎那間我心裡生出一陣愧疚,妻把我當成了唯一的依靠,而我卻背叛了她!一股強烈的悔意充斥著我的腦海︰不能再對不起妻了!
安定一下波濤起伏的心,我告訴妻,我已經在P訂好了房間,房號是1,鑰匙已經留在了前台,讓她用「李童」這個名字去前台拿鑰匙。
李童其實是Cindy的中文名,那天前台的小姐問我誰來拿鑰匙,我不想讓妻在P留下什麼痕跡,便順口說出了Cindy的名字。
正說著相思情話,Julia和Cindy跑了過來,我忙掛斷了電話。
「哥,你哭了?」Cindy看到了我眼邊的淚痕。
「叫鞭炮 的。」我掩飾道,Julia把電話遞給我︰「外公找你吶。」
給干爺爺拜了年,老爺子笑著問︰「小歡,小珊和小童很鬧人吧?我真想看看你是怎麼應付她們這兩個小鬼的。」和老爺子在網上見面的次數多了,彼此之間好像越來越親近。
「沒有呀!她倆乖得很。」
「哦,轉性啦?她們在家的時候,我可被折騰死了!」話雖這麼說,可語調卻透著溺愛。又問我春節聯歡晚會的節目精不精彩,說在國內的時候沒覺得怎麼的,到了國外看不到晚會,還真覺得少點什麼。我說我會盡快找到晚會的帶子讓Julia她們捎回去。
「好了,外公,我們要和哥哥逛街啦!」Julia搶過電話道。在王府井大街上逛到下半夜快3點才回酒店,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了。
匆匆吃過了早餐,包了輛酒店的出租車去密雲。司機老張看了一下地址,笑道︰「石城鄉?怎麼,去黑龍潭呀?我拉過那麼多客人,大年初一去看瀑布的您還是頭一個。」害的我解釋了一番他才明白。
上了京密路,路旁的景色開始荒涼起來。飛馳的汽車像是一部可以倒流時光的機器,越走兩邊景色的年代越久遠。Julia和Cindy都發出了感慨︰「城裡城外的差別太大了!」
到了石城鄉,打聽了好幾個人才找到 村,可能是因為靠近風景區, 村看起來還算富裕,不少人家起了二層的樓房。隨便問了個村民,那婆娘笑道︰「今天辦喜事的老陸家?就在街角那邊一拐彎就是,我漢子也去了呢!」
到了街角,就聽見陣陣的嗩吶聲,一群孩子在一座院子的門口跑出來跑進去的嬉鬧著。車開過去,孩子便圍了上來,東看看、西摸摸的煞是頑皮。我看大門中央上貼著一對大大的 字,旁邊還有幅對聯︰「吉日吉時傳吉語,新人新歲結新婚」,知道到了地頭兒了,便笑著對Julia姐妹道︰「我們到了。」
拎著給新人的賀禮和給老人買的營養品進了院子。院子裡擺滿了桌子,各式各樣的足有二十多張,每張桌子都擠滿了人。院子中央臨時紮了個矮台,五、六個濃妝艷抹的漢子在上面吹著嗩吶,不時引來陣陣的喝彩。
我一眼便看到了正招呼著院子裡客人的陸雅,她穿了一件米色的呢子上衣和深藍色的毛長裙,如同鶴立雞群,異常醒目。她也立刻看到了我們,馬上跑了過來,引得不少人把目光投到了我們身上。
正月裡北京的天氣嘎嘎的冷,陸雅的臉凍得通紅,連笑容都有些僵了。
「太好了,你們總算來了。」親熱的拉住Julia和Cindy的手,笑著對我道︰「這是你妹妹吧?長得真象。」又問Julia她們路上累不累?
我互相介紹了一下,對姐妹倆說︰「你們叫她陸姐吧。」Cindy卻在我耳邊小聲說︰「哥,我是不是應該叫她嫂子?」我使勁瞪了她一眼,她一吐舌頭,乖乖的閉上了嘴。
Julia四下張望了一圈,奇怪的問︰「陸姐,新郎和新娘子呢?」
陸雅笑道︰「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哥他們正準備拜堂吶!」說著,把我們領到了正屋。
屋裡佈置的喜氣洋洋。北牆正中的八仙桌上供著一尊佛像,香煙繚繞,桌兩邊分別坐著陸雅的爺爺奶奶和父親母親,還有一群應該是陸雅叔叔大爺的坐在下手,牆角站著一個人正在錄像。陸雅的哥嫂穿著中式的棉襖跪在長輩前面,一個村幹部模樣的中年人站在側面吆喝著︰「二拜高堂──」
Julia和Cindy頓時睜大了眼睛,陸雅的哥嫂已經開始拜起來,Cindy才想起自己的數碼攝像機,忙舉了起來。
看著陸雅的哥嫂恭恭敬敬的拜著長輩,我突然間想起了和妻的那個簡樸的婚禮,然後想起了妻,接著是蘇瑾、蔡影,我胸口不由得一陣鬱悶。正努力保持著臉上的笑容,陸雅捅了我一下,小聲道︰「Paul,你和你妹妹在這兒看吧,我出去招呼客人去。」
陸雅的聲音隱約藏著一股煩躁的情緒,我頓時明白了她的心情,眼看著疼愛自己的哥哥變成了另外一個女人的丈夫,心裡總有些失落。
我也正想出去透透氣,便道︰「我幫你吧。好歹我是個五星級酒店的員工,招呼客人是我的強項。」叮囑Julia和Cindy老老實實看著,別說話,便和陸雅一同來到了大院。
陸雅邊走邊笑道︰「我怎麼忘了這茬兒了,應該找你當司儀才對。」
我說︰「你饒了我吧,咱中國的婚俗講究多了,不是咱這輩人能瞭解的。」
陸雅說︰「那也是。」一面招呼著鄉里鄉親。因為天冷,上的多是大鍋的燉菜,燉雞、燉鴨、燉肘子、酸菜血腸燉白肉都是一盆盆的,圍著中間的大火鍋,顯得熱氣騰騰。我拎著陸雅遞給我的一瓶京酒,給這個添點兒,給那個倒點兒。
「二丫,什麼……時……候喝……喝你喜酒呀?」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帶著醉意問,旁邊的人也跟著起哄。
