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諸行無常

《諸行無常》寫得既用心又相當精彩,與《十景緞》堪稱雙壁,真想不到網上會有此等小說出現。

如果說《十景緞》是以亦奇亦正、百變不窮的情色描寫稱絕一時的話,《諸行無常》則是所有情色武俠中情節、思想最具內涵之作,事實上即使剔除其中的情色內容,也算得上是網友武俠創作中的矯矯者,如果能再接再勵,當可達到出版級水平。

不過需要指出的是,雖然作者聲稱受了黃易的影響,但從小說本身來看簡直是司馬翎風格的再現,與黃易那種經過改良的司馬翎風格並不完全相侔,不知作者何以不提司馬翎?

一點淺見,還望諸位指教。

回應人︰剎那

萬分感激S.S.S.兄的過譽。

小弟新學末進,豈感與各位前輩比肩。

實際上小弟所說的受到黃易影響是指在情節架構方面,比如年代的設定,就與《覆雨翻雲》相同。甚至原來設定的一些門派亦是從黃易小說中得到,這一點小弟在貼出時部份已做了修改。至於司馬翎,確實是我最喜歡的作家,可惜英年早逝。我喜歡他小說中的男主角,一般都是有智能和有力量的人,精神力強,而且有正義感。我喜歡他們在善惡關頭的天人交戰,但決不認為善一定會勝。

這篇《諸行無常》情節駕構很龐大,應該會很長。小弟KEYIN到現在,常常因為寫得有問題而修改,所以貼出的速度會受影響。

至於去掉情色,作為武俠發表,小弟認為這是批評文中情色部份寫得不好,不能令人期待吧。小弟會盡量改進。

請繼續支持!不勝感謝。

回應人︰S.S.S.

剎那兄過謙了,大作還未展開,兄弟豈敢妄談情色部分的好壞?況且欲揚先仰正是高手法度。要論寫情、欲之活色生香,司馬、黃易真並世無雙,他們的成功之處在於把男女雙方都作為活活生有思想、有感情的人來寫,而非是機器或玩偶,這一點對描寫女性尤其重要。小說中如儘是鮮廉寡恥、人盡可夫之輩,則興味索然矣。所以情色功夫深淺往往體現在情色之外。

本版常有口味重、口味淡之說,其實真正的上乘之作淡處如清水芙蓉,風雅蘊藉,重處則似醇酒宿釀,醺人欲醉,這就是所謂有無相生、虛實相成之理吧?

框架學黃易而心法本司馬,足見高明,因為司馬大部分作品的框架格局都存在嚴重問題,這實與他的絕世驚才極不相稱。不過《覆雨》的結構也頗有瑕疵,相信你自有取捨。

《諸行無常》既是大手筆,慢一點又何妨,兄弟將是最熱心的讀者。因為網絡速度問題,不能每一貼都來搖旗吶喊,若有一隅之得自會適時奉上。

以下摘錄一段妙文,希望對本版所有創作者有所啟示。騷眼讀《射鵰》佛羅伊德說過,「生命的目標就是死亡」(大意)。乍一見,此話甚是混帳!又有誰是巴不得馬上就想死的?然仔細一推敲,就會覺得此話有理;任何東西的生命都是有限的。

根據佛,生命對死亡的追求,其實是一積極的追求。一個細胞的生命非常短暫,因此它總是受原動力(libido)的驅使去和其它細胞組合,由此在創建新細胞的同時,也間接地延長了自己的生命,有限的生命也從此得以無限。因此說,這種對死亡的追求,其實是一種積極的追求。除此之外,這種追求還具有雙重意義︰其一是對自身生命的延續,其二是回到生命「最原始的」狀態。我們平時認為做愛的目的就是經歷性高潮的看法其實是錯誤的。

根據佛,除非有來自外界刺激,生命本身並無改變自己的慾望。性慾想達到的無非是回到騷動前的無慾望狀態而已。然而這種對無慾望狀態的回歸(即,細胞對死亡的追求)並非是越快越好,它有它的愉快準則,換句話說,它要「死」

得滿意。人類作為動物的一種,都受到這一愉快準則的控制,不管是情或是不情。一旦人的性慾被激起,都會不知不覺地走上這條充滿了迂迴延緩的求死之路。

假如我們能接受這一觀點,公式的雷同所帶來的問題便可迎刃而解了。耶魯大學教授布魯克斯指出︰「每篇小說的起頭部分都有慾望存在,而且往往已經處於一種被撩撥起的狀態,達到了一定的飽和程度,以致於我們必須採取行動,創造條件為其疏導。」

在《射》的起頭部分,郭楊兩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再加上金兵燒殺搶掠,致使大宋河山滿目瘡痍,一下子抓住了讀者的心,使小說一下子蓄滿了敘說的原動力,非得加以導洩不可。

「如果我們接受了敘說原動力這一觀念,我們就會發現在一部情節構思完美的小說裡,所釋放和被撩撥起來的敘說原動力,尤其是在小說的起頭部分,不會一瀉千里,而是像一股在熱力器內循環的高壓能,遵守著保留能量這一法則。」