「四哥,等小虎子上大學,她姑就該結婚了。」陸雅四兩撥千斤,卻下意識的瞥了我一眼。
那漢子一起了話頭,我就知道這把火非燒在我身上不可,果然,那漢子道︰「騙……騙你四哥不是?你……你不急,你……對像不……不急呀!」又衝著我道︰「妹……妹夫,我說得……對吧?」旁邊還有人搭腔︰「是啊,人家小姑子都來了。」
陸雅的臉本來就凍得像個紅蘋果,這時更是有些發紫,不好意思的望了我一眼,轉頭臉上便帶了慍意,剛想說話,卻被我攔下了。我笑著對那漢子道︰「四哥,這事得她自己說得算,她若說得不算,等她結婚的時候,四哥你多罰她一杯酒就是了。」
四哥點頭︰「還是妹……妹夫的……話……在……在理。二……丫的眼……眼力還真……真不賴!」
轉了兩圈,竟然有三、四撥人問同樣的問題,陸雅實在受不了了,跟我說︰「咱進屋吧。」
回到正房,拜堂儀式已經結束了,那些至親長輩們圍坐在才擺好的兩張大桌旁,陸雅的哥嫂挨個敬著茶。
Julia和Cindy圍在陸雅的爺爺身旁,站在一幅寫著「天地君親師位」六個大字的帖子前,老爺子正筆劃著道︰「……這君不開口,是說『君』字要全封閉,不能留空隙;親不閉目,就是『親』字,這是繁體的親字,右邊的『見』字不能把上面的『目』字最後一橫全部封住;『師』無別意,這也是繁體字,要少寫一撇。這『天地君親師』是咱中國人的五大倫常,不可不知呀!」
Julia姐妹倆似懂非懂的點著頭,陸雅掩口小聲笑著對我說︰「爺爺昨天教育了我一番,今兒又找著人教育了。」
我心裡一動,問陸雅︰「這帖子是你爺爺寫的嗎?」老爺子聽到了,回頭望了我們一眼。那老人的目光深邃而又豁達,像是包容了人間世情,又像是洞悉了宇宙的奧秘,我不由得渾身一顫。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陸雅的爺爺,也是最後一次,就在這年春暖花開的五月,當他的重孫子呱呱落地的時候,他突然走了。
而這時的他依然還是個精神矍鑠的睿智老人。因為我們是遠道而來的朋友,我坐在了老人的旁邊。
「……天平地寬,人立其間哪。但天地再大,它也大不過人心;人心再大,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堆黃土罷了。」
這道理很淺白,我自然明白,看老爺子的樣子似乎應該有下文。
「所謂『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生不過百年,像我老兒今天八十有六,也算是高壽了,回頭一看,人生啊就像白駒過隙的一閃,有什麼?!」
話從飽含人生閱歷的老人口裡說出來,竟是那樣的震撼人心,我似乎覺悟出什麼。我旁邊的Julia卻一頭霧水的問道︰「哥,那個『昭君』什麼什麼的,是什麼意思呀?」
我解釋道︰「這是莊子《逍遙游》裡的一句話,朝菌是一種菌類場物,它朝生暮死,不知道一天的短長;蟪蛄就是寒蟬,也就是知了,它春生秋死,所以不知道一年究竟有多長。陸爺爺用它來比喻人生苦短,很多事情都來不及體會。陸爺爺,我說的沒錯吧?」
老人贊許的點點頭,道︰「是啊,不過有些事你是永遠來不及去體會的,像生死大事,你沒辦法去體會;還有些事……」老人頓了一下,好像在猶豫說還是不說,最後還是說了下去︰「有些事恐怕是你不敢去體會的,『聖人無名』,其實大家都為名所累呀!」
陸雅似乎覺得這個話題有些壓抑,衝著她爺爺撒嬌道︰「爺爺,您就別再講您的人生大道理了。再說,我哥結婚,講什麼生生死死的,多不吉利呀!對吧,奶奶?」
老爺子哈哈一笑︰「好好好,不講不講。小伙子,來嘗嘗這血腸白肉,豬是昨天才殺的,喂的可都是糧食,跟城裡的不一樣。再嘗嘗這個,這大醬是自己家醃的,現在會做的人越來越少嘍……」
一頓喜筵吃的賓主盡歡。Julia姐妹從未吃過這樣的農家大鍋菜,自是歡喜異常。我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陸雅的媽媽說︰「陸雅,你不是要回城嗎?和小王一起走吧。」陸雅卻有些猶豫,我說︰「反正順路,一起走吧!」
坐在車上,陸雅講起了她的爺爺,我才知道陸老爺子年輕時是鄉里有名的才子,二十剛出頭就設館教書,解放後當了一段民辦教師,到文革的時候也就不幹了。
「我聽我爸說,爺爺上面是好幾代單傳。本來鄉里人都說爺爺應該去京城闖一闖,沒準兒就能闖出一片天地來,只是正碰上盧溝橋事變,我太爺爺就說外面兵荒馬亂的不安全,死活不讓我爺爺去,爺爺也就窩在村子裡了。」
我一陣感慨,老爺子的話又流過我的心田。
後記︰
貼完《大上海》3之後,不少關心我的網友來信,指出3存在的問題︰人物形象不豐滿,女性角色有雷同的趨向,色慾場景的描寫比較弱,我也深有同感。
3趕稿趕得急,想H想得急,駕馭文本的功力又遠遠不夠(我是寫進程的,說句老實話,這篇文章我寫得很累),回頭看看,我自己也不滿意。其實在我的構思裡,蔡影是個很重要的角色,沒叫我寫好完全是我自己的能力問題,但願我能在以後的章節裡來豐滿這個人物的形象。
至於色慾場景的描寫比較弱,我想我沒有太多的經驗供我參考是很重要的原因。沒有生活的積累,寫起來就不太容易了。
在構思這篇文章的時候,一開始只把它當作普通的色情文學來考慮,並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是寫著寫著,一些模糊的觀念便漸漸形成,就像有人說的那樣,有時候作者其實是受筆下人物控制的。從現在來看,當初或許就是想探討以下兩點︰
1·愛情、婚姻與性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愛情是一成不變的嗎?變了調的愛情究竟是什麼樣子?婚姻中間出現了第三者甚至第四者會發生什麼事情?記得Gun & Rose的《Nov. Rain》裡有句歌詞「Nothing can last forever」,這句話對我影響很深,我一直認為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永恆,但感情這東西並不像1+1=2或1-1=0那麼簡單,人生也不能用If……then……else來表達,很多時候需要妥協,而妥協可能會把一些東西如婚姻和性永恆的維持下去;2·食色性也,可大多數人(包括我自己)都用理智壓制住了色心,但是在特殊的環境下,一個人內心被壓抑的那一部分會不會爆發?該怎樣爆發?
以後會不會加入新的想法?我不知道,就連結局是不是我當初所構想的,我也不知道,一切都讓王歡來決定吧!
泥人
2001年4月22日於大連
(5)
第二天,我帶著Julia和Cindy去西便門外的白雲觀裡逛廟會。姐妹倆騎毛驢兒、摸石猴兒、打金錢眼,玩得不亦樂乎,我的心思卻早飛到了妻那裡。妻的班機是下午2點的,剛過了中午,我就開始等妻的電話,時間就像是電影的慢鏡頭,一分一秒的竟是那樣的難熬。最後連Julia都看出我坐立不安的樣子,關切地問我︰「哥,你怎麼啦?不舒服嗎?」
我靈機一動,順水推舟道︰「沒大事,Julia,我身子有點虛,來北京之前感冒剛剛好。」看白雲觀裡已是人山人海,又道︰「這兒人越來越多了,再呆恐怕只能看人擠人啦。要不咱們回天橋聽戲怎麼樣?勞逸結合,攢點兒力氣明天好上長城。」
看起來姐妹倆都很體貼我,乖乖的和我回到了天橋的L茶園。L茶園是京城有名的茶藝館,裡面的京劇、京韻大鼓、雜技都是京城裡叫得響的,經常有著名的演員和票友過來客串。最早領我來這兒的是我原來單位的頭兒顧總,他是個超級京劇迷,在這裡認識了一個挺有名的女票友梅姐,兩人看順了眼,一來二去的梅姐便成了他的情婦,以後他每次來北京,業餘時間就幾乎全獻給了這裡。因為他出差幾乎都是我陪,這茶館也就變得熟門熟路了。
別看是大過年的,L茶園依然高朋滿座。在二樓和人拼了張桌子,才總算找到了位子。
台上演的是程派名劇《法門寺》中的一折《拾玉鐲》,孫玉姣剛出場,正念著那四句定場詩︰「淚濕衣衫袖,新愁加舊愁, 梅期已過,見人面帶羞。」我一面品著上好的安化松針,一面應付著姐妹倆的提問。其實我原本對京戲一竅不通,只是來的次數多了,耳濡目洩的多少知道個五六七,姐妹倆的問題一時還難不倒我。
「……你聽她的念白,字眼兒特清楚,轉折的地方,抑揚頓挫的,這就是程派的特點。」我趁著孫玉姣演喂雞一段沒唱沒白,便把自己知道的那點兒京劇知識傳授給Julia姐妹倆︰「程派的開山祖師爺程長庚程先生是徽班出身,徽就是安徽的徽,他不僅會徽、漢兩劇,而且還會昆曲,《桃花扇》知道吧?……不知道啊,沒關係,你記著昆曲是江南流行的一種戲曲就行了,昆曲的咬字發音特講究字清句明,所以程派的唱腔也就極盡抑揚吞吐之妙了。」
台上的孫玉姣開始數雞了,我看了一會兒,對姐妹倆道︰「這個演孫玉姣的演員戲演的還不算到位,你們看,她數雞的手指指的方向,是不是指到了舞台的正前方?這不把觀眾都給數進去了嗎!我在這兒看過北京京劇團的郭偉演的這齣戲,人家數的時候手指頭指的都在舞台的那個圈子裡,一指頭一指頭的讓你看得清清楚楚的,特舒服……」
說著說著,心頭卻驀地想起了在這兒認識的一個中戲的女孩,那女孩是梅姐的侄女,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也是在演《拾玉鐲》這齣戲,雖然功力不如郭偉,可舉手投足間把十六、七歲的孫玉姣那副小家碧玉的風情演的惟妙惟肖……「哥,那念白還有別的念法嗎?」Julia問。
「是啊,幾大流派都有自己的發音方法。就像在你們美國,鄉村音樂和爵士樂的吐字方法也不一樣嘛!」我又順手拿起了自己的茶杯︰「你看,咱們喝的是安化松針,你看你旁邊那位姐姐喝的……」我伸脖子看了一眼︰「……那應該是都勻毛尖,兩樣都是綠茶,味道可是不一樣呀!」
這倒不是我有多麼懂茶,L茶園賣的茶種類很多,算起來恐怕有上百種,可真正的好茶卻只有十幾種而已,而我恰巧都喝過。我原來的單位效益特別好,但因為是國有企業,顧頭兒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往自己兜裡揣錢,不過花起錢來就真的稱得上「奢侈」二字,來L茶園自然都是好茶伺候著。
「是嗎?喝茶也有這麼多講究嗎?」《拾玉鐲》這齣戲唱少動作多,加上演員功力不夠,戲就有些蔫了,Julia看得有些興趣缺缺,便琢磨起眼前的茶來。
「當然啦!」我心裡暗歎,這姐妹倆還真是「banana」一代呀,相對茶的無知來說,可口可樂才是她們的最愛吧!