(布)根據布的認為,這種能量的釋放不能是江河潰堤一瀉千里式的。儘管讀者極希望看到郭楊兩家的後人能快快長大手刃仇人,但控制小說能量之釋放的愉快準則不會允許我們那麼做。

這有點像做愛的過程︰一方面是恨不得把自己化了,另一方面卻千方百計地曲盡其能,非到忍無可忍之時不會輕易了事。小說情節的發展過程也是如此,這股最原始的動力先得到九曲十八彎裡去迂迴徘徊,比如說不忙著讓郭靖報仇。先讓丘處機和江南七怪狠狠打上一架,弄點誤會出來,再讓七怪到蒙古去找郭靖還不給個地址,找到郭靖後又不能馬上就讓他學會武功,要不然,那段天德就立馬讓郭靖給殺了,這事就不好辦了。怎麼辦呢?

沒關係,把郭靖弄傻一點,那武功學起來就費勁多了。與此同時,再把楊康變成個壞蛋,這下就熱鬧了。這股原動力在左衝右突,迂迴鼓蕩,不行!還得再讓它走點彎路,比如在《神雕》裡面,先把小龍女「推」下崖,讓楊過等上十六年,這樣就又可以弄出很多節外生枝的事來了。在《射 》裡,郭靖那麼傻頭傻腦,活該讓他一下子找不到黃蓉。還有其它的如讓張無忌在火山島上憋上十年等等……

這股洪流在人為的崖道內咆哮撒野,氣喘吁吁,面目猙獰地尋找宣洩口。每經過一個彎口,洪流便夾帶起更多的泥沙,以更兇猛的力量向前鼓哮而去。這時的作者和讀者都彼此心照不宣,前者是虐待狂而後者則是被虐待狂,一個把皮鞭舞得『啪,啪』響,惡狠狠地叫到,「還要不要了?」另一個則哼哼唧唧地呻吟道︰「親愛的,再來一鞭,稍稍重一點!」根據佛,這種延緩迂迴起到一種約束敘述原動力的功能,它使得原動力的最後宣洩更加痛快徹底。另外,隨著迂迴的層層疊起,一串串的謎也隨之鋪開,不可逆轉,朝結局奔去,讓讀者得以在最後一覽眾山小,准 地把握全文。

「這種纏裹各種小情節的重複迂迴,在延長迂迴而更有效地準備好最後的宣洩的過程中,已經把過去和現在有機地結合在一起,讓我們意識到結尾和開始的紐帶關係。通過小說的性慾發展過程,我們被無可挽回地帶到了小說的結尾,准地說是小說的沉寂︰即,開頭前的結尾。我們已經到達了無可敘述。」(布)如此看來,這個控制著通俗小說情節發展的準則其實是人類共有的性慾準則,因而不管是俄國民間童話還是中國的武俠小說,這一準則是共通的。而且,越是在通俗小說裡,這一公式越是以不經裝飾的,最原始的,赤裸裸的形式存在。但由於歷史上的女性地位問題,這個愉快準則實際上是個徹頭徹尾的男性化的公式。

這個公式至今無所不在,無論是在電影,音樂還是小說裡。

比如在許多交響樂裡,起頭部分大多是漸漸就開始騷動不寧,讓人感覺到一種慾望的強烈存在,中間部分像是慾望在找不到或是不意馬上找到宣洩口後開始分流,但最後的結局必然是中間這些無數股分流漸漸匯合在一起,以雷霆萬鈞之勢撲向終點,在定音鼓一頓手忙腳亂的亂捶聲中戛然而止,仰或是一洩如注,整個樂隊就像是癱瘓了似地軟成一團,然後便是「劈哩啪啦」的掌聲。

在《射》裡,隨著郭靖和楊康、歐陽峰等人交鋒的白熱化,鼓聲也一聲緊似一聲,讀者都知道,期待已久的小說高潮已將來臨,台上金鼓齊鳴、殺聲震天,正義和邪惡的大決戰已經開始,絕招待發,暗器在閃著見血封喉的蘭光,仇恨泯滅了理智,墳地已經選好,一切都將有個了斷。在黑鴉的鴰噪聲裡,楊康的屍身在潰爛,歐陽峰落荒而去,慘叫聲綿綿不絕……

草原的勁風仍在拍擊著蒙古包,回頭望望這段天路歷程,段天德已被手刃,楊康已遭天譴,歐陽峰從此瘋瘋癲癲,大金國的旌旗殘片在蒙古鐵蹄下纏繞,有情人終成眷屬,所有的恩怨都已了結。再沒有什麼好敘說的。對讀者來說,也該是把一切恩怨都拋在腦後,抬起那雙佈滿了血絲的眼,打個呵欠的時候了。窗外的旭日正冉冉東昇。咳,這一夜的愛做得好辛苦,還是拉上窗簾休息睡覺吧。