我叫來夥計又給Julia和Cindy沏了一壺「白毫銀針」滾熱的開水沖入晶瑩剔透的玻璃茶壺中,茶芽翻滾著在水中起伏,一股淡淡的茶香飄了出來。
Cindy就想倒出茶湯,我打了一下她的小手︰「傻丫頭,別心急,現在還不能喝。」
「一個懂得茶道的人,這位先生是啊!」一個柔軟的聲音道,字正腔園的一口北京話,只是句子是倒裝的,每個詞之間的連接也很生硬,一聽便知道不是國人。
抬頭一看,我眼前一亮,說話的人是個三十出頭的柔美東方女子,正是我們的同桌,她原本一直背對著我們看戲,不知什麼時候轉過身來。這女子的模樣一下子讓我想起了日本那個已經退隱的巨星山口,臉上帶著也如同山口般純真的笑容正望著我。
「茶道不敢講懂,我只是知道點喝茶的常識而已。」可能是和小日本打交道的次數太多了,我直覺的感到眼前的女子應該是個日本人,而對於幾乎把茶道當作人生必修課的日本女人,我豈敢賣弄我那點兒半調子的品茶功夫。
「是嗎?」女子的眼裡流過失望的表情︰「茶道的起點,沒有人知道喝茶的道理嗎?」
這女子的話聽著雖然彆扭,可我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個對茶道頗為鑽研的人,本想到茶道的故鄉學習觀摩一番,卻發現這裡已經沒有人懂得茶道了,自然失望已極。
一種被人看輕了的感覺霎那間充斥了我的心,雖然這女子容貌美麗、氣度高雅,也沒能阻止我心生屈辱。轉頭四下看了一圈,想找找平常在園子裡看到的那些品茶高手,也好替咱泱泱大國討回些面子,可大過年的,這些人早不知哪裡去了,園子裡都是些像Julia姐妹一般的觀光客,要說起懂茶,除了園子的老闆夥計恐怕就是我了。
「選茶喝茶,究竟為了什麼?」我突然拋出了問題,腦袋裡努力回憶著我那些日本朋友的太太曾經提及茶道的只語片言。
「和、敬、清、寂。」女子很快的回道。
我心裡一陣暗歎,怪不得小日本這麼了得,借鑒他人的功夫全天下第一,這四個字還真道出了品茶人的心境。
「佗。」我想起了那些太太們說得最多的一個詞。
「瓦比?這是什麼意思?」Cindy一臉不解的問。
「這是日語,說的是一種靜寂、悠閒的美。Cindy,你想像一下,邀上三五知己,一起去郊外河邊,邊喝著泉水煮的香茶,邊談著風月,不問世事,無牽無掛,無拘無束,這是多麼寫意寧靜的生活。」
我說著說著,自己都有些嚮往了,以前不在意的事情,在踏上逃匿的路上的那一刻起,好像突然變得彌足珍貴起來,現在的我是多麼的想和妻女過著悠閒安寧的生活啊!
「這就是『佗』。」我總結道。
Julia和Cindy還是一臉的不解,那女子的眼中卻流過一絲驚訝,笑道︰「茶道,先生還是瞭解的呀!」
「我不懂。」我順口道。
眼前「銀針白毫」經過一段時間的沖泡,茶芽條條挺立,上下交錯,有如鐘乳石一般,煞是好看。我看茶湯已經泛黃,知道可以喝了,先給Julia和Cindy倒了一杯,又給那女子倒了一杯,道︰「我只知道這茶沒有經過搓揉,所以要泡久一些。其實,我第一次喝『銀針白毫』也像Cindy一樣,茶沒泡好我就喝了,淡淡的帶點苦澀,現在想想倒蠻懷念那種味道的。」
「煎茶法,」女子點頭道︰「在日本,很多家庭用這個方法。」
「可能是吧,我不大清楚。其實懂不懂茶道並不妨礙我喝茶,把茶烘焙成『銀針白毫』也好,碾碎成茶末也好,都還是一片茶樹葉子。茶道說穿了是把喝茶變成了喝心情。道理自在人心,你懂,無須點煎品茗你也消遙自在;不懂,即使再『佗』你也無福消受。」
女子優雅的端起了茶杯,轉了兩轉嗅著茶香。此時台上的孫玉姣唱起了那四句「南梆子」︰「守閨閣獨自裡倚門而坐,歎紅顏命運薄愁多慮多!女兒家在門外針黹繡作,看一派好風光日暖風和。」
我心有感觸,道︰「就像台上唱的,愁也罷,慮也罷,獨守閨閣就歎紅顏薄命,遇到心上人便日暖風和的一派好風光,說來說去都是心情在作怪。『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還是喝茶吧!」
「喫茶去!」那女子的眼中流露出理解的表情,「茶道是修行,修行要有慧根,先生是個有慧根的人啊。」她小聲用日語嘀咕著。
果然是個日本人。「你是日本人?」
「楠木直子,請多關照。」。女人俯首行禮道。
我也把我的名字告訴了她。可能是因為她稱讚我的那句話讓我少了抬槓的心情,我認真地向她請教起茶道來。
或許是中國和日本的淵源實在太深了,抑或是我真的有慧根,我很快便理解了直子說的茶道的精神︰「楠木小姐,恕我直言,就茶道本身而言,中國現在得叫日本一聲『師父』。但就像功夫在詩外一樣,如果想在茶道上更精進一步,跳出茶道看茶道恐怕是必須的,如此說來,有著杏花煙雨、夜半鐘聲的江南才是您最好的旅行地。」
「是啊!」直子的臉上露出了嚮往的神情︰「可惜這次沒有時間了。」
「我也想去耶。」Julia也是一臉的嚮往。
「知道啦,你五月不是有春假嗎?如果能回來的話,我帶你們去,五月可是江南最美的時候。」
一直聊到快四點了,直子說有人在酒店等她,便起身告辭了;Julia姐妹也覺得節目看得差不多了,大家就一同出了L茶園的門。出門才發現外面已飄起了雪花,雪很大,地上已經鋪上了厚厚的一層,看周圍的建築已是銀裝素裹的,倒是L茶園門前的大紅燈籠透著喜慶。
妻還沒有來電話,「機場會不會因為下雪關閉了,還是飛機降不下來?」我不由擔心起來。
「好大的雪呀!」Julia和Cindy你打我一個雪球,我塞你一脖子冷雪的鬧了起來,不一會兒,兩人頗有默契的把雪球一同向我扔來。
我正左躲右閃,口袋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連忙站定身子,拿出電話的時候身上已挨了兩下。
「歡,是我。」看電話號碼,我已經知道電話那邊不是我等待的妻,而是蔡影。
「你在幹什麼哪,怎麼直喘粗氣?」她輕聲笑著,話裡卻隱隱有一絲疑惑。
「我和妹妹打雪仗呢!」
「北京下雪了?大嗎?」聽得出來蔡影興奮中有些惋惜,上海是個很難看到雪的地方,就是有,也是落地即化了。
「挺大的。」
「我要在北京就好了。都怨你~~」蔡影半真半假的嗔道。
「又不是沒有機會了。」
「那明年過年你帶我去北京好不好?」蔡影的聲音有些撒嬌的味道。
「好啊!」話剛出口,我自己都愣了。就在前天晚上,我還暗自發誓不能再做對不起妻的事了,可一聽到蔡影的聲音,我怎麼就把自己的誓言忘了呢?以前我可是最會拒絕女孩子的了,可現在我的心好像很軟、很容易被感動,難道真的是在逃匿的路上受驚嚇的心需要撫慰嗎?一陣寒風掠過,我身上一抖索,心裡生出一絲懼意,這樣下去,天知道會出什麼亂子!
「真的?!可要記住自己說的話呦!」蔡影顯然很高興︰「歡,我就是想聽你的聲音……」
聽著蔡影近似耳語的呢喃,我心頭一陣茫然。
回到酒店,剛一進大堂,電梯門口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我渾身一震,妻竟然已經到了酒店!我心如急鼓,顧不得在酒店大堂保持紳士的風度,幾乎是狂奔到了電梯跟前,趕在電梯門關上之前把手伸了出去,門簧碰了我的手一下,便向兩邊彈開,電梯裡只有妻一個人,正抬起頭來望著我。
就在妻看清楚來人的時候,我看到了有生以來看到過的最豐富的表情。妻先是狂喜,眼裡射出的愛焰足以把我們之間的空氣燃燒殆盡;然後嘴角微微一扯,幾分委屈在臉上浮現蔓延,那神情就像是在外面受了欺負的女兒一般,我心頭驀地一酸,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妻似乎看出了我眼裡的變化,眼裡閃過一絲擔憂,輕輕搖了下腦袋,目光一轉,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我知道定是Julia姐妹到了。
「哥,你跑這麼快做什麼?」Julia氣喘吁吁的靠在我身上問道,轉眼看到了妻,好像明白了什麼,小聲道︰「原來哥哥也喜歡美女呀!」
我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笑容,妻不豫的眼神中倒夾雜著幾分驚訝,雖然我跟她提起過Julia姐妹和我長得蠻相像的,但看到真人後妻仍免不了有些驚奇。
「你們兄妹的感情真好呀!」妻突然道,語氣裡帶著兩分火氣、一分揄挪,我知道等一會兒恐怕得花些力氣來解釋了。
「那當然嘍!」Cindy也靠了過來,看電梯只有1X層的指示燈亮著,便問︰「姐姐也住1X層嗎?……真巧耶,我們也是。」可能是看妻自己拎著一個旅行箱,又問︰「姐姐是一個人嗎?出來旅遊嗎?」
隨著妻肯定的回答,1X層到了,我給妻使了個眼色,告訴Julia姐妹休息一下,六點鐘我帶她們吃飯。回到自己的房間把淋浴噴頭打開,好像自己在洗澡的樣子,然後出了房間,看走廊沒有人,快速來到妻的門前,輕輕敲了幾下。
門上的貓眼一黑,接著房門便被拉開,我閃身進了房間,一具火熱的身軀帶著熟悉的氣息撲到我懷裡,緊緊摟住我,一個柔軟的嘴唇壓在我的唇上拚命地吸吮。
在這一霎那間我似乎又回到了七、八年前。那時我還在上海讀大學,每逢寒暑假我回家的時候,妻都會到碼頭接我,也都會若無旁人的撲到我懷裡,把半載的相思化作深深的一吻。
「想死你了。」我邊啜著妻的耳垂,邊呢喃道。妻的大衣可能是在進房間的時候就脫了,我習慣性地把手伸進她的毛衣底下,拽著內衣想把它拉起。
妻突然掙脫了我的懷抱,回身坐到了床沿上別過臉去。
我望著撅著小嘴兒的妻,知道她仍在為剛才電梯裡的一幕生氣,忙上前把她摟在懷裡,笑道︰「小傻瓜,這樣的乾醋你也吃呀!美國的女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妻掙了兩下沒掙脫開,便伏在我的胸前,小聲道︰「誰讓你哥哥妹妹叫的那麼親熱啦!」
「我可是把她們當親妹妹看,你看,她們長得多像我呀!」我先撇清和Julia姐妹的關係,親兄妹親熱點無所謂吧︰「白兒你不一樣,你可是我的親親好老婆呀!」
妻噗哧一笑︰「討厭啦,那麼肉麻!」又賭氣道︰「我就是看不慣她們膩你的那副……那副樣子。」
我知道妻想說什麼,保守的家庭背景和良好的教育讓她無法說出那個「騷」
字。
「你也把她們當妹妹看就好了,」我笑道︰「再說,你也可以膩呀!」邊說著,手從妻的毛衣領口伸進去,一把握住了妻的椒乳。隔著內衣和胸罩,那份滑膩好像依然傳到了我的指尖,我和妻同時吁了口氣。
「陪我洗個澡。」我央求道。
「嗯。」妻的聲音細得如同蚊子一般,卻讓本是想轉移視線的我獲得了意外的驚喜。我和岳父岳母住在一起,平常根本沒有機會和妻一起洗鴛鴦浴,今天竟機緣巧合的可以一償心願。
輕輕一拉,妻的毛衣便飛到了一邊;手指擺弄了幾下,花格呢長裙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地毯上。褪掉黑色的羊絨連褲襪,我不由一愣,包裹著妻最隱秘之地的不是我熟悉的白色棉內褲,而是一隻粉色帶蕾絲邊兒的。
「咦?」
「不許看~~」妻的小手掩住了自己的要害,羞澀的嗔道。
「讓我看看嘛……」我分開妻的手,把腦袋湊了過去。
眼前的景色真的出乎我的意料,妻是個傳統的中國女人,從15歲和她開始拍拖起,到22歲結婚乃至以後生了女兒,記憶當中她好像只有白色和粉色兩種內衣,都是特符合本山大哥說的「咱家的東西不能讓別人看到」的那種款式。而妻身上這款內褲的式樣卻是我從未見過的,真絲的面料,做工極細緻,只遮住了半個小腹的前面一片刺著奇異的花紋,萋萋的芳草從鏤空部份透出淡黑的顏色,織成了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而那些花紋則成了蝴蝶的美麗飾紋;一條細細的帶子靈巧地在腰的兩側打了個活結,如此的裝束,讓平素高雅端莊的妻突然變得妖艷起來。
「好漂亮呀!」我由衷地讚道。妻的皮膚本來就白皙水嫩,配著粉色的蕾絲竟是異常的誘人。「什麼時候買的?」
「前天。」羞澀的聲音裡有著被愛人欣賞的喜悅。
我心裡湧起一股熱浪,這定是妻為了這次聚會特意買的。「妻買它的時候該是懷著怎樣的勇氣?」念頭閃過,看內褲中間的顏色暗了許多,輕捻了一下,濕粘濕粘的,知道她已動情,心中一蕩,胯下的小弟弟不由得跳了幾跳。把內褲往旁邊撥了一下,便露出了那張流涎的小口。
「嗯~~」妻似乎不太習慣,下意識的並了一下腿。我用胳膊肘輕輕擋了一下,她便明白了我的意思,腿停了幾秒鐘,然後緩緩地向兩邊分開,呼吸聲也突然有些重了起來。
妻那張翕動的小嘴像清晨含苞初綻的玫瑰,露珠把粉嫩的花瓣點洩得晶瑩剔透。我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慾念,逕直親了過去。
隨著妻的一聲驚叫是我滿心的震撼。這是我的唇和妻的花瓣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倒不是以前沒有機會,只是好像有些念頭在阻止我和妻。當滑膩的花瓣在我口中極度膨脹,當溫熱的愛液在我口中快速流淌,我腦子裡閃過一絲悔意,這樣的美味我竟白白浪費了多年!
妻已經不會說話了,坐姿僅保持了幾秒鐘就頹然倒下。我捉住她白生生的腿向她胸前推去,讓我的頭有了更多的活動空間。
房間裡的溫度似乎驟然升高,妻的大腿都沁出了細小的汗珠,把著她大腿的我的手上有種滑不溜丟的感覺;空氣在兩個人濃重的喘息聲中變得十分淫靡,讓我心中的欲焰愈燃愈烈,我極力張大著嘴把妻的花瓣全部包容在雙唇之間,靈巧的舌頭在花瓣與花蕊間恣意地來回翻滾。
妻的身子開始輕輕的扭動,大腿不知什麼時候纏在了我的背後,拉著自己的臀靠向我的臉,我半個臉已經濕漉漉的,不時有幾滴愛液從我下巴流到床上。
就在我快喘不過來氣的時候,妻突然發出了奇異的呻吟,這個刻意被壓低的聲音我是那樣的熟悉,我立刻意識到妻高潮了。這個念頭讓我的小弟弟愈加生機勃勃,我騰出一隻手解開腰帶,褪下了褲子。
妻沒有像平素一般隨著那陣悸動癱軟在床上,私處依舊在追逐著我的唇。當我抬起身子的時候,她還發出了不滿的嬌嗔,只是那聲「嗯~~」的餘韻還未在空氣中消失,一聲滿足到頭髮梢兒的「噢~~」又傳到我的耳中。
我重重的呼出口氣,或許是因為分別了兩個月的緣故,妻那裡雖然已經濕得一塌糊塗,可還是異常的緊湊,「好緊呦~~」我一面體會著小弟弟那兒傳來的陣陣趐爽,一面調笑道。
妻白嫩的臉上羞得滿是陀紅,頭側在一邊,閉著眼不敢看我,可翕動著的鼻翼、緊咬的櫻唇、死撰著床單的纖手和不停蠕動的溫濕肉壁卻一一向我坦白著她內心的希翼。
我撫摸著妻小腹上一道淺淺的疤痕──那是生女兒剖腹產留下的痕跡,不知為什麼,它竟成了妻的一個性感帶,動作又加快了幾分,氾濫成災的愛液在小弟弟的帶動下發出「噗噗」的聲音。
不一會兒,妻又開始顫抖起來,我只覺得包裹著小弟弟的嫩肉一陣痙攣般的抽搐,好像有什麼東西噴灑在小弟弟的頂端,渾身一激靈,指尖腳尖倏的一麻,依稀記得這幾天應該是妻的安全期,心神一鬆,知道守不住陽關,便用力一頂,一股滾熱的陽精已經噴薄而出,猛烈地擊在妻的蜜壺深處。
我心滿意足的躺在妻的身上,方纔那種飄在雲端的感覺讓我失神了片刻,等回過神來,才發現一串淚珠從妻的眼角落下。
「別怕,」我愛憐的拂去妻臉上的眼淚,猜她是在為我們的未來擔憂,便安慰道︰「白兒,事情會解決的,一切都會變好的。」
妻沒說話,只是無聲地啜泣。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突然睜開眼直勾勾的望著我,噙著淚水的眼眸裡竟有那麼多的失意和絕望。
「你有別的女人!」
妻的話就像一道霹靂擊中了我的心,我的身子一陣發涼,妻都知道了嗎?她是怎麼知道的?如果她知道了會離我而去嗎?幾個念頭走馬燈似的在我腦海閃來閃去,一陣恐懼攝住了我的心。
「胡說什麼呀!」我下意識地反駁。
「以前,你不是這樣……」
我一下子明白了究竟什麼地方露出了破綻,平素只要和妻分開的時間一長,第一次我就肯定控制不住自己,總要在第二發才能和妻一起達到顛峰。今天的表現實在有些搶眼,妻自然要懷疑。弄清了問題所在,我心裡頓時一鬆。
「這可都怨你呀!」我笑道。
「怨我?」妻眼裡多了幾分疑惑。
「誰讓你非要來北京,害得我前兩天做夢老夢到和你那個,把好東西都獻給周公了。」
「哪個呀?」
一番解釋合情合理,我又使上了必殺技,妻頓時釋然,臉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臉在我胸前蹭來蹭去,似乎在向我表達著歉意。
「就是這個啦!」我動了動仍留在妻體內的小弟弟,過了不應期的它,又在舒展著腰身。
「求求你,老公,先洗澡好不好~~」妻輕喘著道。
我也想細細品味一下妻,一身臭汗的未免不合時宜。「饒了你。」抽出小弟弟,「啵」的一聲輕響,一股白濁的液體順著流出,把妻的花瓣塗得如同浸過一般,就連內褲上都濕得一片一片的。
妻可能是怕那東西流到床上,慌忙用手摀住了下身,我笑著用還穿在她身上的內褲幫她的忙,妻扭捏道︰「本來要穿給你看的,可你猴急的……」
我幫妻脫掉毛衣,順勢在她滑膩的凸起上揉了幾下道︰「等晚上的。」
「嗯。」妻應道,可馬上又搖搖頭︰「哎呀!不行,都髒了。」我說那就明天,妻嬌羞地點點頭。
抱著妻往浴室裡走︰「白兒,你好像輕了?」妻摟著我的脖子小聲道︰「人家想你嘛!」我望了一眼她如新剝雞頭般白嫩挺拔的乳,調笑道︰「怪不得我都覺得你奶奶大了,是不是想我都想到這兒啦?」話音甫落,脖子上便一陣疼痛,「討打呀!」妻嗔道。
五星級酒店房間裡的豪華多半體現在了衛生間,妻以前從未住過像P這樣的酒店,望著寬大的三頭按摩浴缸,歡喜地問我︰「可以躺在裡面嗎?乾淨嗎?」
「當然可以啦,人家酒店可是天天消毒,像在G還要用紫外線照射呢!這兒恐怕也一樣。」
我打消了妻的疑慮,心中卻湧起一股酸澀,妻在女孩子裡是一等一的出色,本應該享受一等一的生活,只因為嫁給了我,不僅沒過上好日子,反要為我擔驚受怕。想起這些,看妻的目光益發的柔和。
妻的注意力顯然被眼前的浴缸吸引住了,進去就要躺下,我說先沖沖吧,調好水溫,把妻拉到噴頭跟前,微微有些燙人的水流從她頭上灑落下來。
「喔Wow~~」妻舒服地輕叫了一聲。
說實話,妻是少見的美女,臉蛋兒生得好,身材更是絕佳。妻個子很高,即使在北方也算是高的,身子極其勻稱,皮膚細膩的如同水豆腐一般,我曾笑言妻是解釋「豐若有餘,柔若無骨」的最好樣板。由於懷女兒的時候妻的歲數小,所以產後恢復得極好,只是那對乳變得更豐滿柔軟了,不過還是一如往昔的挺拔。
我原來單位的女孩子就多,到了上海更是一腳踏進了個美女如雲的職業圈,認識這麼多女孩,好像也只有蘇瑾能比得上妻。
拿起淋浴液往妻的身上抹去,妻有些怕癢,一邊躲閃一邊輕笑。
「別動。」我摟住她,把粘稠的浴液倒在她的背上,輕輕的將它抹勻,妻就像一隻正受主人寵愛的小貓,溫順地伏在我懷裡。
「對了白兒,你到了北京怎麼不先給我打個電話?」想到苦苦等著電話的滋味,我不由使勁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嗯~~」妻扭著身子哼了一聲以示不滿︰「人家著急嘛!機場裡窩了那麼多人,每個公共電話旁邊都排成了長隊。我也不敢用手機,怕你等急了就直接趕來酒店,想到了酒店再給你打電話。」
「路上好走嗎?」
「我也不知道,光想著這兩天的事兒了。」妻呢喃道。
聽著妻輕聲的訴說,我心裡一熱。從和我談戀愛開始,我始終是妻心中最重要的人,或許只有女兒可以撼動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那這兩天你想怎麼過?」我一邊問,一邊又在她臀上倒了些浴液。
「你先說……」
「……嗯,明天嘛,陪Julia她們登長城,後天陪她們去頤和園吧。」我故意逗她。
「氣我呀?」妻撅起了小嘴兒︰「那我上哪兒呀?」
「你脫光了衣服躺在被窩裡等我回來呀!」我說著,自己也有些嚮往了,小腹一熱,小弟弟就有些伸頭伸腦的。
「你壞死啦~~」妻的身子似乎也是一熱,擠在我胸前的那對乳好像也在變大,她稍稍側了下身。
她後背已經抹得差不多了,我順勢將她的身子轉了個個兒,手繞到她胸前,握住了那對豐挺的凸起。從她的肩頭望下去,那兩粒紅櫻桃已經變成了紫葡萄,也不知道妻的身子是不是一直未從高潮的餘韻中甦醒過來。
「不想呀,」我笑道,揉了揉妻的趐乳︰「這可是個美差呦,很多人想求還求不到呢!」
「你敢!」妻向後一抓,正抓住我的命根子︰「說,打誰主意哪?」
我指頭夾住一粒葡萄捻了捻,笑道︰「你說是誰呀?」妻的身子頓時軟了,反身抱住我,「是我還不行嘛~~」妻撒嬌道。
她一副任君採摘的模樣讓我色心大動,看她渾身都是浴液的泡泡,極不利於我口舌的行動,便拽過來噴頭,先把她脖子肩膀沖乾淨,然後把噴頭對準了她的椒乳。
水流很急,擊打在妻的乳上,水珠四射。在水流的熱情撫慰下,妻的嫩乳變得益發挺拔,兩粒紫葡萄輕輕顫抖著,似乎在呼喚著我的愛撫。我用手指按住乳暈,讓乳頭更加突出,又調了調噴頭,讓水流全集中噴射在乳頭上,問︰「舒服嗎?」
「唔~~」妻星眸微閉,發出動人的嬌膩,卻沒回答我的問題。我惡作劇地使勁掐了一下那粒紫葡萄,道︰「快說,舒不舒服?」
妻輕哼了一聲,白了我一眼,嗔道︰「討厭啦,不舒服!」我知道她口是心非,有心逗她︰「那怎麼舒服?」
「你……」妻脫口剛說了一個字,就看見我一臉的壞笑,馬上打住話頭,使勁擂了我幾粉拳,一轉身,把個珠圓玉潤的後背送給我︰「不告訴你!」
望著妻嬌羞的模樣,我忍不住心中的激盪,把噴頭隨手一扔,將妻的身子一扳,頭一低便噙住了一粒葡萄。在舌頭把它裹住之前,我含含糊糊的道︰「不說我也知道……」
妻一聲輕叫,身子就向我懷裡癱去,害得我不得不坐在了浴台上,妻橫躺在我腿上,用力抱住了我的頭。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